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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色有无-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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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拍我后背轻轻劝着节哀,可我心中不是哀却是愧。我愧我从没惜过娘的佛经本子,愧我从不曾这么给我娘念过佛经。
    我娘喜欢的从来是佛经。
    喜欢杂书的是我,我娘从来只是惯着我罢了。
    可这道理我明白得太晚。太晚太晚。
    我抓着沈山山袖子把他往蒲团上推着坐了,将他搁下的佛经往他怀里一直递:“继续念……沈山山你继续念……我娘……我娘喜欢……”
    “稹清……”他跪坐在蒲团上红了眼眶看我,“要么我教你,你自个儿念?你娘还是爱听你念的。”
    好,好好,我连忙接过书来翻开,却只见那上头漫篇儿的白纸黑字不知是怎么抄的,竟全都浑浊不堪遮在水雾里。
    我气急了抖着书正待骂,一时臂膊颤了眼睫动,一大滴泪珠终于砸在手里书页上,眼前登时清明如许。
    但见手中一行在页,沈山山握着我手,吸了鼻子教我道:“你看……‘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他声音颇好,如悬钟撞玉,沉沉静静,虽这讲出的道理我皆不懂得,可混沌不醒中跟着他念了这么一句,却叫我终觉有丝安稳留在心底里头,好似终于补救了什么,竟也渐渐平静了三分。
    我絮絮叨叨拾了袖子去擦书页上落的泪,心想,我果真十来年都是没出息的,终于还是又弄坏了娘的书。
    沈山山拿绢子给我擦了脸,叹气说:“稹清,别哭了,不如我替你去请套经送来,你守孝时候自抄了封裱好,立牌时候敬给你娘,如此你娘有知,也当会欣喜的。”
    我靠在他旁边儿颓颓点了头,“好,好……沈山山,果真还是你想得周到。”
    他挣出手臂来揽着我往上抬,“你睡会儿吧?我扶你回屋。”
    我又摇头,只想我娘没几日就要葬了,我得多跟她待些时候。
    沈山山从小没什么能拧得过我,如此也就扶我再坐去一旁。我终于不再哭,他守着我也不知守了多久,后头是学监里头来人请他走,他才离开去了,我娘大殓前果然请了经书给我送来。
    娘出殡后,二七中皇上从北郊回了东宫,这才得了国公府丧事的信儿,却碍着规矩不能亲自来,便着人日日给我写信。那时候我心中已平静许多,告知他已开始誊抄经文,他也稍稍放心一些,只嘱我切莫自己劳垮了身子。
    我身子倒无碍,只心里想着见见他,有一日也想往东宫去请个安,然正碰上我二哥从部院回来取东西,说圣躬又不宁了,虽不是大症,可皇上已被召去他父皇跟前儿侍疾,并不在东宫里头。
    “这也就是给圈宫里了,太子出不来你也见不着,还请什么安?”二哥摆摆手催我回院儿去,他又要再出门,“太子那儿没什么大事儿,你这侍读也丢不了,不过等着今上身子罢了。你倒是去给爹送些衣物,给爹请个安才是。”
    我爹在部院里宿了几日,政事儿忙也是忙,可大半嫌家里闹腾,是为了避我。我听二哥的,回屋卷了两沓抄好的经,想起过往几日自己的混账模样,还是决定腆着脸去给我爹赔个不是磕个头。
    踏出国公府的大门,我拣道儿走到了大街上。时隔了一月,我几乎要忘了京城里的闹腾繁华,一时见得车如流水,一时听得叫唤吆喝,满眼贩夫走卒行人匆匆,花花绿绿的货,高高矮矮的房,是杂七杂八市井嘈嘈。
