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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古代当名士-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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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建菜一向有名,可出名的却是福州一带的清鲜口味。他们汀州府在闽西,山多水少、不临海,终究是少了些现出水的新鲜海味,菜肴又近于中原浓厚甘肥之味,恐怕不如别处州府招待的好。
  朱大人感叹道:“早知道写信问问武平知县有什么好主意了。”
  桓凌一晚上都想着宋家父子,猛可地听到“武平知县”四个字,不由得惊讶出声。朱大人忽然想起以前听人说过,武平县宋县令和桓家有过定亲退亲之事,便有些后悔当着他提起宋家,只含糊说了一句“武平知县会接待宾客”,想把他敷衍过去。
  可惜桓凌从天使未到府城时就满心想着宋师弟一家,恨不得多从别人口中听着些宋家父子的消息,哪里肯叫他敷衍过去。
  朱知府不说,他就自己笑着接了下去:“宋世伯到任武平县任知县不过几个月,便已经能叫贤兄留心说起,小弟也与有荣焉。若贤兄有意,我便写封信向世伯讨个主意,往后再有使者、客人行经府城,贤兄们也可试用新法招待,或者能令宾主尽欢?”
  世伯?与有荣焉?
  怎么着,难不成他们两家退婚后还有交情?
  朱知府惊骇得不知说什么好,旁边陪坐的经历倒没想太多,一力讨好他说:“武平的宋大令确实贤能。当初他在广西做知县时便逐伎女、肃风纪,平汉瑶纷争,有几个县官儿做得到这样的?今年转任武平,福建提学到他县里巡视后也时常提起他,夸他治学有方。”
  府教授也是连声赞同:“他还有个院试考了第三名的儿子,我当时见过几面,真是个俊俏斯文的少年!若是宋令就在府城做官,这个秀才也稳稳落到咱们手里了!”
  这么好的学生竟去了县学,岂不可惜?
  桓凌听他们夸宋家,比听人夸自己还得意,神色越发柔和,笑着接口:“不错,宋三弟从小天资出众,在原籍已被人目作神童。不是我偏心自家人,他十来岁在先父座下读书时,作的文章、诗词就都已有堪夸之处,如今能在福建考中生员也不意外。”
  朱知府听他越说越像跟宋家有真情的,迟了一步也跟着夸起了宋时:“当日宋学生在府里应考时,我也曾听过他的文章,甚有见地,原来是令先考教出来的学生,难怪能写出这样的好文章。可惜那时府里公务繁忙,兄长未得见他一面,至今想来尚有遗憾。”
  桓凌笑道:“他就在武平县里读书,仁兄要召他来见也自不难。只是武平县里月初遭了水灾,水患后重划地界时又查出有大户倚仗势力隐田逃税,对抗官府清查。宋世伯忙着处置那些势家,宋家三弟要服侍父亲,怕得过些日子才能来府里。”
  竟有这样大胆妄为的豪强!
  敢侵占土地,跟周王妃先父的弟子的尊翁对抗!
  朱知府登时变了脸,起身按着桓凌的手,凛然问道:“竟有这样不知死活的人家,全不把朝廷法度放在眼里!幸亏贤弟告知,不然为兄怎么知道乡里还有这等豪强。此事须叫武平县写一封详文细细叙来,府里才好作主!”
  府尊的令谕传到县里时,宋时已经抱着一摞新旧鱼鳞册数据和抄的钱粮数据到了府里。桓凌便即带着他和王家贪占田地、少缴赋税的帐簿面见府尊,当面陈说清整王家隐田隐户的始末。
  王家不只是欺占田地、抗税不缴、隐瞒徭役,数代以来聚敛土地银钱的过程中也隐藏了累累罪行。先是有被他家占了土地的百姓见宋时跟王家不和,偷偷向他告状;后来他记了几件案子,觉得之前应当还有状告王家的案子,就叫师爷翻查了一下从前的卷宗。
  刑名师爷借给桓凌了,钱粮师爷就担起他留下的空缺,带着书办们一头扎进刑房,翻起了厚厚的旧卷宗。
  前任、前前任、前前前任……地方知县通常九年考满才能换地方上任,往前数几任、数十年的卷宗时,断断续续都有王家为害地方的诉状。书吏们被宋县令关在县衙保密工作,日夜翻着那些鲜血淋漓的状书,都忍不住痛骂王家。
  王家虽然势大,但大老爷官威更森严,他们不敢恨宋县令逼他们加班,只能把怨恨都投注在犯下重重罪行的王家身上。
  忒恶毒了,他一家人竟能犯下这么多条罪!这样的人家一日不除,他们就一日不能回家歇息!
