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富士康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剔刀明-第7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她和最后一次见到姚曳时一样穿戴得十分累赘,漆黑的头发像一团乌云,并不因为不常这样打扮而显得窘迫局促,只是目不斜视,像一个端端正正的人偶娃娃。
  卢继晟朝她瞥了一眼,目光落在她耳边明月珠上,笑道:“这丫头麻烦先生了。”
  樗栎先生道:“不麻烦。令爱聪明绝顶。”
  他是一个清瘦的男人,面容文雅,手指苍白到发青;和卢继晟生机勃勃的状态几乎正好相反,叫人一见之下怀疑他体内血液的流动可能是静止的。又或者他刻意将自己保持在这种接近于死亡的状态,反而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弱生命的消耗,不必跨越那条界线。
  卢继晟来回打量这对师徒,但两人都守口如瓶,显然什么也不会主动漏泄。他只好把话题扯回自己身上:“那什么,先生你可听说了,昨夜有人要杀我。”
  姚弋仍旧低着头,看不出丝毫表情的变化。樗栎先生假装很感兴趣地道:“是什么人?”
  卢继晟一边回忆,眼中露出惋惜的神色。“一个用刀的人。他的刀实在很好,可惜不可能为我所用。我如果不走上今天这条路,说不定也会跟他差不多。”
  樗栎先生拍一个讲究的马屁:“会府所经过的艰难险阻,岂是江湖草莽可以比拟。再好的刀,现在也不过是黄泉下一缕孤魂。”
  卢继晟:“不,他跑了。”
  这下连樗栎先生都忍不住失声:“跑了?”
  卢继晟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修剪得一丝不苟的髭须。“因为当时我不知为什么心情很好。不,应该说是心情很坏。不,也不是很坏,应该怎么说呢,惆怅。我惆怅了整整一夜。”
  一时间没人接话,姚弋没忍住抬起头,看着她父亲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神经病。
  卢继晟连忙又说:“不过不要紧,我睡醒之后精神抖擞,痛定思痛,已经派人追缉,格杀勿论。”
  樗栎先生委婉道:“匹夫之勇,不足为虑。重要的是他身后的雇主。”
  卢继晟:“他说不定没有雇主。”
  樗栎先生:“但一定有帮手。”
  他一句话戳到了卢继晟的痛处,卢继晟脸上的肌肉一瞬间扭曲成一种狰狞的形状,姚弋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该死。”他有点气急败坏,又终于只能无可奈何地说。“弄玉真的是个好女人,青云坊的风筝我年年都放。”
  他低下头为好人和好风筝默哀了一刻,樗栎先生等到他悼念结束,才缓缓道:“所以我劝会府,出门的时候,还是尽量多带点人。”
  卢继晟听了非常的不以为然:“这不见得。外面就一定比家里危险吗?我可能会死在自己家里,但我不会死在女人床上。”
  他突然停下踱来踱去的脚步,皱眉道:“大下午的吵什么?先生请多坐一刻,我去去就来。”
  他大踏步走出房门,一个全副武装的甲士小跑到他面前跪下。“将军,有人在门前闹事,吵着要见将军。”
  卢继晟道:“你们疯了?这都拦不住?没见我在忙吗?撵出去。”
  甲士脸上突然露出一闪而逝的尴尬。“他自称是将军的儿子。”
  卢继晟:“又是来认爹的?认爹的还少?上次那个你们这么快就忘了?不是说再遇见这种直接打……”他突然停下来,沉思了一下。“儿子?”
  甲士跪在地下,等着他答复。过了一会卢继晟的声音从头上飘下。“带他进来。”
  他拽下一片满是水珠的海棠叶子,在手中搓成一团绿色的汁液。正如他所料,很快姚曳出现了,他剧烈地喘着气,显然给府中的卫士和自己都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手里握着一柄剑,腰间还带着一把刀。剑极其优裕,刀极其沉着,使卢继晟一眼看过去觉得这样老成的刀剑配这样年轻的主人会有点浪费。
  他继续打量姚曳,吃惊于他与昨夜完全不同。昨夜那少年,即使刀插入他胸膛时,眼神仍旧带着游刃有余的笑意。那样子他回忆起来像某种自作聪明的小动物似的,大起怜爱之情。但现在的姚曳神色暴戾,眼睛滚烫,身上和脸上沾着新鲜和陈旧的血迹,牙齿因为极端的激动和愤怒格格地打着战;卢继晟只觉得他像个被榨干了的橘子,轻轻一碰,就会化成一堆齑粉。这使得他心里也涌起一阵失望,甚至是恼怒;他没想到这个昨天还很光鲜的少年这么快就落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去。
  他压下出尔反尔再把姚曳撵出去的念头,问道:“你叫什么?”