    想想家中前厅已拆掉灵堂,我是此时才觉一切终于复归了平静,再度忆起娘来,心中虽空,却终于忍得住泪。
    去爹部院里给他磕了头,他翻了我抄的经,唤我起来却难得点头,长长叹了口气。
    “你这破落脾性,如今却也懂事儿了。”
    
    第31章 山色有无
    
    【玖拾】
    宫里下了一品诰命的封号和赏赐,当中多出一份儿是东宫来的,瞧着竟还比较宫里给的更多些。
    百日孝做过了丧事大结,爹四下里寻人找木材给娘做往生牌位,我临着回东宫前,跟着哥哥们蹲院儿里头清点赏赐,好见了物件儿回去谢恩。
    那时候大哥从东宫一干物件儿里拿出个烫金丝的匣子,以为是罗钗一类,说我几个是爷们儿便没打开来看,全赖二哥眼尖给拾出来,这才见得这匣子里包了丝绒的衬子,稳妥装着块儿成纹颇细的紫楠,看大小恰似牌位的尺寸。
    二哥瞥了大哥一眼,叹口气道:“紫楠凝香,最积浮屠功德,供了牌位好叫往生投善极乐。哎,这物件儿贵重,单这点儿就能赶上咱家大半片儿宅子。哥,今日它若要叫你埋没了,太子爷这恩就算赏在牛栏子里头烂了,往后砍不砍你脑袋另说,只讲回东宫去谢恩漏了这一样儿,你叫老幺这侍读怎么好意思?”
    我手里捧过那匣子盯着里头的木头,现下却已然开始不好意思。
    “那,那叫爹外面也别寻摸木材了,这恰好用。”大哥搔挠后脑,面带惭愧看了看我。
    二哥是没什么好同他讲,只嘱咐我道:“老幺,太子爷慈悲心细,你回东宫去得特特谢过这道,千万莫忘了。”
    我抹把脸将匣子合上,连声儿应了。
    往后几日牌位做出来,往家里祠堂上立了,便到了时候将我抄的经书奉上。
    我从前何曾拾掇过书画儿,经书抄好了也不知怎么裱,还亏爹叫来往常替家里修字画儿的匠人给弄好了。
    洒金页子盛着我狗嘴里头吐出来的字儿往香台上一摆,也不知我娘她嫌不嫌。
    总之爹是嫌的,看得直摇头:“你这字儿……是该练练了。”
    我打蒲团上给娘磕了头起来,道道儿点头:“是,儿子往后老实学学,赶明年重奉一份儿。”
    爹递我一眼,也算许了,不怎么多话。外头车架等着接我回东宫里头,徐顺儿跟着收了些物件儿,便就送我上了车。
    三四月不归,转眼夏都快末,东宫里头往来多了些朝中权贵,我去的时候倒没碰上,却恰赶上太后宫里的大太监儿出来,见了我还告礼叫我节哀,我一一好生还了礼又谢娘娘恩德,往里走,下头宫人见我回了喜得很,一道宽慰我一道将我往凉阁里带,皇上好似正坐在桌前看一本图册子,听闻我来,便合上放去一旁,抬头关切望过来:“稹清回了,近前来瞧瞧。”
    我请安谢恩毕了,立到他身边儿去,忽不知起头说什么好。而我不说话,他也没急,便就这么静静瞅着我。
    我看他身形是清减了,想来数月里头宫里情形翻覆,也不是好挨的,然我什么忙也都帮不上他,他还能想着替我娘寻块儿那么宝贝的木材。
    我一时鼻子又有些酸,“爷,你……你见着瘦了。”
    宫人告退出去,皇上捞着我腰在他椅子边儿坐了,轻叹着捏了捏我鼻尖儿:“爷瞧着你也瘦了,没好生吃饭。”
    心里哀,可怎么好生吃饭。我看着他,问他怎没同旁人似的叫我节哀。
    皇上捧着我脑门儿亲了亲,垂手将抱我在怀里:“清清,有些哀可节,有些哀也不是说节就能节,且你分分清楚讲道理,哀是哀心,身上瘦了是因你自己没吃好,可别推给你娘。往日什么经啊牌的,抄了奉了是尽心意,可你娘她心里真正愿见的,是往后你自个儿好生将养,自个儿出息了,不叫她和你爹操心了,这才是真好,多了都是虚话儿,听见没?”
