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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海有涯-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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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日里,李云重一再提醒,给太后请安是礼不可废,但皇后必须亲自带着太子,且势必不能让太子离开她的视线,不可于太后宫中多加逗留,饮食更是不能入口。皇后知道太后对皇帝不喜,也担忧她会对太子不利,向来防范甚严。
  只是这几日,她心事重重,竟忘了这么一茬,差点儿害死自己的儿子。
  她的心事,也正是因为李云重许久不曾留宿她宫中,对她日益冷淡。她一心扑在李云重身上,导致这个太子虽是她生的,奈何与她并不亲近。太子不亲近她,她心里也就越发烦躁,对这个儿子教养起来也就不上心,反复往来,又造成太子宁可独自玩耍也不要她陪伴,她也就想着如何再有身孕,夺得李云重的恩宠。
  因为圣宠而忽略太子,这样的过错是她不能承担的,韩皇后无论如何不敢说明,只哭诉自己对太子照顾不周。
  李云重心里隐约明白,但到底怒气压过了对皇后的亏欠,下了命令叫皇后回去思过。
  而陆贵妃,平白挨了一耳光,李云重为照拂她面子,赏赐了许多东西。这番举动,也让皇后越发难过。
  过了两天,太后宫里的几个宫仆被杀,整座宫殿俨然冷宫,被彻底封锁起来。太后探听到太子无碍,皇后和陆贵妃都没受到什么惩罚,明白阴谋败露,便日日夜夜咒骂李云重和太子李阖,过了几日没了声音,据说是骂哑了嗓子。
  太子已然无碍,只是醒来后身子不适,尤爱哭闹,吵着要贺师傅来哄。
  贺师傅正是太子太傅贺之照,为了安抚太子,贺之照常住皇宫,与太子朝夕相伴,而皇后也失去了母子间修补亲情的最佳机会。
  孟时涯便是这个时候赴任的。他负责巡查的范围,包括太子的东宫。
  这一晚,韩皇后去东宫给太子送她亲手熬的鸡汤,刚刚踏入东宫院落的大门,就听到太子欢快的笑声。
  守门的太监要传报,韩皇后鬼使神差斥退了他们,悄悄走近大殿,站在门外听太子与贺之照说话。
  只听小太子叹息,问道:“贺师傅为什么不常来看我?”
  屋子的男人笑了两声:“臣是外臣,本不该常常步入后宫之地,所以不能来陪伴殿下。再过一年,殿下能去御书房读书,臣就能常常陪着殿下了。”
  “还要一年啊……我真希望贺师傅天天陪着我,就像父皇那样。”
  “殿下有陛下和皇后娘娘陪伴,一年的光阴很快就能过去的。”
  “可是不一样啊!我想贺师傅像母妃那样,白天陪着我,晚上也陪着我——不对,母妃近来都不陪着我了……她只盼着父皇到宫里,父皇来了,她便叫嬷嬷把我带走……贺师傅,为什么你不能做我的母妃,就像,就像贵妃娘娘那样,这样我们就能每天见到了!”
  “……殿下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臣是男子,怎么能像贵妃娘娘?”
  “不行吗?父皇不能娶你吗?唉,我喜欢贺师傅,父皇也喜欢贺师傅,咱们要是能天天在一起……”
  皇后没敢再听下去。她悄悄离开了东宫,临走前警告守门太监不许说她来过。一路急行,皇后走到一处花园的角落才停下脚步,让随行宫女太监退远一些,拿着帕子捂嘴,哭得不能自已。
  身为母亲,她自愧有不足之处,也自信算是个温和的好母亲,可是显然有人比她这个母亲做得更好,以至于亲生儿子更想着别人的陪伴。
  身为皇后,她自愧时常生起妒意,也自信公允持重,对李云重痴心一片,可是显然李云重并不能回馈她的深情。
  皇后从未觉得这么挫败失落过。
  她知道这个地方偏僻,所以哭得放肆,渐渐不能控制自己的声音。
  孟时涯率人巡逻到附近,听闻哭泣声,立刻赶了过来,斥了一声“皇宫重地,何人在此哭闹?”,这厢皇后立刻止住了哭声,手忙脚乱擦眼泪。右卫军不明所以,上前要把人抓出来,稍远处的宫女太监闻声赶来,吓得跪了一地,赶紧把皇后请了出来。
  孟时涯跟皇后打了个照面,心知自己并没有做错,奈何到底冲撞了对方,便率人跪倒请罪。
  皇后嗓音嘶哑,不愿多说,抬手叫他们起来,很快带着随从离开了。
  孟时涯松了口气,想到方才皇后脸上泪痕犹在,再想想近日来后宫里陛下为了太子而迁怒皇后的传言,唯有替她叹息一声。
  皇后夜里在花园角落哭泣一事,许多人耳闻目见,也很快传到了李云重耳中。李云重秘密把皇后的贴身宫女和孟时涯叫过去,分别问了一遍详情,心里也有了猜测。
  李云重选了一晚,留宿皇后宫中,打算与她详谈一番,再续夫妻情意。可是皇后到底意难平,李云重说了从今往后不再忽视她,她却忍不住抢先追问了一句,能否给太子换一个师傅。
  这一句话,截住了李云重的话头。李云重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贺之照对阖儿再好,也不如你们母子天性。为何皇后不多花心思挽回阖儿的心思,反而叫他远离他的师傅呢?皇后,你对自己的儿子,竟这般不信任吗?”
