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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赠一朵菊-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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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象姑馆飙尘大梦归5
橘白没摔在地上,玉竹将她接住了。
见到卫潜身边多出一个人,玉竹目光中多了一丝讥讽的笑意,道:“呵,还有帮手。”
“既然如此,不如你们一同去死。”玉竹说着便持起玉笛,目光冷峻,笛音如啸。
橘白忽然翻了个白眼,整个眼睛就只剩下眼白,指头扭得咯吱作响,呲牙咧嘴,动作迅猛地朝二人扑来。
金蕊眉头微挑,单手揽起卫潜,抗在肩上,闪避过去。
卫潜忽然脱离了地面,吓得忽然清醒了许多,心怦怦猛跳。
“管好你的心,不准乱跳。”金蕊不满道。
卫潜没头没脑地“哦”了一声,应了之后才想到,这简直就是无理取闹。金蕊闻言唇角微扬。
卫潜只看见金蕊衣裳上的雏菊飘来摆去,感觉自己也跟着颠啊颠的,也不晓得金蕊扛着他是怎么对付橘白的,只见橘白的手抓过来的时候,金蕊恰到好处地避开,不想她趁机抓上了卫潜的衣裳,金蕊余光瞥见,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咔嚓一声,便见她的手以奇异的姿态扭曲了。
橘白仿佛失去了痛感,不顾一切地攻击,金蕊不愿跟她耗,在她双膝上各踢了一脚,她便无力地跪在地上,只是还仰着头一副想咬人的模样。
金蕊挑衅地看了一眼前面的玉竹,缓缓地将手伸向了辫子上的小金花,霎时一把金光闪闪的匕首握在了手里。
玉竹眼睛猛然睁大,在金蕊动手以前,他抽出了一把银光闪闪的弯刀,决绝地向手腕上划了一道。一时之间血流如注,然而他却视而不见,涌着血的腕子在玉笛上擦了一下立刻便横起笛子置于唇边,毅然吹奏。
那一刻,橘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住,直奔玉竹所在之处而去,二人相距一步之遥时,玉竹收了笛子,将橘白揽住。
几乎是同一时间,金蕊唇角勾起,金黄匕首脱手飞出,金光闪烁之间,玉竹手里的笛子咔地断成了两半。一股血气似的烟雾从断口处涌出来,散入尘埃中。
玉竹痛苦嘶吼的声音几乎穿云裂石,卫潜心头一震,从金蕊身上挣出来。
他跑到玉竹旁边,看见他衣裳一片血色晕染开,一双手藕白的手腕处,一道道伤口纵横交错,汩汩地冒着血,更可怕的是,他亲眼看见那些伤口不断增多再增多,直至玉竹的整个手臂都看不到一处完好的皮肉。
而橘白却渐渐回过神来,双眼已经恢复了清明。
之前的几个时辰,恍如隔世,她的意识离开了自己,跟着笛声,进入一个陌生人的身体里。
她感觉自己成为了一个小男孩,朱红大门内的院子里,一边跑一边笑,纸鸢在天上飞呀飞,笑容慈爱的妇人追着他跑,声声唤他“竹儿”,他喊那人叫“娘”。
后来,竹儿一家从高高院墙的房子里搬出来,竹儿安静地跟在爹娘身后,敲开了无数昔日亲友的门,那些门背后的人脸都挂着虚晃的笑容,浅薄而泛着凉意。竹儿正是志学的年纪,已懂得不少事情,橘白听到了他的心声,感觉到他小小的心里藏着的情绪。
街上有人吹笛,他背着一篓笛子,他娘晓得竹儿打小就喜欢笛子,便拉着他走过去,让他挑一支。竹儿心里很欢喜,他爹鼓励他吹一吹,竹儿弯着一双眼,横着笛就吹起来。
笛声响起的那一刻,音孔里吹出白色烟尘,一股脑涌进竹儿鼻息,他脑袋一下子昏了,眼前便紧跟着黑了。
再醒过来时,在一个小而黑的屋子里,正在磨斧头的男人回头望他,他问自己在什么地方,男人讲是象姑馆。竹儿不晓得象姑馆是何种地方,又问阿爹阿娘在哪里。男子挥了两下斧子,面无表情地讲,他爹娘将他卖了。
竹儿不信,冲出门去,还没跑几步,就被男子给逮住了,他揪着竹儿的衣领,将他丢到柴堆里,黑着脸凶恶极了,男子讲起话来唾沫横飞:“小兔崽子,想跑哪去?醒了就给老子干活!”
