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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剑出燕京-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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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与地平线难舍难分的红日猛然如同一尾灵活的鲤鱼,脱身跃过龙门,将太阳的光辉撒向大地。
  金灿灿的黄沙被驱走寒气。
  李蒙目不转睛跟着赵洛懿的动作,练了四五遍,就算流畅了。赵洛懿用烟枪有如是剑在手,正气凛然,开合有张有弛,刚开始李蒙完全没法集中精神,都去看那胳膊那腿儿了,光影交错的时刻,那股雄壮的美感便是惊涛巨浪扑面而来,让人心生震颤。说帅,在李蒙见过的所有人中,赵洛懿的五官不是最好,图力的长相堪称完美,霍连云更是俊美无俦,加上自小身居高位养出的雍华气度,更是无人能及。但只有面对赵洛懿,李蒙才会动不动走神,看着看着就痴了,总觉得自家男人怎么能帅成这个人神共愤的样子。
  那感觉,是住惯了江南小镇的人,踏上悍莽荒原,见天地之大,见日月毫无收敛的光辉时难以克制的崇拜敬仰。
  到第二遍,赵洛懿与李蒙一对视,坚若磐石的目光让李蒙倏然回过神。之后心神收敛,再也不敢大意,七遍以后,赵洛懿收起烟枪,拉开拳脚。
  足足小半个时辰,浑身流窜的热烈真气令李蒙满头是汗。
  最后一招收势,赵洛懿走到马边,递给李蒙水囊。
  “安巴拉心很细啊!”这么仓促逃出来,还能记得拿水,不过这也意味着,他们是要彻底地逃亡,而不是暂时避祸。练武最能令人收心敛神,入无人之境,李蒙喘匀气之后,思绪也逐渐回笼。他灵巧的双目看了一眼赵洛懿。
  “怎么?”赵洛懿接过去水,刚抬起水囊,冷不防下盘被李蒙一脚踹去,他躲闪不及,李蒙现在力气也今非昔比,差点摔个狗啃,匆促将拿水囊的手向前一让,还是不能避免前襟湿了一大片。
  谁也没有笑。
  赵洛懿微微偏着头,神色依然一派沉稳,手掸了掸胸襟沾上的水。
  李蒙忽然就明白了,一瞬间心内酸楚难当,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就在李蒙鼓足一口气想说点什么时,马蹄声踏破一派宁静,赵洛懿也听见了,他脸色微变,走来抱起李蒙,将他推上马去,坐到李蒙身后,即刻策马扬鞭。
  “是马车!不是安巴拉!”李蒙抱着赵洛懿的腰大喊道。
  “要么是图力,要么是城主。”
  “图力和城主是一伙的!”李蒙想起安巴拉刚来时带来的消息,一望无际的沙原,李蒙与赵洛懿都缺乏在沙漠里赶路的经验,加上流沙时刻变换,睡一觉起来,很可能就不认得昨天走过的路,“那是什么?”李蒙闭起眼睛,看见沙地上多出的斑斓色彩。
  “好像是女人的衣服!”李蒙紧紧抱着赵洛懿的腰,低喊:“过去看看!”
  赵洛懿拨转马头,到了跟前,赵洛懿翻身下马,把李蒙抱下来,牵着马随在他身后,一面警惕地四处张望,暂时还没看到马车跟来。
  “是城主夫人?!”李蒙倒吸一口气,坐倒在地。
  赵洛懿也看见了。
  那一幕令人难以喘息。从沙土里被刨出来的两具躯体,紧紧抱在一起,两人的脸上,甚至口中都是沙土,皮肤黄黄白白,显然已经死了。他们的眼睛安宁地闭着,蔡荣的手腕被一根女人的腰带拴着,紧紧捆在城主夫人的腰上,女人则整个身体挨在他的身上,以相拥的姿态紧贴在一起。
  “师父……”李蒙说话都发颤。
  “别碰。”赵洛懿猛然喝道,吓得李蒙连忙起身。
  “你出过痘吗?”赵洛懿问,已经蹲下身。
  李蒙有点懵,过了会儿才紧张地吞咽,答道:“出、出过,师父你呢?”
