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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山河-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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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揣摩了一下自己从前的形象,晏离说他不敬苍天,那应该是很倨傲的感觉。
于是他冷起面孔,模棱两可道:“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你哪只狗眼看到我激动了,”晏离停在几步外,上下打量他几眼,听见这句话给了他个白眼,“你都想起来什么了?一魂一魄还在天庭神龛,你是怎么想起来的?”
荀未听罢心里无比震惊,脸上差点就绷不住了,亏他他一直以为剔除的魂魄已经毁去了,谁能想到竟然在在神龛!那不是供奉已经化归天地间的上仙的牌位之处吗?他何德何能,竟能凭残魂得以跻身在那里。
晏离还等着他的回答,荀未全力让自己的表情不露出端倪,他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模糊地有些印象。”
“难道是因为那一刀?”晏离摸着下巴,自顾自思索道,“二体同心,护佑的禁咒起了作用,你们也跟着被影响。”
你……们?荀未拼命忍住不问出声,他原先想的太天真了,晏离说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听懂,谈什么知道前因后果。
他决定豁出去一试。
“皇帝要历的,其实不是亡国之劫,对不对?”
这很险,没准晏离就戳穿他压根什么也没想起来了。
但那人神色凝重了一瞬,忽然严肃道:“你会这么问,是连阙对你说了什么?”
连阙?第二次听这个名字了。
等等,晏离这句话里的意思……荀未猛地反应过来。
他终于想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两个字了,难怪当日觉得耳熟——
那根本是昔日大名鼎鼎的司法天神的名讳。也就是说,连阙,就是殷长焕。
第30章 情劫(三)
荀未忽然想起一事,当日他睁眼醒来,皇帝说他迷蒙间,竟然叫了这个名字。
这是为何?他对那人的印象实在淡薄得很,连本名都记不住,更别说梦里脱口而出了。
“连阙……”荀未皱眉缓缓地念了几遍,未曾有什么熟识感,心里也没有涌动出任何情绪。只是那种空洞得伸手一捞,什么也捉不住的感觉,隐隐令人觉得烦躁。
他注意到晏离还在等他的回复,眼底已经升起了一丝怀疑之意,立刻收了收情绪,装模作样沉吟两句,做出高深莫测的样子,道:“你管他对我说了什么,现在是我在问你,方才所说护佑的禁咒是什么?”
晏离听罢,忽然就收起了探究的神色,换上一副不紧不慢的表情,连身子都放松下来,闲闲地搭了一只胳膊靠在栏杆上,半理不理看过来的目光分明在说,请继续你的表演。
荀未:“……”
感觉,好像被识破了……
晏离:“算了,你也不用拐弯抹角了,要是你真的想起来他是谁,哪还能是现在这个反应?连阙的确是该有亡国之君一劫,可是还有一劫,连你也未曾告诉。”
荀未怔然听着,喃喃道:“情劫……”
晏离眯起眼睛:“对,就是情劫,你今日来找我,是不是因为他向你……”
荀未听得心底猛然一沉,垂头丧气打断道:“别说了。”
这……从何说起呢?
跟当初说好的完全不一样。让他当奸臣也就认了,让他去欺骗别人感情,何况还是个从来不知情为何物的家伙,简直就像诱拐纯良无知的小孩一样充满罪恶感,无论如何说服自己,也是做不出来的。
晏离:“你那是什么表情?既然是命中注定该有此劫,难道还妄想逃脱?”
命中注定……荀未咂吧了一下这个词,忽然想起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等,等等……“他像被雷劈了一般,“前世不动情,他今生哪来的情劫啊?”
天庭……折磨人的花样也太多了吧!
晏离怜悯地看着他:“谁说他前世没有动情。”
荀未愣住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根本没那条件啊。
不像有些神仙原本是凡人悟道而来,或许会存在六根尚未清净的情况。灵石孕育,与天地同生,生来就是铁面无私执掌天规的料,那人根本没有情窍,怎么可能动私情?
“怎么会?而且他跟谁啊?”荀未难以置信,哪位仙女姐姐能收得了这货?
“不是我说,他的情劫扯上我做什么?我又没有私动凡心!”
