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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霜-花子术-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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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月眉惊道:“你说什么?”她不着痕迹地扭动了一下身体,非常确定自己□□并无不适。她并不是个笨姑娘,她想起昏迷之前那道熟悉的气息和房间里异样的味道,很快明白了这是她的亲姐姐用性命为她设下的局。看来他已经知道了这一切都是姐姐柳叶眉做的陷阱,只是他没想到昨晚为他解毒的却不是她而是她姐姐!柳月眉紧紧咬住下唇,眼泪又重新流淌下来。
  端木闻玖看了看双目红肿衣衫不整的柳月眉,轻声叹道:“柳姑娘莫再伤心,若不嫌弃便跟我走吧。”
  决明子背对着慕容霜,在后院狭窄的后墙道里一块石头上坐着。墙壁高耸,衬得决明子像是一个幼小孩童。夹道里劲风如刀,割得他衣衫破烂长发散乱,露出胸前包裹伤口的道道白布。慕容霜走上前去,在他身旁坐下,犹犹豫豫地开口道:“玖少爷并非故意伤你,他是误会你给他下了药,你莫要伤心。”决明子默然不语,忽然叹道:“你说这样见外的话,才真正叫我伤心。”
  这样落魄黯然的决明子与他平日里风流嬉笑的样子天地相别,但却是慕容霜所熟悉的。多年前的冬日,初次相见时,他便是这幅模样。
  决明子双唇开了又合,终于艰涩道:“那一日,宛儿也是这样倒在我的怀里。我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的怀里,看着她变冷,看着她的血将那一身白衣染得血红。我救得万千性命,却唯独救不了她。她是被我亲手害死的。”
  决明子被泪哽住了喉,再说不下去。那样沉寂的神色直教身旁咆哮的疾风陡生温柔,慕容霜心有所动,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决明子反手握了,但觉触之冰凉附以薄汗,实在算不得温香软玉,更不堪颠倒心魂,再看他一副愁苦面容,不觉轻声笑了,这个生性易怒的人,发生了这样的事,竟如同和尚般心如止水。
  慕容霜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笑得好丑!”决明子又笑起来,慕容霜忍不住道:“你笑得比哭还难看。”决明子这才忍不住拍着慕容霜大笑起来。
  “我知道你笑什么。”慕容霜捶着胸口叹道,“我只是觉得这里又湿又寒,连生气也不会了。”
  决明子按住他捶胸的手,慕容霜忽而笑道:“你也跟我下一回药试试,看我是不是也能做出那混账事来。”
  慕容霜的锦缎白发被风吹得歪七竖八纠结枯涩,面上青痕疲态一一显现,目无光彩,唇无血色,此刻笑将起来,倒真应了那句比哭还难看。决明子但觉先前端木闻玖那一剑是刺进了自己心里,不然此刻何以刀剜一般的疼。他将慕容霜搂在怀里,不由得出声叹喟:“霜儿,我的小霜儿……”决明子此刻,是真的后悔了。
  端木闻玖在后面看了半晌,终于开口道:“晚霜,我有话对你说。”
  慕容霜恍若未闻,将面埋在决明子的肩头,闷声道:“你应下的事可莫要忘了,定要医好涂清澈。”
  端木闻玖又唤了一声晚霜,却见决明子猛得抬头看向自己,目中光寒如刀狠狠刺将过来,他心中有愧不敢再出声,背转了身耐心等待。
  头顶上好大一朵艳阳,慕容霜实在干渴得紧,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看着面前的端木闻玖,才一日功夫他像瘦了十斤,一直低着头不敢看自己。
  他声音苦闷道:“你杀了柳叶眉?”