  姚曳牙齿仍旧在胡乱地碰撞着,半天才挤出两个字来。“姚曳。”
  卢继晟恍然。“怪不得,我就说你很眼熟。”他关心地看了看姚曳胸前显然又开始流血的伤口。“那一刀不轻吧?你想要什么?”
  也许是牡丹香味太过浓重,也许是卢继晟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温和,姚曳觉得沸腾的血液慢慢平定,一阵风吹过他发热的面颊,他打了一个寒战,终于可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要你放过漆雕明。”
  卢继晟诚心发问:“漆雕明?谁是漆雕明?”
  旁边的卫士小声提醒他:“就是昨夜的那个刺客。”
  卢继晟道:“哦。”他转向姚曳,又问:“凭什么?”
  姚曳用发红混浊的眼睛望着他。最后关头,他终于骗不过自己,被迫直面这句话的无力和荒唐;他来卢府的路上,用仅剩的理智(其实意外的还剩不少)一丝一缕分析过,盘算过他握有的筹码。他刚救了卢继晟一命。卢继晟没有亲生的继承人。走进这个有着牡丹花和黄鹂的园子的一刹他就完全明白,这些都狂妄之至,可笑之至,他的筹码对于卢继晟而言,未必抵得过一根稻草。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他有别的办法,还会来这里吗?
  他还是说出了这句注定会使自己后悔的话:“凭我是你唯一的儿子!”
  他突然意识到有人在看着他。姚曳下意识地向目光的来处转动脖颈,厢房的窗前站着一个少女。
  他之前每次看到姚弋,都有一种极不自然的感觉,像对着一面不真实的镜子。但这次的姚弋完全换了个人,化妆效果近乎易容,傅了厚厚一层粉的肌肤白得渗人,鲜红的嘴唇和眼尾浓重到没有分寸,眉心贴了花钿。唯一无处着妆的两只剔透的瞳仁,正定定地注视着他。
  姚曳被刺得瑟缩了一下。那眼神里没有快意,嘲弄,同情,悔恨,幸灾乐祸,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感情的东西。正如此刻的姚弋对他一样,他对姚弋而言也陌生到了极点。
  他一瞬间几乎没反应过来——如果不是这种场合,如果不是在等待卢继晟的答复……他本该立刻对她拔剑的!
  卢继晟也看到了窗口的姚弋,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又看了看天上的云,看了看地上新鲜的苔痕,看了看身边还单膝跪着的卫士,自言自语道:“我居然会生出这么蠢的儿子,这是我的错吗?”
  他终于把目光转回到姚曳身上,笑道:“我不缺短命的儿子。滚吧。”
  

  ☆、第 13 章

  
  雨又开始下了。这不足为奇。任何人看到那样意犹未尽的云,都不会对这拖长的战线感到惊讶。只是这次,要有气无力得多。过于孱弱了,甚至看不到结束的希望。滴滴答答,淅淅沥沥,绽开在檐瓦上轻微的爆裂声,像过年时细小的烟火似的。
  卢府大门已经关闭,被雨水冲洗得发亮的门钉冰冷彻骨。姚曳失魂落魄地走在墙垣森严的长街上,身体外侧紧贴湿透的衣物,内里却像是火焰在炙烤,冷热催逼之下,绷紧的皮肤仿佛随时都会片片碎裂。
  他应该快走。虽然他胸口剧痛,四肢酸疼,发着高烧,一天来滴水未进,却不觉得饥饿,反而还想吐。但他应该快走。不是走,是跑。以他最快的速度奔跑。
  但他的脚却像被千斤的锁链拖着。他不知道现在是否已经太迟,但他潜意识里明白自己即使赶到白门酒肆也是无用。
  向父亲异想天开的求情只是徒留笑柄。现在的他,仍旧只能成为漆雕明的负担而已!
  姚曳踉踉跄跄地向前走着,一头撞进一把伞下。
  他盯着那只握着伞柄的素白的手。然后他慢慢抬起头来,毫不意外地对上姚弋那张因为和他过于相似,已经令他厌倦的面容。
  她显然出来得仓促,气息不很平稳,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服。脸上的妆饰已经洗去(洗得不够干净),鼻翼上残余的脂粉看着有些滑稽,头发在脑后胡乱地挽成一个髻。
  姚曳往后退了一步,雨点重新打在他肩胛,像一支轻轻敲落在他骨头上的钟锤。
  “对不起,请让让,我有急事。”他近乎低声下气地说。
  姚弋道:“磨刀不误砍柴工。”
  她说得又急又快,姚曳眨了眨眼睛,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你是来讨这个的吧?”