    我自然听见了,他这竟又同我讲起了道理。
    这道理好似剥了炸壳儿的嫩豆腐,滚落杯盘儿里就软暖碎渣了,可明明是落在我耳朵里,我却不知为何,竟在口中觉出丝回甘。那刻是再忍不住泪也得忍了,抬臂紧紧勒了他脖子,脸一气儿往他颈窝里蹭。
    他身上很好闻,惯常都是水沉香的味道,金贵又庄重,和他这人一模一样。
    我窝在他怀里拎起他袖口来点眼角,讷讷道:“爷……你,教我写字儿吧,我那经,抄得太丑,我……我爹他嫌我……”
    皇上大约原指望还得再宽慰我些时候,听着我说这话却是沉沉笑出来。他叹了口气,没被我逮着的那只手拂着我后背,脖子由着我猿猴似地挂着,只好脾气道:“好,我教你,我都教你。”
    【玖壹】
    东宫最美的时候是秋天儿,枫树一丛丛红似血黄似姜,打眼儿望去,美得煞天煞地。
    然枫是耐湿的,它长得好也是因东宫这地界儿在皇城里就算个凹窝,庇荫土沃,这就是为何每每刚入秋时候的老虎最难挨,是湿闷且热,我曾热得夜里从侧殿抱了枕席睡到廊台去。
    皇上自然不用。他寝殿里头是镇着冰的,睡得不要太舒服。
    不过这不是我特意问来,而是我自个儿瞧见的。这事儿如今年纪大了说来才觉得臊脸,然当年年轻时候可不觉得,自己想来还曾偷着乐。
    我睡廊台不是因廊台就有多凉快,而是因从廊台上,能瞧到皇上的寝殿。
    过去我也就十五六岁,夏天夜里头热得漫东宫里遛就想找个凉快地儿,然后发现东宫里头根本就没有凉快地儿,累得我恰好坐在这廊台的红木长椅上摇扇子,便是那时候不经意瞥见,这廊台的弯儿恰好拐在皇上当年寝殿的侧角上。这侧角合着风水,惯常开着扇窗户留风,只冬天才闭上,故那回我夏夜里头倚在廊子上抬头一瞧——
    得嘞,皇上在换衣裳。
    他颀长影子映在踏春九折屏上幢幢如纱,大冰块子立在屏边丝丝儿凉烟冒着,这情状透着股画本子里头的仙意,瞧得我趴阑干儿上抱着廊柱子两眼发直。
    后头跟着我的小太监儿这才撵上来,说书斋里头凉快,要么给清爷您拾掇块儿地方?
    我一道扯紧了衣摆子把下半身儿往柱子后头藏一道说不不不;我找着地方了,就廊台好,廊台有风,有风,通透些。
    实则通透个鬼。
    我也就是那年岁上被小皇叔拉着尽瞧些不着边际的图册子把人给瞧坏了。
    不过坏就坏了罢。人到了年岁,里头就开始坏,这事儿怪不得别人引,都算天性,故早迟都是无关紧要。
    京城里头这事儿搅和得杂乱,没什么章法,小皇叔常同我讲,说人啊,头夜里枕着谁的胳膊,第二天也不见就能醒在那人的榻上,且坏且惜着就是。
    我不以为然。他这说的是他自个儿,不是我。
    我觉着,心里若能一辈子只冲一个人坏,那也能算桩好事儿。
    于是我替自个儿偷眼儿皇上的事儿正了名,愈发坦荡起来,这给我乐得两三天儿地白日瞌睡夜里精神,每晚上安歇不到两刻钟就嚷嚷着热,卷了铺盖就往廊台阑干上铺。底下人何得管得住我,皇上起先也不知道,只这好日子没持多久,过了大约六七日罢,我在勤学馆课业上被皇上揪着耳朵提拎醒了,给我疼得眼泪儿都包上,下课了皇上终于拉下脸,将我扯到勤学馆后头墙根儿训我,说夜里要是热得睡不好就点人去取冰用,省得耽搁白日里的事务。
    “别啊爷!”我拼上性命摆手,满容镇定,“冰也是有数的,我这儿用了内务府里头记下,报到娘娘跟前……不是个事儿。”
    “嗯,那是不能另外去取冰了。”皇上慢慢欺近了将我额头抵实在,笑道:“那我殿里有冰,你用不用?”