  “早出过了,为师百毒不侵。”当年在南湄,什么毒虫毒蛇没咬过他,不过那夜在石堡放出的蛇阵,还是后来落下去的水,还是为李蒙吸吮伤口,到现在赵洛懿也没弄明白,到底是什么引发了潜伏在他身体里的蛊毒。他蹲下身,将两具尸体分开,从蔡荣脖子下面一直摸到前胸,被油纸包着的一本册子摸了出来,赵洛懿撕去那层油纸,抛给李蒙。
  李蒙赶紧接住,翻过来看,是一本残册,没有封面,内容也不全,有图有字,匆匆一眼就能看出,图是做机关的图,李蒙连忙把它收好。
  只见赵洛懿取了剑来,就着剑鞘,开始刨坑。
  “师父,让我来罢。”李蒙知道赵洛懿身体恐怕出了问题,想接手。
  “你来个屁,你那点力气,省省,待会要是打架,为师还得靠你保命。”赵洛懿头也不抬,黄沙被剑鞘一下一下撬出。赵洛懿就像干惯了这种事,动作异常熟练,凭着一双眼,就能准确估计出两个人要埋多大的坑。
  李蒙则站在那里放哨。
  人死之后四肢僵硬,即使被赵洛懿硬分开了,城主夫人的手臂依然维持着别扭的姿势,像要去抱什么。
  李蒙想起蔡荣在霍连云府上撒野时,何等勇武,什么也不怕,靖阳侯的威压也拿他无可奈何。在千元村,蔡荣油口滑舌,为了拿到百兵谱,什么都说得出来,做低伏小受人欺压的事也受之坦然。脱身之后,果断出关,从大秦到西戎的路并不好走,蔡荣不是没有选择,他可以隐姓埋名退隐江湖,却还是要来争这一席之地。他为人睚眦必报,丧子之痛迁怒到李陵全家,为泄私愤趁小皇帝回中安城时无所仰仗,铲除异己报复私仇。站对了队,本可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不知道还想图什么。
  李蒙设想过蔡荣会在和陈硕的争斗中落败,死在不见天日的天牢中,也设想过可能师父一怒之下,某天晚上,悄无声息潜入蔡家,给他来个梦中西游。却没想过,他会在这样的年纪,死于一场天降的恶疾。
  “不如把他们分开埋。”赵洛懿一手拄剑,立起身,问李蒙意思。
  “不了。”李蒙忙摆手,“死都死了,化归天地,他欠我李家的,让他到地下去同父亲说吧。”
  赵洛懿看了李蒙一会,不作声,先抱起城主夫人,再将蔡荣放进去,末了还踹了他一脚。
  “……”李蒙简直不知道做什么表情了。
  等到埋的时候,赵洛懿也先盖了蔡荣。
  “城主脑袋上一整个草原。”赵洛懿哼哼道。
  黄沙从赵洛懿手中漏下,蒙上绝色的容颜,李蒙心中不禁有些唏嘘,吐出一口沉闷的呼吸,转脸向来路望去,“怎么安巴拉还没追上来。”
  “怕了?”赵洛懿在附近四处搜寻,果在不远处找到一架被风暴摔得四分五裂的马车,勉强能辨认哪里是车身,哪里是车厢,从残骸中翻出两个水囊,赵洛懿让李蒙拿着,仔仔细细洗了手,才和李蒙上马。
  “东西给我。”赵洛懿的手从肩头递过来。
  李蒙把半册百兵谱给他,赵洛懿看了看,翻了几页。
  “要不然咱们抄一本下来……”马朝前一纵身,李蒙便把头低下,靠着赵洛懿的背。
  “有那么多闲工夫。王霸自己都不见得如此看重。”赵洛懿心不在焉地说,“越是依仗江湖中诡秘的势力,或是仰赖宝藏,耽溺于奇技淫巧,就是要完。治江山的君王,往往才干不佳。这玩意,放到开国皇帝面前,他都不见得多看一眼。”
  “这值好多钱呢!”李蒙笑了起来,很快又笑不出了。
