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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霜-花子术-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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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成河争斗不止。每个人都在绘声绘色地传述教主之争有多精彩,却没有人知道慕容霜缘何受伤现今又如何。正在两人心焦气燥之时,有一张字条传到了两人手中,准确的说,是传到了决明子的手中。决明子看完字条之后不发一言,换了快马连连扬鞭。
两人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来到字条上的住处时已是天黑。这是一间远离喧闹搭于山脚的僻静小屋。屋子虽小,但干净整齐,且生活用具样样齐全。听见响动,屋内跑出一个青色布衣少年,那少年仅十余岁,双目重瞳子,初时一脸戒备,问明了二人身份后双膝跪地连连叩首,他淤青的眼窝泪水纵横,话中带着哭腔道:“决明神医,你快救救慕容大哥吧!”
决明子几步奔至榻前,榻上的人儿盖着薄被,只露出一张清瘦的脸,他目唇紧闭,面上汗水一片,颊边绯红,显然是高烧昏迷之中。决明子探了探他滚烫的额,拉开被子准备号脉。被子被拉开的一瞬间,涂清澈两串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被子下面一片猩红,有干了的血渍,有尚潮湿的鲜红,还有些颜色不明的黄白脓水,一团血污下的躯体伤痕遍布交叠相错,有几处深的伤口已皮开肉绽见了白骨,那白骨森森,被刀剑砍出了许些骨刺,骨刺上还缠着丝丝缕缕的棉絮,在微微风动中来回摇摆。他的双臂和腿脚几乎被砍断,右臂的伤口最深,巴掌大的皮肉都已溃烂,□□裸地坦露着骇人的象牙白。涂清澈瞪大了浸泡在泪水中的双眼,看着面前奄奄一息的榻上之人,他回想起上次相见时鲜活艳丽的慕容霜,此时只觉全身犹如浸在冰窖里一般。先不要说面前此人能不能救回命来,就算能救回命来,又要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这样一副残躯!他深深知道疤痕遍布全身的痛楚,也领教过阴冷雨夜骨缝中钻出的酸涩,慕容霜此番受的伤比自己身上的伤还要厉害十倍百倍,若能侥幸逃过一劫,余生也不会有什么日子好过,涂清澈拼命掐着自己的皮肉,强迫自己不要晕倒在地上。他咬着牙去看决明子,却见决明子拉开被子的手只是略微停了一停,很快便切在了慕容霜的脉搏之上。
决明子切了脉,语音平静地吩咐青衣少年去烧热水再拿两床新被褥,又打开了随身所带的木箱,取出一粒丸药放进慕容霜的口中。他的动作平稳流畅,将桌上之物倾倒在地上,依次摆出银针小刀和许多瓶瓶罐罐。
决明子脱去外衣,净了手,目光紧紧盯住榻上之人,向身后道:“长柄薄刀。”他的声音平静冰冷,不带任何情感,似有一双无形的手一瞬间抚平了涂清澈心间的起伏褶皱,涂清澈收敛了眼泪,也净了手,自桌上找到一柄长把小刀递到决明子的手里。
整整一夜,决明子的双手毫不停顿地忙碌着,床榻低矮,他不得不一直弯下腰跪在冰冷的地上,烛火昏暗,他不得不瞪大了眼睛仔细盯着复杂的伤口,然而他的目光炯炯有神,没有一丝一缕的疲倦,全神贯注地投入在药草和血肉模糊的躯体中。一直到天亮,慕容霜的伤口才清理缝合干净。
