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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啖一肉-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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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必须得在他们之间做出抉择。
  邹仪闭着眼,眼前的一片漆黑中突然浮现出了他爹的身影,脊背挺拔,利如古剑。他突然明白了他爹那笔挺的脊梁骨上,压着多少的血和泪。
  他们都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喜怒哀乐,就有羁绊牵挂,就有私心偏倚。大道理谁都明白,之乎者也谁都说得顺口,可当真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才真真切切明白甚么是切肤之痛!
  为甚么是我呢?为甚么是他呢?为甚么是她呢?为甚么是我爹娘呢?为甚么是我兄弟姊妹呢?为甚么是我的孩子呢?为甚么是我的爱人呢?
  如果他们做错了,还可以努力劝服自己,但他们并没有甚么过错,他们是逼不得已、走投无路之下做出的选择,没有任何人能责怪他们,可偏偏却要他们的命。
  这时候,你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送死呢?
  这时候,那些烂熟于心的大义是多么轻浮,它们不能果腹,不能遮体,不能避雨,甚么都不能也就罢了,还要去阻拦他伸出援救之手,要把他至亲至爱的人生生推到黄泉路上,叫他们去死!
  邹仪猛地睁开了眼,眼里有一掬水光,这要换做平时,青毓早心疼得不得了,搂在怀里没有原则的好声安慰了,可他现在只是静静注视着他,不为所动。
  邹仪也静静抿着唇,同他对视。
  青毓屏息凝神,听着自己的心脏狂跳险些要将胸口捶出个洞来,就见邹仪微微偏头,让发丝挡住了一线目光。
  他心猛地一缩,还没有分辨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直觉觉得不妙,就听邹仪轻轻开了口,声音轻得不能吹起一片羽毛。
  他说:“对不起。”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青毓浑身一僵。
  邹仪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他们俩完了。
  他们这种关系,不带利益纠葛,本就比旁人脆弱许多,全凭着一腔爱意和纯粹信念,可他们的信念在这里产生了巨大的分歧,心中已有隔阂,又怎会长远?
  青毓搂着他的手臂陡然松下来,他道:“你……”甫一开口就哑得他自己都听不下去,忙咳嗽两声才道,“你没甚么对不起我的地方,满谦,你已宽待我许多,我该谢谢你才是。”
  这语焉不详的话听得邹仪心惊,邹仪忙去捉他的手,却忽然被横打抱起,在他反应不及的当口丢上了床。
  虽然床上有棉被,但还是摔得后背闷痛,他被摔得七晕八素,等缓过劲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双手绑于脑后,被拴在了床头,青毓拿着他的腰带,面有不忍,但因他背着光,面上的不忍神情似乎也朦胧起来,朦胧得叫人以为是在做梦。
  青毓向前一步,用腰带封住了他的嘴,在脑后打了个松松垮垮的结:“若是明日我没回来也不必担心,我已知会过店小二,早上会来敲房门。”
  邹仪死死的瞪着他,瞪得呲目欲裂,口中不住发出呜呜之声,青毓的手指在他脑后的结处按了按,到底还是没解开,而是俯身隔着布条吻了吻他的嘴唇,吻得即虔诚又小心,还带着点儿卑微。
  “对不起,”邹仪听见他轻得仿若耳语,“我实在是不能见死不救。”
  邹仪恨恨的瞪着他,见他要走,突然伸出脚勾住了他的腿,青毓回头,被他这幅不讲形象的模样逗笑了,用手拨开,快步走到他脚够不着的地方,这才慢吞吞回了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将他细细的连头发丝都描摹在脑海中之后,他毫不留恋的打开了窗,抬腿欲走,却忽然听见一声闷响,开始只一声,之后便连续起来,密集得好似夏日的雨点。
  他猛地回头,就见邹仪正用头撞床头,那床头柱子是木头做的,被他撞得砰砰作响,青毓那瞬间觉得心脏被狠狠捏住了,他几乎是飞奔过去的。他一把将邹仪脑袋牢牢按在自己怀里,见他额角上的一片红痕,心下更是难受,颤声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邹仪却笑了一笑,眼底浮现出一片狡黠的光,然后“呜呜”两声,示意他解开腰带。
  青毓迟疑了一瞬,还是松开了脑后的结。
  邹仪的嘴得了自由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走。”
  青毓浑身一震,到底还是苦笑道:“我要是走,有的是法子,你哪里拦得住?”