橘白感觉到眼角的酸涩——竹儿想哭。
但是眼泪没有掉下来,他被男人丢过来的斧子吓了一跳,使劲提起来,挥着去砍柴。
男人看他这副没干过活的样子,一挥手将他推开,自己劈柴,让竹儿把柴火放进灶台底下,用扇子扇旺。
竹儿被烟熏得眼睛疼。那天他两只手的手心都起了水泡,脸也黑乎乎的。
晚上,他听见男人响亮的鼾声,偷偷溜出门。可是他才逃到门外,就被巡夜的人发现了,动静太大,惊动了睡梦中的男人,于是他被吊在梁上,一鞭一鞭地抽下来,惨叫声冲破房梁,穿越象姑馆的院子,替竹儿逃到了他想去的地方。
他满身伤痕,气息弱得不能再弱,已失去了求生的念头,偏偏被人一瓢冷水从鬼门关里捉了回来。
他心里生出一种恐惧,对鞭子,对血,对人。
竹儿老实又安静,不敢再多话,更不敢不听话。
鸨儿不晓得几时注意到了他,让他不要干粗活,给了他更好的差使——给客人端茶倒酒。
他怯生生的,敛着眸不敢抬头看人,倒茶的时候被人在腿上掐了一把,他也没作声。
那天夜里,鸨儿夸他能干,说给他安排了新的住处,他没敢推辞。
那是一间有雕花窗的屋子,绣花鸟的屏风、垂纱的软塌,房间一隅,还有一个热雾氤氲的木桶,里面抛了花瓣。
竹儿有些心动,他褪了衣裳,踏进木桶里,任身子浸泡在温软之中。
后来他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有些慌乱地爬出来,往身上披了件薄衫,一个陌生男子噙着笑意走近他。
竹儿怯怯地后退,他不晓得这个人要做什么,直到男子的手拦腰搂住他,他在慌乱无措时被撬开了唇齿,衣裳被无礼地扯掉,他被压在榻上,却丝毫不敢抵抗。一双眼睛因为震惊和慌张睁得老大。疼痛,无穷无止的疼痛像一波`波巨浪,将他一次次吞噬撕裂。他感到疼痛,更感到羞耻。他分明是个男子,而身上却压着另一个野兽般的男子,啃咬他、撕裂他。
橘白比竹儿更震惊,她不想看到这种耻辱残暴的画面,竹儿眼前由朦胧转向黑暗时,她才得以缓和片刻。但在同时,她清晰地感觉到,竹儿心里有一根弦,嘣的一声,断了。
与橘白想象中不一样的是,竹儿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几乎是面无表情乃至麻木地对着镜中自己浑身的伤痕,无视了身子的疼痛,颤着腿一步一软地走出门。
他一向安静。这回却过于安静。橘白感觉到了,可是其他人没有。鸨儿为竹儿准备了漂亮的衣裳,橘白看到那衣裳眉头紧锁,她想骂人,想一脚踹死鸨儿。内里竟然是女子的衣裳!