晏离被这个人谜一样的自信震惊了一下。他面无表情地想:“是不是傻,都说到这地步了,再透露下去我就要挨罚了。”
无奈他模棱两可道:“总之,别管信不信吧,反正历一个劫也是历,两个也是历,一起了结了还省事,左不过是这几天了。”
荀未这个时候突然就敏锐了:“什么叫左不过就这几天?”
晏离:“当然是亡国了,不然还有什么。”
这个没几天,后来证实,不多不少,恰好七天。
这一年京城的春天来得极迟,百花瑟缩,万物萧条,庙宇间常有人徘徊不去,祈愿早日可播下五谷,老弱者熬不过冬天,就这样埋葬在春天一步之遥的日子里。
塞外狂风呼啸,风雪冰封,守卫的将士们遥对故城点起狼烟,他们隐隐知道,这会是个不寻常的冬日,过去了,就是春暖花开,过不去,便埋骨沙场马革裹尸,飞雪为葬。
夜里羌管仍起,春风迟迟不度玉门关。
千里之外,摊开的巨大的图纸前,一双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柄匕首,中指套着的猫眼石泠泠闪光。
那是把胡刀,刀柄与刀身相衔处做成了狼吻的形状,獠牙扣住锐利的刀身,眼睛的地方镶着明晃晃的宝石,如同刀锋一般泛着冷意。在指间来回转动得直令人眼花缭乱,却果真就如在主人脚下驯服的一匹狼,遇敌可见血封喉,唯有此刻服帖地不伤分毫。
帐外北风呼啸,帐中人坐没坐相地架着脚在桌子上,懒洋洋开口道:“图纸确定无误?”
这是个身形矫健的年轻人,样貌一看便知道绝非汉族,眼瞳微微带点宝石绿,在跳动的篝火映衬下,显示出一种属于异族的俊美。
另一人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一旁,磕磕巴巴地答道:“回殿下,那人保证过的,他说……咱们军师,可以作证。”
本来他们一族随心所欲,放`荡不羁,从不拘这些莫名其妙的汉人礼仪,可自从那柔弱得跟女人似的什么汉人军师来了,就什么都变了,连说话也要别别扭扭学着说汉话。殿下简直像被妖怪迷了心一样,说什么是什么。
被属下腹诽的西北王殿下一脸无知无觉,他摸着下巴琢磨了下,苦恼道:“可军师现在又不在这啊。”
属下恨铁不成钢道:“殿下不要太依赖军师了,偶尔也自己想想办法吧!”
而且汉人那么奸诈,凭什么帮咱们打天下?殿下就是太天真了才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啊!
西北王一点也没有接收到对方内心的悲愤,点了点头,随口敷衍道:“知道啦知道啦,晏离走这么多天,不是本王一直在自己处理事情吗?”
属下:“……”
你都处理了什么啊你!这么多天一场仗没打好吗?!
他欲哭无泪,“殿下,图纸的事,您认真点对待吧……不然军师回来我们输了,可怎么有脸去见他?”
西北王听罢心想,“说的是啊,晏离说他要完成什么任务的,失败就糟糕了。”
他好好地把架起的一双腿放下来,坐正了,严肃道:“交给本王,不要担心。”
属下:虽然您说得这么笃定但其实一点信服力也没有……
西北王挑着问了些送图纸来的那人的情况,不由疑惑,再次确认:“这个人什么也不要?高官厚禄,钱财名声,什么都不要?”
属下道:“是。”
“那他安的什么心啊?”年轻的异族王迷惑了,“汉人会这么恨自己的朝廷吗?”
他沉静下来想了想,道:“而且听他意思,还认识晏离,可惜他不在这,问也问不了……”
西北王嘀咕到这,心里不由有点烦躁:“都去了这么多天了,也不传个信回来。”
当时说是汉人京城若是不日将被攻破,有个朋友在那太危险,所以想把他带到西北来,可这都去了这么多天,什么朋友这么要紧啊?
