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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辞-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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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临被先生重罚,十次里,九次是因为三皇子周容祈。
  就连安王之乱那日的抄书,也不例外。
  安王之乱后,朝堂局势越发动荡,各人心中打算也不尽相同。年岁匆匆,少时还显单纯的磕绊冲撞,也渐渐变了味道。叶绍卿和瑞亲王倒是礼尚往来和睦相处了,只是两人照面一笑,底下是越发深重的寒意。
  叶绍卿明白,瑞亲王是悬在皇帝头顶的一把剑,安王之乱已是最好的前车之鉴。自己在这世上一日,哪怕握了满手的伤痕鲜血,也要将这柄剑,亲手折了去。
  因为自己答应过的。
  你欲凌顶俯瞰,我便一路相伴。
  所以此回晋升,对于叶绍卿来说,并无甚可喜。皇帝要将他放到何处,他便去往何处,左右令皇帝使得方便罢了。
  于是并无酒楼大宴,叶绍卿只邀了几位近友府中小聚,叶铭修怕自己扫了他们放肆阔论的兴致,也是没有到席的。
  “大人们,这道菜可要趁鲜。”阿柒将那盘子端上来,叮嘱道。
  盘中鸭肉菱花状布着,皮白油润,肉嫩微红,正是一道盐水鸭。
  “日啖鸭子三百只,不辞长做金陵人。”沈寄望摇头晃脑地吟道,笑嘻嘻地去夹。
  “最小的先动筷,你这规矩学得真不错。”叶绍卿睨他一眼,微微笑道。
  沈寄望才不理他,低头专心对付美食,气哼哼道,“嘴都入了,还要我吐出来不成?”
  其他人听他含糊不清地还嘴,都忍不笑起来。
  叶绍卿偏头看手边的宋景仪。
  春风扰帘,那薄竹风帐窸窣擦着柱子,泄进来外头半缕桃红,映出他周身一派清雅。宋景仪的黑发在肩头微微飘摇,他应和着露出点浅笑,视线不知落在何处,显得几分疏懒随意。
  他面前的酒盏是满的,筷子也稳稳地搭在桌上。
  “沙湾一鸭可成全席,购觅取肥者,炒盐腌,清卤复,用微暖老汁浸润之,”叶绍卿举箸夹起一块鸭肉,“得其皮肥骨香,咸甜清口。”
  他手腕一转,却将肉放入宋景仪碗中,“景仪,酒也未敬我,菜也没如何动,春乏至此了?”
  宋景仪低眼看碗中,微微惊讶,回望叶绍卿。
  两人如今这般关系,真如刺钉板上覆了层轻纱帐,不可言说。
  尝过那种欢愉,再是如何装作疏远自持,断是无法撇个干净的。就如同两人此时这一对望,似有细丝勾缠,绵绵然消弭下去,落了满眼微波粼粼。
  灵敏如张卓然的,抿酒不视;心细如罗仲清的,蹙眉沉吟;就连天真如沈寄望的,想到那日怡园风波,看着这两人也觉得处处不寻常。
  宋景仪摇头,“天暖了,人困顿了些。”
  “金陵青山秀水,自然是把人养金贵了。”罗仲清替他说了句话,举杯,“既然他嫌我们不够阿谀奉承,我们再敬他一杯便是了。”
  叶绍卿哈哈笑起来,“好好好,这才像话。”
  宋景仪手中那杯酒已置凉了,饮下后激得胃中微辣地作疼,反上来一股子酸意。他咳嗽了一声,看见碗里那块鸭肉,便夹了想压一压胃中的不适。
  这盐水鸭本是以清淡香嫩出名的,到了宋景仪口中,却莫名被他尝出满嘴的腥气,原本白玉般的肉也分外油腻,宋景仪立刻放下筷子,想要把嘴里的东西先强行咽下去。
  “景仪?”叶绍卿离他最近,看他脸色一下苍白起来,奇道,“怎么了,不合你胃口?”
