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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有鹿鸣-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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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别再说了……”我连忙制止他,脸上发烫,又羞又怯,根本说不出别的话来。
  崇翘笑了笑,果然没有再说下去。我们二人之间开始沉默,彼此都有些心不在焉,我控制不住地在想阿缜,而他则透过窗子,看楼下热闹的大街上人来人往。
  忽然一直紧闭的门被敲响,白鹤推门而入,恭敬地站在门口,说道:“公子,该回去了。”
  我这会儿才仔细打量那叫白鹤的少年,发现他的身量比我半年多前初见时拔高了不少,安静地站在那里竟让人有“皎如玉树临风前”之感,那张脸也正在从少年向青年过渡,露出了点轮廓,秀气柔美中多了些男人俊朗的气质。就算跟在崇翘的身边,也绝不会沦为陪衬,很难不让人注意。
  崇翘懒懒地应了一声,临走时问我住处,我有些犹豫,实际上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真的去住冯幻那房子,可被他那双冷目一瞥,却不由心慌,只得将地址报上。
  等他走后,我坐在那空无一人的雅座里,望向窗外,才知原来刚才崇翘一直在看的是街上那一群孩子在玩陀螺。
  那小小的木陀螺在地上一直转呀转,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下。
  

  ☆、四十三

  对着那张薄薄的地契我曾无数次想象过那位东川三百年来无出其右的名相所居住的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可当我亲眼所见时,还是震惊于如此简陋朴素。
  我步上满是青苔的台阶,看着那已失了门锁而半掩的柴扉,抬起手轻轻扣了两下。我唯恐唐突了这屋子的旧主,所以在明知无人应门的情况下还是先敲了门再小心翼翼地推开入内。
  地方不大一目了然,屋子前头是个小院,光秃秃的,没有一株花,杂草丛生,一棵不算粗壮的树突兀地立在正中,萧瑟颓败看不出半点雅致的情趣,多的是又黑又硬的泥土,显得荒芜又寂寞,应是疏于打理任它败落。我猜测这黑色的土壤上原本应该种满了昼蓁——可我很难对着眼前的景象去想象那样繁茂的美丽。
  我将马儿拴在了树上,这两个月来,它驮着我从云城来到上京,瘦得就连两边的肋骨都显了出来,我有些心疼地捋着它的马鬃,“这就安顿下来了,我给你盖个棚子,咱们两个夜里就都有片瓦可以遮头了。”
  马打了个响鼻,似是听懂了我的话,高兴得用头轻轻地拱着我。
  我没有急着进屋子,而是沿着外围走了一圈,马头墙砌了三层,窗枢上用的都是些老木料,雕刻着的蔓枝花卉细致精巧,灰墙青瓦朱门,都是典型的古惠城建筑风格。我想起冯幻是惠城人,此处离惠城遥远,将自己住的屋子盖成这样恐怕是以慰思乡之苦。
  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巨大的屏风,我仰着头,为这张上顶房梁的巨幅屏风所震惊,这尺寸虽举世少见,可上面所绘的内容却足以堪称震撼。只见那上面满是刺目的红、恶毒的黑,一副地狱众生百态之相,无数恶鬼挣扎着想要从沸腾的血海中爬出,脸上的表情各有不同,有绝望、有痛苦、有无奈、有不甘,他们在血海中挣扎沉沦,却根本不知何处是岸,最终就只能化作一滩看不出原貌的血水与那血海融为一体。
  屏风所绘场面诡异恐怖,众恶鬼表情栩栩如生,用色极为鲜亮醒目,红与黑亦是血与暗。我盯着那副屏风久久不语,大概是我才疏学浅,不曾在书中见过此番描绘的场景,即使是地狱景象恐怕也不及这其中的绝望与恐怖。
  我深吸一口气,几乎是拖着脚往前走,我害怕不敢看那屏风,可双眼却不由得被那细腻笔触所描绘出的世界所深深震撼而无法移开。
  我转过身,闭上眼,可脑海中浮现的仍是那惊心动魄的画面。绘制之人似有极度的悲伤与怜悯之心,那种只可旁观却无能为力的无奈痛苦亦叫观者如身临其境无法自拔。而更叫我无法释怀的则是那些恶鬼脸上的表情看上去竟是如此眼熟。
  我从容城到昆稷山,再从国境来到上京城,只走了西津小半的国土,可我一路上所见之景无一不是萧条荒败,所见之民众无一不是面带愁苦。瓛朝末年就已天灾人祸不断,新皇登基曾放豪言十年内一统东川三道,其骁勇善战势不可挡,又有东川第一名士相助,实乃雄霸天下的一代霸主,只可惜陛下黩武穷兵,西津人虽好勇尚武可至今不逾十年,已至十室九空的地步。而我心中还有更深的隐忧,伽戎人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奴隶的身份已从他们身上彻底剥去,可那极致狂欢之后却是失衡的报复。他们强占土地、房屋无人敢管,甚至杀了人都可以逍遥法外,等级身份之分明比前朝时更胜。我途径不少村庄,却只见大部分都是老妪孩童,凄苦无依、生活艰辛,还有横行乡里的恶徒,这一切皆是我一路行走亲眼所见,亲身所悟,曾经我生活在家族羽翼下,衣食无忧,根本无法想象家门之外竟是如此满目疮痍的模样。
  而这一切又同那屏风上所绘有何不同呢?