  想起前两年当最底层的小工给人做事,受人欺负,工钱拿不回,偶尔还要被人打劫点,农户遇上收成不好的年头,重税之下,又有盗贼盘剥。大秦虽还没有乱世之相,但皇帝能被人逼着离开都城,足见如今多国并立的局面仍不安稳。外有强敌,在内却没几个可用的将才,才使皇帝生出了依赖江湖势力的想法。
  听见李蒙叹气,赵洛懿测过脸去,随口道:“亲个。”
  李蒙抱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背上,轻轻亲了亲他的耳朵。
  “还想做官吗?”赵洛懿问。
  “不知道,如果不做,更没法做什么。当年我爹说要么从父母官做起,照拂一方百姓,要么就位极人臣,得明君宠信,才好大刀阔斧,推行明策。”李蒙轻轻抱着赵洛懿的脖子,眷恋他身上男子气息,“你想我做官吗?眼下看来,陈硕恐怕不会允我官职了。指不定要读书考试,或者求靖阳侯宽恩还好用些。二师叔看在师父的份上,不会亏待我。”说到后面就带了揶揄,赵洛懿也不搭理他。
  “随你做什么,你想做什么,我就陪你做什么。”良久,赵洛懿才回话。
  今次李蒙发觉赵洛懿身体大不如前,下盘不稳,已隐隐和在南湄时听安巴拉形容过的事联系在一起,又想到最近赵洛懿也催自己练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没怎么太用功,内力却有进益,也许是从前赵洛懿所授的内功心法发了后劲?又想起薛师兄在时,说南湄祭司因天赋异禀,普遍短寿,一时间只觉得心中滞闷,不知不觉就把赵洛懿抱得紧了。  
  赵洛懿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你想勒死你亲夫还是怎么的?”
  李蒙满脸通红地撒手。
  赵洛懿却心情甚好一般,他哼起了一段小调,古朴低沉,宛如在暮色里吹响的长螺。
  “可笑,秦人的野种,也配吟唱我南湄王室古曲。”
  李蒙浑身一颤。
  赵洛懿却没有停顿,仍然哼着曲,任凭后方追逐而来的马蹄声踏破遍地黄沙。
  灰头土脸的安巴拉也追了上来,他身边一人月夸下坐骑跑出一条弧线,迎上来与赵洛懿聚在一处。
  西戎人的战鼓急促敲响,年迈的城主坐在一匹黑马上,被上百亲兵簇拥着围走出。他头顶帽尖上一颗显示身份的东珠,珊瑚与红黄银三色宝石串成的二指粗珠串自腮边帽檐上垂下到胸前。

☆、一六一

  
  安巴拉的马直冲过赵洛懿身侧,冲到他的后方,才堪堪刹住,拎着两只马耳朵叽里咕噜乱叫。
  背上的巴拉兴奋得咿咿呀呀直叫,要不是裹在小被子里背着,恐怕会手舞足蹈。
  托勒勒马于前,调转马头,朝那城主说话,声音低沉威严,严肃的神情与平时完全不同。
  “他在说什么?”李蒙向后侧头,自然而然靠在赵洛懿怀里。
  赵洛懿眉头动了动,神色复杂,半晌才低下头,贴着李蒙的耳朵小声说:“他在命令城主退兵。”
  “命令?”李蒙想了起来,“对了,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托勒,有个与他同行的人,那人想杀我。”
  “嗯。”要不是托勒抱着那人脚底抹油跑得太快,已被赵洛懿杀了。
  “他对托勒的称呼,是教主。”察觉到身后人没动静,李蒙奇怪地扭过脸去看赵洛懿一眼,只见赵洛懿有些愣怔。
  “你没听错?”赵洛懿问李蒙。
  “当然没有,生死关头,不敢听错。”李蒙连忙说,“师父,你想到什么了?”