竹儿一声不吭地穿上了。那一刻,橘白只觉得疑惑,她想扇竹儿一巴掌,问他为什么要闷声不吭,为什么不反抗。
可是当竹儿将衣带解下,悬在梁上的那一刻,橘白忽然明白竹儿了——他早已心如死灰。
天公不成全,竹儿还留着一口气的时候,又被人从黄泉之中拉出来了。
醒来之后,接踵而至的,是真的炼狱。
橘白眼睁睁看着黑漆漆的钉子打进竹儿的肩膀,竹儿的惨叫声跟着血落下,他的脖子上挂了耻辱的枷锁。
而后的日子,竹儿身子虽然鲜活,却没了魂魄,同行尸走肉一般,被鸨儿送给这个蹂躏带给那个糟践,他总是安静又乖巧。
直到有一天,他被客人灌了酒,出去呕吐了一阵,桃花树边上的墙顶坐了一个人。
竹儿会注意到那个人,是因为笛子。
那人是个男子,正支着一条腿断断续续地吹笛子,他吹得不好。
男子吹得也不专心,发现竹儿在看着他,便朝他笑了一下,自来熟一般,冲他招手,喊:“小郎君,你过来。”
竹儿便过去了,男子将他拉到矮墙上,晃了晃手里的笛子,问:“会吹笛子不?”
竹儿还没讲话,男子便挑起半边眉毛,勾唇道:“我教你如何?”
男子说着便吹了起来,同方才一样难听,不堪入耳。
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他愣是吹完了一曲,而后将笛子交到竹儿手中,讲:“徒儿,该你了。”
竹儿微微愣神,好久好久,才将笛子放到唇边,指尖轻点,悠扬笛声飞出。
男子全然没有班门弄斧的羞愧感,夸奖道:“吹得好,为师这把传家的笛子就送给徒儿你了。”
这是一支玲珑剔透的玉笛,美得不可方物。
前所未有的善意叫他难以相信,竹儿怔怔地问:“给……我么?”
男子朝他扬唇一笑。那一刻,桃花飘落在他肩头,他伸手一拂,枫红的叶白的衫,翩翩如蝶,飞进竹儿眼里。
橘白感觉到竹儿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燃着了。
这男子很健谈,竹儿认认真真地听他讲,其实大多数话都没能落进耳里,他只记住了习习晚风中瓣瓣桃花下男子飞扬的眼角眉梢,还有那一句“你笛子吹得这样好,但愿有朝一日在神曲听闻你的名讳”。
这晚,竹儿将这几年的沉默摒弃,他讲:“先生,我会的。”
那时他才知道,有一种心动,是遇目一霎。
魂魄便是在那一刻被他勾起,送回了竹儿身上。
一场筹谋已久的火如期而降,烈火之中,竹儿从地狱中走出来。
他终于亲手将活地狱变成了死地狱。
让橘白震惊的是,她通过竹儿的眼睛,看见了自己。
竹儿眼里看到的那个她,高高在上。她总是神采飞扬,总是趾高气扬,总是不容置喙,总是凶巴巴,总是在命令别人。
竹儿起初是艳羡的,可是好多话压在心里没法说出来,因为橘白总是决定好了一切,容不得他多说一句,于是日子久了,那些话成了深埋心里的种子,终于长出了憎恶和怨恨。
(二十九)春城旧闻:象姑馆飙尘大梦归6
橘白在竹儿的愤恨中惊醒,睁开眼睛,是鲜血淋漓的玉竹的脸。
卫潜不知道橘白在方才失去神志的状况下看见了什么,只见她不顾玉竹阻拦,强硬地扯开了玉竹的衣领。在看到玉竹脖颈与肩膀相连处那个黑漆漆的钉子时,卫潜心里一惊。
橘白厉声道:“你说!你是在报复我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玉竹皱着眉艰难地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因为我最看不惯你那副高高在上对人颐指气使的嘴脸。”
“你这个疯子!你经历过的那些凭什么要我也经受一遍?”橘白歇斯底里。
玉竹笑容极其浅薄,似乎透过橘白,正看着另外的人,他幽幽道:“我想看看,如果你也经受了这一切,会不会还那么高高在上,我想知道,你会不会沦落到我这个地步。”
橘白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骂他“疯子”。
