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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剑出燕京-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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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险恶,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能走到哪里去?”温煦震愕,苦涩道:“若是在下有所冒犯,但请姑娘原谅,何必让孩子随去吃苦。”
那女人从不明白告诉名姓,生得俏丽,常年服黑衣,被车马行的人打趣称作“黑牡丹”。
黑牡丹看看孩子,她的孩儿尚未足岁,这时候离开确实不妥,便权作是为了自己孩儿多留了半年。
虽遭到拒绝,温煦对这娘儿俩依然很好,好茶好饭待着,不让黑牡丹做粗活,只让她帮着账房先生算账也罢了,还专门请了一个丫鬟服侍她。
半年后,黑牡丹留书一封,离开车马行。
温煦见信中将小儿托付给他,秉着对黑牡丹有情,他便将她的孩子当做自己亲生儿子抚养,又如此度过五年。
“孩子刚断奶她就走了,就不想念吗?”李蒙自己没娘,但他娘是早死的,他也曾不止一次想过,若是他有娘,他娘会如何给他缝衣,又会如何在他犯错时训示他。
“那得问她。”赵洛懿揶揄道,忽然觉得李蒙虽然小心眼多,却也只是个还很单纯的少年。
“后来黑牡丹回来看孩子了吗?”李蒙犹豫了半天才问,毕竟赵洛懿的作风,很可能讲到一半,就突然吐出三个字来——“她死了”,毕竟他经常都这么做。
“嗯。”
赵洛懿声音听起来有些异样,李蒙手钻进他里衣,放在赵洛懿右胸上,顺手搓了一把。
“……”赵洛懿浑身僵硬,低头,“做什么?”
李蒙实是烧得头脑不大清醒,但觉身边有个热源,便不知怎的,只想揉他一把。被赵洛懿声音一惊,陡然浑身哆嗦。
“……”赵洛懿眉头一皱,捉住李蒙要缩回去的手,拉过他的手臂,令他环抱自己,“又不是讲鬼故事,算了,要觉着身上冷,便抱着,别明日病得更重没法上街。”
赵洛懿似是比李蒙更在乎能不能上街给他买新衣服,做师父这件事,对赵洛懿新鲜着,他私心里想,要真把李蒙当徒儿看,就对他好一些。毕竟要是李蒙最后真为了外人要和他作对,对百兵谱下手,那他自然无情。也算最后的补偿,算做了一场师徒的缘分。
“你睡觉吧,不讲了。”赵洛懿忽然说。
李蒙以为他不高兴了,忙道:“我再不乱动了。”
“不是。”赵洛懿想说什么,他意识到方才自己已默认了和李蒙的师徒名分,顿时拿出师父的权威,说:“睡觉。”
没听见李蒙吭声,赵洛懿补充道:“下次再讲,太长了。”
已经不早,李蒙虽不大满意,但也知赵洛懿决定的事情,硬求也没什么用。手仍抱着赵洛懿,李蒙心头七上八下。
师父会回去隔壁睡吗?他什么时候走?要不然等我睡着了再走。
男人胡茬没刮的下巴抵着李蒙的前额,他胸膛宽阔,而方才李蒙那一把,也感觉到与自己不同的是,赵洛懿是个成熟的汉子,肌肉坚硬,温暖皮肤之下,涌动着习武之人的力量。李蒙已很久不得跟人如此亲近,实不想松开赵洛懿,那一刻他恍恍惚惚竟然觉得自己是抱着兄长,他小时候但凡怕黑,便往他大哥屋子里跑,丫鬟们不敢多嘴,要是李陵知道是要骂的。可李蒙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关系,兄长怜他年纪最小,又没有娘,少不得对他多几分纵容。
大半个时辰过去,屋内两人匀净的呼吸声几乎重叠。
“大哥……”
听见李蒙出声,赵洛懿立刻睁眼。
李蒙磕巴嘴唇,把头往赵洛懿怀中一拱,压根没醒。
赵洛懿于黑暗中,静静凝视李蒙良久,把滑下李蒙肩头的被子往上提,裹住他的肩,闭目。
……
次晨李蒙已全然无事,赵洛懿让他再喝一碗药巩固,饭后吃完药,师徒两人便上街去。
再消得一日便是除夕,摊贩急着出年货,多的是琳琅满目的糖果、小孩玩意、干货杂炒、福字临门,也有摆摊给人写字帖的,红纸铺开,帮人书写对联。
成衣铺子里人挤人,小孩十分吵闹,李蒙挤在一群半大萝卜头里,让师父领着去量体裁衣,颇过意不去
赵洛懿看中蓝地白点的绸子,再就是也想给李蒙做黑色暗绣竹纹的锦袍两件,但是过年,手指又滑到鲜亮的红绸上。
赵洛懿回头看了眼李蒙,李蒙生得白净,且恰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人之间的清秀,到底想不出他穿一身红是什么样。
李蒙看赵洛懿没什么表情的侧脸被红绸映得也发红,倒像是赵洛懿在想什么心事,想得羞赧起来似的,不禁觉得有趣,凑近赵洛懿身边,“师父也做衣服吧?”