  皇后一失言成千古恨,奈何话已出口无可挽回。
  她心里明白,李云重知道她再想些什么。
  无非还是想再生一个儿子,由她亲自抚养,母子同心,将来相反设法再立幼子为太子。而李阖离开贺之照,时日长久感情淡泊,与她再亲近些,以后也不会是阻力。
  李云重失望,但终究不愿意为难她。
  可是两颗心渐行渐远,已经无可挽回。
  皇后在他离开之后,痛哭了一场,从此便收敛了情绪。她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跟李云重坦诚相待、恩爱相守的机会,她对太子的那点儿顾忌,让李云重的心思,最终偏向了那个至始至终信赖他陪伴他的人。
  孟时涯也没有想到,不过是后宫闺怨,竟能牵扯到他身上,害得他为此受罚,差点儿丢了右卫将军一职。

  患难见真情

  朝会上,中书令率先发难,上奏指责孟时涯以右卫将军的身份,冲撞当今皇后,还令皇后受惊生病。
  皇后生的是心病,多日不露面是因为她自请闭门思过。这其中涉及皇后与太子关系不融洽,皇帝李云重不能多加解释。在旁人看来,皇后受惊生病就成了事实。
  而那日在花园里,孟时涯“冲撞”皇后是许多双眼睛看见的。
  起先,李云重没当这份儿奏折是一回事儿,只为孟时涯解释了一句“巧合罢了”。可是李云重没想到,陆陆续续好几个文官都请奏,要求严惩孟时涯,还声称孟时涯“行为放荡”。
  这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放肆!”李云重将那几份奏折甩到台阶下,怒不可遏,“你们到底想说什么?你们究竟是要污蔑右卫将军的清白,还是皇后的清白?”
  不必多说,自然都有。这些人眼看孟承业居功至高,封无可封,接替孟承业的贺之照荣宠之重已然流言纷纷,刚刚登科的文武状元皆是皇帝心腹,备受关注,如何甘心?
  自古权力乱人心。
  不但这几个文臣,十二卫中想要独占鳌头的也不愿孟时涯就这么踩在他们头上。左右勇卫上将军也参奏,罗列孟时涯自入了右卫军,横行霸道,独断专行。
  “这就好笑了。孟将军在我治下,怎的我从未听说过这些?”右卫上将军何冲冷笑道。
  左卫上将军,皇后生父韩胜也站出来:“陛下,臣相信孟将军尽忠职守,绝无逾矩之处!”
  “不见得吧?何将军、韩将军与孟将军交情不浅,这么说有包庇之意啊!”
  “尔等与孟将军交情泛泛,怎么不说是有意为难?”徐绍也出列,对中书令叱骂道。
  一群人在朝堂上唇枪舌剑,吵得不可开交。
  李云重忍怒不言。
  孟时涯早已出列,跪在当中,一语不发,只是脊背挺直,毫无惧意。
  眼看就要一个时辰了,他们吵得不累,李云重听着也累了。他目光往一旁看了看,太监总管赶紧弯了弯腰,上前两步,喝道:“大殿之上,不得喧哗!有失体统!”