  这些还仅仅是在衙门里有存档的,还不知有多少告状时就未准呈的。因王家势大,宋时怕他们知道县里要清查他们的旧罪,会暗地对原告和证人不利,便没下拘票叫衙役们拿人,只让书办抄好状纸上留的地址,以备日后拘拿。
  这趟他到府里是找桓凌帮忙清帐的,没带那些状纸、案卷,不过有桓小师兄力保,朱知府仍是极爽快地告诉他:“侵占田亩的事你们县里放手去查,命案之事若他拒不认罪,便叫你令尊递详文上来,有本府与分府桓大人做主。”
  宋时连忙应下,躬身谢道:“太尊疾恶如仇、爱民如子,武平县上下感恩不尽。”
  至于桓小师兄,那不是外人,不用像对府尊大人那样考虑回头送什么礼,自己家里弄些吃的就算谢了。
  回到通判内院后,桓凌便在书房里埋头算帐。宋时不好意思干看着,也不想跟着算帐,就躲到厨房盯着有蒸了一锅山药,碾碎成泥,又让人寻来水牛奶搅湿润了,用糕模扣出形状,上头薄薄浇一层糖桂花卤。
  这个好做又好吃,容易消化,糖份又高,正适合脑力劳动者半夜加餐。
  其实他最早想做个红楼梦里的枣泥山药糕,可惜府里没处寻那样好的沧州金丝小枣,只好拿应季的桂花酱代替枣泥。不过桂花山药糕也一样好吃,吃之前拿食盒吊在井里镇一镇,冰冰凉凉,正适合算帐算烦了去心火。
  嗯,他光想着那一摞鱼鳞册就眼中冒火,桓小师兄对着那么多题,穿着厚厚的衣裳,也真是不容易。
  晚上他去送点心时,看桓凌还整整齐齐地穿着一身直裰,手边的茶盏竟是冒着热气的,便悄悄怂恿他:“把外衣脱了吧,这里又没人看着,少穿几件,松快松快。”
  哪里没人看着……眼前不就有一个么?
  桓凌讲究礼仪,不肯只穿着中衣见人。宋时自己却倒是爽快地脱了外袍,就穿着一身白色薄绸中衣,坐到桌边蹭他的茶水配点心吃。那身内衣是纪姨娘按着他要求改的,领子挖成低低的圆领,上身刚长过腰,不系带,裤腰倒缝了一条细带调松紧,裤筒宽宽松松的,和现代的休闲服一样容易活动。
  不过这样的衣裳在读书人看来不得体,他们家只自己私下穿穿,给桓凌做的全是正经衣裳。
  宋时自己穿着短衣,看他里外两层的长袍就替他热得慌,找了个大圆蒲扇,坐在桌前说笑:“师兄算帐辛苦了,让师弟伺候你一回。先把这盘山药糕吃了,这是吊井里冰过的,能解暑气,我再给你扇着凉风,你看那些也就不烦了。”
  宋时摇了摇扇子,沁心的清风便从桓凌脸上拂过。再咬一口凉冰冰、清甜细腻的山药糕,便连同这天萦绕在心底的躁意都镇了下去。他又写了几笔,忍不住夺过扇子自己摇了起来,风从他头脸拂过,又吹到宋时脸上,吹得满室清凉宁静。


第26章 
  桓凌连夜赶工,转天便将那几本鱼鳞册的田积差额、应缴税银等数算了出来。宋时密密封好证据藏在身上; 带着民壮飞马回了武平。到得县衙里; 他便请宋县令下诏; 叫了个在班的画匠到县里供奉,替他把两份鱼鳞册按比例放大; 用红蓝两种颜色的墨汁画在糊墙大纸上。
  蓝笔画的为鱼鳞册上原图,红笔则勾勒出王家多占的土地形状,即便是不懂算术的人也能一眼看出其中差距——竟是比王家帐面上该有的土地多出近一倍来。
  何等猖狂!
  宋县令当场写了拘票; 由宋时领着快手; 带上百十名精悍民壮撑腰; 上门拘捕王家家主和几个倚势横行、恶行累累的子弟。另有群众私下举报的、侵占田地时勒逼过度伤过人命的管事,在乡间为非作歹、借王家之名贪占财物、强奸妇女的家人; 也都一个不留; 解进了县衙。
  宽宽敞敞一个大堂跪满了人; 几乎无处下足。
  王家家主和两个侄儿却有生员功名; 另还有数个捐了监生的。这些人仗着生员上堂不拜,县衙也不能对他们用刑的法条撑腰; 叔侄们直挺挺地站在堂前; 傲慢地对宋县令说:“大人无故锁拿我等有功名在身之人; 岂非有悖朝廷礼待读书人之志?”