  慕容霜应道:“是。”若当时她没有引颈自尽,无疑是要死在自己手里。她做了这样的事,打一开始,自己就没想过要让她活命。
  端木闻玖汗流浃背,紧紧盯着自己的脚尖,双唇张张合合,总算发出声响:“晚霜,我毁了柳姑娘的清白,她举目无亲眼睛看不见,我要娶她为妻。”
  慕容霜笑道:“好。”
  二人相对无语。慕容霜觉得那日头毒得越发厉害,自己再待下去,怕是要晕在地下了。他举步要走,却被端木闻玖抓住手腕。
  手中腕骨瑟瑟颤抖,端木闻玖抬头看他,只见他形容枯萎立在风中盈盈欲倒,再看他的眸,竟是一片死沉的灰,端木闻玖心中一惊,赶忙放开。
  慕容霜转身走了,端木闻玖愕然失声,半晌才道:“晚霜,你去哪里?”奈何这声问话太过喑哑,风一吹便化了,慕容霜是无论如何再也听不见了。
  

  ☆、覆水难收

  门外有人,自清晨破晓就一直站在门外。乾坤知晓他是谁也明了他为何事而来,故不愿见。奈何门外之人着实诚心,窗前一站就是大半个时辰。
  这出程门立雪的戏演了足有一个时辰,乾坤才悠哉悠哉地坐起。
  梳洗,打坐,调息,如同往日一般打理完毕,乾坤踱至门前,长叹一声,双手推开了门。
  门外少年颜面如玉,披了日光耀眼夺目。少年开口道:“师父,徒儿是来向您辞行的。”
  乾坤仔细看着面前之人,他的双目之下泛着淡淡的青晕,精神却是意气风发闪着异彩纷呈的光,活像一只幼豹。
  幼豹又一次开口:“师父,徒儿是来向您辞行的!”
  乾坤摆了摆手,错开身走了出去。幼豹步步紧逼,口中不依不饶地喊道:“师父,子玉要走!现在就走!子玉要去行走江湖,仗剑天涯!”
  乾坤走到武场,抚摸着手中长剑,默然不语。突然金光一闪,叮当一声脆响,虎口被猛得一震,长剑险些脱手。面前的幼豹咄咄问道:“师父,你说过的,只要我能打得赢你,我便可以去闯荡江湖!这话如今可还算数?”
  幼豹体形俊美,毛发鲜亮,眸中锋芒如刺,优美却危险。是了,豹子不能总当猫养着。乾坤退开一步,凝视着手中长剑,摆出迎战的姿态。
  上一次与他对战是什么时候呢?这是一份无论交手多少次,都会令人心生赞叹的资质,似一块得天独厚的上乘美玉,集万古精粹于一身无与伦比。还以为能够一直看着它守着它呢。让它在自己的雕刻之下褪去层层凡尘,出落成倾世绝品,曾是穷己一生的夙愿。如今棍剑相向,曾经的心事一件件一幕幕却都成了荒诞不经的笑话。棍上花纹盘错与那颜面交相辉映,两端金箍晃动着耀眼的金光。他今日的棍法过于急切。他的心,不静。
  乾坤手中长剑宛若银龙,使的正是那套绝情九式。祖父虽能与祖母相伴一生,却终未得到她的心,这套剑法里的痴心,不甘,成全,种种煎熬如今都如再生般的重现在自己心上。那种深埋于心的复杂情绪寄在手中长剑之中,由心牵引着一寸一寸地爆发,连自己都禁不住要为自己精湛的剑法鼓掌叫好了。
  弥子玉渐渐招架不住,乾坤心里微微叹息,可惜,这套剑法险些就要被他破掉了,当真可惜。
  弥子玉被乾坤步步紧逼不能还手,金箍棍也被长剑逼得脱手。胜负显而易见,他懊悔地垂下了头。
  乾坤扁下剑身,沿着弥子玉的咽喉缓缓向上,轻轻抬起他的脸,怔怔地盯住了那双眼,良久,他微笑着嘶哑道:“你走吧。”
  弥子玉迎上乾坤的目光,一时间有些恍惚。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心里却不知怎么突然有些失落。
  乾坤持剑的手腕晃了一晃,手中长剑开始止不住地颤动,“砰~!”剑砸在碎石上,发出几声好听的脆响,听起来像是什么碎裂的声音。
  弥子玉望着乾坤转身离去的身影,脑中无端冒出一个词儿,憔悴。
  乾坤不敢再回头看弥子玉,闭起眼睛脑中浮现的却全是关于他的画面。
  那一年,他六岁。圆圆的小手撩起衣摆摇摇跪地:“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子玉,从今而起,你要刻苦练功,等你打败我,便可以走出乾家闯荡江湖。”六岁的小人儿笑嘻嘻地踮脚抱住自己的腿,脆生生说道:“闯荡江湖有什么好,子玉要永远陪在师父身边。”
  那一年,他十二岁,躲在屋后面看前来做客的一群小道士追逐嬉闹,眼中艳羡面上招怜。他跑到自己身边,小心翼翼地道:“师父,我可不可以和他们一起玩?”