忽然,玉竹转向卫潜,缓缓道:“你知道吗?我特别讨厌你。你为什么要出来坏事?如果不是你……真可笑,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你插手做什么?如果苍天有眼的话,凭什么就帮她一个?为什么只有我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卫潜久久不能言,恰逢此时,院子里闯进一群人来,为首的正是秋婵。她笑意吟吟,指着卫潜和金蕊,道:“这二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神曲兰嗣音和雾城金蕊,如各位所见,二人纠缠不清,情意绵绵。”
玉竹闻言变了脸色,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哈哈笑道:“苍天饶过谁?兰嗣音,你的死期到了。”
此时,漫天纸雁飞笺如白蝶款款而飞,落在卫潜手里的一张上面画着一张极俊秀的人脸,旁边工工整整写着三个字。
正是他那久违的名字。
兰嗣音。
卫潜捏着手中的纸雁飞笺,慌乱地撞上金蕊的目光。
金蕊手里有一张跟卫潜同样的东西,他一语不发地看着那东西好半天,将周遭嘈杂的声音屏蔽,怔了许久,他终于抬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起伏,微微眯起了眼,唇角缓缓勾起一丝不明意味的笑容。
卫潜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恐惧,来不及思考,满脑子只有一个“死”字,而那一刻,他被一圈一圈的人潮环绕拥堵,无处可遁,像暴露在烈日之下的游魂,面临着灰飞烟灭的结局。
玉竹最后那一声轻飘飘的话与他诡谲的笑容交错,在卫潜脑中一晃而过,他的心飞快地跳,许久以来蛰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狂涌而出,仿佛环绕着他的是一头头凶猛异常、饥饿且贪婪无比的野兽或是魔鬼。
他们张牙舞爪,跃跃欲试,不断逼近他,不断地诅咒他。有人说:“这回你如何躲?我喜欢你那么久,一片真心活该被你这样糟践?”
有人在哭:“我以前还想,你肯定是被人陷害,我每天撕那些诋毁你的人,每天等待你的解释,没想到那些人才是对的,我把一个恶劣的人当神一样放在心上日日参拜,实在是可笑极了。”
“你对得起谁啊?你知不知道?我家小妹因为你的腌臜事自缢了,她真蠢,她在天有灵绝对会后悔曾经喜欢过你!”
“十年,我喜欢你十年,你就这样轻贱我们粉丝的感情?”
“人渣!还好我早早就脱粉了,这种人怎么还活着啊,真是苍天无眼!”
“这下那些脑残粉该闭嘴了吧,看他们还怎么给你洗白!恶人一生黑!”
卫潜鞠了一个躬,道:“对不起!是我对不起大家!但是请听我解释,金蕊不是大家口中的妖女,他是我兄弟,我和他之间绝对不是传言中那样……”
“嘿哟,还跟雾城的东西称兄道弟呢,真是恬不知耻。”
“别废话了,抄家伙上!就他这副菜鸡样儿,老子一只手就能捏死他!”
“说什么呢,雾城妖女过来了,快退开!”
“雾城妖女了不起啊?老子怕她?”
“什么妖女啊,是男的!好像就是前几天翻江倒海的那个。”
“我去!兰嗣音这货也忒恶心了吧,死断袖……”
他们自动让开了一条道,卫潜看到人群之外,缓缓走过来的金蕊。他周身自带锋芒,叫人不敢靠近,自动退避三舍。卫潜看着他如初遇时那般浮在脸上的笑容,忽然毒发,腹部一阵剧痛。
谁也没有料到,就在这时,人群之中沉寂许久的一个人忽然冲上前来,手持一把匕首,没有丝毫犹豫,猝不及防地捅进了卫潜的胸口。卫潜茫然且震惊地望着这个人的脸——白发苍苍,皱纹满面。是一张他见过的脸,在花神殿的花神树下,脸的主人还曾威风堂堂地挡在他身前,要带他回家。
这人正是缈缈阿爹。
他的刀没入卫潜胸口时,忽然极为快意地仰天大笑起来,还未笑三声,另一把刀就凌厉地划过他的脖颈,霎时鲜血四溅,他惨烈地倒在地上,胸口的衣裳缝里,一只大红的绣花鞋掉落出来,鞋面上的红鲤栩栩如生,烈烈如火,似乎要跃出桎梏。
缈缈阿爹见到那只鞋,惊慌与慈爱交替在脸上,他又是笑又是哭,语无伦次地讲着:“缈缈,阿爹替你报仇了……红、红鲤,你别缠着我了……你来了?……别过来!别跟着我!”