  “若真是无故; 我拘你做甚!你们王家的事发了!”宋县令冷笑一声; 摆了摆手,吩咐堂下:“读来!”
  便有书吏捧着宋时他们丈量田亩时收到的、事后经阴阳生改写成正确格式的诉状,上堂来一字字诵读:“告状人田广告:为王家管事王春欲将田家世代租种土地转佃他人; 广家不允,春便使村里恶少打伤广父子兄弟三人、抢割庄稼、毁坏农具,使田家不能交租,被迫退佃事,上告本县正堂老爷宋施行。”
  宋县令一拍惊堂木,沉下脸,威严凛凛地说:“把无关之人拉到廊下待审,带原告上堂!”
  不一时便有两名衙役架着苦主田广上堂。田广双腿有些瘸,上堂便跪趴在地,号哭痛骂,不住磕头恳求宋县令替他做主。
  那王春却是个投身的管事,不是顶着功名的王家人,没有不能打的规矩。宋县令有意杀鸡儆猴,扔下一把白头签,重重喝道:“先打十杖,再拶十下!”
  众差役虎狼般扑上去,抓着他便打,狠狠地打了十记,又用新竹做的拶子拶,拶得他两手指根高高肿起来,人也惨声哀号起来。
  行刑的差役喝道:“不准嚎,再嚎便算你个咆哮公堂,再敲十五板!”
  宋县令自上任以来,审案已也颇在行,上了堂便是一脸威严,该打板子就重重的打,全不是平常那个与人为善的小老儿模样,叫犯人看了就心虚胆寒。那管事王春已经叫打得腿软了,只是觉得咬死不认,王家还能保他,宁肯苦苦熬刑,一迭声地叫屈。
  实则这案子没甚委屈,是上任县令在时审过一回的,人证物证俱在。他们因保密的缘故不方便走访新案件,便都从旧卷宗中挑出罪证确实,却因王家势力被轻判的,叫来原告、证人,今日正好当庭审判。
  当时前任县令屈于王家之势,主动替他家的人开脱,将案卷轻轻做成了个争执间失手伤人,只让王家几个庄户、家人挨了板子,一人罚几刀纸就算了。到了宋县令这里,却是奔着要王家垮台的目标去的,不要纸也不要钱,只要他服罪。
  王春心志虽强,却强不过县里半年多前新制的大小板子和拶、杠等刑具,挨得遍身鲜血淋漓,终于还是松口认罪了。
  堂下有衙役一声声将堂上的话音传出去,县衙外围着听讼的百姓便都知道,新来的这位宋县令敢动王家、能动王家,如今王家的老爷们虽然还能高高在上,但管事家人们……
  他们也可以试着告一告了。
  在王家管事的一声声惨呼,苦主们的一声声号啕中,几个衙役抬着一卷大纸从角门出来,清开围堵在衙门外的人,徐徐展开图画,贴在县衙右侧长长的砖墙上。
  宋时跟在他们后面踱出来,右手提着一根细长竹枝做的教鞭,衙差们将图完全展开,用糨子糊在墙上,抬手将鞭梢点在图上一处红蓝两条线圈出的空白间:“蓝线所画是县里登记的、王家该有的土地;红线画的便是他家非法侵占之地。县尊大人已查明王家五代数十年来侵占县里土地共计十九顷五十六亩七分三厘……又倚仗先祖父官身而拖欠税款多年,仅积欠粮税一项,至今便计有六千二百八十五两二钱九分三厘……
  “一县丁口,为他家均背一两五钱三分六厘的税款。而因王家欠税,而里长、粮长为之受追比至倾家荡产者凡十三家,受追比而双股俱烂、至今行走不良者有七人……因其包庇户下人逃徭役,余者十六至六十岁人丁三十年间每年每人均多摊徭役六日……”
  帐不算到自己身上,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还以为王家事与自己无干,只是新上任的县令与王家生了龃龉,要借着官司从他家榨银子。但听宋时报上这些因王家隐田而倾家荡产、被打成残疾的农户,听到自己这些年来为王家多出的税款、多服的徭役,顿时入了心,再也不能将此事看成事不干己的热闹了。
  宋时看见他们的反应,心中暗暗满意,对着墙上地图勾起了一点浅笑:这群地主还想对付他?他可是从历史上有过“打土豪、分田地”经验的时代穿来的。不说他学了好几年的神器毛概,就是随便拿几个抗日神剧的经验,都够手撕这些土豪劣绅了。
  他单手握着竹枝,如同握着心爱的意大利炮,在图纸上清脆地敲击了几记,短暂地止住周围的声音,朗声道:“王家家主王钦私占朝廷土地、欠缴税款数千、包庇弟子逃役,更庇护家人犯下累累血案,罪不容赦!他已触犯国法,无计逃脱,更包庇不了那些害人者了!有谁曾叫王家侵占土地的,受王家主人、奴婢迫害的,今日此时起,我宋时便为你们写状纸,定请大人给你们讨还公道!”