尽管密密麻麻的针脚布满了慕容霜的全身,层层叠叠的布条缠满了他的四肢,能看见的肌肤满是淤青,但比起昨夜血肉模糊的样子,已经好了许多。只是慕容霜仍旧在昏迷中,高烧一直不退。决明子又写了许多药材和所需之物吩咐青衫少年出去置办。涂清澈几番犹豫不敢开口问伤情,倒是决明子像自言自语般低声道:“他的双腿和右臂受了极重的伤,日后能不能用我也并无十足把握。他早一时醒过来,病情便能轻减一分,只是要想痊愈行动如常却是不能了。”涂清澈闻言变色,他无法想象一个断臂残肢的慕容霜!他的身子晃了晃,终于瘫倒在地下。决明子目光流连在慕容霜轻颤的睫毛上,徐徐道:“就是这条命,也不一定能救得回来。”
日近黄昏,能做的救治越来越少。决明子神情专注地守在床榻旁,拧干毛巾敷在慕容霜的额上,神情平静得令人心畏。涂清澈望着他这幅样子,心里却觉得愈加悲伤。他面前的地上放着茶杯和一盘包子,每过半个时辰,他都会低头喝一杯温水,每过两个时辰,他也会低头啃两只包子,甚至有时候,他还会趴在床沿睡上一小会儿,只是他的样子并不像在吃饭喝水和睡觉,更像是在强迫自己补充能量维系性命。涂清澈默默看了许久,小心道:“你休息一会儿我守着他,他一有会起色我就告诉你。”决明子头也不回地道:“明日之前他若再醒不过来,我日后自然有的是时间休息。”
先前报信的那个青衣少年只有十来岁,比涂清澈还要年弱,他熬了这许多日终于熬不住倒头睡了。涂清澈强撑着精神靠在墙边,直直望着床上躺着的和床前跪着的两个人。后半夜,慕容霜的额前更烫了,决明子勤快地换着毛巾,口中絮絮叨叨地向榻上之人说起话来。他的语调和缓,说的都是二人之间的旧日往事。涂清澈在他们身后听着,一面听一面落泪。他说的都是些琐碎,且都有些了年月,听他说得这样细致生动,显然是把这个人放在了心里,想不到他对他竟如此痴情。他话语温柔,突然说起那一年冬天他在雪地上舞剑的事来,他语中带笑道:“那一年初冬天气陡寒,下了好大的雪,你不知发了什么疯,非要到雪地里去舞剑,还要我为你画一幅雪地舞剑图。你在雪地里挥了许久的剑,我却只顾着看你一笔也未曾画下。你为此生了很大的气,说我滥情不正经,从不肯将你放在心上,你将我逼在墙角,追问我对你可曾有过真心,我却只是笑而不答最终逃不过你的攻势落荒而逃,一别就是许多年。霜儿,我那时处境艰难受朝廷追杀,更是‘已死之人’,我怕我的一言一诺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也怕你年幼不识情仇错爱了人。我此时回思旧事,只有‘后悔’二字,若我当日不顾一切带你走,你可愿意随我颠沛流离?”
涂清澈突然想起叶之洋为他偷的那张画来。那画中银杏金黄,柿子果鲜红溜圆,厚实的雪盖在银杏的黄上也盖在柿子的红上,雪地里一名少年在树下舞剑,他鲜红的袍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满头白发丝丝缕缕有如流风之回雪。怪不得那画间笔墨点滴含情,原来画的竟是这样一桩往事。时隔多年画当时,画中少年依然眼波流动栩栩如生,可知当年的慕容霜一直活在决明子的心间。
慕容霜的烧丝毫不退,决明子话中微微有怒意:“我一心希望你能过平安如意的生活,却不想你会落得今日这般。你此番受伤与那端木小子脱不了干系,你若敢撒手而去,我就让他和你受一样的苦,让他早早下去陪你。”
决明子断断续续又说了许多,夜色最深时,他手抚上他清瘦的面庞,轻轻道:“霜儿,你自幼辛苦长大,熬过了那么多的艰难困苦和磨难,难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这样悲惨赴死吗?我认识的霜儿坚忍不拔珍惜性命,从不肯屈服命运,这世上仍旧有爱你之人与你爱之人,你忍心就这样奔赴黄泉吗?”
