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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渡关山-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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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搁在身上自然是耽误不得,咱们这些做下人的,总还是要把事办好。”
关隽臣一双丹凤眼里寒芒一闪,他看着宇文昼,一听到这话,心里已是怵然一惊。
随即便将双手负在身后,冷冷地道:“乌衣巷的差事一向繁重也是因为得皇上器重的缘故,四位指挥使神通广大,什么难题都自然迎刃而解了,倒不必在这儿和本王说这许多。”
“宁亲王说笑了。”
宇文昼阴阴地笑了一下,他貌似恭顺拱了拱手,可那对黄金护腕却在雪光中放射出愈发刺眼的光芒:“皇上先前命夏白眉去金陵宣亲王府中晏春熙晏公子入京,晏公子是您府中鹤苑中人,亲王若不肯放人,咱们区区五品指挥使如何敢入府硬请,所以,乌衣巷若想办好这差事,那还真得仰仗宁亲王您了——”
关隽臣眉宇一蹙,眉间剑纹霎时间煞气四溢,他看着宇文昼,冷笑了一声,一字一顿地问道:“宇文大人这话——就是在说本王抗旨了?”
“卑职万万不敢。”
宇文昼立时恭顺地躬身,可是一双眼睛却毫无退却之色,慢悠悠地道:“卑职不过就是个传旨的奴才,皇上的旨意在这儿,王爷是遵还是不遵,卑职又怎能说得上话呢?”
关隽臣心下一片惨然,方才夏白眉跪在地下时,说他在宣旨时曾狂悖傲慢,关隽臣当下便心知不妙。
夏白眉虽然认罪,可实际上却是在以退为进——只认了狂悖的罪,但是之前说的假传圣旨,夏白眉却提都没提。
周英帝这是已经下定主意了。
旨意在,晏春熙自然就必须入宫,此事已经绝无转圜余地。
宇文昼话里的意思也正是如此。
抗旨,笑话——这大周,谁胆敢在天子脚下抗旨不遵。
乌衣巷和周星卫都聚集在这座皇城之中,如果他真的贸然抗旨,宇文昼带着乌衣巷其他三位指挥使有备而来,又背负皇极剑,只怕立时就要将他拿下。
他已经无路可退了啊。
关隽臣凝视着宇文昼,沉默了片刻之后,他面如寒霜,缓缓地道:“皇上为君,我为臣子,皇上有旨,我定要遵从。今日,皇上若要从我府中拿人,我自然不会阻拦。”
“只不过宇文大人,晏春熙并非宁王府中一介平平男宠,他是本王真正放在心尖儿上的人,是本王此生唯一的牵挂所在。”
“今日他进了凤狱,若是受了任何苦楚,遭了半分磨难——来日,本王要你乌衣巷十倍奉还,你可明白了吗?”
宇文昼刚想要开口,关隽臣却已转头道:“来人——”
待到站在后面的王谨之上前一步时,关隽臣才平静地道:“去将先帝御赐的免死金剑拿来,送到言太师府上。”
宇文昼听了这话,脸色瞬间也变了一变。
关隽臣这番话,厉害的不是前半段,乌衣巷奉旨拿人,断断不会畏惧关隽臣的威势,关隽臣对晏春熙的在乎,早在夏白眉第一次拿人时已经明了,此时关隽臣挑明白此事,真正的杀招实则藏在后半段话中。
言太师为大周三朝老臣,两朝帝师,身份极为贵重特殊。
免死金剑当年是由先帝当着周英帝和言太师的面,郑重赐给关隽臣的。
免死金牌,一朝之用;免死金剑,万世之用。
这把剑才是关隽臣的真正杀手锏,哪怕是先帝离世之后,后代帝王也当遵从免死金剑的赦免之权,言太师受先帝之托,自当确保这把剑保住关隽臣。
因此关隽臣这一番话,看似是在告诫乌衣巷,实则字字句句已经是在和当朝天子叫板。
他就是在告诉周英帝——
如果乌衣巷动了晏春熙,他将不惜动用免死金剑,也要拼个鱼死网破。
宇文昼躬身行了一礼,随即才开口道:“王爷此言差矣,乌衣巷绝无伤害晏公子之意,有王爷此言,自当将晏公子奉为上宾。”
他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卑职来前,皇上倒也嘱咐过了,说若王爷放心不下,不妨一同入宫。这外头风雪大,轿子已给您备下了,就在王府之外——王爷,您可要入宫?”
第三十一章
可要入宫?