赵洛懿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拇指与食指搓那红绸。
“要不师父做身红袍子,老穿黑的,偶尔也该换个口味。”经过昨夜,李蒙觉得赵洛懿稍微没那么可怕了,平端生出几分亲近。
赵洛懿微一点头,叫店里伙计来。
李蒙晃着脑袋,看中一匹宝蓝色卍字暗纹的缎子,刚想叫赵洛懿看,却见赵洛懿向伙计一指自己,“给他量一下尺寸,用这个红色的、那边那匹黑色、上面的宝蓝色,各做一套,式样你带他去选。”
“……”李蒙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伙计迎进去了。
等李蒙量完尺寸,看好式样出来,外面铺子里扎堆挤着一大堆妇人,他站在那里连手脚都没处摆放,索性走出铺子,在门口等赵洛懿。
也没等多久,赵洛懿便带着一只盒子回来,李蒙猜测是糖果糕点一类。
赵洛懿没多说什么,只伸出短剑,李蒙握住剑鞘,与他师父两个,一晃一晃在街上又逛足半天,傍晚时候装着一肚子的羊杂汤和红糖花生汤圆回去府衙。
才走进别院,霍连云脸色不好地走来,看了李蒙一眼。
“把东西拿进去收好。”赵洛懿把买的东西给李蒙拿着,各式纸包盒子像小山似的,李蒙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赵洛懿视线跟着他拐过走廊,才转过来看霍连云,“何事?”
一只传信竹筒被霍连云拿出来,他说:“下午从灵州过来的消息,小七任务失败,在灵州城外河中被发现的尸体,已送到灵州十方楼中。”
“何人所为?”赵洛懿问。
霍连云摇头,“虽然不知道是谁做的,但我已向瑞州查实,此次任务的委托人,与委托我们去杀贺锐亭的,是同一个。用的都是化名,但楼里‘貂儿’的招子,画像里是同一个人。”
“小七的任务是什么?”
霍连云看着他,十方楼里规矩,不允许打听别的杀手领取的任务,霍连云踌躇片刻,才道:“我不知道。”
赵洛懿锐利的眼光看他半晌,方道:“找到东西之后,先回灵州。瑞州那里,楼主可有传来消息?”
“交给老大在查。”
“那我们就不便插手了。”赵洛懿说。
“你不管了吗?”霍连云急切地问。
赵洛懿没有吭声,走到走廊拐角里,提起李蒙的衣领子,随手将他拦腰往外一抛。
李蒙脚下滑出一大截,才扶着身后花架站住脚,花盆摇晃不已,李蒙一个跃身,将花盆立住。
赵洛懿已回房去,霍连云握拳站在原地,没对李蒙说一句话,朝前院方向走了。
当晚赵洛懿休息得很早,连晚饭也没吃。霍连云不在府衙里,李蒙不敢离开别院,白天他只隐约听见赵洛懿和霍连云说的话,他连小七都不认识,只是觉得,同一个人发出的任务,另外的执行者被杀,赵洛懿他们可能会有危险。
也许这阵子一直在逃避追杀,正面撞上杀手的次数也不少,神经一直在紧张之中,李蒙反而不觉得害怕了。
他一条腿搭在廊下,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他撮弄萧苌楚放虫子咬他的那根拇指,伤口已经看不见了。
虫子在身体里也感觉不到,到底他真的会死吗?