  那一年,他十六岁。将金箍棍横在身前,一脸神采飞扬地笑:“师父,这次是你输了。子玉是否可以出去闯闯了?”“师父,你骗人!我再也不要待在这里了!我要出去!我要走!” 
  是什么时候开始呢?到底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不再像从前一样缠着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才会让他一心一意要离开?
  乾坤静静地坐在房里,不哭不笑,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齐薇儿默默地站在窗前,不进去也不离开,只静静地站在窗前,静静地看,泪水流了一个又一个时辰。丫鬟小蛮在一边急得跺脚,屋里的那一个怎么劝也不肯开口,屋外的那一个怎么劝也不肯动。劝了一天,哪个也劝不动,心中焦急,一跤跌在地上忍不住的放声大哭起来。
  齐薇儿在小蛮的哭声中曲了曲僵麻的腿,抬起脚来进了屋:“我去留住他!”
  乾坤暗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叹息:“让他走。”
  弥子玉正在房里收拾包袱,拿拿这个,理理那个,来回折腾了几趟,毫无头绪地倒在一旁。这里的东西,连同这块包袱布,都没有一样是自己的。霎时间昔日里曾读过写过的书文自脑中纷纷跳出来,“为学莫重于尊师”,“君子隆师而亲友”,“疾学在于尊师”,“事师犹事父也”,“名师之恩,成为过于天地,重于父母多矣”。
  一句句一字字自脑中跳出压在心上,养育之恩与教诲之情并再生之情重于千钧,压得弥子玉无法喘息,悔不当初的心思一浪一浪地拍打而来,弥子玉陀螺一般转变着心思,竟不能走出房门。挺尸般躺了半刻,远远看见院内一丝绣着雀鸟的裙角正疾步走来,弥子玉一跃而起,心里打定了主意,只要薇儿姐说半句要自己不要走的话,那自己便哪也不去了,跪求师父的原谅。薇儿姐总是笑着的,处处维护自己,从不如师父一般阴晴不定。待齐薇儿走到面前的时候,弥子玉已想好了向乾坤请罪的说辞,脸上也透出三分笑意来。
  可看到齐薇儿面上的冰霜时,弥子玉就再笑不出来了。
  “弥子玉,若表哥有什么闪失,我一辈子也不会放过你!” 齐薇儿面上刻的是清清楚楚的恨,他掷下一个碎花包袱,“包里有些银票,足保你一生衣食无忧。走了,就再不要回来。”
  弥子玉看着齐薇儿转身离去的背影,愣住了。
  事至于此,覆水难收。