  我出门打来井水擦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澎湃的心绪这才慢慢平复下来。怀着别样的情绪回头再仔细看这房子,倒是看出了些特别。屋里的陈设与典型的惠城房屋大相径庭,恐怕只有一个外壳一样,内里已完全变了。这屋子没有门槛,屋前也没有台阶,用一条斜坡取而代之;屋内的桌子、柜子、橱都做得比寻常家什要矮上一截;我环视了一圈,竟是一把椅子都看不见,只有一张太师椅搁在角落里落灰。冯幻不良于行,双腿不能行走,必须以轮椅代步,桌柜做得矮些,于他倒是方便,椅子一张都没有,恐怕他这里并无亲友来访,无须招待客人。我心中微微有些讶异,不知为何像他这等身份之人竟独自一人在这里生活,不仅没有护卫,就连个照顾他的佣人都没有。
  我绕过那巨幅的屏风,发现后面别有洞天,竟放满了书架。冯幻博学多识,是著名的鸿儒,我好奇之下细细一览,发现书架上不仅有普通学子都要学的四书五经、经书典籍,还有不少治国兵法,但更多的却是类似《天工开物》之类的杂学。我随手抽出一本,发现书主是个不爱惜书卷之人,随意圈抹的笔记尚不提,竟还有分神时画的看不懂的涂鸦,可我一一翻过心中微微震荡,这满室每本每册都被翻至卷边破页的书使得这简陋的居所也变得金光夺目,而这被屏风所隔出的狭小内室被书架包围,甚至连一张床都放不下。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是我目光短浅为人粗鄙,初一眼竟还瞧不上这小屋子。
  我一时兴起,就地一躺,张开眼发现自己仿佛被书海淹没,心中隐隐地在鼓胀着似有什么东西想要汹涌而出。
  我在冯幻的旧宅里住了十来天,每天除了打扫令他的故居维持整洁之外,其余时间大多都花在了他的那些书上。他的批注笔记往往比书上枯燥乏味的内容更有意思。冯幻身体不好久居宫廷内,甚少在民间行走,普通平民对他知之甚少,见过他的人更是寥寥,我也只是听闻过他的一些传言,对他其人并不了解。那些俏皮的笔记,活泼的小画彻底颠覆了我对他的全部印象,细想起来,他死时还不到三十岁,正当青春,怎么会像是邬先生那样一本正经的老学究?
  我被他对所藏那些书的批语笔记所深深吸引,几乎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可就算我如何努力,这书山书海恐怕也不是一年半载就可以看完的。我看了一眼米缸,数了数手上还剩下的钱,叹了口气,牵着马,出了一趟门。
  我在上京城长大,对各家店铺都十分熟悉,所以不一会儿就买完所有我急需添置的东西,放在马背上准备往回走,却听背后一串马蹄声响起,等我回头时,那快马伴随着众人的惊叫已从我身边掠过,只留下个绝尘而去的背影。我大怒,在这闹市里纵马横行可是容易伤人性命的。
  “霍缜!霍缜!你听我说!”
