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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有鹿鸣-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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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荒沙上空的苍棘鸟,一飞冲天,飞得比鹰还高,朝着太阳飞行,永不停歇。我比谁都要明白,我的阿缜是雄鹰,是蛟龙。而我却是束缚他的枷锁、铁链,将他困在我身边这小小的方寸之间。
  “小少爷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走在前面的差拨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问我。那押送我的官兵们一直嫌我走得太慢,拖累他们一路要同我一起多受些时日的苦,一路上对我也没个好脸色,像这样和气地同我说话十分稀奇。我摇了摇头,嘴唇已经干裂,一开口就要裂开流血。
  他突然阴笑了两声,给我身后的那个差拨使了个眼色,我突然被一股重力从背后推搡,早就脚下发软的我跌倒在地一时间眼前发黑,伏在雪地上喘气。
  “爷爷告诉你,这儿就是你的埋骨之地!”
  我微微睁开眼,问道,“你们为何想要杀我?”
  “不是我们想要杀你,是宁察郡王想要杀你!”
  我微怔。他口中所说的宁察郡王是何等身份,他的亲妹妹荣妃是陛下唯一儿子的生母,他本人又手握武璋军,是皇亲国戚,与我身份有云泥之别,别说得罪他,我和他之间就连产生误会的机会都没有,他何故要同我过不去?甚至要将我处之而后快。
  可容不得我再多想,他们两个拔出了刀,一步一步向我靠近,也许是因为实在太冷,冷到我连恐惧都变得迟钝,我的内心此时此刻异常平静,心里竟只有一个念头:我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熬到昆稷山,没想到最后还是要死在山脚,真是不甘心。
  “小少爷,我们哥俩也是听差办事,冤有头债有主,你死了以后可别来找我们,”差拨舔了舔被风吹干的嘴唇往我怀里瞄了一眼,“你死都要死了,我们哥俩拿你一些身外物,把你的尸身好好埋起来,免得被野兽飞禽给吃光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我苦笑,人死如灯灭,留得一摊腐肉又有何用?我一一扫过他们的脸,并不是想要记住害我性命的人,那个想要我命的人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模样,同我有何恩怨,此刻又身在何处,在做着什么事。我仰起头,看不见一点清明,耳边有风声,那是刀劈开虚空的喧嚣,我知道下一刻,那锋利的刀刃就会落在我的头上。在同这个世间临别时,我连自己这短暂的一生都来不及回顾了,阿缜却忽然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我知道总有这一天我会和阿缜分离,我想要再等一等,再看一看,我是那么不舍得放他飞走,可是没想到的是这一切竟来得这么快,快得叫人措手不及,甚至连分别时珍重的话都来不及说一句。我叹了口气,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很快地,我将连这样平静地思念阿缜、思念的家人的机会都所剩无几了。
  “当——”
  料想中的刀并没有落下,只听到两声惨叫,我缓缓睁开眼睛,雪地上已经染上了刺目的鲜红,还有两只鲜血淋漓的断手,两个差拨抱着手臂鬼哭狼嚎,我讶异地转过头,看见一旁多了一个男子。
  那男人将刀入了鞘,慢慢地转向了我。那张脸熟悉又陌生,夜夜在噩梦中出现,将我推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我猛地捏紧了拳头,朝他怒吼道,“你到底是谁?!”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对着那两个官兵踹了两脚,道,“把他枷卸了。”
  那副我带了一个多月从未从肩上卸下的沉重枷锁就因为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没了,我的手臂和双肩还保持着僵硬,眼睛紧紧地盯着这个危险的男人在我面前蹲了下来,将外衣披盖在了我的身上,“我送你回去。”
  “回哪儿?”我下意识地问。
  那个男人抬了抬眼皮,直视着我的双眼,仍是我第一次在小茶楼外遇见他时的目光,令人沦陷不知所措,他看着我像是在怀念着什么,停顿了很久才道,“你想去哪儿可以。”
  

  ☆、十八

  我并没有回答,而是仍然警惕地盯着他的双眼,他似是察觉到了,安慰我道,“你别害怕,我不是想要害你。”
  “不是想要害我?”我有些愤怒,“我现在这模样又是拜谁所赐?”