西北王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里的刀,忽然自己想通了。
这大概就是他们说的什么义吧!草原上的人也懂的。小时候学汉话,最先会的成语就是两肋插刀。他当年想象了一下那种血腥的场面,被刺激得一记好多年,现在还能时不时从脑子里蹦出来。
他自我安慰的工夫一向一流,这会豁然开朗,便又开始琢磨起了之前的问题。
“管他呢,先前他给的图纸不也没错吗?”西北王道,“把那个汉人叫过来,本王亲自问问他。”
他扬起手,匕首在手中转了几圈,精准地插在了图纸上帝都的方位,只余刀柄微微颤抖。
与此同时,京城中,晏离闭目端坐在漆黑一片的房内,寂静无声地睁开了眼睛。
他感到了一丝气息,微弱到难以辨识,自非常遥远的地方而来,但是足以借此推断,气息的主人有多么强大,从过去到现在,他所知道的人物里,“这一位”几乎可以和司法天神媲美。
“连城?”他蹙起眉头。
天帝所选派的人,竟然是他?
好大的手笔啊。这是非置那两人于死地不可了。
这平和的假象之下暗潮汹涌,天人势力各自汇聚,帝都风起云涌龙争虎斗。应劫之期之前,已经没有多少安宁的时间了。
门窗被寒风吹得砰然作响,灰云密布这一方天地,春天仿佛不会再来了。他长叹闭目,仿佛可以听见大地上千家万户,野鬼哭嚎。
神无情,却会悲悯。但有时候,连神也无能为力。
第31章 番外 从前的事
他跪在轮回镜前,静静闭着双眼。已经不记得跪了多久,四周依然是一成不变的寂静,甚至连风流动的声音,也传不到这里。久而久之,仿佛还未魂飞魄散,就已经不存在,同化在天地间了一样。
天庭总是这样,不知道时间流逝,也不知道世事变幻,生命漫长到无趣,却也短暂到如同只活了一天,而重复了千万年。
他既不挣扎也不反抗,一动不动,自跪在这里起,就不再有任何动作,哪怕是移挪一下已然麻木的腿或胳膊。神并非感受不到疼痛,只是比起凡人来,忍耐力几乎没有上限的,众仙,除却生来神明,有谁没有经历过比这更甚千百倍的痛楚。身体上的疼痛不过是最低等的考验。
他闭着眼睛,目光却似乎低垂着看向轮回镜中,乌发披散下来掩住了神情,嘴角的弧度再平静不过。
一个被贬谪的神明,即便关闭通天神识,废去所有法术,落难到了寸步难行的境地,他也不会是一个惶惑无知的凡人。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响动,是衣袖走动间拂过下摆的声音,不急不缓,懒懒散散,好像不是特意而来,只是漫无目的地闲逛到了此处。
他已经太久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可此时,却也没有贸然回过头去。
“时辰到了?”跪在地上的谪仙淡淡道,“可想好了如何处置我?”
那人遥遥站住了,似乎在为一下便被识破身份而微讶,这讶异也是恰到好处的,如同戏台上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实则身在故事之外,知晓一切的前因后果,也明白未来演变,却只是微笑着配合演出,不去惊扰与改变。
无论这故事是好是坏,他心中是悲是喜。
一身洁白的仙人遥遥站着,看向背对他长跪的背影,微微地笑了。
“我无权处置你,只不过老朋友来聊聊天罢了,”他说,“你可知你此番罪名为何?”
“洗耳恭听。”那人的平静泡沫一般,一碰就破,本性难移地从语气中流露出嘲讽来。“擅动私情,包庇罪人,无视天规,不敬苍天,还有呢?”
镜仙微微叹了口气,“他本不该生情窍,执掌天规者并不需要这些累赘东西,你竟从未想过,害他这一劫,也是一罪吗?”
对方轻笑出声,周身云烟都被搅得微微散开来,“这你得去问他,问他是不是后悔当日以权谋私,留我一命,问他是不是后悔后来肆意妄为,滥动凡心。”
“若他说悔,那我不算害他,你们大可重新把这个天神迎回神殿,他依旧是那个无心无情的连阙。”
大约神的爱恨与凡人便不同在这里,他说这话时,没有半分强求或忿恨,不过是平铺直述,拿得起,也没什么放不下。求而不得,便不再求。
镜仙不置可否,“我不问他,却要问你一句。你是悔也不悔?”