  宋景仪刚一下咽,胃里就一阵抽搐,他摁住胃部,蹙眉道,“……肠胃不适,不打紧……”
  “阿柒,上碗虾皮白萝汤……”叶绍卿刚想叫人给宋景仪来碗解腻的汤水,宋景仪肩膀颤了颤,只抛了句“失礼”便匆匆跑出去了。
  剩下的人都有些发愣。
  “腻吗,不腻啊?”沈寄望又夹了块鸭肉,将那鸭皮先撕进嘴里嚼了嚼,不解地发问。
  “你吃什么不腻?”张卓然终于没憋住,啐了他一句。
  “宋将军怕是在渝西呆久了,有点水土不服吧。”罗仲清看向叶绍卿。
  叶绍卿倒是快忘记宋景仪病怏怏的样子了,记得以前宋景仪病起来,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不由担心,这宋景仪莫不是在军中只是虚练了几个把式,身体还是原来那般不顶用的?
  叶铭修进得绮园来,本想来道贺一声敬一杯酒,毕竟自己就这么一个弟弟,不露个面到底是说不过去的。
  没想到第一个撞见的,是扶着假山吐得撕心裂肺的宋景仪。
  “景仪?”叶铭修看宋景仪就要往前栽,连忙拉住他后背将他扶住。
  “将军……”宋景仪有些难堪,捂着嘴巴低声道。
  “才这么会就喝成这样了?”叶铭修挑眉有些恼怒,“那小子是越发无法无天了!”
  “不是……唔……”宋景仪扯住他,喉头又是一阵恶心,他弯下腰又呕不出什么来,呛得眼里泛泪,背上冷汗涔涔。
  叶铭修看他脸色惨白,分明不是醉酒的样子,明白过来,忧心道,“身上哪里不好,叫个大夫过来?”
  宋景仪两腿发虚,只得倚着叶铭修,他近日精神确实不好,只道是春懒,却没料到现在这境况,他并不想在叶绍卿府中寻医候诊,扫了大家兴致不说,他和叶绍卿道不明的牵扯,不用再多一事平添尴尬。
  “不必,劳烦将军替我向绍卿支会一声,我身体不适先告辞了。”
  “你这样如何能走的?”叶铭修自然不会任他走,牢牢握着他肩膀,“要走也备个轿……”
  叶铭修没说完,宋景仪整个人竟然又软软地往前倒下去,叶铭修赶紧伸手一捞,把他提起来,见宋景仪双目紧闭,已是晕了过去,他干脆弯腰把人横抱起来往园外走。
  怀中的宋景仪分量倒是不轻,想起他当年刚入军中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叶绍卿还颇有感慨,七年,终究还是撑下来了。从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到仗剑骑马杀敌的将军,宋景仪吃了多少苦,他是看在眼里的。而宋景仪为什么吃这份苦,他也是明在心里的。
  宋景仪的双手放在身前,压着小腹。这是他昏迷前最后的姿势。
  叶铭修低头看着他的双手,忽然停下脚步。
  “大哥?”