关隽臣不由嘴角冷冷地弯了起来,乌衣巷这趟过来是势在必行,连轿子都备好了,可不是明摆着的请君入瓮吗。
他当然知道,周英帝的目的本就不在晏春熙,而是在自己身上。
恰恰也正因为如此,他心中才尚有那么几分微薄的把握。
“本王自当先行入宫拜见皇上。”
一阵风雪呼啸着扑面而来,关隽臣紧了紧身上的狐裘,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对身后的王谨之吩咐道:“你……你去叫白溯寒请晏公子吧。”
关隽臣的声音在凛冽的寒风之中微乎其微地颤抖了一下,可随即他的面色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冷,一扬衣角,大步迈出了王府的前殿。
他的背影笔挺,在愈发凛冽的寒风之中,竟如同匕首一般锋利。
宇文昼和其他两位指挥使自然是跟在关隽臣身后,恭敬地待关隽臣迈入轿子中后,宇文昼才回过头。
他的目光穿过王府巍峨地敞开着的朱红色大门,看到夏白眉兀自一身黑衣跪在翻飞的白雪之中,面上不由也浮现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夏大人——”
宇文昼声音低沉地道:“莫忘了,你还有差事要办。”
他这般嘱咐完之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兀自上了马和其他两位指挥使一同跟在了关隽臣的车辇仪仗后面。
直到关隽臣一行人走了良久,夏白眉才缓缓站了起来。
他看上去似乎并不太着急,站直了身子之后,抬起头望了一眼阴沉沉的苍穹,就这么定定地站了一会儿之后竟伸出手掌,接了一片雪花在掌心,就这么一直出神地注视着雪花融化在他的掌心,才轻轻呼了口气。
这位大周最年轻的乌衣巷指挥使从未在外人面前展露过这般温柔的一面。
这一日,或许对他来说亦有些许不同。
他这时才终于转过头,那张明玉般的面容上已经恢复成了一片沉静,他看着王谨之,淡淡地道:“王管事,我在这儿等你带晏公子过来。”
……
长安宁王府的内院之中,身披白色狐裘的挺秀少年站在门廊下。
站在他面前身穿玄色锦袍的男子面上如同覆着寒霜,神色间皆是凝重之色。
“晏公子,乌衣巷四位指挥使今日齐来王府拜谒,为的是请您去凤阁走一趟——这会儿,夏白眉夏大人已经在府门口等着了。”
白溯寒虽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可是一双眼睛中的目光却很是森冷地凝视着晏春熙。
凤阁实在是大周朝一处最黑暗可怖的所在,哪怕在朝为官多年的大臣贵胄,言谈间提及此处都要面色一凛,更遑论要被请去这里了。
可白溯寒面前这少年哪怕穿着厚重的冬衣,也显得身量纤瘦,他听了白溯寒的话,却竟并未露出太惊慌失措的神情,只是身子轻颤了一下,随即微微垂下了双目,轻声问道:“白管事……王爷呢?”
白溯寒听了后,面色更是一冷,缓缓地道:“晏公子,乌衣巷奉旨请您入凤阁,皇命为天,实不能违抗,您也理应遵从,倒也实在不必等王爷再吩咐了。王爷已与其他三位指挥使先行入宫面见圣上,王府如今情势危急,还请晏公子顾惜王爷,毋要再置王爷于险境。”
晏春熙听了白溯寒的话,不由自主抬起头,他似是没想到白溯寒会如此冲撞,神情略微愕然起来。
可旋即,他便有些严肃地抿起了嘴唇,那张仍还有着少年青涩模样的面上露出了坚定的神色:“白管事误会了,我无意抗旨,请带路。”
白溯寒沉默地转身,手掌一引,便大步往前殿走去。
晏春熙就这样一步步地跟着他,他的步履虽然坚定,可袍袖之下的十指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
这一天来得意料之中,可却又仍是如此突然。
关隽臣未留下一句话便直接入宫,也并没有亲自来告诉他入凤狱一时,这实在叫他有些不知所措。
可比起自己,他却更忧心关隽臣此时的处境,白溯寒虽然并未明说,可是这座王府在风雪之下摇摇欲坠之态,他又怎么会感知不到呢。
就在即将到前殿之时,白溯寒却忽然停了下来,他似乎是在迟疑着什么,终于还是转过身,单膝跪地。
“晏公子,”
他微微抬起头,脸上的神情沉重至极,眼睛里隐含了一丝求恳,嗓音沙哑地慢慢道:“乌衣巷起疑,乃是始于去年王爷深夜入地牢叫你改写供词之时。您或许还不知道,可是在那原供词之中,有王爷断不愿让乌衣巷和皇上知道的事。”
“晏公子,我知道凤狱是何等可怖的所在,我亦知道那里面有些苦头,实在、实在非人肉所能受——可有些事,您不能说。”
白溯寒说到这里,一双眼已经如同利剑一般逼视着晏春熙,他一字一顿地道:“这是我的意思,更是王爷的意思,您明白吗?”