  他掏出那半块鱼形的玉佩,狠命朝她胸口掷去。姚曳两只手在胸前紧紧地握着伞柄,眼睛一眨也不眨,绿玉在她手腕上砸出一块淤青,落在污浊的泥水中。姚曳终于嘶吼起来,在嘈杂的雨声中却只是不成形状的呜咽。
  “漆雕明骗我,你也骗我,骗我没什么,我自己太傻,死了也活该,但杀死母亲的人无论是谁,跟我师尊不会有半点干系——你为什么、非要扯上我师尊啊!!”
  姚弋眼睛瞪得极大,几乎能看到瞳仁里迸裂的血丝。“对不起。我只是听从师尊的命令行事。那剑招,我……我确实是从很小时候起,就听他那样说的。”
  姚曳道:“你师尊是什么人?”
  姚弋不答。姚曳冷笑一声,转身就走。姚弋赶上一步,细韧的竹伞像一张昏黑的网,不依不饶地将他罩在其中。姚曳烦闷已极,手肘朝后一撞,姚弋一拧身,水滴向四面旋转飞溅,伞面仍旧在他头上,像一块挥之不去的阴影,握伞的人始终近在咫尺;姚曳嗅到微微的清苦味道。
  “你一定要我在这里杀了你吗?”他低低地问。
  “你不能杀我。”姚弋的声音仍旧很坚决。“你不能杀我,因为除了我,没有人会跟你一起去救漆雕明。”
  漆雕明单膝跪在泥泞里,右手断刀支撑着身躯。尖刀和左臂连接处血肉模糊,每挥动一下,疼痛都顺着经脉往上窜进脑髓,他的意识已被这疼痛麻痹。
  白门酒肆之前惨烈的战斗已接近尾声,形势似乎是分明了,又似乎是陷入了暧昧的停顿。遍地是尸体和低沉□□的伤者,两名毫发无伤的持盾和枪的军士,一左一右慢慢地向他靠近。
  同伴的死伤如此惨重,但他们并不急躁。他们不像是血气方刚好勇斗狠的军士,而像是一副沉重的,唯命是从的铠甲,一边谨慎地挪动着脚步,一边观察着漆雕明的动作和反应。
  漆雕明一动不动。他连呼吸都已停止,像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
  两人对视一眼,两面盾牌从左右同时推出,要将漆雕明挤成肉酱。左边的那人更快一些,盾牌表面已经触到了漆雕明僵硬的肩膀。
  他后颈突然一凉。
  他想转过头去,动作只做到一半;另一人似乎想开口,要说的话却随着脖颈上腾起的一阵血雾散尽。
  漆雕明终于睁开眼,却没有管两面向他轰然倒下的圆盾,手中的断刀猛然向后挥出!
  断刀上戳着一个仿佛因为这一刀才从空气中突然现出的鬼魅。两个同样矮小的黑衣人敏捷地向两侧退去,顷刻间又隐去了身形。他们像是一些老鼠,房前树后无论多么微小的缝隙都可以作为栖身之处。
  漆雕明缓缓拔出刀,沉重地呼吸着,黑衣人的尸体栽在地下。摇摇欲坠的圆盾被踢到一边,姚曳和姚弋站在他两侧。姚曳握剑的手还在颤抖。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俯视漆雕明。他看不到他习以为常的带着微微胡渣的锋利下颔,只看到垂落在脸侧的散乱灰发和陌生的宽阔肩背。
  他突然产生一种幻觉:这个站不起来的人,真的是漆雕明吗?
  他不及思索,耳边一声厉喝,一名军士端着□□向他冲来。姚弋躲开这一枪,飞快朝四周瞄了一眼,能行动的军士还有七名,看不到的敌人却无可计数。
  双方太过悬殊,大获全胜不用想,全身而退也几乎不可能,最可能的是三人一起葬身在此,这个结局一点也不使姚曳觉得畏缩。不如说他反而有些痛快的期待:与漆雕明一起跨过的那条界线后的境域,究竟能是怎么个样子?
  另一个军士高举长刀,朝他头顶劈下。姚曳绕到他背后,长剑像鞭子一样抽过敌人的腰侧。他这一剑已经非常巧妙,然而被砍中的人只是闷哼了一声,动作未受丝毫影响,转身又是一刀。姚曳横剑一挡,随即顺着刀刃滑开,向后退去;刀剑相交的片刻,只觉像是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压得手腕隐隐酸麻。他这时才突然感到恐惧,漆雕明之前面对的,竟然是这种恐怖的力量!