  “如果他是教主,就确实有资格命令这个城主。”赵洛懿道:“西戎人以魔王教教主为他们的王,他们崇尚武力,无分名门正派还是邪教,都奉魔王教为尊。各地城主各自为政,结构松散,但只要是魔王教令牌一出,所有城池都听其号令。”
  李蒙眉毛皱起,他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形势,犹豫道:“不过那个城主,似乎不太愿意听托勒的话啊。”
  赵洛懿也发现了,城主回话一样理直气壮,他的下巴倨傲地昂着,轻蔑地睨视托勒,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
  谁也没有看见托勒是怎么出手的,一道红色烟雾射向年迈的城主。
  有人用西戎语大叫了一声。
  赵洛懿听懂了,连忙捂住李蒙的口鼻。
  安巴拉见状也把巴拉从后背移到前胸,把小孩口鼻捂住,自己则横过一条手臂,鼻子压在衣袖上,满脸扭曲痛苦。
  托勒却没有捂住鼻子,直接站在了马上,他提起挂在马背上的一对流星锤,缠绕手臂的铁链随他手臂摆动飞出。
  红烟扩散成一片烟瘴,隔着这股烟瘴,对面的人马都怕着了托勒的道,谁也不管病重年老的城主。
  流星锤去势如雷电。
  骤然一声惨叫。
  马上坠下一个人,城主满口鲜血,手下这才七手八脚围上去将人扶起。
  城主连吐出两大口血,才咳嗽着说出话来,胆寒地望着托勒手里飞快转动的流星锤,似乎怕他再砸一次。
  “有作用了。”李蒙欣喜道。
  只见穿战袍的西戎人纷纷警惕地举起兵器,之后潮水般往后退。
  “托勒。”赵洛懿忽然出声。
  托勒却置若罔闻,手中流星锤又一次飞出,这次目标是唯一没有后退的那辆马车,方才嘲讽赵洛懿的声音就是从车中发出。流星锤砸在车辕上,却有一柄寒光四溅的剑从马车里刺出,流星锤锁链绞缠在剑刃上,锁链收紧,仿佛能听见金属碰撞时难耐的声音。
  谁也没有料到,同样是冷硬坚固的冷兵器,僵持却没有持续太久。
  对方的剑削铁如泥,锁链断裂的刹那,托勒瞳孔紧缩,释放出的内力尽落了空,整个人从马上向后飞出,坠在地上,一臂撑着地,托勒接连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这才稳住身体。
  “得罪了。”那嗓音听上去温润如玉,高山泉水一般。
  与当初气质全然不同,李蒙却对他印象深刻,立时叫出了一个名字:“青奴?!”
  厚厚的皮帘子掀开,走出个浑身笼罩在黑色斗篷里的男人,袖口那双手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反衬之下,呈现出诡艳之感。  
  从后拉下兜在头上的布帽,久违了的一张清丽的男人脸从暗色的锦绣帽缘下露出。
  “李蒙小兄弟,”他的目光调转,望向赵洛懿,“杀手穷奇。别来无恙。”
  “和他们废什么话!”车内传出一个听上去虚弱的声音,似乎方才嘲讽赵洛懿那一句,已耗尽他的力气,不过强撑而已。然而一截黑色布带从后方急速甩出,绕住青奴的腰,车帘半开着,赵洛懿这边的人都能看见,青奴被一双手抱着,两个身影叠在一起,显然在激吻。
  “……”
  “……”
  “……”
  赵洛懿看了会,低头叼住李蒙的耳廓厮磨,低声问他:“我们也来?”