  众人被他的话吓得静默了一阵,奇异的安静当中,忽然爆发出更惊人的声浪:
  “舍人在上,小的们有冤情上告!”
  “小的是原先城北第十里里长的家人,深受王家之苦,求宋大人替小的们主持公道!”
  “小的家中有个店铺便被他夺去了,求舍人替小的写个状子!”
  告状人如海潮般往前挤,将几家听说了王家人被拘,打算进衙替王家送礼请托的乡宦士绅车马远远挤在外头,叫这些人见识了一回什么叫真正的民心向背。
  情况坏到这地步,可见得宋氏父子是铁了心要王家性命,他们再进去劝说也劝不转。只怕宋家手里也握着他们的罪证,只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就算没证据,凭这煽动百姓的手段,岂不是随意画张图、说几句话,就能寻出无数冤家与他们打官司,陷他们入狱?
  可怜王家了,本是此地乡绅中枝叶极深、子弟兴旺的一家。
  没人注意到那些马车悄悄地转道离开,衙外那些百姓的精神都投注在了门口衙役们一声声传出来的审问上,投注在了巨大鱼鳞图下,带着阴阳生写供状、搜集王家罪证的宋时身上。
  衙里声声嘶喊哀求,竟被衙门外众人的喊声、骂声、哭声压住。声浪倒灌进院里,令那几名原本心有倚仗,气定神闲等着宋县令放人的生员、监生也有了几分畏惧。
  这些少年人不禁低声议论:“陈、林几家可靠么?为何还不来为咱们家陈情?”
  “不是说了宋家父子已经没有桓家做靠山,放肆不了几天,他们怎地竟敢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
  “坤儿不是合林家人一道去省里上告宋老儿迫害乡绅、诈取财物了么,怎地还不回来?”
  王家人又急又恼地议论如何倒宋,堂上却一个又一个地传进嫌犯,传出认罪的消息。原本恃着王家势力称霸乡里的管事们都被打得血葫芦也似,颤抖哀吟着在状书上签字画押。那些家人见管事老爷们都熬刑不过,在宋大人面前认了罪,也都老实了许多,不敢硬抗。
  这些人的刑挨得越来越少,认罪认得越来越快,王家几个没功名在身的子弟眼看着要轮到自己受审,一个个涕泗横流,抱着有功名的叔伯、兄弟的大腿,拼命哀求他们相救。
  可功名也救不了他们。
  审完了王家走狗,宋大人忽然打破先审无功名者的顺序,朗声喝道:“将隐户隐田、帮子弟逃避户役的王家族长王钦带上堂来!”
  王钦心下吃惊,脸上却还保持着一家之主的从容气度,拂了拂衣摆,缓步踏入大堂,点头应声:“学生王钦,见过大令。”
  宋县令严肃地盯着他,喝道:“王钦,十二年前你为谋夺族侄田地,竟伙同兄弟四人在侄儿死后以饼饵毒杀侄孙,强迫侄媳改嫁,可有此事?”
  王钦眼神微闪,镇定地说:“绝无此事!学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岂能为几亩薄田杀害亲侄孙!他是自家吃饼饵时噎着,未能及时救回才死的!”
  宋县令冷哼:“人不是你杀的,那你便是承认你强迫侄媳改嫁,不许她过继嗣子承续香火,替你那族侄守节之事了?”
  他微微抿唇,肃然答道:“大人休听范氏胡言!是她自家青春年少,守节不住,我是为了王氏体统与她的前程,才许她嫁与外地客商的!大人听信谣言,逼得我这堂堂生员、中书嫡孙在堂上自陈家中丑事,竟不怕失了士绅们的心么?”