  乾坤连日劳累,到此刻已再撑不住,身心具疲睡倒在床。弥子玉潜进乾坤的房里,伸手点了他的睡穴,撩衣跪于床前,行拜别礼。礼毕,跪在他床前轻声道:“师父,十余年养教之恩,子玉无以为报,这一身的内力还请笑纳。”弥子玉将周身内力敛于掌心,握住乾坤双掌,将其倾数渡入。不愧是一脉相承的师徒,这功力传送恰如溪流入海般自然通畅。不多时,已成。弥子玉散出一身热汗,虚脱无力地收起双掌。再起身时,这副身骨已如白面书生一般柔弱不堪了。
  弥子玉舔了舔干涩的唇,淡淡笑道:“师父,子玉去了,请自珍重。”
  晴好的天,突然在中央现出一朵乌云,瞬而把那红日遮了去,约好一般,乌黑的云朵竞相开放冒头涌出,它们拉了彼此的手借着风力笑着狂奔起来。弥漫扩延的云朵在空中围成一个结结实实的圆,只在接地处留了一圈窄缝,仿佛西天诸神向大地人间罩下一个锅盖。轰的一声,电闪雷鸣,雨水奔腾而下,仿佛要淹了人间。
  除了身上衣物与那金箍棒外,弥子玉什么也没带走。齐薇儿恹恹地坐在弥子玉房里,摸着那碎花包袱怔怔出神。窗外大雨如珠砸在地下,也砸在人心上。
  

  ☆、一去不复返

  涂清澈是被这雷雨声惊醒的。冰凉的湿气钻进皮肤骨隙恣意流窜,背上疼痛令人不堪忍受,入眼是半掩的绣花帷帐与一抹人影,涂清澈认得,他是井四,被人唤作四儿的跑堂。四儿正蹲在矮凳上看着,见人醒了欢喜地道了声公子您可醒了,转脚奔出门去。不一会儿小蛮捧了一桌汤汤水水来,让四儿扶起来,一样样喂下去。
  涂清澈乍醒之间发不出声动不了身,只能任由两人这般服侍着。折腾了好一阵子,陆续有人进进出出,之后又剩了四儿守在跟前,那几个人却一个也没见到,旁人也都对此只字不提。几次挣扎起身,又都被四儿劝住。窗外雨声渐歇,涂清澈身上的疼也都缓了。不多时四儿被一个小厮喊了出去,涂清澈这才得以披衣下床,他将桌上随身之物穿戴起来,摸索着来到门外。
  碧空如洗,声色清新,院落里枯枝残叶浸在雨里泥里,看上去颇为悲戚。涂清澈凝神吐纳,但觉体内破碎零乱却被几股不同真气包裹维护着,虽伤得不轻,但医治得当,性命无忧。
  “四儿哥,这锁坏了,昨儿个就换了一个新的,可没成想新锁的钥匙却打不开这把新锁。”“昨儿个没在意,今儿个要打扫时发现的,这房间住客走后可还没收拾呢。”
  涂清澈闻声而去,见四儿共几个小厮丫头正和一把锁头较劲。那被锁住的房间正是那日柳氏姐妹住的那间。
  “我来瞧瞧。”四儿被这声音一惊,转头看见涂清澈站在身前,吓得忙摇手喊道:“涂公子,您怎么起来了,快回房歇着去吧,您要有个好歹,小的可担待不起呀!”
  涂清澈冲四儿微微一笑:“开个锁而已,累不着的。再说,你们几个都在,还怕我跑了不成。”
  四儿词穷,将手中一串钥匙递了过去。
  涂清澈看了看那锁,却不去接那钥匙,自发间取出一枝发簪,轻轻拨了几下,那锁就开了。涂清澈将锁交给四儿:“锁芯断了,再换一把吧。四儿兄弟,能否容我一人在屋里稍待一会儿?”