    我脸一下子就烫了,“这这这……”
    那时候不仅是脸上烫,合着几日来夜里所见,一旦想见皇上这话约摸是什么邀请,我身下也都烫起来,只吞了口水看皇上,身子一道道往墙角里缩。
    然皇上将我这模样都看尽了,却只月明风清地抬了根指头往我脸蛋儿上拨了拨,徐徐道:“你若要用,我就——”
    “——着人分了抬给你。”他这么说。
    我一口大气儿这才喘出来——原来他是要分了冰抬给我屋里用。
    我这人果真是坏了。
    皇上那边儿也没问我是想了什么,只神色无波地垂手往我腰带下头带了把,吓得我都快当场跳上墙去:“爷爷爷爷你你你干啥!”
    皇上挑着眉头看着我捂肚脐眼儿,似笑非笑:“你在廊台上头看我几日了爷也没收你银子,怎么爷就摸你一下儿你就急得跟兔子似的?”
    我哭丧得脑袋都快钻墙缝儿里了,捂着肚脐眼儿往墙根蹲:“爷……你都知道啊。”
    皇上睨着我笑:“东宫里头的事儿,爷什么不知道?那起破败册子你少看些罢,皇叔好歹大你三岁娶了王妃,”他俯身下来掐了掐我腰,咬着我耳朵劝道:“你还没长好呢,清清。果儿还是得等熟了吃才甜,知道么。”
    知道个祖姥姥!混蛋!去他的狗屁果儿!
    我臊着脸没好气儿地推他走远些我要去如厕,这混蛋走得衣袂飘飘带着风,临着拐弯儿还回头冲我笑。
    他娘的还笑得颇好看。
    爷我这刻才是幡然悔悟,爷这辈子傻就傻了吧,是甭想在皇上手心里头翻个儿了。
    那廊台偷眼的事儿可真是要不得,眼见没得着皇上的便宜,却已然把我自个儿框了进去。
    
    第32章 山色有无
    
    【玖贰】
    在宫里要么读书要么跟皇上学字儿,三不五时他也逗逗我亲亲香,日子过得似飞马奔途。
    自打皇上给我落了教训,我就再没胆子去廊台上睡觉,也更没胆子接手小皇叔那混账给我送的图册子,还被他笑话儿我没出息。
    皇上见我好歹乖觉了两日,便如言在秋老虎的尾巴上分了他的冰给我使,儿我又安心开始念学他也挺怡然,鸿胪寺给他送了什么外藩的物件儿,他也都赏给我玩儿。
    然这宠我没恃上几日,落雨凉了秋,转眼东宫里头枫叶又红透了天儿去。
    我俩皆少年时候,正是变嗓子。皇上嗓子变得早些,中途也没我嗓子那么怪,当时约摸已变得差不离,只他变完了我又开始变,搁侧殿里头笑一声儿我自个儿都觉着像鸭子叫,便也不乐意同人玩笑,就喜欢自个儿待着不吭声。然皇上偏生又要惹我讲话儿引他笑,心眼儿忒坏,几次下来我赌气回了两趟国公府,好赖待着声门儿好些,那时勤学馆里先生已开始讲刑律。
    刑律是个什么物件儿,就是讲一个人怎么怎么算罪过,怎么怎么的罪过又定怎么怎么的惩处,这惩处不能轻了不能重了都有章法,故老学究们将其条条写下来,这就是刑律。
    管打人的课业多带劲儿,我别提多喜欢,终于也体悟到了学中趣味儿。小皇叔再偷偷儿从矮几底下给我递册子的时候我就逮着他手腕儿说:“王爷,我还没十六呢,你这算诱童涉淫啊,得关五六年打七八十板子呢。”
    “哎哟喂清爷,什么童啊跟你似的鸭子嗓。”小皇叔抽了手就要拧我脸子:“有种你这童当初就别看啊,谁管爷要的下卷儿?谁?德性你!”