  姚弋和他擦身而过,低声飞快道:“砍他们的小腿和脖子!”
  姚曳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我知道,不用你说!”
  他不敢离漆雕明太远,只站在漆雕明身前略偏左的地方,警惕着四周的敌人。姚弋正在不远处跟两名军士缠斗,极力不与他们正面交接,翻飞的剑光如同一条时隐时现的白练,剩下敌人都向他冲来,显是看出他身上有伤,想先将他除去。枪尖从左右同时戳到,姚曳将剑换到左手,右手抽刀,刀剑一翻,同时架住,低头避过正面的一枪。他力道忽然一撤,身子一缩,往后滑了两步,顺势挥刀,削落了正悄悄靠近漆雕明的军士的半只手掌。
  刀刃见血一刻,他心头突然一阵狂跳,很希望漆雕明是清醒的,能看到他第一次使刀的样子。这一刀准确利落,显然值得任何人的赞美。
  但已经太迟了。还有一个人,他无论如何鞭长莫及。最后一名军士举起砍刀,毫无顾忌地朝跪着的漆雕明头上劈下。与此同时,窥伺已久的两个黑衣人从后窜出,两道寒光直袭漆雕明毫无防备的脊背。
  姚曳突然抬头朝白门酒肆屋顶上望去。
  他听到了微弱却刺耳的引弦声。然后才是间不容发的羽箭破风的三声连响。
  三支长箭将三个人钉在地下。力道之大,竟穿透了卫士贴身的犀甲。黑衣人如蠕虫般在地面上蜷成一团,剧烈挣扎了一瞬,随即因死亡而放松。所有人不约而同朝望向姚曳望着的方向,然而那里空无一人,半片檐瓦也不曾坠落。
  这三支千钧一发的长箭从何而来?何人所发?他还会不会再次出手?
  被这突如其来的三枚羽箭所震慑,所有人一时皆呆若木鸡。姚曳耳边还回荡着羽箭凄厉的鸣啸,腰上猛然被撞了一下,姚弋不知何时已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漆雕明的肩膀,使劲往姚曳身上一推,吼道:“带着他快走!”
  她不等姚曳说话,又道:“我不会死的。走!”
  兵刃相交的战声渐渐模糊,身后的白门酒肆越来越远。姚曳背着漆雕明,好像一只负重的蚂蚁,趁着晦暗的天色吃力地爬出死亡的泥沼。
  他也不知道这个状态算是走,还是跑,或者只是挣扎着往前挪动,精神和体力都濒临极限,却莫名地感觉自己还能撑持;漆雕明身躯没有他想象来得沉重,像一段消瘦的被蚀空的枯木,不至于把他压垮。他左臂暗淡的利刃垂落在姚曳身侧,右手还紧紧地握着断刀。
  “这也算是同生共死了。”姚曳百无聊赖,自言自语道。他一点不怕漆雕明听见,他还想感叹这更像来得太快的报应;昨天漆雕明背着他逃命,今天就换他背着漆雕明,风水轮流转无过于此。他继续贴贴撞撞地走着,自暴自弃地一个个踩过脚下的水洼,泥水溅满了两人的衣衫下摆。身后的重量毫无变化,姚曳却猛地意识到漆雕明在他背上睁开了眼睛。他心里一喜,泪水突然夺眶而出,和着脸上血汗是一塌糊涂,此时没手能擦,庆幸也没人看见,身体猛然一晃,又慌忙稳住,继续拼命地向前行进。
  漆雕明声音低哑。“放我下来,你走。”
  姚曳吼道:“闭嘴!我不是只会拖你后腿,我也有能救你的时候,我也有派得上用场的地方!”
  

  ☆、第 14 章

  
  他十余年没有梦见过姚红琏。刚断臂的时候,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倒不是澹台泽叮嘱他需要休息,他只是发疯般地想要梦见她,问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当然,跟一切南辕北辙的事与愿违一样,他没有梦见过她。即使偶尔有,也不过一些失却意义的荒诞片段,不是他希望的梦境,没有一个梦境如眼前这般符合他的理想。姚红琏披头散发,浑身是血,臂弯里抱着一个婴孩。
  “对不起。”漆雕明说。
  姚红琏只是漠然地看着他。婴孩的胸口挂着半块鱼形的玉佩。
  “他已经成人。”漆雕明说。“你不必担心了。”
  姚曳和姚弋站在她两侧。他们都很年轻,很美丽,如出一辙的十九岁,一眼可以看得出是母亲和子女。漆雕明想起方才他们也是这样站在他两侧;姚弋和她母亲一样,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而姚曳朝他笑着。
  “对不起。”漆雕明说。
  姚红琏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两次?”