那人睁开眼睛,瞳孔中一霎那流转过光华,却又瞬间被禁咒压制,暗藏其中的来自双方的较量转瞬即逝,连云烟都没有惊扰半分。
“我?”他笑了,不再是闭目忏悔的样子,周身气度仿佛剥落下蒙灰的泥塑,露出毕现的金身锋芒来。
“我从来不做后悔的事。”
镜仙当日无意中窥见轮回镜中一闪而过的画面时,就应该明白,他命格主杀伐,我行我素,桀骜不驯,不论再历经几世几劫,是神仙或凡人,都改不掉骨子里的睥睨众生的姿态。
天帝所想与他截然相反。“褫夺身份,洗去前尘,看他傲从何来?”
镜仙当日听罢默然,并未反对。只心底微叹,此番输赢争斗,竟要搅得天下不得安生。
他走上前去,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点在谪仙眉心。
“从今往后,好自为之。”
禁足的咒术解开了,那人却没有立即站起身来。
“我有一个遗物,”他道,自顾自地伸出指尖将脖子里挂的东西从纹饰繁复的衣领下勾出来。
纵然是淡定如镜仙,也忍不住为他遗物两个字扶了把额。
“你未必回不来……陛下从不赶尽杀绝。”
“我知道,”那人仍跪着,抬头看他,笑了笑,“那家伙,只不过想所有东西都在掌控下,仇却是不记的。”
“只不过,能回来的,只怕不是原本的我和他,事事都遂那老头儿的意,也太让人不高兴了……这块玉,烦请你帮我交给离火,就说就给他做个念想。”
他说着把那玉从脖子上扯下来,递了过来。镜仙没有伸手去接,他低头仔细看了看,意味深长道:“灵石?就连陛下那也没有多少,你哪来的?”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对方坦荡道,“我家那谁给的呗。要多少有多少,老头儿自己穷可别掂量着别人跟他一样。”
“第二次了……”镜仙无奈道,方才他忍住了没有纠正,这次却非得为他家天帝正一正名,“第一,陛下并不老,第二,陛下也不穷,第三……”
他对上了那人的眼睛,“第三,我为何要帮你?”
只是片刻间,两个老狐狸就已经交换过眼神,彼此都知道对方对这块灵石的真实用途一清二楚。
跪着的人笑得露出了牙齿,白森森的,颇有种威胁的意味,说的却是,“举手之劳罢了,镜仙大人不愿帮就算了。”
他把小巧玲珑的石头搁进袖子里,兀自哀叹,“可怜啊可怜,这么多年的情谊,这点小忙都不帮。”
他说着,忽然殿内一阵光华大盛,光芒之下,隐隐显现出广袖长袍的身影来。
二人皆吃了一惊,镜仙殿中主人亲自镇守,更别说还禁足了一名罪人,何人能如此随意出入。
他本来还以为是来主刑的神仙,待光芒散去,看清来客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此前一直恣意乃至无畏的神情才骤然有了裂痕。
他喃喃道:“连阙?”
那张脸绝不会错认,一样的难以逼视的光芒,漠然的神色,若说有哪里不对,便是眼眸中太过冷淡无物,如同他方才拿在手中的灵石一般,没有任何悲喜情绪可言。
这个样子,倒像是他从前第一次遇见连阙的模样。跟他打招呼,也像没看见一样,冷得难以亲近。
只是,怎么也不该在如今出现。
他尚未做出其他的反应,镜仙先道,“不是连阙。”
“天生灵石,一分为二,如出一辙的不生情窍,硬要说的话,是孪生罢。”
他莫名地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连阙竟然有一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脾气也没有差别的弟弟?怎么从未听他提起过?而且,在天庭这么久,也从来不知道。
来客的目光缓缓扫过二人,停在了他身上。镜仙莫名在那双素来空无一物的眼睛里看见几分探究好奇。
“我来审你。”语气却也还是平板的。
“是连城,新继位的司法天神。”镜仙见他露出疑惑神色,好心解释道。
“哦,不好意思,”跪在中央的人大大咧咧道,“镜仙大人已经审过了,直接让刑罚的大人过来也是可以的。”
来客面无表情地瞥了镜仙一眼,镜仙呵呵一笑,意思是抱歉抢了你的工作,在下不是故意的。
那人收回目光,顶着当初连阙一模一样的面容和神情,从台阶上缓步走下来。
这场景看起来实在太过熟悉,几乎与当初天神殿中连阙亲自审他的记忆分毫不差地重合,以至于罪人神色恍惚了一瞬,待反应过来,那身黑衣已经到了面前。
“连城?”他抬头看他,若有所思,“小仙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大人叫一声我的名字?”