  四儿面露难色。此时小蛮正走过来,抬眼看了看他,四儿便点头道:“那好吧,公子自便,可不要待得太久。”
  涂清澈将门掩上,几人候在门外。
  入门处有几颗零星的黄豆洒在地下,另有一枚埋在桌前蜡芯子上;桌上有一只茶壶与两只杯子,有一只杯子豁了口,壶里有水,但不多;屋子的最里角有一只一人高两人宽的柜子与一把方椅,方椅之上被褥衣物杂堆,柜子里面却只有三只杯子与几个包药,杯子与桌上两只杯子花纹相同,药包是那日决明子手中的那挂,一包是配好的活血生肌的伤药,一包是明目清毒的补药;东墙下的一盆金菊有一朵被烧焦了一半,较之甚远的南面窗下有一株焦了一半的冬青,连着的半角窗棂被熏黑。
  真真好一出请君入瓮啊!果然还是误会了他。看这满屋子的贼迹,想来设局之人并不怕被人拆穿。涂清澈蹙眉轻叹,默然无声。
  一炷香燃尽,雨渐收了。
  门内悄然无声,几人候得久了,心中不免活动起来。四儿挠头唤了几声不见回答,叩门仍无人应,焦急地推门而入,却只看见一室狼藉,哪还有涂清澈的身影。
  雨雾鲜茶幡,寒烟淡远山。入秋的雨总这般令人生厌,才收住不久,又细细密密地织将起来,看那模样不知要到几时才停,当真难缠。涂清澈摸了摸半湿的猞猁裘,紧步钻进路边的茅草屋里。
  屋内有薄尘,不像有人住,亦不像是空置。涂清澈背上痛痒难耐,自寻了一只方凳坐于门前,瞅着面前连绵的雨幕胡思乱想。他心底又有一个脆弱的声音道,这样辛苦的活着是为了什么,倒不如死了干净。
  未几,一个白胡子老头端着碗茶颤颤地走过来,笑道:“小娃儿,喝碗热茶吧。”
  涂清澈道了声谢接过,捧着大白碗,双眉微蹙望着远处微微出神。
  倚在门前的白胡子老头一口气没喘顺,按住胸口剧烈的咳了起来,咳完又忍不住笑起来。涂清澈见他笑得开心,禁不住道:“老人家,有什么喜事叫你如此开心?”白胡子老头眯了眯眼:“老老汉这一大把年纪,哪还会有什么喜事哩。只是想到方才喘岔了气,险些被俺自己害死,觉得好笑,便笑将出来。”
  涂清澈倾身微笑。
  白胡子老头嘿嘿笑道:“小娃儿,你一定是在笑俺蠢哩。俺才要笑你蠢,小小年纪竟瞎学啥苦大仇深的腔调,不趁着年少及时行乐,到俺这岁数便是要啃块骨头都啃不动哩。”
  涂清澈轻笑出声。
  白胡子老头哈哈笑道:“老汉俺不知你有何伤心事,料你也不肯说与外人。可若要论命苦,这天下的人可没有能及得上俺的。”
  涂清澈轻咳一声,但笑不语。
  白胡子老头自顾自地道:“俺打生时死了娘,七岁时爹被抓了壮丁,二十娶了老婆子,两年后得一子一女,闺女十四岁被王财主看中拉去当小妾,还没一年闺女就被财主家大小老婆作弄死了,老婆子思郁成疾在床上躺了两年也去了,只剩下俺跟狗儿,狗儿争气,上京赶考得了功名,唉,不想又被政事牵连送了命去。如今……就只剩下俺一个啦。”
  涂清澈敛笑轻叹。
  白胡子老头看着门前细雨又嘿嘿笑开:“算命先生说这是老天爷给我安排的‘命’。命不命的俺不懂,但俺高兴俺还活着,还能看见花草儿,能闻见肉香。狗儿死那年,俺曾想过,俺是为啥而活着,嘿,后来俺想明白了,活着非要为了什么活么?活着不就是为了活着么!老天爷安排好的事俺没办法,但俺要哭要笑,老天爷也是没办法哩!既已挨了这么多苦难,何苦还要与自己过不去哩?”