  邹仪却不反驳,反道:“是,你要是真要走,将我一掌敲晕了,我也没有办法。可你偏偏舍近求远取了这么个麻烦法子,想来心底也是存了纠葛,盼着我将你留住。”
  青毓虚虚的将手罩在他嘴上:“我有时候真是讨厌你这张嘴,把甚么话都说明白了,不给人一点活路。”
  邹仪:“我怕说一半留一半,会错过许多。”
  青毓沉默片刻,将他身上的被子拉了拉,拉至肩膀:“不和你说了,已经比约定时刻晚了一刻钟,我得走了。”
  说着捧起邹仪的发,将他发丝捋顺了,轻轻放在胸前,露出雪白脖颈:“这回可是真的,你再不能叫我回来。”
  邹仪垂着眼睛,呼吸绵长,似乎是睡着了,唯有轻轻颤抖的睫毛泄露了他还清醒的事实。
  青毓举起手来,深深吸了口气就要下手,忽听邹仪带着哭腔哑声说:“我爱你。”
  他的手在空中,无论如何也下不去了。
  青毓俯下身,拨开他面前的发丝,露出一张漂亮得过分的脸,邹仪的桃花眼正轻轻弯着,看上去格外深情。这神情还不是普通的款款深情法,而是尖锐的,似钩似刀,笔直捅进他心里的深情。
  青毓捧着他的脸,低声道:“我也爱你。”
  邹仪的眼睛瞬间就红了:“既然爱我,就别去。”
  青毓摇了摇头:“不,我不能不去,如果你爱我,就让我去。”
  邹仪恨声道:“不要用爱的名义来伤害。”
  青毓吻了吻他的眉心:“我没想这么做,你明白的。”说着用手指摩挲了下他的嘴唇,然后举起手来,敛去了脸上柔情似水的神情。
  邹仪看着他那只高高在上的手,简直恨得咬碎了牙,他几乎是失声的叫喊起来:“青毓你给我住手!你明知道自己是错的为甚么还要错下去!你不是苏兰!你永远不是她,她也绝不会是你!你明明不是要救她,你明明就是为了圆自己的为了心愿,拿甚么别人做大旗!?”
  青毓的身体僵了一僵,邹仪借着这个机会撑着身体从床上立起上半身,一下子撞进他的怀里:“你睁开眼睛看看好么!这不是那个礼教崩坏、妖魔横行的崇永年,这里国泰民安、时清海宴,不会有人要来吃了你的,你不要怕好吗,”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来,近乎小心翼翼,“你有我啊,你不是当年那个甚么都没有的小孩了,就算他们真的要欺负你你也有我啊,我爱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么?”
  说到后来邹仪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的胸口有浓烈的要将胸口烫伤的炽热情感,可偏偏被口舌一拦,吐出来的只有苍白。
  于是他便不再说了,他用头轻轻蹭着青毓的头,以一种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像只无法言语的兽,表达着自己心底满腔的怜惜和爱意。
  青毓只觉脑中嗡嗡作响,还是脖颈一凉才把他的神智拉回了神,他感受着邹仪的体温,邹仪柔软的发,这让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他偏头,看到了泪流满面的邹仪,他又看到了他那双含钩带刃的桃花眼,可他发现自己竟是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的让它捅进心里。
  因为他发现钩子的头上不是尖锐的倒刺,而是邹仪鲜灵活跳的心。
  他还有甚么不放心的呢。
  他轻声细语的哄邹仪:“闭上眼,我帮你把泪舔干净。”
  邹仪顺从的闭上眼,青毓却愣住了,有些诧异的看着他,还是邹仪不安的睁开了眼,他才回神,笑着凑过去,探出舌尖,果然如之前所说,将泪水一滴不漏的舔了干净。
  他舔尽了泪水后没有离开,而是细细描摹着眼皮下的圆润眼珠。舌尖稍稍使力,便能感受到眼珠不安的轻颤,他轻笑了一声,安抚的在眼皮上打了个转儿,顺着往下,舔过挺拔鼻梁,一直到了两片薄唇,邹仪微微启开,便被他乘虚而入,吻了上去。
  邹仪以为他的诧异来自于自己的顺从,可青毓其实诧异的是自己。
  因为他奇异的发现,当他看着闭着眼,安安静静等待自己的邹仪的时候,他盘踞在心底的那口怨气突然烟消云散了。
  他的心魔,他是知道的,他曾经无数次设想它会怎么消失,也有可能一辈子到死都在,但他绝对没有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突然间烟消云散了。
  ——就因为遇到一个人,于是在经历了暗无天日、心如刀绞、险些要了命的苦难后,还能发自肺腑的说一句:上天待我不薄啊。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一吻毕,两人都有些气喘,虽然嘴唇分开了,但又都舍不得分得太远,邹仪几乎是黏着他的唇,含含糊糊地问:“还走吗?”