白溯寒在关隽臣手下辅佐近十年,为的是大业,可更有过去的恩情所在。
许多事,他明知不该去做,可是此时此刻,他实在别无选择。
他知道此言一出,若是晏春熙当真死扛,恐怕会生生死在凤狱的酷刑之下,可哪怕关隽臣日后为此怪罪他,他也不得不说。
于忠一字,他自觉无愧,也实在不敢有愧。
可这一贯在他眼中不济事的娇弱公子,听了这话,却并未露出什么惊慌亦或是怨怼的神色,晏春熙就这么微微垂下头看着单膝跪地的白溯寒,过了许久许久,少年清俊的面容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白管事,你可知,你此言——不是在看不起我,”晏春熙抖了抖锦袍上的雪,慢慢地道:“你是在看不起我的冠军侯。”
少年就这般立在风雪之中,嘴角旁的一抹娇美的梨涡此时在漫天白雪之中却是那般清澈,一时之间竟叫白溯寒都看得怔楞了起来。
“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可是你也大可放心,我此去——”
少年一步步顶着风雪向大殿外走去,他的声线在风雪中,无比飘忽,只剩下几个零散的字句在白溯寒耳畔回响着。
“不惧死,更不惧生。我什么也不怕。”
白溯寒单膝跪在寒风之中,转头望着少年细瘦的背影,眼里一时之间竟有些模糊了。
……
就在关隽臣的亲王车辇缓缓驶进大周皇宫之时,一匹矫健的黑马在长安的街道上飞快地奔驰着,伴随着马鞭在风中挥舞的响声,终于堪堪停在一座距离皇宫不远的宅子门前。
这件宅子在遍地王侯府邸的长安城中实在显得极为朴素,只是宅院四周却颇为罕见地种植了一片梅林,古朴的宅子在鲜艳夺目的红梅和漫漫白雪的围绕之中,更显出几分风雅孤傲的志趣。
从马上下来的王谨之步履匆匆,神情更是焦急,可却并未上前叩门,而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宅子门前的雪地之中。
他目光直视前方,双手上横放着一把璀璨赤金的利剑,他将利剑高举举过头顶,就这么沉默地跪在冰天雪地之中。
古宅之中一片寂静,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负手站在院中的红梅树下,微微眯着眼睛佝偻着背,虽然老态龙钟,可轻轻抚弄着梅树的枝丫的神态却又颇为悠然,似是对宅子外所发生的事全然不知。
就在这时,坐在老者背后廊下在烹茶的书童突然道:“爷爷,宁王府王谨之已来了,咱们不见吗?”
老者听了小童的话,忽然咳嗽了起来,他摸了摸自己蓄得极长的白眉,叹了口气,低声喃喃地道:“先帝爷啊,您一世英名何其睿智,只是您若想保宁亲王一世富贵,这免死金剑,不该赐的啊——今日种种,本就是源于此剑。”
小童似是听不清老者的话,忍不住又问了一句:“爷爷?”