  那帮子文臣武将总算闭了嘴,但个个不服气地站着,拱手请求李云重下旨发落。
  李云重心里恼恨他们,可也明白,今日若不给他们一个说法,只怕往后他们还要闹。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贺之照站了出来,朗声道:“陛下,中书令大人所言不无道理。孟将军到底是臣子,怎能像斥责宫女那般斥责皇后?——不过,孟将军本是新近入职,从前未曾见过皇后贵姿,一时认错情有可原。”
  中书令奏折里所说的“孟时涯见一人立在树后,不分情由将人拽出来,举止粗鲁失礼”,到了贺之照嘴里,就成了“不识庐山真面目”,认错了人。
  中书令等人本以为贺之照不打算挺身而出,窃喜不已,没料到贺之照名为指责,实为维护。
  “贺卿言之有理。皇后素来喜静,琼林宴不曾出席,是以孟将军不认得。想来那日皇后衣着过于朴素,孟将军认错无可厚非。”李云重笑道,“他也是为皇宫安危着想,怕有人故弄玄虚,在宫里做坏事。”
  中书令心有不甘,也只能顺着往下说:“就算孟将军一时错认,到底还是冲撞了皇后,这罪责总逃不了。”
  李云重语塞,暗中咬牙。
  “陛下,臣有一言。”
  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大殿上忽然响起,接着,中书侍郎林长照缓步从队列里走出,跪在了孟时涯身边。孟时涯身躯微动,脸庞往他那边侧了几分。
  林长照跪拜在地,抬头见李云重颔首,朗声道:“若皇后觉得受了冲撞,自会向陛下请奏,明说孟将军不可用,应该将其调离职位。不过已经过了两日,后宫并无皇后谕令,想来皇后大度,并不打算追究。”
  李云重嗯了一声,道:“皇后确实不曾提起那日之事。”
  “陛下!十二卫军纪严明,若不加以惩戒,往后人人都拿失误做借口,又该如何是好?”中书令高声呼道,“臣请求罚孟将军五十军棍,以儆效尤!”
  军棍不同寻常杖责,五十军棍能让人高马大的士兵失去半条命。
  孟时涯若是挨了这顿打,只怕有一两个月不能在职。到时候他们趁机调派自己的人手占了右卫将军之位……孟时涯也唯有吃哑巴亏。
  没等李云重开口,林长照又朗声道:“那不如请皇后来决断吧!若是她觉得孟将军该打,那就打,若是皇后愿意放过孟将军,中书令大人也就别再多嘴了!”
  “你!林长照,你竟如此放肆!”
  林长照忽然看向中书令,目光森冷阴狠。他冷笑了一声,道:“怎么,下官说得不对吗?此事由皇后而起,自然应交于皇后决断!”
  一群大臣还要吵闹,李云重拂袖而起,怒道:“皇后是后宫之主,怎么随意到朝堂上来?林侍郎晕了头,连这个都忘了?!”
  看着臣子们纷纷跪下,口喊“臣惶恐”,李云重才收起怒气,放软了声音,道:“皇后向来体恤百官辛劳,自不会与孟将军计较。这样吧,为警示十二卫,孟将军到大殿外面朝殿门,跪上两个时辰——林侍郎口不择言,一并罚了,也去跪着!散朝!”
  李云重很快没了人影。
  众臣跪拜后,小声议论着纷纷离开。中书令等人无可奈何,唯有愤恨甩袖。
  韩胜、何冲、徐绍、贺之照等人看了看并排跪着的孟时涯和林长照,不好多言,也只有离开。
  “大哥,明见,我备好马车在宫门外等着你们。”徐绍临走小声说道。
  孟时涯和林长照站起身来,向他点了点头。孟时涯扭脸看向林长照,林长照却先他一步出了殿门,走到石阶下,转身跪地,挺直了脊梁骨。
  他早朝上站了许久又跪了好大会儿,已经略显疲态。
  孟时涯心中愧疚,来到他身边,却把衣袍前襟掀开挪到一边,将林长照拉起来少许,让他垫着自己的衣袍前襟跪着。
  林长照吓了一跳,身子几乎跌进他怀里。孟时涯抓着他胳膊扶了一把,却没有松开。
  这副模样,完全是林长照偎依着他,除了膝盖硌得慌,竟毫不费力。
  林长照耳尖泛红,低声道:“孟兄……你放开!若是叫陛下瞧见了……”
  “陛下心慈,不会计较这种小事——倒是你,怎么就这般冒失,替我说话?他们就是瞧着我父亲病了不能上朝,为难我一番。你这样提到皇后,就算是陛下也不好为你开脱,索性连你一块罚了。”
  孟时涯叹息,满脸懊恼。
  林长照笑了笑:“我要是不挨罚,让他们出出气,只怕他们没完没了。你的惩罚也不会只是跪两个时辰。”
  “跪一天我也受得了。可你……”
  “你小瞧我?”