  他低下头敛了敛目,道,“我也不知道竟然会变成这样……”他叹了口气,语气诚恳,“是我连累了鹿公子,事到如今,任何补偿都弥补不了,所以今后无论鹿公子有何差遣,我都绝不推辞,必当全力以赴,不计生死。”
  我向来吃软不吃硬,他这样说,我什么埋怨指责的话语都说不出口了,只得别过头去,生硬地回了一句,“不必了。”
  “我去结果了他们,然后送你回容城吧。”他站了起来朝那两个差拨走去,他们俩听见了孙行秋的话,吓得大叫了起来,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刀,颤抖的刀锋直指孙行秋,脚步却在不停地后退,还不断挥舞着没有手的断肢,脚下苍白的雪混着鲜血的暗红色,被踩得泥泞不堪,他们说着威胁性的话语,却颠三倒四,脸上涕泗横流,满是濒死时的惧意。
  远比他们这几日苛待我时的模样更丑陋一些。
  “不要。”我用冻僵了的手指攥紧了披在我身上的厚实外衣,身体慢慢聚起了些暖意,“你杀了他们,把我放走,我在容城的父母亲人宗族朋友又该如何是好?那么一大家子人,老的老,少的少,得脱我一人,却害了更多的人。子放生性愚钝,可这浅显的道理还是懂的。”
  孙行秋停了下来,转过身面无表情地问我,“那你是要去昆稷山吗?”
  我一言不发,转过头望向身后。这一路朝着这山走,只觉得它高不可攀,被云雾缭绕,可如今身在其中,仍看不清它的真面目。
  “也罢,我会托人照顾你。”
  最后一段路程那两个押解我的差拨轮流背我,累得直喘气,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他们似乎十分畏惧孙行秋,看见他就像见了猫的耗子。
  入冬的昆稷山被白雪覆盖,有着漫山遍野犹如梨花盛开的雾凇美景。我不合时宜地赞叹了一声,孙行秋却道,“你在营牢里要小心些,莫不要靠近淄河,尤其是这个时节。”
  我知道昆稷山一半在西津,一半在东泠,只要渡过淄河,翻过东边的山头就是东泠了。孙行秋解释道,“淄河此时已彻底冰封,又十分辽阔,昆稷山看守不多,不少流放的死囚都会在这个时节尝试逃往东泠。一旦被看守的官差们发现有人靠近淄河,无论缘由,一律按叛国射杀,你须牢记。”
  我点了点头,默然不语。那些人怕只是被这里的劳役折磨得无法再活下去而孤注一掷寻找生路罢了。而我呢,我能挨到爹为我平反,堂堂正正地从这里再走出去吗?
  昆稷山人迹罕至,猛禽野兽时常出没,就算夏季也十分酷寒,几乎没有人会在这里安家落户,最近的城池也相距数百里。到了地方只一间小木屋突兀地立在官道上,旁边一块小小的界碑,上书昆稷二字,木屋上头挂着一面旗,屋前生着炉火,里头只零星一点火光,也没人加炭眼看就要灭了。一个穿着差拨衣服的老伯走了出来,看到孙行秋先是一愣,然后立刻朝他恭敬地行礼问候,紧接着把我们带进内堂,从那两个官兵身上摸出了公文,准备将我带去昆稷山的牢城。说是牢城其实也没怎么修葺过,这种地方本就是个天然的牢房,只要进来了便是插翅难飞。
  我转过身望去,孙行秋不知同那两个官差说了些什么,他们俩吓得跪在地上直磕头,身旁的老差拨哼笑了一声,收回了目光,道,“小公子是孙将军带来的人,老夫自会照顾,只是鞭长莫及,这山上营牢我也不是日日都能去的。”
  他的意思我明白,颔首道,“还请大人提点。”
  他笑了笑,一边走一边同我细细介绍昆稷山上的人,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末了又问我有没有钱。
  我身上是有些钱的,临出城时父亲偷偷往我怀里塞了一些,也不知有多少。我哆嗦地掏出了一叠银票,抽出一张交予他,“全是百两的。”
  他却没有接,只是盯着我,忽然叹了口气,道,“你若是寻死有千百种方法,可以寻个简单的。”
  “什么意思?”