  青毓有了闲力,故意存了逗弄他的心思,微笑道:“走。”
  话音刚落就觉怀中的身体一僵。
  他立马舍不得了,准备说实话,却觉腰间一痛,不受控制咚的一声摔到了地上,疼得他呲牙咧嘴。
  邹仪还抬着那只踹他的脚,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滚。”
  青毓连忙爬起来,死皮赖脸的将人箍在怀里,伸手解了束缚邹仪双手的布条,把吻在手腕处落了个遍,缠绵黏糊的邹仪都受不了,这才停下啄吻,将被子一掀搂着人睡觉。
  说是睡觉,一晚上两人都没睡着。
  邹仪翻来覆去,青毓虽闭着眼呼吸绵长,可邹仪用眼角余光瞅着他,莫名的就是知道他睡不着。
  待天将亮的时候才算有了些许困意,半睁半闭的睡了会儿,天全亮了楼下的吆喝迎客声也逐渐响起来,被搅得无奈只能下床。
  两人并东山和邹腊肠都下了楼用早饭,东山昨夜听到了些动静,但不好插嘴,便一心一意的喂邹腊肠,给它备了碗热腾腾的肉粥。
  邹腊肠将粥碗舔了个底朝天,然后便屁颠屁颠跑去舔邹仪的手,将他手舔得一阵黏糊,待邹仪伸手要去摸它的时候,它却呲溜一下逃了,颇有欲拒还迎之风。
  东山眼酸地道:“我日日好吃好喝供着它,这个小畜生却是一点儿都不将我放在心上。”
  青毓眼疾手快捉住了这只油光水滑的小畜生,将邹仪被舔的黏糊的手在它皮毛上蹭了蹭:“你以为它来做甚么?不过是要个擦嘴的地方罢了,它不蹭你,就是优待。”
  邹腊肠虽然迫于淫威不敢咬人,但瞪着炯炯有神的大眼,喉咙“呜呜”有声,显然是把青毓作为不共戴天的死敌,邹仪瞧不过眼,抽回了手,用帕子擦了,拨了一小碟腊肠给它:“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和只狗都要计较。”
  青毓笑了一声,正待反驳,却听门口一阵脚步声,在众人轻快的步子里格外明显,他皱眉往门口看去,就见蒋钰走了进来。
  她面色发白,眼底浮肿,眼中带血,显然是没休息好。发髻有些乱,衣裳也有些皱,看上去好像平白老了几岁。人的青春年华真是脆弱得很。
  她来到邹仪他们这桌,也不说话,径直坐下,青毓心有愧疚,便亲自动手给她盛了碗白粥,她低声谢过。
  东山和邹腊肠都敏锐的嗅出气氛的沉闷,都缩着脑袋喝粥不说话,东山对着光亮粥碗照自己的圆脸,就听邹大夫开了口:“蒋小姐,重刑犯允许探监么?”
  蒋钰愣了愣:“甚么?”
  邹仪低下头去:“六日后便是行刑之时,兰姑娘对我有厚恩,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看她。”
  蒋钰咬着嘴唇,直把嘴唇咬出个深深牙印,这才小声道:“我试试。”
  第二日便有了结果,可以探监。
  蒋钰一大早来告诉他们这个消息,探监时间却在午时,三人忙着收拾些爽口小菜,想叫她在走前吃顿好的。
  蒋钰看着三人忙碌,心里头一阵一阵的难过,终究还是开了口:“别了,她不吃的。”
  邹仪一愣,朝她看去,她深深的埋下头:“她吃不下甚么,你们拿去了也是糟蹋。”
  邹仪顿了一顿,温和道:“这么多菜,她或许总会捡几筷子,这便是赚了;即便她一口不吃,也能让她知道有人挂念着她,这是我们的心意,同吃不吃无关。”
  蒋钰见他说到这份上便不再说,只沉默的注视着几人前前后后忙碌身影。
  将近午时的时候,青毓和东山各提一个五层的大食盒,随着蒋钰往里走。
  之前蒋钰说的话,东山是听见了的,可他虽然听见,却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在心尖上掠了一掠,并不当真。
  他想:“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能在一夜间白了头发呢,又不是话本上的故事,即便是见多识广的邹大夫也没有见过。”
  他一面走,一面想:“马上就能见着她了。”他一想到能见到兰娘,心里就泛起一阵紧张的甜蜜,然而紧接着,她即将死去的事实又让他热泪盈眶。
  他这么边走边想,竟不知路途长短,倏忽间便到了,狱卒客客气气对蒋钰说了甚么便悄声离开,蒋钰率先推开门,只听吱呀一声,东山定了定神,猝不及防的和兰娘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怔了怔,握着食盒的手突然剧烈抖动起来,像肉的海浪一样抖动起来,刚开始只是小幅度的抖动,然后越抖越大,越抖越大,像涨潮的海水浪扑到了最高点——他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兰娘的头发,白了大半,偶有黑发夹杂其中,正是个知天命的年纪该有的模样。
  她的面孔迅速的衰老下去,两颊深深凹陷,以至于颧骨深深的鼓出,浑浊的眼珠也鼓出,正是老态龙钟像口痰似的黄色。
  她脸上没有多添一份皱纹,可却偏偏叫人觉得她已经老了。老得马上就要死了。
  蒋钰接过了东山的食盒,将那食盒打开,细致的一层层摆好,柔声细语的蹲到她身边,问她:“兰娘,吃饭吗?”