  左臂上的利刃已经取下,伤口重新包扎过,除此之外漆雕明自己心里有数,没新添什么大不了的伤痕。姚曳上半身伏在床边,已经睡着,垂落在胳膊上的黑发随着呼吸微微地起伏。漆雕明静静地看着他,终于抬起好像已经不属于他自己的麻木的右手,抚上了姚曳的发顶。
  “对不起。”他用极低的声音说。姚曳睡得很熟,嘴角勾出一个细小的弧度,似乎是梦到什么快乐的事情。漆雕明将一缕长发别到他耳后。姚曳抬起头,眼睛里有些茫然的障翳,像一片乳白色的雾霭。
  这雾很快散尽,梦境的快乐被打断,形形色色的现实接踵而来,姚曳立刻就要起身,挣扎了一下,又摔回床上,尴尬地笑了笑。“前辈不好意思,我腿麻了。”
  漆雕明道:“不用急。”他实在也很想笑,只是忍着。姚曳两只乌黑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他,放下心似的出了一口长气。“前辈果然没有事,只是太累了。”
  漆雕明问:“你不是发烧了吗?”
  姚曳道:“没有,我烧已经退了。也许以毒攻毒,淋一淋雨,反而就好了。”
  他抓住漆雕明那只手,贴近自己的前额,漆雕明手背几乎已触碰到少年额头细腻的肌肤,突然又放开,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整个人往后一撤,这下总算站稳了,一拍脑袋问道:“啊,前辈,你饿不饿?我还给你炖了鸡汤。放了很多药材,一点都不腻的。”
  漆雕明道:“辛苦你了。”
  姚曳走到门口,没有回身,只是笑道:“这没有什么。师尊有时候偏头痛,躺着不肯起床,要这要那,我也这样伺候他。”漆雕明悚然一惊,姚曳已经走了出去。漆雕明听见他在院子里轻声骂黄狗:“骨头都给你啦,你还跳啊跳的跳什么?”
  他们在澹台泽的梨花小案前坐下,碗筷摆好,气氛可谓其乐融融,漆雕明假装没有打过姚曳,姚曳假装没有对他狂吼。两人都觉出虚伪,然而也都觉得没有戳破的必要,宁可这样顺水推舟地维持,等它自然破灭的一刻。漆雕明道:“为何不见澹台。”
  姚曳:“不知道。我醒来时候,就没看到前辈。我前后找遍,没有争斗的痕迹。也许他另有要事,来不及向我说明。”
  漆雕明道:“我请他看顾你,他不会离开得这么久。”
  姚曳咬着筷子。“前辈担心澹台前辈吗。”
  漆雕明道:“担心,但也无需担心。澹台是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他又问:“你为何知道我在白门酒肆?”
  姚曳:“这嘛,当然是有人送信给我。”
  漆雕明冷冷道:“我以为你至少长了一点记性。”
  他一句话,就到崩裂边缘,姚曳浑然不觉,犹自笑道:“也许他是想我死,也许是想我看着你死。不过怎样,我很感谢他。不然我一定会后……悔……”
  他说不下去了。姚曳惊奇地看着水滴落进眼前的饭碗,好像一时意识不到那是什么。但他很快意识到了,就咬紧牙关。带着水气的轻薄的日色投在案上,像鱼鳞一样细碎,既无怜悯,也无苛责。而漆雕明只是看着他。
  他这个时候有一点恨漆雕明了,无论漆雕明说什么,做什么,都比现在这样面无表情地等着他哭完好,但漆雕明似乎打定了主意,一切交给他来判断。这是漆雕明一贯的方针,也许是懒得干涉,也许是不想僭越(他与姚曳之间始终有种人为的冷淡之意),他也感激漆雕明给予的自由和谨慎,也暗自决定要让他刮目相看。但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毕竟过于幼稚,配不上漆雕明同等的尊重。他需要的并非承认,而是无限制的容忍和接纳,无论他做了什么,做错什么,都可以原谅,都可以饶恕。而第五人已经不在了。
  他知道漆雕明在等,给他个盖棺定论,不由得心慌,越想着要赶紧,眼泪流得越凶,无奈之下姚曳只好站起来,匆匆向门外走去。不用面对漆雕明的目光,他觉得轻松了一点,用衣袖胡乱抹了把脸,步子还没有迈出去,只听漆雕明在他身后道:“姚曳,我再问你一次。你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