  叶绍卿正跑下桥来,远远看见,喊住了他。
  叶铭修转过身,叶绍卿就看见了他怀里的宋景仪。
  叶绍卿立在原地,眉头轻轻蹙起。
  因为他看到叶铭修那一瞬的眼神,是惊慌和错愕,然后是浓浓的担忧。
  “叫大夫了?”叶绍卿一路跟着叶铭修进了房内,看着被安置在床上的宋景仪。
  宋景仪嘴唇透着淡淡苍白,衣发散乱。
  叶铭修招了婢女服侍宋景仪,转头道,“居安片刻就到。”
  叶绍卿听得这个名字,当即蹙了蹙眉,很快笑道,“那便好。”
  王居安家世代从医,从祖辈起就入叶家门下,半友半仆,王居安自小便是叶铭修伴读,叶铭修拜将军后,王居安便做了幕僚,每次叶铭修出征都随行,最为叶铭修信任。
  王居安系钱塘人士,此次叶铭修归京,他便半道离了队伍先行归家省亲,几日前回的金陵。
  叶铭修对王居安之看重,即便是叶绍卿,对着王居安都要恭恭敬敬唤一声“居安哥哥”。当然,那也是小时候的事,现在叶绍卿可是叫不出来的。
  重要的是,宋景仪这一病,叶铭修招的是王居安。
  这也太过珍惜了些。
  叶铭修见叶绍卿站着不挪步,朝他摆摆手,“宾客们还在映芳亭,你这个主人也该回去招呼才对。”
  “景仪这番模样,我也应当作陪。”叶绍卿心中憋闷,总觉不喜让宋景仪和叶铭修共处一室。
  “若是要散宴,便也该送客。”叶铭修扫他一眼,眼神些许冷淡,“且先去吧。”
  叶绍卿见无可反驳,低头应了。
  正巧,王居安提着医箱到了。
  叶绍卿作了个揖,笑吟吟道,“居安兄。”
  “阿临,”王居安居然也就受了他这个礼,拍拍他肩膀,“一会我也给你把把脉?”
  王居安生得白净微胖,明明与叶铭修一般年纪,愣是凭脸上那点嫩肉凭空减去了好些岁数,一眼看去比叶绍卿还年幼些,这么眯眼笑起来,三分憨态可掬七分医者慈目,叫人一点脾气也没有。
  叶绍卿只有摇头赔笑。
  “居安。”叶铭修招招手。
  “将军。”王居安到了床边,先与叶铭修行了礼,方执了宋景仪的手搭脉。
  叶绍卿默默走回几步。
  王居安很快收回手,先望向叶铭修,再转头笑看叶绍卿一眼,“所谓食气入胃,散精于肝,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
  “到底如何?”叶绍卿翻了个白眼,打断道。
  “春浓日暖,脾胃不调罢了,无碍。”王居安走回桌边,开始写方子。
  “那怎的还会晕了?”叶绍卿跟着他,不解道。
  “宋将军怕是公务繁忙了些,思虑甚多,”王居安边写边掉书袋,“郁者结聚不得发越也,当升者不得升,当降者不得降,当化者不得化,此为传化失常,六郁之病见矣。”
  叶绍卿倒是不语了。
  思虑过甚。
  宋景仪思什么,他自然是明白的。
  “既然无碍,你先去送客吧。”叶铭修脸色看上去缓和了些。
  叶绍卿见王居安还在慢条斯理地写方子,便点头先去了。
  待叶绍卿拢了门,叶铭修挥手遣走了站在角落的几个婢女。
  王居安放下笔,转向叶铭修,脸上已无了那种温吞笑意。
  叶铭修见他这种表情,叹了口气,“可是我想的那般?”
  “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都毋须多思,”王居安也是一样叹气,“将军啊,你带他归京,怕是大错了。”
  “父亲嘱托,要我护他周全,”叶铭修看着宋景仪,“边境凶险,他这不要命的冲锋架势……”
  他站起来走到王居安身边,“我原想叫他见一见阿临,好压一压他那份了无牵挂的心思,没想到陛下竟把他留京了……”
  王居安轻声道,“陛下怕是心中早已有数。”
  叶铭修许久没有讲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王居安桌上写了一半的方子。
  “……写的什么?”
  “将军要我写什么?”
  叶铭修哼笑,朝他佯怒地望去,“何时学的朝堂里圆滑推诿这一套了?”