  此刻又一个女人骑着马冲了出来,看上去十分着急,她一边夹紧马肚,一边高声对着前面远去的人叫道,“你现在就算去也没有办法,他死了!他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
  人马虽已远去,可余音仍留在原地,使我久久地呆立在那里。
  

  ☆、四十四

  我把马拴在了路旁的树干上,挤进了观看武试最后一场的人群之中。这么冷的天,台上参试的壮汉跪在一旁,还赤着上身呼哧呼哧地吐着白气,他的对手突然跑了,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耐烦,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盯着跪在本应是他施展的舞台之上的男人。
  那个人虽然跪着,却高挺着脊梁,尽管他背对着我,可我依然能从他的背影看出他是谁。
  “宋大人这位公子可真是大胆,居然在科举武试的现场向陛下告御状,真是连命都豁出去了。”我听见旁边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恐怕今日过后,宋珉的名字就要传遍整个上京,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个霍校尉也是个不怕死的,在试场上单凭一句话就能一走了之,要是陛下震怒不仅他连参加比试的资格都没有,恐怕还要判他个蔑视之罪。”
  我闻言心中一紧,暗暗握紧了拳头。
  “这怎么可能?谁不知那翎珂郡主看中他已久,宁察王府要招他做郡马?陛下对宁察王府厚爱有加,总会给几分薄面。刚才你们瞧见没有,郡主见他二话不说就走,急成什么样?就这样追了上去……”
  我听见那几人小声地笑了起来,他们言辞中似乎对夷岚珂充满了揶揄,暗中讽刺,说她不知羞耻,没有半点矜持,全上京的人都知道她看上了霍校尉死活都要嫁给他。我听得有些麻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原本就对那些风流八卦不怎么感兴趣,而这其中主角变成了阿缜,更令我说不出来的厌恶,只想令他们立刻闭嘴。
  就在此时,宋尚书匆匆赶了过来,他脚步有些蹒跚,却仍冲到台前,往那高位之上珠帘之后的人一拜,磕头长跪不起。我见原本还显得沉稳的宋珉见了父亲明显有些慌了手脚。
  珠帘后的人影似是抬了抬手,便听站在一旁的太监高声传达着陛下的旨意:“宋尚书平身吧。”
  “微臣教子无方,令他唐突了圣驾,自请降罪。”宋谦并未起身,而是将身体俯得更低了些,胸膛和花白的胡须紧紧贴着地面。
  珠帘之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末了便见那人影站了起来,挑开帘子,一身玄青色华袍的男人出现在又远又高的台阶之上,而那些原本像木偶一样的宫人们纷纷跟了上去,我同现场众人一齐跪下,不再有人喁喁细语,亦无人敢抬头偷看龙颜。沉寂了许久,才听见他开口,道,“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孤今日来是为了看看未来的武状元,既然看不成了,还是回宫吧。”
  那声音犹如暗河深流,渗着冰凉的寒意,自有一股高屋建瓴的王者气势。
  “陛下!”宋珉忽然高声叫道。
  杨牧晨停下了脚步,我快速地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他并未转过身去,背对着宋珉给出了他不想要的答案,“鹿府一案,等宁察郡王从献城回来再说吧。”
  宋珉还要再开口,却被他身边的宋尚书按住,他有些不甘心冒险告到御前竟是这样的结果。而我心中也是跟着一沉,陛下的态度十分明确,要等宁察郡王回来之后对质,可我鹿家已家破人亡死无对证,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自有积极的手下为他抹平一切。这一切的后果理应我亲自承担,可如今竟全落在了宋珉的身上,这叫我于心何安?
  我不能再让任何人挡在我的身前,为了庇护我而落到危险的境地。
  “严灼上任燕州刺史宴请地方,席上曾说容城鹿孟衍的儿子长相肖似冯幻。宋珉你给孤说说,到底像不像?”
  此言一出,几乎令我双腿发软连跪都跪不住。严大人新官上任,路经容城来拜访过我家,见到我时确实说我乍看时很像冯幻,可如今陛下说的竟是他在燕州当地接风宴席上的言辞,他是如何在万里之外知晓?除此之外,他还知道些什么?他知不知道宁察郡王所做的这一切?
