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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出尘传-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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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把心交出去。二十五辞行那点东西当然算不得数,可也不至于要他在这种风口浪尖上跑一趟。除夕节毕竟应该是和家人过的,但想到冉玉真要去东宫陪肖衍礼,冯云珠那个人又看不顺眼,毕竟相逢难得,带了一对如意就进了敬天门。
  紫金台上通报的人吓了一跳,蔺出尘给他包了块金条让他带着紫金台上的人好好过个年,那人千恩万谢,末了用清亮的嗓音宣道:
  “东宫太子丞蔺出尘求见!”
  肖承祚正在玄明宫里画扇面配那小扇坠,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声,手一抖,一朵兰花成了“烂花”。他瞪着眼睛看喜贵,一扬下巴让人出去探探风。
  喜贵一出门,好家伙,蔺出尘还是那副不咸不淡,似笑非笑的表情,穿着黑狐裘,微抬着头。他眼尖看见那锦盒,知道是送礼来的,连忙回头钻进屋子里跟肖承祚说:“爷,没大事,蔺主子送礼来的。”
  “让他进来。”肖承祚用手捂着眉梢,那儿一抽一抽地跳。
  肖承祚也不明白自己在慌什么,就是突然如临大敌。他遣散了一班宫女太监,整了整衣冠,才继续装作气定神闲地拿起笔,补那朵“烂花”。
  于是蔺出尘进门就看见肖承祚一副雷打不动地画画,但额角明显浮了一层汗。东掌事心思细也究竟没料到这一层,脱了黑狐裘,心说这炭盆有这么旺?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他作势要跪。
  肖承祚自打他进门眼角余光就没离开过半分,此时却装作才看见他,摆手道:“蔺卿家免礼。”
  蔺出尘一听那“蔺卿家”,暗笑,这生分的!
  肖承祚搁下笔,随口道:“你来看看这幅画,画的可好?”
  此言一出,两人都愣了愣。
  记得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大冷天,肖承祚也是这样一句话,把两个人从此栓在了一起。
  蔺出尘低下头,一双纤长的睫毛闪了闪,忽然说:“陛下的画,自然是好的。”
  肖承祚觉得这气氛尴尬至极,连忙岔开话题,“你的病好些了?”
  说完就想抽自己耳刮子,蔺出尘病了是他肖承祚能知道的吗?
  但对面却仿佛已经料到一样,只是笑着缓缓点了点头。
  “此番进宫给陛下带了一对白玉如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聊表寸心。”他言罢就把那锦盒给了喜公公,站起身欲走。
  蔺出尘原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的,却没想到玄明宫熟悉的一切让他心如刀绞。他原本想和肖承祚聚在一起吃顿饭,现在看来莫说是吃饭,就是面对面说话也让他胸口生疼。
  肖承祚见他要走,慌了神,“哎哎哎,你不留下来吃顿饭?”
  “府上还有……”
  “朕不让你走。”
  蔺出尘哑了,他几乎忘了,这皇帝是会耍赖的,是会和个孩子一样使性子的。他只得苦笑,
  “臣遵旨。”
  肖承祚看着他那个苦笑,觉得心里凉了凉,看来他在蔺出尘眼里已经彻底一文不值了。
  那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儿,两个人静默无言,看起来不像过年倒像守丧。一干宫女太监都被打发走了,玄明宫里孤支了一盏宫灯,昏暗灯光映得一切都暧昧不清。
  肖承祚喝多了酒,很没形象地用胳膊撑着头,歪着脖子傻笑。他直勾勾地看着蔺出尘,眼睛不知道是被酒熏得还是怎的,竟有些红。
  “你能来我真高兴……”他一顿,“你知道么?年初一是朕的生日,也是先皇的忌日,自十八岁即位以来就没庆祝过了。”
  蔺出尘一愣,肖承祚看着没心没肺,却把自己的过去藏得很好。他不太说起曾经的事情,除非实在不堪其苦。就好比三年前那个雷雨夜,这帝王总是要在最脆弱的时候狠狠剖白自己,让你瞧着都心疼。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兀自仰头灌了一壶,借着酒劲,咬牙:“有时候我真讨厌你,非要把这些伤心事说给我听,害我也替你难过……”
  “你,你……替我难过?”肖承祚大着舌头,拿手指指了指自己又忽然摆手,皱着眉说:“我,在你心里一文不值!一文不值……”
  蔺出尘闻言却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头栽倒在肖承祚怀里,他的眼神忽然很深沉,像不见底的夜空,
  “你怎知你在我心里一文不值?”