夹杂在鸟声之中,几声短促的竹哨从院墙外传来。
李蒙脸色煞白,差点从坐着的地方滑下去。
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蛊虫感应到什么,一股钻心之痛自左腹袭来,将李蒙打了个措手不及。
随着竹哨声急促,左腹疼痛也愈加剧烈,李蒙张了张嘴,疼得都没力气说话。
月亮将墙头人影拖长在青灰石板上,长长拉到李蒙的面前,他顺着影子看向墙头。
霍然有个人影长身立于墙头,一触到李蒙的目光,人影便闪入墙后。
竹哨戛然而止。
李蒙左腹疼痛随之消失,但额头冷汗滴落眉梢,真切提示他方才都不是幻觉。他站起时两腿打战,扶住柱子,慢慢走到墙边,左右观察片刻,看见东侧不远有一扇角门,便向那里缓慢走去。
墙外黢黑一片,但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油气。
似乎是府衙里的炼油房,也无人看守,李蒙扶墙边走边四处察看,方才那人没有点灯,这院子因无人住,也不像隔壁别院里那样廊下点灯,中央一片空旷的荒地,半人高的枯草无人打点,黑影幢幢。
哨音又短促响了两声。
李蒙手掌成拳,抵着左腹,稍减疼痛,扶墙循声走去,没发觉已渐渐偏离府衙,那声音引着他翻墙跃出,离开府衙紧闭的后门,又从后门巷子里,一直响至另一条街上。
李蒙疼得受不住时,那竹哨便缓少许时候,再响起时,必定李蒙已能提气上墙。
小半个时辰后,李蒙来到一间挂着白灯笼的大宅门口,竹哨不再响起。
巷子里没有别的人家,李蒙微微蹙眉,想了想,前去敲门,手指一碰到门扉,门就从里打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师父以后会无数次问徒弟:你作甚
☆、外族
前脚李蒙离开府衙,后脚赵洛懿开门,于走廊中找了片刻,想叫李蒙明日下午去取衣服,叫了好几声,无人应答。赵洛懿纳闷地回屋坐着,喝了两杯凉茶,掌起灯来。
他取出包袱,摸出缂绸丢在桌上,摊开来看。
缂绸上绘着山川和地形,以旧时古文字作标识,是一件旧物,他一直随身带的。那日为不让霍连云发现,他随手藏于石下,当晚便取回。
“百兵谱”三个字是他自己绣的,但凡细看,就会发觉与缂绸之中的字体不同。
上面绘的几个州府,赵洛懿连猜带蒙,联系执行任务时看过的地形图和走过的地方,推测是南边几座重镇。
而南面又有一地才扯旗自号称“南湄”,境内遍生沼泽,有一条湄水经过,该河约摸四分之三在南湄境内,下游支流分布在大秦西南边境。
赵洛懿看了会儿,脑中却什么都没想,手指流连在发黄表面,指尖流动着说不出的眷恋。
他起身,取来烟枪,将平日里擦枪的黑布拿来,手势极为缓慢,任凭黑夜无言的沉寂和蚀骨的失落吞噬自己。
赵洛懿常破罐破摔地想,要不是他娘留下来这卷东西他还没有查明其中机窍,兴许他早就死在一处野地荒船中,皮肉发臭才被人发觉也未可知。
他目光滑过缂绸、烟枪、桌上油灯、桌面上不能再擦净的老油渍,撇过头看了眼桌上的无妄剑。
赵洛懿绝望地想,他有徒弟了,这下连死都不能轻松。越想越是心情复杂,把烟枪擦得油光锃亮。
……
老人喝茶发出的声音在静谧的屋内十分刺耳。
看见黑衣人李蒙总会想起上次忽然七窍中流出虫子来的那个人,觉得眼前这些人也可能会陡然爆出惨叫,耳朵鼻子爬满虫子。
李蒙尽量去看屋顶,那上面有一张蛛网,被室内明亮的灯光照得清晰,连蜘蛛吐丝都看得异常分明。
萧苌楚对老人态度十分恭敬,当老人说还要喝一碗茶时,语气虽含着抱歉,李蒙却敏锐地听出了一丝轻蔑。
“老夫上了年纪,一旦要费唇舌,就要多费茶水,萧姑娘不会不耐烦吧?”
李蒙这里看去,对着那老人萧苌楚满脸温顺笑意,随脸孔隐入阴暗就改换了一脸的不耐烦。
萧苌楚亲手捧上茶碗,柔声道:“咱们这些人都仰仗老爷子过活,岂敢有不耐烦的?”
孙老头笑声嘶哑,李蒙听得直皱眉。他一进院子,就看见萧苌楚握着竹哨,但只说这个孙老头要见他,此刻李蒙已离开府衙小半个时辰,生怕赵洛懿要找,频频回头往外看。
“过来。”孙老头喝饱了茶,放下茶碗,冲李蒙招了招手。
他的手干枯发黑,让李蒙想起赵洛懿常裹的烟叶子。
李蒙磨磨蹭蹭。
老头锲而不舍地招手。
见磨蹭不过去,李蒙只得不情愿地挪到孙老头跟前。
“啊啊啊啊啊啊——!!!!”惊天动地一声大嚎!