  我遍体生寒,只觉得这事并不简单。
  我浑浑噩噩地回了家,不,那不是我的家。我如初来乍到时那般轻叩柴扉,却没有像当初那样拥有更多的勇气去推开那扇门。我坐在台阶上,把头埋在双臂之间,想要哭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那匹马通人性知道我难受,温柔地轻轻蹭着我的头,像是一双手在我的头顶轻柔地抚摸安慰。
  那一晚我做了一场梦,临近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才醒转,可梦里的内容却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有我,有阿缜,有宋珉还有崇翘。
  我打开窗,发现空气依旧清冷,今年的春天来得太迟。
  冯幻书架上的书依然吸引着我,可我却已没有更多的时间去阅读它们。我摸清了阿缜的住处,他被翎珂郡主所骗,以为我还在昆稷山,直到在武状元的试场上被宋珉一语道破我“已死”的真相;我在宋府外候了三天,从他家送菜的小贩那里知道宋珉这几天被他父亲关在家中,暂时安全;更重要的是,我打听到了宁察郡王已经奉诏火速回了上京。
  我坐在兴隆饭馆,等的人却还没有来,点了一盘酥鸭听邻桌人在聊最近城东一处久没人住的老宅忽有了人。这没什么稀奇,旁人皆嗤之以鼻,可稀奇的却是来住之人行踪不定只在夜里出没,白天屋子依然紧闭,且那人容貌与死去的房子原主颇为相似,偶有邻人见了以为撞了鬼,吓出一魂一魄,变得痴痴傻傻。
  我冷笑,只顾啃着我的鸭腿。
  知不知道,那屋子的原主是谁?冯幻,冯平章。
  我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他们恐怕是没见过冯幻的,可这个名字说出来仍是叫一桌子的人都长吁短叹了起来。
  楼下忽起了一阵骚动,我知道是我等的人来了。我看着还没啃完的鸭腿略有些遗憾,往盘子里一放,擦了擦手站了起来,一抬头正好同宋谦大人对上一眼。
  他看到我时脸上震惊万分,活似见鬼,站在门口没有过来。店里所有的客人都被赶走,只剩我与老尚书两人分站在屋子的两角。
  “小人鹿鸣,见过宋大人。”
  

  ☆、四十五

  我与宋尚书端坐在桌子的两头,彼此都有话想要说,却都没有开口,因为不知该如何说起。
  “宋珉他还好吗?”听到我说出儿子的名字,宋尚书终于像是从“鹿鸣居然还活着”的震惊中缓了过来,可随即又是愁染眉梢,令我心中充满了愧疚。
  提起宋珉他竟然眼圈有些微红,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在我印象中他明明还是个精神矍铄的中年男人,走起路来股股生风,可今日坐在我面前的却是个胡须头发都有些花白的老迈父亲。无论他的官位有多高,在朝中如何有威望,回到家中,他仍是一个疼爱儿子的父亲。我心中戚戚然,不由想起了我自己的父亲,以前提起他总是既敬畏又厌烦,可现在想起他时却只能想到他的好,然而,已经太晚了,我已经没有父亲了。
  “你出事之时,老夫自身难保,所以只能……”他叹了口气,下面的话他不说我也能够理解,那时宋尚书刚刚接到官复原职的旨意,岂能蹚我这趟要抄家杀头的浑水。“倒是宋珉,说出来不怕子放你笑话,老夫三个孩子,就他最不老实,花样最多,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我只求他一生平安富足即可,不在乎他能出将入相有多大的出息。可这次我真是没有想到,他竟能为你站出来,为朋友两肋插刀忠肝义胆,反而令我这个做父亲的汗颜。我没能帮上你家什么,就连你父母去世,我都得避嫌,插不上手为他们料理后事,我真是愧对老友、愧对你啊。”
  说到这个,我的心立时揪了起来,忙问:“那我爹娘现在埋在何处?”
  他摇了摇头,“这我不知,是霍校尉为他们收的尸。”
  “阿缜……”
  “谁又能料到一个小小的伽戎奴,不出半年,便能有如今这样的成就。”说起霍缜,宋尚书唏嘘于命运之无常,可我却觉得那些本就是阿缜他应该得到的。因为我亲眼见他一马当先,不计生死地冲入被东泠人驱来的狼群之中,面对尖矛利齿他英勇无畏,若不是他带着那一小队人马先冲上昆稷山,恐怕郁霖三皇子早已长驱直入,从昆稷山一路杀向苍那关,与安插在云城的细作里应外合,更是不知会有如何惨烈的结果。
  “陛下当年也只是一个小小的伽戎奴。”我面无表情地回道,宋尚书闻言脸色微变,连连称是,“他如今被调任到了武璋军教习,郡王对他十分看重,一则是因为他对于翎珂郡主有救命之恩,二则霍缜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是伽戎人,加官进爵不会有任何阻碍,可谓前途无量。他这次考武举若能拔得头筹,便可一步登天。”
  我皱了皱眉,“陛下难道不知道吗?”