    我正抬手要挡脸,皇上却已抬了书卷子在小皇叔手腕上拍了一下,沉沉道:“皇叔。”
    小皇叔悻悻收回手,眼见皇上不再看他,才在皇上背后冲我呲牙“爷我掐死你”。
    我耀武扬威摆着脑袋瞅他笑:“王爷,蓄意谋害要上菜市口儿的。”
    “菜你大爷——”小皇叔气得刚站起来,皇上又凝了眉头扭头看看回去:“皇叔,你同清爷争什么,他不懂事儿,你让着不就完了?”
    我连忙狗腿跟着点头,又冲小皇叔拉眼睛吐舌头。
    “你——”小皇叔被我气得脸都憋红,大约只想扒了我的皮儿下酒吃,然碍着皇上一尊大佛傍着我身道儿,他也终于又坐下去,一指头弹在我后脑上:“没良心的,下回喝酒别指望我替你给钱。”
    “别啊!”我连忙回头拉他,“王爷,我错了,我上菜市口,我上菜市——”
    “稹清!”皇上揪着我脸就把我拧回了身,“别瞎说话。”
    “疼疼疼疼疼疼——”我捧着脸扭着脖子,心想这脸最终还是被掐了,较起来得比小皇叔掐得还重,简直不划算。
    皇上听我叫唤疼就撒了手,笑了笑又誊手去拿书,小皇叔见我俩相杀简直是拍着手笑,笑着笑着忽地想起事儿来说:“对了清爷,亭山夫人这又要做寿了,这回你家里谁去?”
    亭山夫人是亭山将军的夫人,亭山将军当年打蛮子的时候战死沙场,年月太早,那时候我们这辈的人都还不记事儿,打记事儿起就只知道亭山将军为国捐躯,先帝感念下追封他为亭山公。
    人在京中只要被封了公,不管从前他是做什么的,都会受起景仰来,就好似我爹,而身后封了公的就更为优待了,京中高门大约都瞧着亭山夫人遗孀守节也是可怜,年年岁岁为她祝寿的人就愈发多了起来,到后头蔚然成风,这亭山夫人的生辰就渐渐变成京中走关系挺紧要的一处来,想来也唏嘘。
    我听小皇叔的话,想了想,“大约我二哥去吧,惯常都是他去的。”
    小皇叔又顺着问我:“哎哎,那定安侯府谁去?”
    他这问也是傻,定安侯当时在北城大营里训新兵蛋子,侯府里头又没别的儿子,自然只能由沈山山随他娘去赴宴。亭山夫人就是沈山山他表哥的母亲,沈山山他大姨,是故沈山山他家还算半个东道呢。
    “你不去啊?”小皇叔拉着我脖领再确认,“你真不去?”
    我白他一眼把前襟扯回来,皇上在旁边笑了我一声:“清爷这德性再去胡玩儿,学就别想考了。”
    我登时郁郁不得:“爷你这是向着哪边儿啊?”就跟我这侍读考不上学他太子面儿上就挺有光似的。
    小皇叔却不以为意,笑嘻嘻冲我挤眼睛:“得,没你这小娃娃拖累,那我就跟沈小侯爷去逛窑子。”
    他这话一如一缸子乌血兜在我脑门儿上,我惊得霎时扭头盯着他:“什么?去哪儿?”