萧苌楚蹙眉,握住销魂鞭。
黑衣人们依然如同木头杵着,面无表情。
孙老头一笑,脸孔皱得像朵发黑的菊花。
他的手粗糙阴冷,搭在李蒙手腕上,脸上笑意要是算作安慰,那也太惊悚了。李蒙那一声叫完,便不敢再乱动,他眼角余光已经瞥见萧苌楚的鞭子。
“老、老头,您摸什么吶?”李蒙战战兢兢问。
“转过身去。”孙老头说话缓慢,听上去虚弱无力,他说完一句,就喘上一会,半晌,方才吐出第二句,“虽然不是,练武的好料子,不过,用来做重塑的肉身倒是不错。”
含含混混的话听在耳中,李蒙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孙老头弯腰去撩他的袍子,李蒙惊跳起来,按住袍襟忙后退。
孙老头并不强求。
但李蒙已看清他窝在一把乌木打造的轮椅之中,身上黑丝褂子,自腰以下,竟是空荡荡的。
“老爷子,少将军的事儿,可还没有办完,您就是心急,也该有点分寸。”萧苌楚冷冷道。
孙老头仍然笑眯眯的,可李蒙觉得,这人笑起来比不笑可怖得多,脸上皮肤已老成块状,笑的时候纹路愈发明显。
“成,老朽不打扰你们谈正事,小姑娘,答应老朽的事,可别忘了。”
萧苌楚摆了摆手,孙老头便推着轮椅出了门,及至外面已无声响,萧苌楚向黑衣人示意。
一人取出木盒给李蒙。
李蒙不解地望向萧苌楚,眉毛动了动。
“里面是孙老头配的药,你只要,每日设法在你师父的饭菜里下一点,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既然能下药,为什么不直接用剧毒?”李蒙闷头握着木盒。
“剧毒之物多有古怪难闻的气味,你师父要是那样不济事,早已死过千百回了。这只是化去内劲的普通药粉,无色无味,甚至不练内功的人,服了也无事。”萧苌楚将面纱扯起,遮住脸,缓慢走到门口,“我料你可能要坏事,我们的人不能离得太近,否则会被察觉。与其让你被穷奇发现,先一步除去,不如让你处置风险较小的,要是他发觉你在下药,你可以自己服下一些,自证清白,我只能赌穷奇对你会有一线心软。”萧苌楚说得不很确信,她转过脸来,看李蒙脸色不好,想上回给李蒙下蛊,他没什么激烈挣扎,今日亦然,纯然一副逆来顺受活命就成的孬样。认为李蒙也许被刚才孙老头的样子骇住了,想着还要用他,遂好意安抚道:“阁主的意思,圆满完成此次任务之后,带你回去见他。”
“阁主?什么阁主?”本来李蒙沉默,只因他心中抗拒,究竟为什么,他却不知道,只知道要帮着外人对付赵洛懿,他不乐意。这时听见萧苌楚说,强打起精神。
萧苌楚眼神复杂地看他片刻,道:“事关你家仇,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来日方长,可不要误事。”萧苌楚不愿多说,命人将李蒙送回府衙后门。
李蒙爬墙的本事甚是娴熟,连皇宫四十余尺的墙他都能怕,府衙后墙不在话下。
跃下地面,李蒙只觉脸热心跳,许是萧苌楚以竹哨催动他体内蛊虫留下的后患,也顾不得了。穿过第一进院落,李蒙放慢脚步,心中寻思,离开时赵洛懿已进屋去,过去这么久,怕是已睡下了。只需提防不要碰到出门又归来的霍连云,要是撞上了,就说听见后院有响动,遂去查看。
李蒙边想边沿墙下返回自己屋子,站在门前,见三间连在一起的屋子都没有亮灯,松了口气。
他指尖触到袖中的木盒子,下意识收进去一些,揣好。
刚一进屋,鼻端嗅见的烟气让李蒙心头陡然一跳。
黑暗之中,一点红星随赵洛懿长吸入一口气而持久闪动。
“干什么去了?”
李蒙还在门口愣着,等回过神来,支支吾吾道:“听见后院有响动,去看了看。”
“是猫还是耗子?”赵洛懿问。
听出赵洛懿有说笑的意思,李蒙放心下来,不过仍然满背冷汗,这么一惊一乍他都快被吓出毛病来了,脑内迟钝,走到桌边,“师父怎么不点灯?”