天色渐明,慕容霜的烧一点一点地退了。旭日东升时,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伴着两行热泪,看着窗外红日艰难道:“决明,天亮了。”
青衣少年和涂清澈见慕容霜醒了,赶紧奔过来看他,决明子却在此时奔出门外。他一路踉跄着胡乱奔走,见山就爬见水便蹚直到再走不动瘫在山间。对着空山,他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他强撑了两宿一日的精神此刻突然散尽,紧绷在心中的弦一下子断开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那样的恐惧,他是那么害怕自己的医术救不回他,害怕他就这样在自己身边一点一点地消失。他是那么的担心那么的悲痛,却还要拼命忍住伤心逼迫自己冷静地面对,他明明一眼都不想看那个人身上的伤痕,却被逼迫着每一分每一寸都要仔细地去看,那些伤口一道道划在慕容霜身上,也一刀刀地划在他的身上。这场施救是他从医以来最为艰难的一次,这两宿一日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极刑,是自己提着自己的人头来到阎王殿,生生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一条命。每一分每一秒,他的心都在经受莫大的痛楚煎熬。宛如一场凌迟,刽子手终于在受刑人断气前收起了刀片,这混帐的一切,终于停止了。他口中呜咽不止,眼泪不断翻滚而下。上一次流泪时曾以为自己此生今世的眼泪都已流光,却不知还有这么多的泪水存在体内。
直到中午,决明子才找回一丝力气,一步步挪回到小屋中。他在屋外净了净脸,理了理衣衫,耳边叮叮当当传来一顿乱响,他朝屋内一瞥,正看见涂清澈端着饭碗拿着汤匙给慕容霜喂饭,看来慕容霜已经找回力气,能吃进饭了,他颇为欣慰地笑了一笑。
决明子看了床上病人一眼,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又切了一回脉,故作轻松地笑道:“若非我来得及时,你这条命可就没了。说来也奇,我这身本事,好像是专门为你学的。”
慕容霜瘦脱了人形,一双眼睛大得出奇,他静静望着决明子,脑中回想着高烧时他对他说的那些话,微微笑着向他轻声道:“多谢你。”
决明子见他面容憔悴眸中含泪,心中猛然泛起一阵酸楚,他强自笑道:“你以后不要再受伤了,即使受伤,也不要再差人来寻我了,我恐怕……我恐怕是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涂清澈侧目,只见决明子双目红肿,说话间又泛起点点泪光,强打起的笑意将起复又消失殆尽,眼底只剩无尽的悲悯与心伤,心中也猛得升起一股凄凉之意,他心中激荡,恨恨道:“你究竟是如何受的伤,什么人能把你伤成这样!”慕容霜想要说话,却先咳嗽起来,青衣少年帮他顺着气,咬牙向二人道:“慕容大哥是遭了奸人的设计。那武林盟主端木闻玖不怀好意,写了字条约慕容大哥深夜相会,却在那里埋伏了人,只等大哥来了斩死刀下。”涂清澈脱口道:“不可能!”青衣少年怒意上涌,自怀中掏出掏出一张字条拍进涂清澈手中,大声嚷道:“你自己看!”决明子看也不看那字条,狐疑地看着慕容霜道:“你的本事我再清楚不过,那群蝼蚁连近你的身都难,又怎么可能把你伤成这样?”慕容霜摇头道:“我之前右臂受了伤,他们心肠歹毒专攻我的伤口……”决明子疑问更深,他不可置信道:“是谁能伤得了你的右臂?!”慕容霜咬紧下唇不吭声。青衣少年愤愤道:“还能有谁?!不就是堂堂武林盟主吗!慕容大哥,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那个端木闻玖心存歹意一心一意要除掉巫蛊教,你是教主当然首当其冲!他这般阴险狡诈步步为营,手段卑鄙下作连巫蛊教那帮毒虫都要自愧不如呢!”决明子听了这话默不作声,良久才道:“你可知道伤你的都是些什么人?”慕容霜目光陡寒:“如果你想要替我报仇那可晚了一步,他们一个个都被我送去见了阎王,没留下一个活口。”决明子沉声道:“他们不过是一群走狗,这笔账还得找他们的主人算。”慕容霜道:“这件事与他无关。”决明子目光清冷,低声道:“的确与他无关,凭他的本事,连这帮走狗都使唤不了。这件事不能就这样了结。”
青衣少年听他们一来一去说个不停,却越来越听不懂了。涂清澈却听得明白,这件事绝非这样简单。
☆、你可有心争一争那龙椅
慕容霜身子虚弱得很,时常陷入沉睡。时值夏至,暑气一日比一日毒,但此处临近山脚,空气清新远离尘嚣,室内一片清凉,更可贵的是山上还长有许些难得药草,真真是一处养伤的绝佳所在。决明子暗暗惊奇,问青衣少年如何寻到如此好的地方,那青衣少年却神秘兮兮地说有一位蒙面人在暗中相助,还说会帮忙给神医送信。决明子问他可知道蒙面人是谁,青衣少年却道不相识,只是那蒙面人个子很高,路上来时眼泪一直流个不停直把覆在面上的黑布都打湿了,想来是慕容大哥的好朋友。
慕容霜醒来的第二日,精神好了许多,决明子进进出出地忙着施药,涂清澈就坐在床前与他说说闲话。涂清澈想问他的事情太多但又太过沉重怕影响慕容霜养病,只好避重就轻地说些小事。此时,他瞥了一眼屋外玩耍的青衣少年,好奇道:“这个小娃儿是谁?他对你忠心得很,听他话意对巫蛊教仇恨至极似乎不像是你的手下。”慕容霜点头道:“此事说来话长。去年秋时,我被巫蛊教囚禁在地牢里,他们不知何意非要我答应当他们的教主,我只是不允,后来他们又送了一个小童进来陪我,这小童的身份与我有些牵扯,我与这小童感情日笃,殊不知他们给他下了毒,久而久之他毒气攻心性命垂危,他们却以此逼迫我就范。我于是便应了教主之位,将他从地牢中救了出来。”
涂清澈不解道:“这小娃儿的身份与你有些牵扯?”