  下半句他没说出来——
  “你分明比我的身家性命还重要。”

  ☆、华绮宫之局

  喜公公听里面没了动静,踌躇了一阵子,还是推门看了看。
  那两个主子喝得东倒西歪,肖承祚靠在椅背上,蔺出尘就靠在他肩上。喜公公一见就犯了愁,要是搁在过去,那没得说,把两人都安在后殿就完事儿了。可如今不一样了,蔺出尘和肖承祚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这其中的弯弯绕太多,得罪了哪一位都不是好办的。喜公公叹了口气,还是得找正主问个话。穿龙袍那位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打扰,只好拍了拍蔺出尘的肩。
  “欸,蔺主子?”
  “怎么了?”他喝得少,睡得也浅。
  “这……您还回蔺府去?”喜公公试探着问了问。
  蔺出尘闻言了然,他一笑:“三更半夜的,等把人喊来都快天亮了。”
  “那……要不奴才去把偏殿收拾收拾?”
  “算了,人多眼杂看着又要说闲话,那间值宿卫的暖阁空着吧?我去囫囵睡一觉就是了。”蔺出尘言罢撑着桌子站起身,整了整衣领,走出两步又回头说:“陛下喝多了酒,明天早上指不定哪里不舒坦,他爱喝碧粳粥,吩咐下去备着。”
  “蔺主子有心。”喜公公低头谢过了,却又暗自感叹,这蔺主子表面上说与肖承祚一刀两断,可心底里到底还是挂记的。
  蔺出尘不管这些,小太监打来热水,他胡乱搓了把脸就扯被子睡了。
  半夜,辗转了好久,脑子里朦朦胧胧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睁着一双凤眼,看那雕花的窗棂,还有从窗棂里透出的星光。
  蔺出尘啊蔺出尘,你就是舍不得,放不下,忘不了他!
  次日清晨,肖承祚按着固有的习惯,起了个大早。他顺手一捞身边,空的。这皇帝讪讪地收回手,忽然自心底里泛起一阵后悔。他依稀记得那天秀心哭红了双眼,哑着嗓子说,蔺出尘恨他,蔺出尘用尽一切去爱他,只换来锦衣玉食。
  肖承祚茫然了,在他过去三十多年的岁月里,他从没遇见过不领他情的人,更从没遇见过要他如此牵肠挂肚的人。平日里赏下东西,到哪里不是千恩万谢?他以为对蔺出尘也是如此……
  可是,能一样吗?
  那是骨子里带刀带刺的人,别人不清楚也就算了,他肖承祚还不了解吗?
  “喜贵,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的话,刚过辰初。”
  “摘星阁那位回去了?”
  “没,昨晚在西暖阁歇了一宿,大早被华绮宫沈太妃叫去了。”
  肖承祚闻言皱了皱眉,这华绮宫沈太妃向来不管后宫里的事,突然召蔺出尘去一定是有些变故。他慌了神,猛地坐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
  喜贵连忙去扶,一叠声道:“皇上小心!”
  肖承祚揉了揉太阳穴,脑袋昏昏沉沉,“拿碗醒酒汤来!”
  “是。”喜公公答应着,忽然说:“对了,昨天蔺主子吩咐了碧粳粥,陛下用还是不用?”
  肖承祚一愣,摇头苦笑,这人还记得这些小事,不禁连声音都软了三分:“去拿来吧。”
  却说华绮宫这边。
  肖承祚当年给蔺出尘做衣服时有些不如意的就索性锁在了玄明宫库房,清晨喜公公翻来覆去找出一件艳紫色绣金蝴蝶的袍子来,给他穿了。蔺出尘平日里着素色的多,倒不是他穿艳色不好看,只是配上那一双凤眼——太妖太媚,让他自己都看着毛骨悚然。今早沈太妃传得急,慌忙换上了也不计较,乘一顶小轿就往华绮宫去。
  华绮宫里沈太妃一袭青色绣珍珠锦缎裙坐在堂前,一把雕花描金的紫檀圈椅,周围五六宫女太监,架子不小。
  蔺出尘瞧见这些也没露出什么讶异地表情来,垂下眼,连多分一个眼神都没有。
  “蔺卿家坐。”那女人不咸不淡的开口。
  蔺出尘一挑眉,照例来说他是要给沈太妃行跪礼的,可对面非但没让他跪,就连“坐”都没有“赐坐”——那这里面的水可就有些深了。沈太妃在后宫好歹也是个能说话的主,她不会不知道蔺出尘的身份,可这不知道是一回事,看不看重是另一回事。就好比冯云珠,她明知道蔺出尘惹不起,可还是要在礼数上占他点便宜,这便是女人的小心眼。
  他心里转了七八个弯,脸上却不露出半分。蔺出尘这些年在宫里好歹也是吃一堑,长一智,他从前喜怒都摆在脸上,总让人拿了把柄说事,渐渐也就收起那些少年心思。他虽然明白皇上喜欢他,就是因为他藏不住事,撒不了谎,可毕竟那么大人,再天真下去都要被人怀疑是心机了。
  “看茶。”
  话音刚落,那宫女端出一杯上好的明前龙井来,青白薄胎的瓷杯映得那浅绿的茶水更加清亮。
  蔺出尘端起来,掀开盖子,却不急着喝。
  “不知太妃召小人前来所为何事?”