  杨牧晨就连严大人在地方的私宴上说过什么话都一清二楚,他又怎么会放任一个手握重权的猛虎如此明目张胆地培植势力?为君者最为忌惮官员们结党营私,他竟是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陛下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就拿那个孙行秋孙将军来说,整个西津各个城池、关隘、要塞都收到了画像,势要将他捉捕归案,可我听说这几年他在外头过得挺自在,朝廷没有他的半点消息,这怎么可能呢?陛下若真有心要捉他、想要他的命,他明日必会被五花大绑地捆在菜市口等候问斩。”宋尚书笑了起来,“我们这位陛下喜怒无常,冯平章过世之后尤甚,实乃君心难测啊。”
  “那阿缜岂不是很危险?”
  “依老夫所见这倒是未必。”宋尚书看了我一眼,忽然笑了,道,“子放是不是很不乐意他为郡王所用?”
  “我若说我乐见其成那必定是在骗尚书大人您,可是,这仇我背着无怨无悔,想要报仇的人也只有我,和他无关。”
  宋尚书看着我,目光突然变得十分柔和,“子放是真的长大懂事了,鹿兄泉下有知,想必也能安心了。霍缜是不是真心接受宁察郡王的安排,为他效力供他驱使,你自己去问问他不就行了?他现在去了昆稷山查你生死,下月初他必定会回来。”
  我一人一匹瘦马从云城走到上京也要两个多月,大半个月要他打一个来回岂不是要累死人?况且我十分不解为何非是下月月初不可,“宋大人为何如此笃定?”
  “下月月初便是清明了,你父母都埋在这里,他岂有不回来的道理?”
  我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道,“宋大人是想让我接近阿缜吗?”
  他点了点头,“之前昆稷山一战,他救了郡主,在苍那关、云城那些边关边城的将士心中有了些声望。这次武试最后一场陛下格外开恩要等他回来再重新比过,此前从无先例,陛下对他极为看重。霍缜原本就是你鹿家的人,你若开口,他不会有不应之理,但若真等到他被郡王拉拢、为名利所惑,就为时晚矣。”
  “他若真能被郡王拉拢、为名利所惑,就算他此时答应相助我,也早晚会反悔的,”我不以为然道,“阿缜原本不是这样的人。”
  宋谦同我的第一次会面谈论的并不多,却已撕去了所有覆在面上的重重伪装。我知道如果不是宋珉这次闯下大祸,他只会对我避之不及,可现在,我成为了他手中的利剑,没有多少人知道其实鹿鸣还活着,就连宁察郡王也不知道这个世间唯一还能控诉他的苦主与他近在咫尺。
  我还从来没有过这种事事都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感觉。我曾经对于自己的命运任由他人玩弄而感到生不如死,用很长的时间去思考为什么倒霉的人会是我,为什么自己会被如此残忍地对待。可是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就算我想明白了又如何,我还是一个众人眼中的可怜虫,在怜悯的目光中被慢慢淡忘,这个世间多的是不会留下半点痕迹的失败者,还不如让自己怀着最深沉的恨意将所有的痛苦都回馈给对方来得痛快。
  我仍住在冯幻的故居之中,日子过得看似平静,可我们都知道巨变即将发生在不远的将来。宋大人向我打听过孙行秋,对此我不愿意多谈,唯恐暴露了他的行踪,只实话说了我到上京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可宋大人看起来似乎并不相信。他依然还是不同意将我带上大殿同宁察郡王当面对质,我的心情就像这几日开始多起来的雨水一般,连绵又阴冷。
  我打着伞,雨并不大,可依然沾湿了我的鞋,渗入我的鞋袜,冰冷的感觉不亚于当初在昆稷山的时候,可我却没有什么心思再去在意自己那点点不适。
  因为阿缜正跪在细雨中对着我双亲的那块墓碑悲伤地放声哭泣。
  

  ☆、四十六

  清明春雨润物无声,可痛苦却也在这方寸之地蔓延。我看着最熟悉的人失魂落魄的背影,心像是被狠狠攥紧,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我张了张嘴,想要叫了一声“阿缜”,却因为嗓子发干而连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他冷硬沉默又稳重、是坚实的依靠与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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