  脑门顶着赵洛懿的额头用力一撞,李蒙哭笑不得:“来个屁!”耳朵却通红得像火烧火燎。
  “你们两个,太也不把本王放在眼里。”先怒的不是赵洛懿,反而是托勒。
  安巴拉有个小巴拉,李蒙与赵洛懿则一出现就是公不离婆秤不离砣的亲热样,唯独托勒这个正派大王子,从西戎万里迢迢离家出走到了大秦,好不容易有个看对眼的,人家却看不上他,成天睡一个屋干柴烈火,却连火星子都没擦出来半个。
  这时满腔妒火顿时烧得他有点控制不住脾性,从马背上挂着的兵器囊里又取出一对西戎人常用的圆月弯刀,两刀交错,拼出一声激烈的金属之声。
  依然是一条油光水滑的布带,跟方才缠青奴进去的是同一条。
  那布带如同蛇一般,扭曲颤抖。
  “托勒小心!不要让他碰到你的皮肤……”李蒙喊出声时已经晚了。
  半空中一团东西朝李蒙飞去,安巴拉的声音随之传来:“接住!”
  落在李蒙怀里的巴拉兴奋得两眼直放光,咿咿呀呀地叫,李蒙却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安巴拉你要死!”李蒙忍不住叫骂。
  就见安巴拉一手抓着那条布带,顺势朝外一拉,手臂上举,重重落下,这么掀起一道黑练的狂浪。
  无数吱吱叫的虫子落在沙地上,迅速没入黄沙中。
  图力冷笑一声:“安巴拉,你还敢出现在本座眼前,斩杀蛇神,是万劫不复的死罪,你百死难赎。今日本座没有心情料理你这样的小喽啰,还不闪开!”
  “蛇不是他杀的!”李蒙高声叫道。
  图力没有看他,那双冷冰冰的眼珠直瞪着安巴拉,他曾经最忠诚顺从的奴仆,回忆起在南湄他是圣子,安巴拉则是唯一能凭他驱策的臣子。
  “本座不想惩罚你,以免脏了本座的手。蛇神会对你有一个公正的审判。”图力说完这几句威慑的话,忍不住又喘起气来,就像一个随时会头一歪就丧失知觉的将死之人。
  李蒙想不通。
  就算赵洛懿不能打了,托勒和安巴拉也都是高手,为什么会怕这样一个只差一口气就彻底归西的人,难道里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机密?
  就在李蒙还没想通的时候,托勒整个人直愣愣地倒在沙地里,四肢平摊,两眼怒突,嘴角还挂着一丝涎水。
  安巴拉脸上的震愕已完全不能掩饰。
  “你们以为,本座下毒还需要沾到皮肤吗?要让一个人中毒,办法多的是。”图力侧头对青奴说了句:“扶我起来。”
  蹲下身,安巴拉就要去扶托勒。
  “不怕死你就碰他看看。”图力冷道。
  安巴拉的动作僵住,缩回了手。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条件了。祭司大人,你说是不是?”图力似乎很疲惫,脑袋斜靠在青奴的肩头,白玉一般的手指缠绕着青奴的头发把玩。
  要不是说那话的,追击他们的,安巴拉告密的,青奴侍奉的人,只能是图力。现在的图力,即便是站在长老殿的头儿,源西泉的面前,说自己是圣子,都没有几个人能信。
  他整个人虚弱得找不出一丝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容貌尽毁,手脚像个病人似的虚软无力,时不时还抽搐一下。
  赵洛懿看了李蒙一眼,要下马时,却被李蒙紧紧拽住了袍子,他人已经下马,袍子下摆还拽在李蒙手里,露出裹着黑长裤的修长双腿。
  “……”李蒙只得也翻下马,一只手紧紧抱着巴拉,巴拉也抱着李蒙的脖子,口水全糊在他的颈子里。
  赵洛懿向前走了几步。
  “赵兄。”
  拨开安巴拉伸来拦阻他的手,赵洛懿淡淡走过安巴拉身边。
  “给。”李蒙把巴拉塞回到安巴拉怀里,不太熟练地拿着一把剑,是最近练剑用的,不是他的那把无妄剑,而是赵洛懿常用的一把剑,剑鞘没有花哨装饰,黑沉沉的如同暗夜,光投射在这把剑鞘上,也激不起一丝光的纹路。
  “借着本座爬上去的野种,见了本座,不该跪吗?”图力双手痉挛地强撑着坐起,目光现出狠毒与兴致勃勃,嘴角牵扯起阴冷的笑意。
  “如果没有我,南湄王室早已将你踢下那个座位。至于跪,”赵洛懿看了一眼李蒙,“这辈子我跪天跪地跪父母,惹了媳妇不高兴,可以跪一跪。你又是谁?”