新的司法天神不动声色看着他,似乎在等一个解释。
“没什么,”他遗憾道,“只不过看你这张脸,有点怀念连阙以前凶巴巴叫我的模样。”
镜仙在一旁差点没忍住笑出来,他是想象不出来连阙有什么凶巴巴的模样,顶多是冷漠了些,被这人添油加醋成了这样。
见司法天神迟迟没有回应,他又道,“大人不知道我的名字?”
他抬头一笑,“我叫昭惑。”
昭惑,也是星辰的名字,当年连阙说,这是个招来祸患的灾星。现在想想,说得没错,可那人还是心甘情愿陪他共赴此劫。
得一人如此,夫复何求。
新任司法天神垂首看着他,神色几乎是有些困惑的,良久,才启唇开口,缓缓道。
“昭惑……?”
“嗯,多谢。”他应了一声,脸上收了笑容,白衣华服,长发流泻,微仰起脸看了看殿外悠悠飘过的浮云,还有隐匿在其后的重楼轩栏。
他已被剥夺了法力,无法一念千里,凭肉眼所见,自然是看不见那棵巨树的。只是想随便最后再看一眼天庭,便下意识地看向了那个方向。
喜怒哀乐,七情六欲,都葬在树下落花里了。
连阙已先他一步去了凡间,而今他可算追随他而去?
即便到那时互不相识,乃自不得不各自为敌。也总有片刻,会感到对方对自己来说是与众不同的吧,便赌那一瞬间就足够,再次进入彼此眼中心上。
他转回头,垂眸一笑。
“来吧。”
再次睁开眼来的,就不是昭惑,而是剔去一魂一魄的小小散仙荀未了。
新任司法天神已经离去,他第一眼醒来,见到的就是镜仙。
只是他没看见,在他醒来之前,镜仙从他袖子里摸出一小块晶莹剔透的玉石,在手中端详半晌,终于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收在手心。
劫数自有天定,命轮不可篡改。即便如此,无论是神是人,总归还是要留下希望。前尘往事从此不必再提,后世因果也不必妄自揣测……
就在人间重新相遇吧。
第32章 因果(一)
三月初,往年江南庙会已热热闹闹办过一回,祭了天地神明以后,荒废一冬的水车嘎吱嘎吱又转起来,早春尚寒的河水涌入田中,放眼望去,一片新绿,生死轮回不休不止,正是万物生息重新开始吐纳的时候。这一年却不知怎的,到了时候,天却迟迟没有回暖,冬日被无限延长,萧瑟的枝头与干涸灰败的田地相应。民间流言渐起,自去年起便不时出现奇异的天象,百姓远在权力漩涡之外,不知那新旧年交替的那晚,一场骤起骤息的龙虎相争,也不知道朝中早该人头落地的一代权臣,如何只身面对百官弹劾。
他们只知道,没有粮食,没有收成,就没法过活,庙堂之高,谁坐天下都与他们无关,自己的小日子才是实打实的东西,尚未逼到底线之前,这些灰头土脸的庄稼汉如同他们的先民一样世世代代默默忍受。而万里之外,边境平静的假象在月下一支铁骑军队之下彻底打破,持续了百年的和约成为一纸空文,冲天的烽火燃起,将士在漫天飞雪的关门下点兵,这一年的三月初,春天到来之前,殷长焕掌权四年之下极力避免的战争,还是开始了。
关外算是西北狼师的半个地盘,此番蓄谋已久来势汹汹,一夜之间连拔两城。殷长焕在座椅上看着面前摊开的字迹潦草的急报,忽然想起来,他似乎还尚未与那位传说中的西北王交锋过,书信也好传话也好,用兵也好布阵也好,彼此之间全然陌生。西北与中原一样身处乱局,敢在此时擅自动兵者,要么是一个有勇无谋的莽夫,要么就是胸有成竹自认时机已到。
烽火印触目惊心,如同将要烧灼起来,弥漫着一股子西北风沙的味道。
殷长焕将急报折好,神色如常地打开了空白的信纸。朱笔悬停在信上一寸,迟迟没有下笔,蘸满了墨汁的笔尖不堪重负,啪地在纸上绽开一点红痕。
他在思索。方才信中所说攻城略地之谋自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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