慕容霜点头道:“他的爹娘便是疯婆婆与臭爷爷,那一日你我在红叶谷外遇到的那两位白龙帮的老人家。”
涂清澈点头道:“竟有如此奇缘。”
慕容霜道:“他出生之时双目异于常人,疯婆婆和臭爷爷认为这是上苍给他们的惩戒,曾与我说过此事。我在地牢里见他双目重瞳子又年龄相若,细问了生辰,果然便是。疯婆婆与臭爷爷昔时于我有恩,我不能见死不救。更何况我身负噬月琴,若为一教教主,也能避免许多风波,教主之位于我只有好处不见坏处。”
涂清澈蹙眉道:“如此看来,是有人在暗中设局。他们为什么一定要你当这个巫蛊教的教主呢?”
慕容霜亦是茫然不解:“自我接任教主以来,巫蛊教做的都是些兼并邪教的事,一件坏事也没做过,教中上下对我言听计从无有忤逆,此中原由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涂清澈见慕容霜额上汗迹斑斑,知他是在忍耐疼痛,他不忍再让他耗费脑力,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走开了。他来到外屋,见决明子正端坐在桌前写信,便放轻了脚步轻轻靠近,决明子面上一脸凝重,落笔写下几行字迹:挚友大病,无心他事。秋时之谋,暂缓延期。涂清澈正在思索他这是给谁写信,耳听一阵车轮声嘚嘚嗒嗒停在院前。
涂清澈奔到外面,只见路前马车一辆接着一辆,整整拉了八只大箱子。车夫向走出屋门的决明子跪地行礼,递给他一封信笺,指挥随从将箱子整齐地摆在院前,又跪地行了一礼驾车而去。整个过程,车夫没有说一句话。
决明子打开信笺看了一眼,将它和屋内方才所写的书信一并烧成了灰烬。他面上不知是喜是忧,站在院子里一一打开了那八只大木箱子。涂清澈凑到跟前一看,八只箱子装着的全是各式各样的伤药,其中有药草有膏脂还有些许疗伤器物,药材之名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摸着木箱上的花纹冷笑道:“你弟弟的耳目神出鬼没灵光得很啊!”决明子一愣:“你这是在说谁?”涂清澈眼眸清亮道:“我当然是在说你的皇帝弟弟。他这般费尽心机地讨好你也算难得。”
决明子向屋内看了一眼,慕容霜面容平和地躺在床上睡着了,青衣小童正在床前为他打着扇子。他看了看涂清澈,心中涌起许多情愫,低声向他道:“霜儿睡了,你我走远些。”
决明子与涂清澈一前一后走出院落,来到了苍翠山间。决明子坐在山间一块长石上,望着山下景色向涂清澈道:“你觉得他是在讨好我?”
“难道不是吗?”涂清澈灵光一闪,“他怕你‘挚友大病无心他事’,更怕‘秋日之谋暂缓延期’,所以不等你开口,先送了八大箱伤药来。”
决明子哑然失笑:“他这是怕失去号令我的筹码。”
涂清澈讶然道:“你是说慕容霜是皇帝用来牵制你的一枚棋子,你难道是受了皇帝挟持才为他谋事?”
决明子坦然一笑:“我心甘情愿为他效死,但他却不能没有信任的筹码。”
涂清澈心凉道:“难道近来江湖中发生的一切,都与你的皇帝弟弟有关?慕容霜的伤也是拜他所赐?”
决明子低头思索道:“他有用我之日,霜儿便无性命之忧。霜儿此番受伤,恐怕也在他的掌控之外。无论这次是谁布的局,我绝不会放过他。”
“你其实知道是谁在布局对不对?”涂清澈道,“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你若不说清楚,我恐怕不能跟你去擒龙道了。”
决明子笑道:“霜儿性命尚玄在鬼门关,便是你想去擒龙道,我也不同你去了。”
涂清澈道:“你信中的‘秋日之谋’,说的便是擒龙道之事?皇帝日夜兼程地给你送伤药来,怕的就是你医不好慕容霜便不去擒龙道,是也不是?”