  “财不露白,在牢城里也是一样,这些钱在你身上买不来安逸,只会令你死得更快一些。”
  他轻轻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了什么东西,唤了我一声便抛了过来。我伸手接过,是几块碎银,那上头还带着他温热的体温。本文为最新修改章,在晋江发布,请支持正版网站。
  “见了管营大人,便得领那二十杀威棒,就连强壮健硕的汉子挨上二十棍杀威棒也得在床上趴两个月,我瞧你这副身子骨怕是一棍子下去,气儿就上不来了。你那些银票可得好好藏起来,千万别拿出来让人瞧见了。”
  “还是我替你保管。”孙行秋已经走近了,不远处那两个官差还长跪不起。
  老差拨笑道,“那两孙子何时如此服帖过,还是孙将军有手段。”
  他头上戴着一顶十分常见的毡帽,但是有些旧了,脖子上围着一圈狐貂的围脖,也不是什么上好的毛色,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得那双眼睛看得真切,带着点笑意望着孙行秋。他转而面向我道,“孙将军人品贵重,绝不会贪墨你的钱财,交给他最是放心。”
  我自然不会不放心。
  老差拨走在前头领路,我与孙行秋走在后头却一路无话,我心里有些乱,也多了几分忐忑,却不像刚开始那么害怕了。
  “我爹会去上京为我鸣冤的,我是被冤枉的……谢谢你救了我。”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不甚在意,目光穿过山岚望向了东边更深更远的山林。
  直到牢城的吹角声响起,他才回过神来,对我说道,“那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十九

  昆稷山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高,那高山像是直插天幕的利剑,又像是连绵不绝的屏障。这里苍青色的天空高得不可思议,没有一缕云彩,整片都和山连在了一块儿就像是个巨大的笼子,抬起头看一眼便觉一阵晕眩。
  管营大人对我并没有太大的兴趣,除了递上银子的时候他稍稍抬了抬眼皮瞥了我一眼外,一直都眯着眼抱着手炉小憩。
  我木楞地被带走,跟着差役穿过一个小小的校场,还来不及留心四周的景物便已经站在了牢营的门口,来时的路上有些积雪,我走得小心翼翼,浑身都紧绷着,生怕脚底打滑,所以到了地方,反而令我松了口气,我回过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早已被新落的雪覆上了实际上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迹。
  当我还没来得及记住自己的牢房番号和位置的时候,我人就已经被推进那间昏暗潮湿的房间。这里面四处漏风,同在外头一样冷,我只是站在原地,直到无孔不入的来自昆稷山的寒意快要将我冻僵。我抬起手捂着嘴呵气,掌心终于有了些许暖意。牢房外面摆着一个暖炉,我慢慢朝那里挪动步子,想要过去取暖让身体快点暖和起来。忽然,脚下一绊,我猝不及防摔了个踉跄,只听有人怒喝一声,“你他娘的没长眼吗?!”我还在踩到旁人的慌张之中,便突觉小腿上一痛,是被人狠狠地踢了一脚。
  昏暗中,只见一个人影从地上跳了起来,看轮廓身材十分魁梧动作却十分敏捷,看不清脸只听得见他嘶嘶地倒吸着凉气,紧接着我身上又重重挨了几脚,那人气急败坏地大声嚷嚷道,“哪儿来的龟孙子,扰了你爷爷我的清梦!”
  我被冻得浑身发僵,倒在地上,又被不分青红皂白地踢上几下,连日来无处宣泄的一腔怒火和委屈几近要满溢出来,忍不住争辩了几句,“明明是你横在那里,怎可全都赖我?”
  那人啐了一口,骂了一声娘,抬起脚就要往我身上踩,牢房内十分昏暗,我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和具体位置,可凭着面对危险时的本能我还是就地滚到了一旁,若是被踩实了,恐怕我小命也快没了。那一脚果真势大力沉,光听到那闷闷的声响就令人后怕,我确实不够冷静,不该招惹那人逞几句口舌之利,他占着最近暖炉的地方,想必是这牢房里的霸王。
  我捂着胸口,大喘着气,叫道,“你这无赖!还想要动手吗?”
  他岂会就此作罢,冷笑一声,走来揪住我的领子将我从地上拉扯了起来,我这才看清,那人是个宽额扩面的黑胖子,只见他轻蔑一笑,道,“呵,我还以为是何等人物,说起话来文绉绉的,有个屁用?!今儿爷爷就教教你这昆稷山的规矩!”他离得我有些近,一口浊气喷在我面上,令我觉得恶心,我怒目圆睁,心中忿忿不平,想起这连日来我吃尽苦头受尽白眼,若不是孙行秋及时赶来,我连命都要丢在无人所知的半路上,如今竟连这等腌臜匹夫都可以羞辱我,这等足下草芥、池中蜉蝣也配站在本少爷面前同我这样说话?!