  “居安愚钝。”王居安忙伏下身去。
  叶铭修摇头,又是一笑,复又沉默起来。
  “……不该留,”叶铭修皱眉低声道,见王居安小心翼翼的瞧他,继续道,“然依阿临这脾性,怕是这辈子难有子嗣。”
  “将军……”
  “我终归是无权决定去留,”叶铭修回头望向宋景仪,“便由他罢。”
  王居安忙道,“可……”
  “我不便与他说,”叶铭修盯着王居安,“你待他醒,好好说与他。”
  王居安听得他把那“好好”二字加了重音,明白过来,转了一圈,叶铭修仍是把刀子塞进自己手里了。
  “……若是我嘴拙呢?”王居安扯扯嘴角,无奈道。
  “……终是各自造化。”叶铭修拍拍他后背,轻声道,“若是将来……我为人臣,终究是要忠于君的。”
  王居安心头长叹,撇过头,只瞧见叶铭修嘴角一丝苦涩。
  宋景仪醒来时看见的便是王居安坐在床边低头仔细地剥着枇杷。
  “先生?”
  王居安少时与叶铭修同进同出,又随军常驻渝西,宋景仪自然是与他相识的。
  “醒了?”王居安把果子递过来,“吃不?”
  他的手指也是圆润白皙,捏着那浅黄果肉,宋景仪本想婉拒,这么一看,便觉干渴,于是道谢接了。
  时节还早,枇杷并不是太甜,那股酸意却将胃里头的厌烦给压了下去,宋景仪待头脑清明了些,转头四顾,发觉房内连个婢女也没有。
  “大将军同阿临去送客了。”王居安取了帕子擦手,微笑道。
  半倚的姿势让宋景仪觉得腰腹酸沉,他撑了撑身体,皱眉道,“可是我的身体……”
  王居安把他摁回床里,“可觉得腹痛?”
  宋景仪摇头,“你就直截讲吧。”
  王居安收起笑容,瞟了眼门,“是我支开了大将军。”
  “先父曾与我讲过,他游至婺源时,接诊过一个病人,那人腹大如鼓绞痛不已,数个时辰后诞下一个婴孩,”王居安看向宋景仪,停了一停,方才继续道,“叫人惊诧的是,那位病人是名男子。”
  宋景仪手上一颤,枇杷就落了下去,王居安仿佛早已料到,摊掌接住,用帕子裹了。
  宋景仪攥紧手指,苍白着脸道,“先生莫要玩笑。”
  王居安伸出三根手指,“你腹中胎儿,近三个月了。”
  怡香园珠帘暖香,抑或是梅岗芳草彩霞。
  一晌贪欢,珠胎暗结。
  ……是叶绍卿的孩子。
  宋景仪怔愣许久。他眉头轻蹙,眼眸低垂,似有薄烟笼了那清淡容颜,表情不甚清楚。
  半晌,他将手移至腹上,轻轻拢住。
  王居安见他动作,咳嗽一声,“景仪,你可视我做半个兄长?”
  宋景仪抬头,“自然。”
  王居安背起手,正色道,“为医,我须同你讲明厉害,男人产子自然有违天道,凶险异常,方才说的那个男人,孩子落生,他却流血不止终是归去了。”
  王居安神色放缓,几分恳切道,“为兄,我便是对你存了分私心,我替你隐瞒此事,便是想你我暗地里将……此事了了,”他叹了口气,“你位右骁卫将军,本还未在朝中立稳根基,又原是大将军副官,这……若传出蛛丝马迹去,定要被人闲言碎语,对你和大将军都……”
  见宋景仪低颔不语,王居安咬咬牙,探过身轻声道,“倘若这些另的都不提,我只想问你,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心意可也如你一般?”