  没有一丝波澜的深沉目光回落到图力脸上,图力冷冷笑起来,他如今声色粗噶,这笑声几乎让人汗毛倒竖。
  “我是你祖宗!”圣子的架子,长辈的尊严,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图力尽数抛去。
  他只是一个简单的,充满仇恨,即将如愿以偿让敌人尝尽折磨慢慢死去的普通人。
  赵洛懿没有回这句话,眉宇间颇有些不耐烦:“怎么了断,你开口罢。这件事,你应该已经想了很久,从我娘离开南湄,你不是一直就在想,怎么讨回这笔债吗?”
  图力眼仁上翻,片刻后,他垂下头来,狠狠出一口恶气。
  “我是想了很久,一开始我想要把你娘抓回来,让她给我生一群孩子,再打断她的腿,这辈子她什么也不用想,只要尽神女的职责,为南湄诞下一批优秀的统治者。谁知她死了。长老院那群见风使舵惯了的庸蠹,想除去我。我试过接受你,栽培你,我忘了你身上一半流着奸猾的秦人的血,落得如今的下场。今日我就再行一回教育你的职责,历代祭司都受圣子的教诲才能长成,这也是……你该受的。”说了这么多话,图力觉得累,靠在青奴肩头的头沉了几分,青奴为他倒出一杯热腾腾的药汤,他喝了,嘴唇稍恢复了点血色,满脸疤痕仿佛是无声的痛苦,“虽说你用不上了,不过既得闻道,就该叩天谢地。”
  “图力。”赵洛懿出声。
  “求情也没用,我不会放过你。”图力咳嗽着说。
  “不。”赵洛懿眉峰隐隐抽搐,似乎已忍耐到了极限,“在地宫里你着了我的道,正因为说了太多。我是晚辈,这一次不欺负你,啰里啰嗦的废话,打完了再说。”
  “就是。”李蒙小指掏了掏耳朵,憋着一股气,才听图力说他师父的坏话。
  “好,好。”图力怒极反笑,“你已为你这个小徒儿吮过毒,受蛊毒反噬,连日又要放血做药引子,本座也不欺负你。”
  图力的话在李蒙脑海里炸开了,怪不得赵洛懿手腕也有伤,蛊毒反噬?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赵洛懿功力大减,被他踹一脚都站不住?
  赵洛懿没有看李蒙,只是握紧他的手,那只不太热的手驱走李蒙背脊的寒意,才听清图力说:“本座武功被废,总要讨点本。就让你的徒弟,替你出战,如何?”
  李蒙手被捏得疼,看上去胸有成竹的赵洛懿,是在紧张吗?
  这念头一转,李蒙一步迈出,初生牛犊不怕虎地朝图力喊道:“要打就快,昨夜跑出来,早饭还没吃。”
  “……”图力脸色已难看至极,干瘦的两腮不住抖动。

☆、一六二

  
  托勒还在地上躺着,一时半会起不来。
  那边厢被托勒一双流星锤唬得后退出丈许的城主人马彼此看看,眼神商量要不要上来围攻。
  安巴拉提起一口气,几个纵身,将他金光灿灿的大刀提起,手腕一翻,亮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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