  沈太妃抿嘴一笑,也拿杯盖拨了拨茶叶,幽幽道:“不过是请你来喝杯茶。说起来也是本宫忘了,蔺主子这大红人忙得很……”
  她话里带刺,挤兑蔺出尘风光不复。
  蔺出尘不是会和个女人动气的人,他向来自矜身份,也不插手后宫一干明争暗斗。闻言只是一笑,“哪里,这几天清闲得紧。”
  “清闲……”沈太妃顿了顿,忽然说:“叫你来喝茶的,不妨先尝一口,有些事慢慢聊。”
  蔺出尘闻言端起茶杯,呷了一小口,不知为什么,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沈太妃正死死盯着自己。心里打了个突,觉得不妥时却已经晚了,一股苦涩在口中化开,不是那种茶叶的微苦,带着点儿麻。
  □□!
  蔺出尘按住了胸口,觉得肋骨像被铁箍圈住,无法呼吸。
  他瞪着眼,声音断断续续:“你……你这是何意?”
  沈太妃见他痛苦不堪,突然从圈椅上站起来,冷了脸色,咬牙切齿道:“往日玄明宫那位再如何胡闹,就算为了你和承禧翻脸,本宫都忍了!可是你,你还真以为自己能当上后宫正主了?笑话,就算皇上答应,本宫也不答应,绝不答应!”
  她说到后来有几分声嘶力竭,往后退了两步,一干宫女连忙来扶。
  蔺出尘却丝毫不见动容,他的眼睛里甚至没有一丝波澜,“然后呢?”
  “你中的毒一炷香便能教你毙命,只要你答应永生再不入敬天门,这解药和一世荣华富贵本宫都能双手奉上。”
  蔺出尘看着她,冷冷的,好像讨价还价着别人的生死。这个人就是这样,软硬不吃,若论耍狠,他只会比你想象中的更狠。
  “蔺出尘的命……原来,原来这样值钱……”
  “你什么意思,你笑什么?”沈太妃发觉她低估了蔺出尘,她以为这种以色事主的人只要吓唬一下就可以让他滚得远远的,可是蔺出尘——眼神如冰如刀,令人胆寒。
  “我笑,你不该太早交出筹码。”他喘了口气,继续说:“你以为我怕死?蔺出尘什么都怕,单不怕死。”
  沈太妃看着他,慌了神,这人分明是个疯子,命都不要了就要留在肖承祚身边。
  是了,这人在重病之际还计划周全不让走漏半点风声,这份冷静和疯劲,不是常人能和他拼的,也不是常人能拼得起的。

  ☆、浓情已转薄

  蔺出尘被人拿轿子抬回了玄明宫,解药已给他服下了,人却还是昏昏沉沉。华绮宫的人自然不敢说明缘由,只道蔺出尘大病新愈又是宿醉又是受了风寒。肖承祚本就心怀愧疚,听闻此言更是难过得紧,把人安在了玄明宫后殿,拉着手直勾勾地看。
  太医着急忙慌地过来了,一把脉,变了脸色。
  他在那皇帝耳边说了几句,气得肖承祚吼了一句“放肆”,站起来就往华绮宫冲。
  喜公公使了个眼色,旁边一干宫女太监连忙来拦,刷地就跪在他面前。
  “陛下息怒!”
  肖承祚听着那齐声高呼就头晕,不耐烦道:“都给朕让开,不然就从上面踩过去了!”
  “陛下……”那些小宫女、小太监睁着眼睛,眼神里透着无辜。
  肖承祚气急,一跺脚,打算绕过去,刚迈出步子就感觉手上一紧。
  蔺出尘微微张了张嘴,声如叹息,“陛下,你何苦要为难他们……”
  这会儿那皇帝彻底哑了声,神色柔了三分,又坐回到床沿上,“就这么算了?”
  蔺出尘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些宫女太监,他们识相地退了出去,他一笑,哑声道:“计较又如何,不计较又如何?”