  我放弃了想要掰开他那双令我感到窒息的手,抬手便是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我极少动手打人,从不欺辱家中的下人,对待外人更是彬彬有礼,这一巴掌下去只听见一声干脆的“啪”,我的掌心就立刻跟着发热发麻。
  他没想到会挨我这一巴掌,怔了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大怒,一拳挥了上来,重重地砸在了我的脑门上,我应声摔倒在地上,眼前一黑,剧烈的疼痛几乎要将我的头劈成两半,与此同时,四周一片寂静,而我知道那只是因为我失去了所有的感知。我像是坠入了无底的深渊,无望又无助,无论我如何挣扎、如何愤怒都无济于事,我内心疯狂地在呐喊:快站起来、快杀了他!一瞬间身体深处从未有过的暴戾残忍的念头破土而出占据了我全部的神思,就连我自己都感到无比陌生,仿佛这已经不再是我,但很快的,我就连保持清醒都无法做到,疼痛最终变成了麻木,而我也随之陷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我是在月升中天的时候清醒过来的。头痛并未缓解几分,但令我意外的是我的额头上缠着一层白布,隐隐透着一股清苦的药味。
  “你醒了?”身旁忽然响起了一个很轻的声音,我的视线在黑暗中还无法聚焦,只依稀分辨出坐在我身旁的瘦小身形。
  “哎,你可别乱动了。”我刚想要撑起身子,肩膀就被人轻轻地按了回去,他的动作并没有多少力度,却温柔得令人无法拒绝,“你好好睡一觉吧,明儿早上还要干活的,你新来的,怕是不知道,挖寒铁可是个力气活儿,他们可不会管你有没有受伤。”
  他有些唠叨,声音听上去十分年轻。我笑了笑,满嘴都是苦涩,竟没想到还会有陌生人关心我。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了!”
  他被人呛了一声,立刻便闭嘴噤声了。我躺在烂草席上沉沉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从地上坐了起来,我的动作惊动了他,他却只敢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想做什么?别再招惹韩四了。”
  我转过头,问道,“我头上……”
  一开口就令自己吓了一跳,嗓音十分沙哑,像是被灌了一大缸的醋,说不出一个字来。
  “是张差拨亲自为你包扎的,”那小子随后更是压着嗓子,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那仍霸着最靠近炉火位置的黑胖子,“韩四还被罚了呢。以后只要你别再去招惹他,他定不会来招惹你了。”
  他眨巴着一双眼,看起来还像是个纯真的孩子,我摸了摸头上纱布粗糙的质感,觉得他不会说这些话来戏弄我。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眼前的少年。
  “林愈。”他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在黑暗中也十分显眼。
  他非常年轻,骨架还没完全长开,看着有些瘦小,毫无任何威胁性,他的声音轻快活泼得听不到一丝对现状的怨怼与对未来的怀疑,音调更是蕴含着孩子特有的无忧无虑,我猜想他不过只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不知道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竟然也被流放到这种地方来。
  “我叫鹿鸣。”我躺在冰冷的干草席上,在昏昏欲睡之际才想起自己似乎并未报上姓名。
  “我知道。”
  他的声音极低,那句回话隐约是这三个字,又不像是,我皱了皱眉还未来得及细究,便已被拉进了沉沉的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追爸哪儿3,所以更文很缓慢→_→
然而为什么上一章那么多点击?