老者摇了摇头,不再低语,他直起身子时,那一双眼睛却浑然没有半分老态,清澈如同初夏的泉水一般,安宁又平和。
他抬起手轻轻捻下一片红梅花瓣,淡淡地道:“不必见,你出去,接下王谨之手中的剑,只需带给他一句话——”
“先帝重托,言某绝不敢负。”
小童听了站起身向门外走去,他背后的门廊上方,悬着一块古朴的牌匾,上方书着四个方正大气的楷书——
三代帝师。
……
含元殿。
这座坐落在大周皇宫北方的恢弘宫殿,昔年大周朝初立时,曾有异人言,此处地势颇高,背后依山,隐隐呈卧龙之态,自那以后,大周历代帝王便都宿于此殿。
周英帝登基之后,含元殿虽依然是帝王寝宫,可他励精图治、往往在乾元殿批改奏折直至深夜,是以乾元殿被修建得无比恢弘盛大,让那人间帝王几乎有了与日月争辉之势态。
与乾元殿相比,含元殿倒微微显得没落了些。
关隽臣站在含元殿前侯召,乌衣巷除了夏白眉的其余三位指挥使也都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
关隽臣仰头看着殿顶之上用真金雕的盘卧巨龙,那龙双目以东海明珠镶嵌而成,东海明珠极是玄奇,若是日光照射之时,便璀璨至极,若是天色晦暗,便也随之暗了下来。
此时长安上空风雪肆虐,天色一片昏暗萧杀,那卧龙双目也黯淡下来,倒如同假寐一般。
此时此刻,关隽臣不知为何却想起年少时,先帝颇宠爱他,时常召他来含元殿,他那时便对这龙极是好奇,还曾问过先帝,为何不要用别的明珠,让这龙的双目时时都耀眼夺目,岂不更显皇室威严。
他记得先帝笑了笑对他说,帝王如同卧龙,不能真的睡着,可却也不能时时都醒着——假寐,便是做帝王的道理。
关隽臣如今忽然思及此事,倒也觉得有些怵然一惊。
帝王与帝王亦是不同,他们各有自己的帝王之道。
先帝内敛温厚,却不失敏锐和洞察,他在位数十年,历经几次朝内大变,可却从不曾大兴牢狱,也不曾掀起过腥风血雨,虽未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却可说是承平一朝了。
可周英帝呢?
诛杀襄王,重用乌衣巷,如此手段的帝王,或许是从不信卧龙之道的吧。
“宁亲王——”
大内总管文剑南穿着一身赤色蟒服,从含元殿之中走了出来,在关隽臣面前躬身行了一礼:“皇上传您进殿。”
关隽臣不发一言,转头看了站在身后的三位乌衣巷指挥使一眼。
文剑南霎时间意会,微微一笑道:“皇上说了,今日只见您一人,几位大人倒也不必在这儿候着了。”
关隽臣点了点头,他一步步走上了白玉阶,细雪在他的锦靴下发出簌簌的声响。
在迈进这座在大周朝屹立百年的宫殿之前,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长安城的天色。
只见阴沉的铅云在皇城上空低低盘旋,溯风凛冽——
雪还未停。
他撩起锦袍的下摆,终于一步迈了进去。
含元殿的砖红色殿门在他身后缓缓阖上,发出了一声沉闷厚重的叩响。
第三十二章
大周今年的风雪比往年还要凛冽,含元殿之中,纵使点了满殿的烛火,却仍是阴暗森寒。
关隽臣刚迈步走进去,就听到大殿深处,传来一声浑厚低沉的声音:“宁亲王,你来了。”
“臣弟参见皇兄,皇兄万安。”
关隽臣双手撩起袍服下摆,工整地行了个跪礼。
他的头低垂,只能看到赤金色靴子一步一步缓慢走到了他的面前,似乎像是在欣赏着他的匍匐之态,周英帝几乎是刻意地停顿了许久,才终于道:“平身。”
“宁亲王,”周英帝的语声淡淡的:“朕和你,咱们兄弟许久都未曾这样见面说话了,前些日子想起来,朕心里倒有些怀念。”
关隽臣缓缓站了起来,他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位大周天子,他的哥哥。
周英帝是先帝诸子之中,样貌较为平凡的一人。
但那张庸常的面容上,却有着一双摄人心脾的狭长眼眸,从来无人能看透那寒潭一般的幽深。
可那双眼眸里,时而划过的、疾电一般的敏锐,却总是叫人心中一凛。
“臣弟在金陵时,亦时常挂念皇兄。”关隽臣面色如常,语气恭谨地答道。
他和周英帝都心知肚明,他们这对皇室兄弟,此时绝不是在若无其事地叙旧。
晏春熙此时正关在乌衣巷的凤狱之中,而关隽臣手中,是唯一能救夏白眉性命的断雪潮解药。
他们各自握着彼此心中的罩门,正在互相试探,这场看似轻描淡写的对谈,实则是万分酷烈的皇室争斗。
关隽臣深知多说多错的道理,他既不提起晏春熙,也不提起夏白眉,周英帝说什么,他便应什么,不焦不躁。
来含元殿前,关隽臣已把先帝御赐的免死金剑送去言太师手中。言太师三代帝师,当朝三公之首,是大周朝的巩固重臣,免死金剑在他手中,就如同赫赫高悬在庙堂之上。
哪怕是周英帝也要有所忌惮,起码在当下,绝不敢平白将他这位宁亲王拿下。
“宁亲王,可知道今日朕召你来,所为何事?”