  兰娘不说话。
  蒋钰见怪不怪,径自挑了一筷子菜,送到她嘴边,轻轻一捏她下颚,毫无阻碍的便张开了,兰娘囫囵嚼了几下就咽下去。
  蒋钰见她吃完,又挑了一筷子,她倒是很细心,每喂一口都是不同的菜色,加上青毓手中的食盒,便是每菜喂一口也能喂个半饱,蒋钰见差不多了便收拾了食盒,叫他们放到外头去。
  邹仪和青毓都直直的杵在那儿,不出声,一时间牢房内只有东山嚎啕的哭声。
  蒋钰对兰娘说:“邹大夫和青毓大师、东山大师都来看你了,你要不要同他们说说话?”
  兰娘眨了眨眼睛。
  蒋钰看着她浑黄的眼珠,好像金鱼般鼓起,那眼睛一直都在看向一个地方,穿过了栏杆,穿过了泥墙,穿过了山石,一直飞到英娘小小的坟堆上。
  她都舍不得眨眼,非得眼睛又痒又疼无可奈何不得不眨的时候,才轻轻眨那么一小下。
  蒋钰突然间就觉得很委屈。
  她一直觉得委屈,这委屈从哪里来,是为谁受的,她不得而知,但她一直熬着熬着,可偏偏今天有旁人在场,她就像个憋着眼泪终于得见大人的孩子,那委屈成倍的涨了上来。
  她一脚踹翻了食盒。
  然后她迅速的蹲下身,使劲的摇着兰娘的身体:“英娘已经死了!死了!你明白吗,她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无论你做甚么她都回不来了!就算你死了她也回不来了你明白吗!”蒋钰突然膝盖一软跪了下去,“算我求你了……你和我说句话吧。”
  神游在外的兰娘听到了蒋钰热切的期盼,张了张嘴,发出了沙哑的声音,好像两片生锈刀片在用力摩擦。
  “甚么?!”蒋钰几乎是激动到颤抖的凑到她的嘴边,听她一字一顿,生涩用力地说:“小钰,让我安心的死吧。”
  蒋钰那瞬间呆若木鸡,然后紧接着,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内腑被一双大手紧紧捏在一起,像面团似的反复揉搓,她哆哆嗦嗦地说:“不!我不许!我绝对不允许!你站起来,我带你走,我们逃出去,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去?你要是想英娘,我带你去看她,我们可以搭间屋子在她身边,日日夜夜守着她——”
  兰娘伸出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蒋钰就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小钰,”兰娘咳嗽两声,将喉管里的灰尘给咳干净了才继续道,“我问你,外头对我这件事是不是议论纷纷?”
  蒋钰点了点头。
  “报纸上,是不是将英儿受的龌龊事也登得一干二净?”
  蒋钰颤抖着,点了点头。
  兰娘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突然闭上眼不说话了。
  蒋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还有呢?你还想问甚么?这样就没了?”
  兰娘半睁开眼,冲她笑道:“年关举行大会,一定会将这事作为提案提上去的。我当初曾想豁出脸去,告发何霄,可惜那时太小受了他的哄骗说是自愿,算不得□□;孩子才几岁,一颗糖就能骗得她心甘情愿去上床,他就是钻了律法的空子;现下这事作为提案提上去了,若是能顺势修改了律法,不知免了多少孩子的苦难。”
  蒋钰却不依不饶的攥紧了她的手腕:“你在胡说些甚么?!旁人跟我们有甚么关系,我只想救你!你凭甚么非死不可?你做错了甚么?上天这样不公,还管他甚么律法,都是狗屁!”