  肖承祚此时最见不得他笑,他这一笑好像要剜了他的心肝去,让他浑身上下都痛苦不堪,“你……你吃了苦,朕不过是想替你讨回来。”
  “沈太妃也是为你好。”
  “为朕好?”他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为朕好就不该给你使绊子,若不是念在往日情分,朕也能一刀剁了她!”
  “嘘。”蔺出尘抽出手掩住了他的嘴,“瞎说什么,沈太妃好歹照顾你这么些年,她着急你,你能不知道?别在我这里放狠话安慰人。”
  肖承祚叫他噎得没办法,那带着薄茧的手指,覆在唇上,像烙铁直烫到心底里头去。他不明白,原先那个有些呆的小侍卫为何忽然就这么敏锐。肖承祚只好移开了眼睛,觉得自己那点心思全让蔺出尘看透了。
  蔺出尘收回手,苦笑着说:“陛下不喜欢现在的蔺出尘了吧……”
  “朕……”
  “你不用骗我。”他摇了摇头,“这人的眼睛,脏东西看多了也会不干净的。”
  肖承祚闻言忽然皱起眉,喃喃道:“那也是朕将你拖进来的,你本不用……”
  “是,当三五载侍卫,再升迁去守皇城,日子也逍遥得很。”
  “是朕的错。”
  “可,路是蔺出尘自己选的,蔺出尘不后悔。”那双凤眼忽然充满了柔情,他一笑,“两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坐在蔺府的大院里,院子刚被翻修过,很漂亮。那天没有月亮,星星也黯淡,满天云彩像扯散的龙须糖。我坐在院子里,就想,这样一来恐怕就再也走不出敬天门了。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害怕,只知道,要是见不到你,我会心痛。”
  肖承祚闻言愣住了,他看着那双眼睛,终究没说出一句话。
  是了,那蔺出尘从一开始就是用了一辈子来爱自己。
  蔺出尘看他不吭声,从手上退下一串手串,给肖承祚戴上了。
  肖承祚回过神来,低头,一百零八颗金绞蜜,每颗都有指甲盖那么大,用松石串了密密的流苏。
  “拿着,往日也没送过什么祝寿的东西,就当留个念想。”
  肖承祚其实想说:“留不住你的心,我留什么念想!”可他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地把那手串拢进了袖子。
  蔺出尘看他收了东西,闭上眼,接着睡觉养神去了。
  肖承祚也无奈,要说蔺出尘不躲着他,他本是应该高兴才是,可是那人眉眼之中隐隐透出的疏离感又让他无所适从。他忽然就猜不透蔺出尘的心思了,就好比现在,那个人睡在这龙床上——谁有那胆?!可他偏偏还心安理得,睡得香甜。那皇帝自顾自托腮想了半天,没个头绪,忽然就自言自语:“你说你为什么还要回敬天门里来?”
  “自然是放心不下你。”那人睁开眼幽幽答道。
  肖承祚愣了愣,这人竟然没睡!心说这也是现世报,从前没少调笑他,现在连本带利地挤兑起一国之君了。他干咳,连忙拿手掩了尴尬,又笑道:“你若是真放心不下朕,就到玄明宫里来住着,天天对着朕看不就好了?”