  林长照瞥了他一眼,似有不悦。孟时涯顿时心慌意乱,赶紧错开目光,嘴里说着不敢。
  不知为何,他觉得长照这个眼神格外……不同。
  眼波流动,隐隐有风情。
  孟时涯暗中怪自己自作多情,却又忍不住多看一眼。
  林长照向他笑了笑,慢慢地放松下来,坐在小腿上,大半个身子靠着孟时涯。
  孟时涯知他累了,并不说破,只道:“连累了你,我心里过意不去。”
  林长照轻声道:“你我之间,总当得起共患难三个字吧?”
  孟时涯笑了起来,轻轻点头。
  他二人就这么紧紧挨着,跪在一处。大臣们早已离去,并无人看到。偶尔有太监来去匆匆,瞄了一眼,也不过是当做没看见。
  孟时涯在宫里的好人缘,无愧于他在军营里学来的拉拢人心的手段。
  两个时辰说长不长,却也从一大早到午时。此时已入了夏,太阳明晃晃地照着,没多时就让人晒出一身汗来。他们跪了一个多时辰后,孟时涯体格健壮,倒不觉得怎么样,林长照文弱多病,脸颊已是泛红,热汗顺着耳鬓淌下来。
  “是不是渴了?稍稍忍耐,长风会备好茶水等着的。”
  “无妨。我想陛下叫我跪着,自有用意。”
  他听见贺之照与李云重在花厅说情话,李云重面子上总是抹不开的。他不与人说起,李云重心里也别扭。奈何身为帝王,不能随意处死臣子,李云重又是个心性不坏的皇帝,就找些小麻烦警告他一下。
  林长照没跟孟时涯说起贺之照和李云重的事。
  孟时涯闻言不解,林长照也就不多解释,只装作口渴不愿多说话。
  少时,有个小太监拿来了两杯水,说是太子听说他们兄弟情谊,赞叹难能可贵,赏给他们的。木盘甚是精致,还垫了厚厚一层锦缎。
  孟时涯看着小太监放下木盘走远,让林长照把水喝了,自己的那杯也塞给他。林长照喝过水,脸色好了许多。正在拭汗,冷不防又让孟时涯拎着胳膊拎起来,然后一个软软的东西塞到了膝盖下面,酸痛顿时减轻许多。
  瞥见木盘上空空如也,林长照哑然失笑。
  原来孟时涯把木盘上的锦缎才拆了。那锦缎中间有一层棉花,被他这么折了两折,软乎乎得垫着挺舒服。
  林长照看向他,瞧他一副得意表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熬到午时,太监总管亲自过来,告知惩罚已经结束,他们可以回府歇着了。
  孟时涯只是站起来时腿脚有些酸,晃了晃腿,行动如常。林长照又是垫衣服锦缎,又是半坐着,膝盖也无甚打紧,就是晒得头晕了些,一路上被孟时涯扶着出了宫门,上了孟府的马车。
  他二人坐在一侧,依旧偎依着。孟时涯一只手还抓着林长照胳膊,林长照手里还抓着一方锦缎。
  “大哥,明见,你们这苦吃得也太不值了!等着,我早晚要叫那中书令,还有那几个混账东西好看!……陛下登基才不过两年,这些个人就想着打压异己,拉帮结派,真是可恶……”徐绍念念叨叨,愤恨不已。
  过了半晌不见他们俩说话,徐绍停下来,目光落在林长照手中的锦缎上。
  “哎,这东西哪里来的?——明见,你总不会有先见之明,偷偷藏了这么个软垫子在身上吧?”
  “别胡说。这是贺大人叫人送的。”孟时涯轻斥道。
  徐绍挑了挑眉,傻笑着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林长照忽然抬起头来,看了孟时涯一眼,微笑道:“……是陛下的安排。”
  孟时涯愣了一下,一颗心莫名狂跳。
  长照这是跟他解释?他为什么要解释?难道说,他已经放下了贺之照么?
  他方才的眼神……会是自己想的那般吗?
  孟时涯胡思乱想之际,马车磕在小石子上,颠簸了一下,孟时涯眼疾手快,一只胳膊揽住林长照肩膀,一只手握住了他手掌将他拉到自己怀里紧紧护着。
  马车平稳行驶,徐绍猛地转过头去看车帘外的街道风光,假装方才什么都没留意。
  孟时涯不舍手中的温度,迟疑片刻,终于松开。却在下一刻,被林长照就势握住了手指。
  四目相对,说无情,似无情,说有情,也多情。

  诉衷情

  孟府的马车停下时,林长照窝在孟时涯臂腕里睡得正香。倒不像是因为太过困倦,而是莫名其妙忽然就睡着了。当他一头栽在孟时涯肩膀上,孟时涯还以为他昏倒了。若非还有鼻息,孟时涯甚至以为他就这么死了。
  想来还是日头晒了两个多时辰,身子受用不住。
  孟时涯心里头纳闷,从前在国子监,林长照瘦弱归瘦弱,倒也算康健,怎么这些日子总在病中?