  “小钰!”兰娘几乎可以说是严厉的喊了她一声,刚喊完这一声就咳嗽起来,面上一阵病态的潮红,她反手抓住了蒋钰的手腕,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蒋钰看她眼中含着一点热泪,嘶声力竭道,“我要是不死,英儿死不瞑目啊!”
  蒋钰只觉一桶冷水兜头盖脸泼了下来,将她一腔热血冻成了冰渣子。
  她知道她的言外之意,现下的舆论风向一边倒,只要苏兰死了,那么同情心会达到顶峰,年关大会提出修改律法,就有极大几率通过;可她要是逃了,人们在同情之余,也会在心上给她记一笔,那么通过律法的可能性就大打折扣。
  她确实是非死不可。
  不论是从情看,从法看,还是从理看,她都非死不可。
  可她偏偏不想让她死啊。
  蒋钰深深的捂住脸,她眼眶干得发痒,竟是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偏偏心痛得让她忍不住像虾子一样蜷缩起来。
  苏兰在她耳边苍白安慰道:“英儿没了,我本就活不下去,这样刚好。”
  话音刚落,蒋钰只觉眼眶像火烧似的灼痛起来,她低低的哀嚎了一声,一颗滚烫的、能将她脸孔溅得皮开肉绽的热泪滚了下来。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兰娘说完这句便闭上了嘴,之后蒋钰同她说甚么她一概不答,又过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探监时间结束了,蒋钰低声同她告了别,青毓领着哭得抽抽噎噎的东山走近了,俯视着她陌生的面孔,过了好一会儿,直到邹仪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才蹲下来,轻声道:“保重。”
  兰娘眼珠转了转,似乎听见了,又好像甚么也没听见。
  他们并没有停下来看她的反应,说完保重便径自走了出去。
  东山眼热得厉害,哭得一刻也不停,眼睛本就比旁日脆弱,这时乍一走到太阳底下,秋日的午间太阳火辣辣的大,他觉得眼皮抽搐瞳孔一痛,险些要瞎了,忙闭上眼。
  他颤抖着自己湿润的眼睫毛,触目一片鲜红,不由得惶恐的伸出了手想要抓住甚么,突然,他摸到一只手,一只温暖、干燥的手,就在他抓住的下一秒,那只手紧紧的回握住了他。
  他任凭那只手牵着他,带他跨过台阶,拐过转角,穿过连廊,稳稳当当的走出衙门,感受一阵暖风拂面,东山这才小心翼翼睁开了眼,就见他牵着的正是师兄的手。
  东山不禁面上一红。
  青毓见他睁开眼的下一秒就十分嫌弃的甩开了他的手:“下不为例,”他说,“我的手是留给满谦牵的。”
  东山看着师兄,他好像受惯了风雨,从头到脚都透着股糙味儿,以至于连释放出的善意都那么生硬,偏越是不会释放善意的人,偶尔泄露那么一星半点,越是显得弥足珍贵。
  他眼睛一热,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青毓面孔一僵,邹仪皱着眉用手肘戳了他一下,青毓摸了摸自己油光闪亮的脑袋,有点儿心虚,勉强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作安慰。
  之后他们再没去看过兰娘。
  时间如白驹过隙,不过眨眼功夫,行刑之日就到了。是在私下的绞刑,并不公开,即便这样,各家各局的报纸依旧吵翻了天,逼真得可怕。
  邹仪早晨从床上起来,见青毓早已洗漱完毕,正对着昏暗灯光看报纸,他起身去拉开了窗:“这么暗,也不怕眼睛看坏了。”
  青毓笑笑,没有接这个话,反而起身去给他盛了碗栗蓉粥:“一直放盆儿里给你温着呢,洗漱过来吃。”
  邹仪漱了口,用热毛巾擦了脸,突然兴致大起,将毛巾蒙在青毓脸上,青毓没动,等他揭起来了后才微笑道:“好香。”
  说的是毛巾,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邹仪。
  邹仪面上红了红,没说话,自己端起粥呼啦吃了几口,眼角余光瞥见青毓看得报纸,有好几家,每份都翻到兰娘处刑的那一面。
  他瞳孔缩了缩,动作却不曾断,麻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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