众人一阵唏嘘,见到这般血腥场面,没人敢吭声。
金蕊飞快地接住了卫潜,没看着他摔倒在地,卫潜意识模糊地睁着眼,直视这烫人的金。
卫潜从来没被人这样抱过,打小就没有,他躺在金蕊的臂弯里,口里的血呛得他连连咳嗽,每咳一下伴随的胸腔起伏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的剧痛。
金蕊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从来没有过这样鲜明的表情,甚至连眉眼都扭曲,他说:“你竟敢骗我。”
卫潜讲不出话,他一张口,血就会发了疯一般地涌出来。他吐出来的血,是发黑发紫的。
他特别害怕,怕血吐完了,他会没命。
金蕊眉头蹙得很深,飞快地伸手覆在卫潜唇上,捂住他满面的黑红。
有人趁机偷袭他,边上的斧头被悄无声息地捡起,恶鬼的影子摸到金蕊身后,寒光凛冽的斧刃破空直下。卫潜看见了,却因被捂了嘴,讲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示意。金蕊纹丝未动,眼里一片红,他只盯着卫潜的眼睛。
不知道哪里飘来的小黄菊,瓣瓣如针,朵朵似刀,风吹花落,一片繁盛绝美之中,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一滴一滴的血作雨落,在地上淌成干枯的红。
漫天的花,宣告一场屠杀,它们说:围观者,皆入地狱!
卫潜看到方才那些猛兽恶鬼一个个凄惨地尖叫、流血、倒下,而地上没有他们的尸体,朵朵黄菊迎风而飘。
卫潜霎时觉得自己可笑愚蠢,竟然还会被他稚气未脱的外表给蒙骗,他心思缜密且手段狠辣,谁能伤得了他?他跟这个世界一样,崇尚弱肉强食,讲究胜者为王,不分青红皂白,随心所欲卷起一场血肉横飞的战争。他骨子里透着冷意与残忍。
金蕊说:“卫……兰嗣音,你要死,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卫潜的血漫过金蕊的指缝,汩汩地流出来。他悲哀地想,倘若不必死……可惜,他等不到。
金蕊的手竟有些颤,卫潜轻易地挪开了他覆在自己唇上的手,任血汹涌地流。
卫潜不知道金蕊究竟是什么心思,只看着这个自始至终一心一意想杀他的人,此刻却两眼发红地死死盯着他。莫非他还记挂着他们之间子虚乌有的兄弟情分?
血腥味开始从口鼻如空气般漫开来,卫潜只感觉喉咙一片苦涩,地下伸出一双双枯槁糜烂的亡魂之手,扯出他的身体,拼命将他往下坠。他听见了无数恶鬼的叫嚣。
恶鬼说,陪我!
卫潜看到深渊,底下是业火,是永劫不复。
他蜷缩成一片枯叶,牢牢抓着周身可抓的东西,害怕得发抖。
他抓着金蕊的衣袖,死紧死紧。
“兰嗣音,你真是个没用的东西!”金蕊的怒火能将卫潜灼烧成灰烬,“你骗了我一路,觉得好玩吗?”
说着,金蕊的手扣上他的脖子。
卫潜费力地喘着气,他说:“我若不骗你,早就死了!”
金蕊瞪着他:“你本来就该死。”
卫潜咳了好多下,忍着痛说:“是!遇见你是我该死!”
“你……现在就去死!”金蕊微微收紧了扣住他的手。
卫潜感到累,他晓得他一直害怕的东西来了,他看着金蕊发红的眸子,竟然有一丝快活,他说:“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不要遇见你……”
他闭上眼,黑暗来迎他,眼帘的酸热终于冷却。
恶鬼问,你痛不痛?