  林长照被他一路抱进孟府,安置在客房。纪管家请来了大夫,大夫诊过脉,也看过林长照膝盖,只道无妨,好好养着。
  孟时涯无奈,拿药膏抹在他膝盖上,揉捏了一番,给他盖好被子,回头去陪徐绍和柳解语一家用饭。
  孟承业受了风寒,在自己房里用饭。孟时涯带着徐绍的儿子豆豆去看过他,又去书房教豆豆练字。
  豆豆像他爹,天性好动,耐不住性子,有林长照在时小家伙黏着他,还愿意静下心来读书写字,到了孟时涯跟前,全得靠孟时涯虎着脸恐吓。
  “以后每天写三张大字,写得不好,就不准你见林叔叔。”
  “舅舅你欺负人!”
  “欺负你了又怎么着?尽管告诉你爹去!”
  “……哼,我偷偷告诉林叔叔,叫他不要再喜欢你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豆豆的话让孟时涯忍不住心生幻想——长照,曾经喜欢过自己吗?他跟豆豆说起过自己?这些日子,除了今天,长照不是都不愿意与自己说话的么……
  小孩子哪里玩得过他孟时涯?三言两语就被套出了话。原来孟时涯远在通州时,林长照常常拜访徐府,豆豆跟他谈得来,总拿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来问他。有那么一回,豆豆提到了孟时涯,说曾听父母说起自家舅舅喜欢林叔叔,就问林长照,他喜不喜欢舅舅。
  林长照说,喜欢。
  林长照说——“你舅舅他……不像从前的他。他对我太好了……我本不想喜欢,可是……天不由我。”
  孟时涯坐立难安,抛下豆豆在书房里耍赖不肯写字,回头去了客房。
  客房房门半掩,交谈声从里面传出来。
  想来是赵嬷嬷端着饭菜要喂林长照,林长照怎么都不肯。推让了一会儿,赵嬷嬷就看着他吃。
  “你许久不来孟府,跟赵嬷嬷我也生疏啦。”
  “……是我不对,我……”
  “忙着读书?”赵嬷嬷笑了一声,“傻小子,这可骗不过我!你的学问,还用得着日夜苦读么?只怕是少爷他不在府上,你就跟孟家生分了。”
  屋里头,安静下来。
  赵嬷嬷又道:“原以为少爷回来了,你们还能像从前那般……林公子,是下定决心跟着贺大人了吗?”
  孟时涯猛然握拳,一颗心砰砰乱跳。他站在门口,只觉得两腿都发软。在通州时也曾斩杀敌国密探,也曾潜入敌国刺探军情,也曾两军对垒在阵前,他都没有丝毫的畏惧,眼下只为了等一个答案,竟怕成这样。
  屋里,半晌才传出林长照的声音——“嬷嬷,我对贺大哥,从来都是视为兄长……我骗潮音说,这辈子都要留在贺大哥身边,只是为了叫他离我远一些罢了……”
  赵嬷嬷急道:“为什么要这样呢?林公子难道还不知,我家少爷对你的心意有多深?”
  “潮音他……从前是怎样的,嬷嬷应该还记得。邺安城的百姓都说,孟公子是得了失魂之症,才会变了一个人。我怕他……从前的样子。”
  “原来,你是不信他的深情,才对他若即若离……”赵嬷嬷叹了口气,“少爷的变化,是有些古怪。可他从前,也是本性不坏的。就算有朝一日又变回从前模样,也不会是坏人。”
  林长照轻叹一声,道:“他的确本性不坏,我早就知道了。我也知道,似他从前的性情,是不会喜欢我的……”
  孟时涯眼眶湿热,勉强忍住了眼泪。他静静站着,哭笑不得。
  原来,长照从不曾爱慕贺之照,长照的心里也是有他的。
  只是,有的是如今的他。长照所顾忌的,是怕如今的孟时涯似昙花一梦,将来有一天把长照给忘了,抑或更甚,给无情地抛弃了……
  从前的他啊……那个不曾重生于世的孟时涯,那个前世还不曾明白自己心意的孟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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