决明子摇头笑道:“你话说得忒也难听。我的皇帝弟弟兴许是见不得我伤心,所以才马不停蹄地送来了许多伤药来。”
涂清澈啧啧道:“这话连你自己都不信,又何苦说出来。你这般重情重义儿女情长,怪不得做不了皇帝,小心被他捉住了短处,自己把自己往火坑送。”
决明子捉摸着心事,试探地问道:“你觉得,我们如今这位皇帝如何?你可满意他治下的天下?”
涂清澈不明其意,认真思索道:“他继位不久,国家内忧外患,能有如今这般太平日子,已算难得。”
决明子又问道:“若有一日你可以取代他的地位,你可有信心比他做得更好?”
涂清澈见他神色严肃,心中隐隐觉得他话中有话却猜不透是为了什么,只好如实答道:“若我生在帝王家,自小跟着夫子大臣学习治国之术,我未必不如他。只可惜如今就算我胸中有沟壑却无实干才能,他便是将江山拱手相让,我也是不敢接的。”涂清澈见他神色陡然轻松,蹙眉问道:“若是你呢?你自小生长在帝王家,可有心争一争那龙椅,若有机会执掌天下,你可愿意取而代之。如今你的身份极为尴尬,就算你对皇帝真心实意他也不能不防着你,稍有不慎你所珍爱之人之物都会被他当作挟持你的把柄。与其如此,倒不如将大权握入自己手中。”
决明子心神一荡,想到了死去的小宛,想到了重伤的慕容霜,他心中跌宕起伏,越来越觉得前方无限光明,然而出口立着一个人影,那个人正是幼年时他疼爱的弟弟,他望着那双眼睛终于醒过神来,对涂清澈沉声喝道:“你可知你方才都说了些什么!”
涂清澈怔了一怔,他这般神色慌张游移不定,显然是认真想过这件事,他心中计较不定,脑中想起旧日往事,疑问道:“你十年前被敌寇活捉那件事,可是提前设计好的一招‘金蝉脱壳’?你真的那么想远离朝政?你难道没有一分一毫争夺之心?”
决明子看了他一眼,似乎想确定身边的人真的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小少年。他思绪悠远开口叹道:“当日之事是我与他共同谋划,我因此得以逃脱朝野,朝廷借此大做文章接连夺取城池,他母舅占得先机挣得军功,怎么看都是一件划算的事。”
涂清澈点头道:“确实划算,这件事看似与你的皇帝弟弟无关,他却因此除掉了一个竞争皇位的有力对手,在朝中扶持了自己的势力,还为将来继位后赢得一块肥美的宝地。他可真是深藏不露。”
“他与我不同,我自小迷醉在山水间,他却立志在朝堂上。”决明子认真看着涂清澈,无比诚挚道,“自开辟天地至今,我没有见过谁比他更合适当一代君王。假以时日,他一定会开创一个空前繁荣的盛世朝代。”
涂清澈叹气道:“哪怕他为了有些事不择手段,甚至将你算计在内。”
决明子淡淡一笑:“我相信他对我的情意,不会待我如此绝情。”
涂清澈摇头道:“你这般轻信他人,迟早会把自己害死。”
决明子不再说话,举头看着天边落日。涂清澈轻轻叹道:“昔日曾将你当作高洁清傲的天心明月,不想你竟是个滥情心软的蠢蛋。”决明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涂清澈,重复道:“滥情心软的蠢蛋?”涂清澈点头道:“滥情心软的蠢蛋!”自从那晚诉衷肠后,决明子就觉得自己在涂清澈心中的地位渐渐从神的位置跌落成了凡人,尤其这次重遇慕容霜后,自己的位置已大不如从前,虽然先前的崇敬之情有些不切实际,但他心虚的同时也受用得很,如今这般如同朋友倒让他心里不知为何微微觉得失落,不过这般平起平坐倒一下子拉近了关系,尽管他并不十分想与他过分亲近。决明子歪头看着涂清澈,突然觉醒到他初次见慕容霜时,慕容霜大概就是如此年纪。他心中暗暗想到,这样年幼,能懂什么爱恨情仇,不过是个小鬼头罢了。他起了玩笑的心思,揽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揉了揉那头顺滑的毛发。涂清澈猛然被他带近怀里,全身上下沾满了他身上的气息,直到挣脱开时,身子都是微微颤抖的,他满面红云头发蓬乱,拼命低着头不敢抬头看,急急转身奔下了山。决明子眯着眼睛看着他慌张的背影,竟恍惚觉得自己还处在神位上。
涂清澈近得屋前面上仍余红晕,在昏暗的暮色中,他看见一名黑衣人身影一晃出现在慕容霜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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