周英帝不疾不徐地踱步走回白玉案桌旁坐了下来。
“臣弟不知。”
“真不知?”
周英帝停顿了一下,见关隽臣不为所动,便浅浅笑了一下:“那也无妨,朕刚拟了一道旨意,你且读读,替朕把把关。”
他说到这儿,把桌上一卷赤金色布帛随意地扔了过来。
“是。”
关隽臣伸手接下帛书,不知为何,到了此刻,他方感到一阵背脊都紧绷了起来,他知道周英帝必是有备而来。
此局对弈,他虽然杀招尽出,可面对这位心机深沉如斯的大周天子,他依旧毫无把握。
关隽臣在周英帝的凝视下,一寸寸地展开帛书,诏书不过寥寥几十字,可每读一字,心便落下去一寸。
读完整个帛书,再抬起头时,他的后背已皆是冷汗。
“先前宁亲王押了夏白眉返京,他是朕的近臣,既叫朕亲自处置,朕自得给宁亲王个交待,总不能叫当场重臣心寒。如何——宁亲王,你可还满意?”
在摇曳的烛火下,周英帝似笑非笑的神情,此时在关隽臣的眼中,却属实叫他肝胆俱寒。
“乌衣巷指挥使夏白眉,居功自傲、藐视亲王,大不敬之罪确凿。罪大当诛,念其为朕分忧多年,实有苦劳,免极刑,赐白绫。钦此。”
这便是周英帝亲笔写下的诏书。
“皇上,您这是……”
关隽臣抬起头,他心下大惊,一时之间竟然失了礼数,抬头和大周天子直直对视。
“朕问你,可还满意啊?”
周英帝的一双眼睛,在阴暗的大殿之中,锐利得如同出鞘的白刃。
他嘴角冷冷地挽起,可是眼神里却毫无笑意:“断雪潮、断雪潮,连皇都大内都找不到解药,朕的二十多位太医,无人能治,好手段啊,冠军侯。”
周英帝竟然称他为冠军侯,这隐然已经是问罪之态。
关隽臣的额角霎时间滚下了两滴汗珠——
天子雷霆之怒,顷刻间便可血流千里,他如何能不惧。
“你是个聪明人,”周英帝缓缓站了起来,一字一顿地说:“朕的弟弟,你当然聪明绝顶。明面上,你恭顺谨慎、奉旨入京,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可暗地里,你摆着冠军侯仪仗,把免死金剑送到言太师手里,你是在提点朕、叫朕当心,是不是?”
“臣弟不敢。”
关隽臣不敢在这当儿争辩,当即撩起袍服跪在了地上。
“说你聪明,因为你还聪明在当机立断拿下了夏白眉,给他服下断雪潮,你知道——他是朕在这世上唯一爱过的人,对不对?”
关隽臣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周英帝。
他亲口说,夏白眉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爱过的人。
可是也是他,一笔一笔写下赐死夏白眉的诏书——罪大当诛,赐白绫。
天下可曾有这般冷酷的爱意。
“是的,朕爱他,朕没什么好隐瞒。朕自成年以后,是夏白眉陪伴了朕十数年的时光,从积弱微时,到登基称帝,朕信任他、宠爱他,朕曾与他秉烛夜谈、作画论诗,更曾与他同床共枕,云雨交欢,朕与他过去的种种情爱,和大周的普通百姓没什么两样。但是你若因此以为,朕这封诏书只是吓唬你,你便错了。这也是你还不够聪明的地方,你或许可用此法去挟持任何人,但,唯独不是朕、唯独不是朕。”
“因为朕是皇上。”
周英帝用指头遥遥点了点关隽臣,他一步步地走下高台,他声音低沉而浑厚,在大殿之中回荡着:“朕受命于天,统御四极八荒。朕是大周天子,所以,朕已不能再有寻常人的软弱和不忍。”
“无人能用情爱来挟持朕,今日的你不能,明日也无人可以。若朕有软肋,朕便亲手拔去,冠军侯,你做不到这点,因此——你始终不如朕。你不会和朕鱼死网破的,因为你舍不得凤狱那位俏生生的小公子。这场对局,你从一开始便输了。”
“看看这个吧。”
周英帝从远处把另一卷诏书扔到关隽臣面前,他淡淡地道:“朕不要你的性命。但朕要你听话。”
关隽臣跪着接下诏书,哪怕尚未展开,手掌却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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