  蔺出尘匀给他一个责怨的眼神,轻声道:“看把你得瑟的……”
  “怎么不‘陛下’长,‘陛下’短了?”肖承祚言罢去解外袍的衣扣。
  “你不是不乐意听……”蔺出尘瞟了一眼,正看见他脱衣服,瞠目结舌。
  肖承祚拍了拍他的脸颊,“往里去点,昨晚喝多了,还迷糊着呢。”
  蔺出尘闻言往里缩了缩,翻身背对着他,没敢再多说一句话。
  肖承祚宿醉,沾枕头就困,一会子工夫就熟睡过去。蔺出尘偷偷侧过脸来看他,一双眼睛里忽然全是泪。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死乞白赖的模样一定很难看,他也说不出来肖承祚究竟是哪点让他失魂落魄,可他就是放不下,忘不掉,不得安生。
  他有余情未了,偏偏不愿意说,偏偏要一个人死扛。
  抬头,龙床上的帷幔一如往昔,在这角度看过无数个清晨,却惟有今日令他肝肠寸断。

  ☆、十五探冯府

  自打出了华绮宫那事,肖承祚也不敢太出格去。他将纪文嫣封了个德嫔,又往华绮宫送了不少东西,明里暗里安抚,总算把事情摆平了。肖承祚倒也不是怕沈太妃,但蔺出尘好歹在敬天门里呆着,难保没人在背后放冷箭的。那人心气又高,绝不肯低头求援,若是受了委屈,恐怕也只会自己咬牙熬着。肖承祚每每想到他当年在摘星阁病重,咯血咯得衣襟一片殷红,心里就一抽一抽地痛。
  蔺出尘的病还是落下些影子,太医说伤了肺脉,果然冷风迎面一吹就要咳嗽。秀心几个变着法子给他整润肺的汤药,没见好,却也没变坏。蔺出尘十五那天出敬天门,去给冯府送了些东西。昔日的荣华富贵早已远去,窗格上落了灰也没人搭理,蔺出尘看着那扇朱漆的大门,忽然想到多年以前蔺家也是这副光景。
  世事颠倒错乱,令人唏嘘。
  他和冯策本是有些仇怨的,可想到如今斯人作古,一切爱恨都烟消云散了。更何况,听玄明宫里那位说,冯策死前交代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让肖承祚对自己好些。这三言两语分量太重,让他良心不安。
  冯府的人没了从前的趾高气扬,看见蔺出尘恭恭敬敬地给他行礼。蔺出尘也没和他推辞,摆手让人抬下五六个大箱子,里面是金银绸缎无数——肖承祚赏的,他用不着就随手散了,权当给那皇帝积德。那管家自然千恩万谢,还说要请他喝杯茶再走。蔺出尘闻言一顿,心说当年冯策在玄明宫里指天画地说“以色事主,祸国殃民”时,可曾料到今日?从前冯策树大招风,眼下落魄了连个伸手接济的人都没有,还要让他这个“祸害”来搭救。
  蔺出尘和冯府管家闲聊几句,琢磨着让几个子弟去补个官职,那管家闻言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眼泪流了满面,叫他不好意思。
  收拾完这些,也是晌午的光景,乘着那四匹马拉的黑绸车回了敬天门。
  敬天门里却热闹非凡,一干宫女太监踩着小碎步来来去去,手里又是锦缎又是花簪的,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些人说说笑笑,叽叽喳喳的,看见那黑马车却都噤了声。一个个白了脸色,慌忙跪下来,领头那个声音都颤了,
  “小的们不知礼数,叨扰了东掌事!东掌事莫怪!”
  蔺出尘也不生气,打起帘子,“什么事这么热闹?”
  “回东掌事的话,陛下今早颁下旨来,说惊蛰那天出游去东边的围场打猎,各宫主子都准备春衣呢!”
  “也好,是该出去散散心了。我这摘星阁也终于能有几天安静的……”
  “怎么,东掌事——”
  “去去去!蔺主子的事情也是你瞎打听的?”那赶车的抬手就打,吓得那小太监慌忙闭了嘴。
  蔺出尘伸手拦住,把那凤眼一瞪,“反了天了,都是宫里当差的,几时轮得着你来罚?被人瞧见又该说摘星阁的闲话了。”
  “小的该死!”那赶车的赶紧赔罪。
  蔺出尘对那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往后说话留神,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也别在敬天门里混了……”
  他言罢放了帘子,坐在车里猜不透肖承祚这又是哪一出。
  摘星阁诸人早就在门前候着,秀心迎上去替蔺出尘披了件披风,边在耳边小声道:“太子来了,正在大堂里坐着呢!”
  蔺出尘拢了拢那镶毛边的领口,闻言怔愣半晌,讶然:“殿下怎么来了?”
  “说惊蛰日圣上出游,邀主子您同去……”秀心一顿,“我们这些当奴才的怎么好做主,这不等您回来么?”
  “你叫福禄全去膳房拿几样精致点心来,我和殿下说。”蔺出尘随口吩咐,进那摘星阁去了。
  摘星阁里燃着上好的银骨炭,知道蔺出尘肺不好,肖承祚特地差人送来的——除却玄明宫别家都没有,单匀出来给了他。肖衍礼穿着一件水蓝色的龙袍,面目如玉,坐在大堂里听霜笛几个叽叽喳喳说笑。
  这从前嫩得像二月杨柳的孩子如今也长得很高了,眉眼里脱去了稚气,七八分像肖承祚。曾经会为了蔺出尘一句话乐开花的人,现在也沉静如水。就这样坐在椅子上,端一杯茶,含笑看人的样子,安静美好得像一幅画。
  “殿下倒有空来这里坐坐。”
  “蔺三!他们说你去冯府了?”肖衍礼站起来,那安静美好的架子也忽然就端不住了,三步两步冲上去抓着蔺出尘的手。
  “那儿如今也落魄得很,我看不下去就接济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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