“痛。”他说。
“我祝福你。”恶鬼说,“祝你立刻死去。”
那一瞬间,他看见恶鬼巨大的口,锋利的齿,他躺在齿缝中间,嗓音嘶哑,喊不了,逃不掉。
来不及啼哭,双眼已沉入深溺的苦血。
金蕊仍在问这个闭着眼不搭理他的人:“你为什么要骗我?”
许久的死寂之后,金蕊盯着卫潜,只见他脸上还血迹斑斑,惨烈而狼狈。
死了好。原本就是个该死的人。
他是骗子,早早地就该死了。
金蕊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直至有鲜红的血滴落。他有一件后悔的事。
他早该杀了卫潜,他最狼狈的时刻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仇人成为别人刀下亡魂。
金蕊将那把插在卫潜胸口拔出来时,鲜血飞溅,一朵在鲜血浸润下依旧雪白的兰花赫然出现在刀口处,不知出于什么缘由,他愣愣地伸手去碰。
可在他触到白兰花的那一刻,却眼睁睁看见那朵白兰从卫潜心口隐去,而他抱着的这个人,一下子轻得毫无分量,白光闪烁,一切化作虚无。
金蕊看见一朵发光的白色小兰花悠悠地飘走了。
地上白茫茫一片菊花,在风中轻轻晃着,栀黄的影子涉花而过。
九曲轮回,敛眸之时,瞧见的,是一双流萤般清亮的乌眼睛。
那个人怯怯地喊:“金施主。”
(三十)春城日报:蓑衣翁巧逢食影仙1
苍穹是一只黑漆漆的眼睛,无月无星的晚上,江边荻花瑟瑟,风吹得凉飕飕的,雨斜斜地打在油纸伞上,伞上面三两点桃花醉得薄红。
茫茫漾着水纹的江面上,没有行舟,岸边却停着一只小船,没有灯火,许是叫雨水打湿浇熄了,借着熹微天光,依稀见得一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无声息地立在船头。
金蕊将含辞抱到船上,钻进船篷里,跟船家讲:“去春城。”
船家并不言语,船却缓缓地离了岸。
含辞多了一句嘴,他讲,不请自入是无礼之举。
金蕊眉头微挑,翘着一条腿,讲,既然上了船,就没有不渡人的道理。
含辞看他这副地主恶霸的架势,心知劝不动他,便也不多说。
“小和尚。”金蕊忽然喊他。
含辞心里一惊,果然!他敛眸低首,老老实实地伸出了手。
金蕊毫不客气地打了他一下,说:“不长记性,该打。”
含辞轻轻嗯了一声,默默地揉了揉自己的手。
金蕊看到了他的小动作,有点儿愉悦,弯着眼睛一直盯着他。
含辞本就怕羞,尤其怕金施主,他不自在地将头垂得更低了。
正是寂静之时,忽而船身微微地颤了一下。
“金施主……”含辞警觉道。
“嘘,别说话。”金蕊掀开帘子凝视江水,忽而道,“有东西出来了。”
含辞闻言呼吸一滞,而金蕊却轻裘缓带好整以暇,似乎早就看穿了一切。
“那东西危险吗?”含辞问。
金蕊挑眉道:“危险。”
含辞忙唤那还站在船头的蓑衣翁,让他躲进船篷里。蓑衣翁似乎有耳疾,久呼而不应。含辞意识到这一点,忙跑到船头去,他拍了拍船家,蓑衣翁仍旧毫无反应。
金蕊坐在船篷里,幽幽道:“小和尚,别管船头那东西,它不是活人。”
含辞顿时松了手连连后退了几步。金蕊将手里的茶杯盖子飞出,恰好将蓑衣翁的斗笠击落。
这时,含辞看见一颗巨大的头颅,正缓缓地转过来。
蓑衣翁身子不动,仿佛一根柱子,而那颗头就像插在柱子上,以不可思议的弧度转向了船篷的方向。含辞在一瞬之间看见了这东西的模样,惊得愣在了原地。
巨大的一张人脸,惨白的面、鲜红的大嘴,硕大的眼窝里,灌满的白色中间硬是挤出一丝细缝般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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