  这话抛掷出去,宋景仪终于呼吸一乱。
  “……容我……好生想想。”宋景仪掀开被子。
  “我三日后来你府上。”王居安伸手扶了他一把,语气隐隐强硬。
  宋景仪抽回手来,无声地行了个礼。
  待宋景仪出门去,叶铭修从那头紫檀雕花临赋围屏后边走出来,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寒着脸饮下。
  “可叫人送了?”王居安回想宋景仪那脸色,忧心道。
  “已备了轿。”叶铭修将那茶杯捏在指间。
  “你可都听到的,”王居安搓搓手,无奈道,“我真是言无不尽了。”
  叶铭修看了他一眼,“他对阿临心思太深,怕是说不动他。”
  他将茶杯摁回桌上,发出响亮的“咔哒”一声。
  “我不好与那边说话,便只能在这边唱个白脸了。”
  叶绍卿送完罗仲清几人,再回这边来,却只见叶铭修坐在房中,而后头床上空空如也。
  “景仪呢?”
  “醒了,便说先回府了。”
  叶绍卿愣了愣,料想这是宋景仪的脾气会做出来的事,“那我让阿柒备点东西,明儿去看看他。”
  “过来。”叶铭修扣扣桌子,脸色清寒。
  叶铭修从抱了宋景仪进屋那会起,脸色就不大对劲,看着自己的眼神有种不寻常的冷意,叶绍卿心中隐隐不安,到了这会,更是冒上来几分不悦。
  “大哥,”叶绍卿乖乖走到桌边,在叶铭修对面坐下,歪头笑道,“可是我又做了什么混账事惹大哥生气了?”
  “你不要跟我嬉皮笑脸。”叶铭修冷哼,神色并不松懈。
  叶绍卿见他如此,端正了姿态,抿唇不语。
  “你与宋景仪,可是走得太近了些?”叶铭修沉声道。
  叶绍卿看向他,挑眉轻哼,“不也是大哥你叫我与他亲近些?”
  “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叶铭修眉宇间蓄了几分怒气,“你望他那眼神,我是你大哥,便即刻瞧出不妥,时日再多,你当旁的人也瞧不出端倪吗!”
  叶绍卿倒是微微一愣,自己对着宋景仪的眼神,竟如此露骨了?
  “景仪在我身边七年,他的心思我便也能揣测一二,我于他亦师亦友,想你们友睦相处,但我还是要你记牢,他毕竟姓宋!”
  听到此处,叶绍卿也是冷笑出声,“大哥,你这一训我听得不服,”他低头打理袖口,露出白皙手背,压着凸起的骨节轻轻揉捏,似有几分漫不经心,“呵,他在你身边七年,倒是让大哥连成家都忘了去,”他抬头瞟向脸色越发阴沉得叶铭修,“今日急召的王居安,怕是连我都没这么大的脸面。”
  “叶临!”
  叶绍卿眼里浮起一丝嘲讽,他眉头一蹙,合着他那双圆润眼睛,便做出不解轻恼的模样,
  “你望他那眼神,我是你亲弟,便也即刻瞧出猫腻来,”他勾着嘴角,“你们亦师亦友,我怕这句要我们兄弟二人共勉,”叶绍卿终于收去笑意,眼里凝霜,“他毕竟姓宋!”