  涂清澈一愣,咳了几声旋即笑开:“是啊,活着不就为了活着么,人间诸事艰难,何苦还要与自己过不去。”
  绵雨其后,晴空愈加苍翠,那暖意却是被飒飒秋风驱散的一去不复返了。
  涂清澈回到家中,搬了两壶酒坐在慕容舒的坟前,瞅着四周寸草不生的黄土,自黄昏日落一直醉到东方破晓。
  前尘往事此时回思起来竟梦一般零落遥远,涂清澈抓一把黄土,看着它从指缝间簌簌滑落混入坟前的土丘旁渐渐地辨不分明,不由得微微笑了,既已零落不堪,那就当做是梦一场吧。
  涂清澈猛咳一通,喘了好一会儿才安定下来,许是一夜未眠受了些风寒,惹来这难缠的咳病。这番想着,背了手松了腿,往四处去溜了一圈。
  走了这些时日,宅院里落魄得不成样子,草木枯黄百花凋零,落叶在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里里外外满是蒙尘。
  涂清澈花了三日功夫,将周边机括拆了个大概,花了三日功夫,将府中杂草收拾干净,又花了三日功夫,将里外几间常住房屋抹得光洁。这一日,全宅上下总算拾掇出几块齐整地方,晌午的日头正劲,无风无云,涂清澈将书屋里的书都摆了出来晒在台上,自己搬出一方藤椅摆在院落里,脱了鞋袜光着脚缩在里面,也合了眼晒着太阳。涂清澈在热切的阳光中认真想,再过几日,是不是该雇几个人来管管家中杂事。
  突如其来的风扬起身旁的书匣,那是二姐的遗物,自她去后一直不曾打开。一张画纸扑上面来,涂清澈张手接住。不假思索的着墨,一挥而就般轻灵的线条,打眼一瞧便知这画出自二姐涂绮罗之手。涂绮罗是涂清澈唯一的同母胞姐,青出于蓝的承续了其母姿容才气,只是十一二岁上不知何事哑了口,一腔心事只与笔墨说。此画中画的,乃是一处女子闺房,一名女子病卧于床,床上垂以薄纱,女子面目不明,纱后一副手腕上缠着一段红钱,线的另一端捏在一个男子手中,那男子斜了身子靠于椅背,身骨风流眉目含笑,望之怯情然然如生。画的一旁有两行题字,显然是另有人后来添上。“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笔触自在亦庄亦谐,如临风玉树如风中劲竹如静水深流如繁花灼灼,执笔之人傲情姿态隐隐若现,字字鲜活跃出纸上,化为轻烟随情入心,道不尽地牵魂动魄。此番书法,怕是穷其天下亦无他人可效一二吧。尊傲且诡魅,方正且玄柔,当真是,字如其人。
  日头渐往西去了,涂清澈下厨收拾了几样饭菜端于桌上。屋外枯枝落叶雁阵鸣叫声声动听,好一派清凉的入秋暮色。一抬头,正看见一只雀鸟归巢,巢里另一只雀嗷嗷振翅的模样。“啪!”涂清澈看得出神,手中一滑碗片碎了一地。“咳咳咳咳~”涂清澈背上一阵撕痛,咽喉轻痒,跌在地上猛咳起来。这一通咳持续了好一会儿,慌忙中手指按到碎瓷刺破了好几处,抬手欲看时喉咙一股腥甜直冲上来,忙将手掩了口,再看那手时,手掌手指已是鲜红一片,食指指腹之上还有小片瓷渣刺在上面。
  涂清澈笑了一笑,默默地爬起身来,净了手漱了口将刺伤的手指缠住,将地下一团杂碎清理出去,另添了一只碗,仍旧坐于桌前。涂清澈又笑了笑,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准备开饭。耳边依旧听得见风声鸟鸣,然而,有些事终究还是异于从前了,饭冷了,菜凉了。
  涂清澈举箸茫然,蹙眉将之投于一边。门外忽有一阵婆娑声动,门框之上叩叩作响。是谁?涂清澈踢开凳子,几步奔过去。打开门来,却见屋顶残枝在风中晃晃悠悠,拍打着框棂叩叩出声,哪里有什么人影。能有谁来!涂清澈暗笑自己自作多情,叹气掩了门。
  腹内空空,饭菜吃到嘴里却没有半星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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