    实则我是想问他,沈山山怎么会去逛窑子?小皇叔这搅屎的棍子把我带坏就算了,怎么能把我的沈山山也给带乌糟了。
    然不知是小皇叔这家伙永远把不住脉门儿,还是我扭头时候眼睛瞪太大,总之他只摇头晃脑看着我,洋洋得意道:“城南十里红袖香街啊。怎么,咱清爷想去啊?哟,那你还得再长一岁儿,爷明年带你去,成不成?”
    成他个棒槌!我恨不能揪着书打在他脸上,“我是说沈——”
    “稹清。”身边儿皇上忽然抬手点点我脑袋,笑道:“你的刑律先生来了。”
    我连忙回头,只见果真是先生带了书打帘儿进了堂子,刑律又要开课。
    于是我一时又没了机会细问,小皇叔上着课又说刑律是管老百姓的,他学来也没处使,懒怠听就中途走了,接着往后头半月里他忙着在王府里头同新王妃吵架,没来过馆里,那沈山山去逛窑子的事儿我也再没逮着机会问他。
    不过好巧不巧,半月后那亭山夫人的寿宴,最终我家去的人,却还是我。
    
    第33章 山色有无
    
    【玖叁】
    赶着亭山夫人生辰前头几天,我先翻了十六。
    终是到了走街窜巷儿要被姑娘们叫郎君的年纪。
    那时候是年尾,我人又在宫里,我这小娃娃的生辰自然没怎么大操大办。一则家里父兄都忙任上之事老早忘了这茬儿,二则我也没回去,只往东宫膳房去要了碗长寿面吃。
    传到皇上耳朵里,他这才知道我生在那日,想着作宴不合宫里礼数,便捡了个下午空当,从宫中戏班子点了几个角儿来唱了台子戏给我听听。
    听戏在宫里容易,然他有这心专程点给我,同平日里他拿物件儿赏我是大不一样的,我真乐呵了几日,阖着东宫上下的宫人也一道热闹了把,大家都称道是托我的福气。
    这称道我受得,毕竟若是放着皇上一个人,东宫一年到头也别想听场戏。
    【玖肆】
    皇上他嗜好雅致老成,从来都焚香品茗、研棋作画儿,年轻轻儿的时候也不爱听戏,觉得吵吵。
    我却不然,我喜欢热闹花哨,他正是知道。
    因那是皇上头一回点戏给我,故我还清楚记得那是出拜月亭,这戏我现今都还常听,只觉时听时新。
    常如我看皇上,亦是常观常有不同。
    皇上知事儿早,又落着是个储君,打小心思也深。这深得是实在,跟我这纨绔不一样。他不喜欢那些子花花门路,打赏过我的东西当中,拣出的都是绝好物件儿,只怪我赏不来,心知是好,却眼见都是死物,记也难记住。
    我被他惯着见多了那些,新鲜劲儿过了也都不知珍重,瓶罐金玉搁那儿也就搁那儿了,总是一层新的盖过旧的,将我国公府的小院儿都要塞满,东宫侧殿里更别提,若不清点一二,我晚上怕得抱着玉罐子枕着金馒头睡,故有些不大好的,我就只好割爱拿出去随礼。
    皇上每每知道了,也不大出声儿,只支着额头看看我罢了。
    我也问过他是不是在意,在意我便不送了。
    可他却只笑笑,“赏你了就是你的,怎么处置也都是你的事儿。”
    如此我便很安心,宫里祝宴诗会皇亲生辰我也挑不来东西。他眼光是好的,我就指着这些物件儿去送,他既不在意,我也不带心疼。
    可就在我这十六岁生辰过了没几日,又赶上宫里哪个娘娘抬位份,我便又拿物件儿赶了礼,终于皇上身边儿伺候的小太监都瞧不过眼了。
    因着我平日记得我爹当年要我别得罪小人的嘱咐,便待下头宫人都好,这小太监同我处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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