  叶铭修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扬起手臂。
  他是久经沙场之人,暴怒之时那种血腥戾气便是压不住的,长兄如父,叶绍卿这般放肆,叶铭修气急攻心,当真是想好好教训这个不明事理偏还巧舌如簧的弟弟。
  叶绍卿坐在那,虽是不惧地抬头看他,但眼里隐隐有动摇之意。
  叶铭修虽常训斥他,勃然大怒倒真是不曾有过的,倒反疼惜容忍更多些。偏生今日这事扯上了宋景仪,叶绍卿竟一点也管不住这张嘴皮,将那星点不悦尽数倒落了出来。
  叶铭修见叶绍卿紧咬牙关,执拗又心虚的模样,这一掌,终究是没扇下去。
  猫腻?此事背后,牵扯良多秘辛,无奈他不能让叶绍卿知晓一句。
  叶绍卿垂下眼去,脖颈纤瘦,好似又清减了几分。
  到头来,也只为保你平安罢了。
  叶铭修放下手,淡漠道,“言尽于此,我回府了。”
  天近黄昏,夕阳染云,郊外道边停了辆朴素马车。
  京城方向有人骑马而来,那马上的公子掀袍下马,容姿俊雅,眉目含笑,正是叶绍卿。
  一只素白手臂揭开车帘,闻声探出头来,一双眼眸半惑半喜,只是那么寻常一望,此中却良多情谊缱绻,引人探究。
  叶绍卿伸手将玉龄接下车来,“久等了。”
  玉龄摇头,同他走开去,见叶绍卿回望马车,解释道,“芸官在车里睡了。”
  玉龄换下他平日里讲究的刺绣杭绸长袍,只着了件轻简的月色袍子,海青的褂子披在肩上,和风微来,几缕乌丝拂过面颊,越发显得他眉目干净温和,有种浮华卸下的清高雅致。
  叶绍卿看得心中一动,勾唇笑笑,仿佛在斟酌说辞,半晌才道,“那里都置办妥当了,你们可放心去……”
  他未说完,玉龄屈膝就要跪下,叶绍卿连忙托住他手臂,“你这是做什么?”
  玉龄眉头轻蹙,低声道,“叶大人此番恩情,我兄弟二人无以为报……”
  “说这些老掉牙的桥段作甚?”叶绍卿不耐地打断他,暗自嘲叹。
  终究只是得了虚的三分相像。那人端坐龙椅于万人之上,又有何人能及?
  玉龄有雅,却无贵。
  当是一朵解语花罢了。
  玉龄扫他一眼,便看清他心中所想,垂眸一笑,嘴角却有几分勉强。
  两人间便静默了片刻。
  “不知……当日那位宋将军……可消气了?”
  “呵,怎的没来由问起他来了?”
  叶绍卿挑眉,微微惊讶。
  玉龄淡笑,看着叶绍卿,眼里清明,“你之后来我这都不曾提他,我便不敢多问,我见你二人似是旧识,那日宋将军动怒怕是缘由几分在我,我怕你们伤了和气……”
  叶绍卿看见他眼中那份聪慧,仿佛被看穿心事般有些赧然,便接着他的话头敷衍道,“小误会,无碍的。”
  “是我多虑了。”玉龄转头看向天边,轻叹,“蝶舞梨园雪,莺啼柳带烟。在怡香园住了这么些年头,从今再瞧不见金陵这景了,倒是还有些想念。”
  “好景四处有,便是舍不得这人罢?”叶绍卿本就对玉龄欣赏,又是口上没个遮拦的,调笑的话便张嘴就来。
  玉龄回头,脸上却飞起了红晕。
  叶绍卿醒转过来,咳嗽一声。
  玉龄拢了拢肩上的褂子,神情倒是坦然起来,“天上日星,心虽往之,然触手不及。”他轻轻一笑,“便安然望之,久而息之。”
  叶绍卿愣愣看他。
  “天色不早,我们也该启程了,”玉龄不等他反应过来,“城门将闭,大人请回吧。”
  叶绍卿点头,“我差了人手一路护送你们,该是顺遂的。”
  玉龄随他走回马边,将腕上的镯子取下来,“这是我第一出戏走红,师父予我的,大人若不嫌弃,便当留我一丝念想在身边吧。”
  叶绍卿接了,然后扯下腰间的玉佩,“那我们就做个交换。”
  玉龄却低头解了那玉佩底下的穗子,将那玉推了回去,“这便好了。”
  叶绍卿又是一愣。
  玉龄行了礼,转身离去。
  名伶的身段,每一步走得都是曼妙生花的。
  叶绍卿看着手里温热的镯子,并不是什么上乘的料,却不乏清润细腻。
  物如其人。
  天上日星……叶绍卿想起那人金冠龙袍,负手而立的模样。
  玉龄之聪慧,与他所想更甚。那话里分明带着别的意思,却叫叶绍卿生不起气来。自己怕是没有这份胸怀的,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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