  宋县令哼了一声,却不再纠缠这个案子,也不叫苦主上来作证,而是又拿起一份状纸,问他为夺占土地令人私扒开水渠,以致数亩良田被淹,几名在水边玩耍的小儿遇害的案子。
  王钦仍是矢口否认,一叠声地说此事与他王家无关,水渠是被村里无赖扒开的,小儿是自己贪玩淹坏的。
  宋县令一桩又一桩地甩出案件,都是由他这个大家长主使,贪占田地、欺凌百姓的案子。王钦气定神闲,一一否认,看着宋大人几回要扔红头签又强压回去的神气,微露嘲讽、鄙薄之色,朝堂上笑了笑:“老大人审完了么?学生这里却有几份帖子请老大人细观,待老大人看完了再定学生的罪如何?”
  他从袖里掏出几份拜帖、书信,写的都是替王家求情之语。其上姓名写得张张扬扬的,竟是省、府一级的高官,还有几个清贵的部院京官。


第27章 
  王家不是平常人家,先祖当年交好的官宦世家至今还与他们有来往; 县里、府城、省里官员也都收过他家的好处。且他本身就有功名在身; 不能像寻常百姓一般审问; 哪怕堂上真的取到了人证物证证明王家下人做了那些事,只要他咬死不认; 宋大人也不能加刑于他。
  他不认,那罪名就不能成立。
  士庶之别就在于此。
  王钦听得门外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却也仍旧不为所动; 嘴角噙着冷笑; 淡然问道:“这些书信都是王家亲眷故旧所写; 若宋大人肯卖这些大人的面子,通容一二; 往后自有惠好相报; 大人以为如何?”
  你看了这些人信件; 敢对王家如何?
  宋大人将手里那一沓帖子扔在案上; 也瞧着他冷笑了一声,拿起惊堂重重拍了一记:“抬鱼鳞册与王家花户册来!”
  他害人谋地的事需要人证物证; 但他做主侵占土地之事却不靠人证; 只要有清查出田亩出入; 并有证明王家尚未分家的文书即可——侵占朝廷用地; 包庇户下子孙逃役; 不问是谁动手,也不问内中有什么曲折,只问谁是一家之长!
  宋县令叫人将对比画出的鱼鳞册扔在他面前; 吩咐书吏当场念出王家侵占的田土,积欠的税赋钱粮,念罢亦不听他辩解,写下拘票吩咐差役:“将他家所隐瞒的丁口拘解到县,追比欠粮,今年冬天的河工便须由这些人承担!”
  无论是王家没有功名的庶支子弟还是收买的养子、投身的管事、庄户,都得来服役!
  王钦见他如此硬气,分明是不肯给上官面子,不给王家留活路了,脸色微冷,心头也一时有些发冷,强硬道:“大人不问供状便要定我王家的罪么?”
  宋县令微抬下巴,露出了个和儿子一样饱含嘲弄的恶毒笑容:“你怎又知道我不取供状?”
  他一挥手,堂后就走出了县教谕徐大人。
  县官在堂上无权打生员,只能发到学校训导,教谕却是有权打、甚至有权剥其功名的。王钦不信宋县令敢夺他的功名,却怕他让教谕当堂打自己板子,紧绷着一张脸说:“宋大人,我等读书人即便有罪也该到学校里受罚,不得在堂上脱衣受刑的!”
  宋县令笑而不语,徐教谕却顶着满头冷汗上前,虚捂着颤巍巍的心脏痛骂道:“王钦将朝廷田土侵占为己有,隐瞒人户、抗缴税粮,岂有半分忠义之心在?国家礼待士人,是为拔擢国士,为朝廷分忧、为百姓造福,这王钦空占着生员之位却不思进学,一味聚敛,耗空国库、败坏风纪者尽是这等人!”
  这台词都是事先设计好的,徐教谕背的时候就刺激得几分心口发颤,不知说出来会怎么得罪当地士绅,往后还能不能当这个教谕。宋时却把府里抄来的圣旨和府尊朱大人的行文给他看了一眼,安抚他不要担心——
  皇上私库都没钱了,王家见欠着朝廷数千两税银,岂不该罚?
  皇长子不能成亲,国本不能早定,都是这些土豪聚敛田产、抗拒缴税之过!
  他们有大义在手,怎么就奈何不得一个王家?他们县里算的这份清丈田产单递到大宗师眼前,再有府尊、通判两位大人帮着说话,方提学也必定肯剥去他的功名!
  徐教谕让诏旨晃得眼花耳热,一不小心就信了他的话,亲自上堂斥责其罪,当众剥去王钦的头巾,叫衙差押解他光着头从县衙大门出去,绕去县学当众挨板子。
  廊下候审的王家子弟彻底傻了。
  原本以为县令不敢处置生员,也要给他们这些当地世家些面子,却不想他连王家人人畏服的家主都处置了!新安十年的汀州府第十七名生员,中书嫡孙,王家族长……都要光天化日之下剥了头巾游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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