“就我一个人,坐会,打算等你回来去睡,用不着点灯。”说着赵洛懿便起身。
听见关门声,李蒙仍不敢动,待脚步声远去。李蒙放纵地倒在床上,空气中有一股又冷又潮的气息。李蒙一臂无力地遮在脸上,只觉左腹依然有痉挛般的痛感,一时眼前是萧苌楚凌厉的鞭子,一时又是孙老头皲成碎片的老脸。
什么时候睡着的,李蒙也不知道,次日院中不断传来嘈杂人声,李蒙刚推开门,就看见不少丫鬟小厮在院子里边挂红灯笼边打闹嬉戏。
去隔壁看了看,赵洛懿和霍连云都不在,李蒙端只大碗坐在廊下吃早。
一个小丫头挂好灯笼,朝李蒙看了一眼。
李蒙眼神发愣,穿着赵洛懿的旧袍子,他举手投足间,俱是少爷做派,人幼年积习,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小少爷。”
甜甜一声唤,惊醒犹在胡思乱想的李蒙,面前站着个十三四的小姑娘,一身红袄穿得煞好看,映衬出她乖巧的桃子脸。
李蒙忙摇筷子:“我不是少爷。”
“都说您是陵阳侯的徒儿,是不是真的呀?”
自李蒙坐的位置看去,只见到少女的侧脸,肤白胜雪,微微发红,倒是十分可爱。
“不是,另一位才是我师父。”李蒙不大自在,朝旁挪了挪。
少女站起身,拍拍身上葱绿的棉裤,笑道:“我叫桃儿,你们这院子的下人,都归我大娘管着。但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就来找我。”桃儿伸手指向东侧拐角,那里几间并着的窄门,“那几间是我们下人的住所,西角里的,便是我住的屋。”
桃儿要走,李蒙挣扎片刻,方道:“我们初二就走了。”
桃儿回过脸,诧异道:“不过完年么?”
李蒙“嗯”了声,“家中有事,要赶着回去。”
“你们是住在中安城么?”桃儿满眼艳羡。
“不是,是灵州。”李蒙忙道。
“灵州……”桃儿想了想,又是失望,又是羡慕,“总比这里好,天子脚下。”年纪甚轻的小姑娘叹了口气,幽幽道:“在我们这样地方,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天子长什么样呢?听说皇上在凤阳行宫住过,可惜那时我太小了。”
“你现在也小。”本来提起皇帝,李蒙心内不舒服,但与人闲谈,总不好时时刻刻苦大仇深。
桃儿瞪起眼,“我会长大的!”
见她气得脸更红了,方才是桃花,现在可是红梅,只得硬着头皮连声称是。
倏然一股子甜香钻进鼻中,霍然在眼前放大的脸让李蒙紧张无比。
腿上一热,稀饭打翻在袍子上了。
李蒙顾不上桃儿,跳起来忙拍,反应够快,又是黑色的袍子,现在看不出,就是干了之后会变白。
“哎,你坐下。”桃儿拉住李蒙的手。
李蒙浑身过电一般难受,张口结舌:“不用。”
但桃儿瞪着他,李蒙只得坐回去,桃儿掏出手帕,蹲在李蒙身前,替他擦干净袍子上的汤渍。
乌发在白皙的脖颈上一颤一颤,李蒙漫不经心望向别处,手指抠着裤子,十分不过意。
“行了。”
这一声听在李蒙耳中,简直如蒙大赦。
桃儿不急着起身,目不转睛看李蒙半晌,想了一会儿,从脖子上扯出一根红绳,下坠了只成色很一般的玉佛,以李蒙见识看,在中安小摊贩手中,至多二两银子能买到。
桃儿示意李蒙伸手。
李蒙一头雾水地看她,犹豫地伸出手去,带着体温的玉佛落在他掌中,李蒙才意识到桃儿想把这东西给他,正要拒绝,手指被桃儿推回掌中握住。
桃儿轻拍李蒙的手背,朝身后觑,没人注意他们。
“我是弃儿,大娘也不是亲的,这上面有我的生辰和出生地,写了中安。你既在灵州,我们认识了也是缘,将来我要是有机会去中安,人生地不熟,能来投靠你吗?”桃儿殷切地望住李蒙。
面对柔弱的少女,李蒙胸中顿时涌出属于男子汉的硬气,郑重其事地点头。
“你可以去靖阳侯府找我,要是我不在,师叔会传书于我。”
桃儿抿嘴笑了,使劲点头,目如星子。
身子滚圆的管事叫桃儿去干活,李蒙看她走远,把个玉佛揣在哪儿都不妥当,本来想挂在脖子上,但一想这是从女人身上扯下来的,好像又有点不好意思,遂仔细收在荷包中。才端起碗去洗涮。
回来正撞见霍连云从外面回来,看见李蒙,霍连云右手往身后一藏,笑与他招呼。
李蒙便问他师父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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