  ☆、二十

  冰冷清澈的河水清晰地倒映出我的脸,我伸出双手将那张已显得陌生粗糙的脸孔搅得支离破碎,掬起一捧水扑在面上,刺骨的寒冷足以令我麻痹所有的痛苦。
  林愈在我身后咯咯得笑个不停,把一只豁了口的破瓷碗敲得咣咣作响,提醒我,“若你只顾着梳洗打扮,恐怕来这儿的第一顿就得挨饿了。”
  我平静地看了一会儿水中自己的影子,很快就接受了自己这时人不人鬼不鬼的邋遢模样。我拆下裹在头上早已沾染上冷汗和血渍变得脏兮兮的布条,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转过身看着昨夜刚刚认识的少年,摇了摇头。
  “哎,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不信?这里吃饭若是去晚了,可连谷糠汤都没剩下的。”他在我身后喋喋不休,正处在变声期的嗓音显得格外地嘶哑,“你新来的不知道的事儿可多着呢!再过几日这淄河就彻底冰封了,到那时可不能再像今天这样随意靠近了,免得惹上嫌疑,谁叫年年都有人想要逃跑。”他遥遥一指大山,那昆稷山的背面就是东泠的国境。
  他说的我都明白,因而令我愈发烦闷,为了放过自己的清净,我最终选择妥协,顺从地跟着他回去。刚刚扑面的冷水并没有令我恍惚的神智回归身体,我发现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容易走神,为了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我强迫自己注视着走在前面那瘦小的背影,却发现林愈年纪小小竟然有些佝偻,说话也十分老练,能够熟练地应付差役的质询,正在为我们这一不同寻常的举动开脱。我无法想象自己总有一天会变成像他那样,被这牢笼关到驯服,殚精竭虑想要的不过只是一餐温饱。
  不,我绝不能就这样过一生。
  “新来的!”
  那个差役一声低喝,我猛然抬头,一根用旧了的马鞭已经指到了我的眼前,我不敢轻举妄动,瞥见一旁的林愈正在给我使眼色。只是那差拨看见我的脸时似乎有微微的愣神,但在我还未觉察出他异样的原因之前就恢复平常,使我怀疑那不过是我自己的错觉而已,“你就是昨儿来的那个不安生的?”
  昨日到昆稷山的确实只我一人,可天地良心,昨夜和那个狱霸起冲突绝非我所愿,我只求在这多事之秋少惹事端,等待父亲上下打点能将我救出这场从天而降的灾难。
  “听老张说了,”他放下了马鞭,跟着语气缓和了许多,说话带着些上京的口音,“你昨儿夜里被韩四打得头破血流的。”
  这话听起来令人有些恼火,他的语气又十分肯定,仿佛我是个没用的废物。我无从争辩,只得点了点头。
  他嗤笑了两声,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你以后乖乖听我的话,我保证这里没人敢再欺负你。”
  “我……”
  他像是看出了我一脸茫然的狐疑,笑了起来,“有人瞧见山下那老不死的亲自把你送上来的,我好奇翻了你的卷宗,说你和逆贼孙行秋是同党。”他顿了顿,我瞥见他对着远处的群山微微蹙起了眉,露出略带自嘲的轻笑,“总比跟着他的烈风军将士们好一些,为国为民拼尽最后一滴血,最后却身负污名,落得个通敌叛国之罪。”
  我顿时明白过来,昨日那个姓张的差拨帮我,今日这个也是因为知道我被发配昆稷山是与孙行秋有关,将我当作了孙行秋的朋友。
  我内心五味杂陈,因为孙行秋,我非但要承受这祸从天降的一切,我的前程、我的未来更是因此晦暗不明,我的人生兴许已经彻底改变,就算我不爱去学堂,不想上京赶考,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可如果我的未来是成为一个被流放的囚犯,那是完全偏离了我对未来所有的预想。我想过,也许我会度过碌碌无为的一生,但一定会像每一个普通人一样儿女成群,待我老了,不求我的名字可以留在青史中,鹿鸣这两个字只要能镌刻在一块不大不小的墓碑上,在这西津的砂石泥土里有我的一席之地就行了。
  然而我却无法怨恨孙行秋。他只是送了一朵花给我,甚至还救了我的命。真正不辨是非冤枉我的人是那他们口中的宁察郡王。
  “我姓曹,以后有事可以来找我。我就在采石场,一会儿你们干活的时候就能见到我。”
  我一怔,立刻想到了那个老差拨对我说过的人,其中就有一位姓曹的差拨,是营牢里真正管事的牢头,曾经是孙行秋的同僚挚友,可他俩现如今却是水火不容。我这会儿再回想一番他刚才说的话,果然觉察出其中处处暗讽、争锋相对之意。
  等我再匆匆赶回去的时候,发现林愈说的没有错,留给我的只有清可见底的残粥。我只得用勺子一点点将木桶壁上挂着的那点儿刮拉下来,送到嘴里。那味道实在难以言说,粗糠秕屑无法下咽,更无法填饱肚子,我心中叫苦,可这全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我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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