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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色有无-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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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这不就更好笑了么,天底下哪有什么做大官儿的父亲只指望着儿子能去乡野里头做个收租糙汉的,我爹未免也太能想得开,他是把我当做了什么?
    几日后我拎着方叔给爹拾掇出来的一包东西进了宫,惯常去东宫是进了西边儿善德门直接打禁城墙根儿往东走,去衡元阁就没那么远,只用往南走一会儿,想也不会碰上什么人。
    过了礼部门口没走多少时候我进了衡元阁后面的部院儿,逛进我爹那间儿的时候爹才睡了午觉起来,手边折子堆成一道石墩子似的眼见是忙不开,看我也没有好脸色,我就把包袱放下,将里头的猴魁拿出来随杂役一道给他泡上端回来,想他也不怎么愿意搭理我,就给他搁在案边上请了安便要走。
    这时候爹竟又想起来呛我一句:“要入班的人了,前日我走的时候你都还没起来,像个什么话?有功夫就去同台里的人多走动,不然你往后人都认不全要怎么做差事。”
    我听了扭头问他:“什么我就不能做差事了,爹您是不是就根本没想过我还能做官啊。”
    我爹瞥我一眼,手上没停地点着朱笔在折子上划出两句儿,还真粗声粗气儿落判道:“没想过,你这性子原就不适应做官。”
    我有点儿想不过了:“那我这性子就适应去乡下收租了?我昨儿听二哥说了,说您还想着把我送回老宅去当村汉呢!”
    爹拿着笔杆子顿了顿,抬头看过我:“如今看着收租你也不适应!乡下起得多早,人庄子里收租的村汉都比你勤快!”
    他这话是把我一口气哽在喉咙口,我气道:“是,您儿子连个收租的村汉都比不了,您干脆说我什么都干不了得了。”
    “你本也就什么都干不了!”爹怒目瞪我一眼,不耐烦地扬起手冲我挥了挥:“没大没小地叽歪什么!赶紧滚回去,甭在这儿碍老子的事儿。”
    那时候我只觉心里是真泛起凉,憋闷着一口难堪的酸气儿从衡元阁走出来,外头大太阳一晒,酸气儿一蒸还觉出份儿怪。按说早年我爹也老挤兑我嫌弃我,我倒是从来都没这么同他呛过,也不知是不是如今考上学了还觉着自己有几两重了,这才能硬了骨头跟他吵上两句。
    可吵这两句又有什么用,我爹我二哥从没指望过我,瞧不上我也还是一样的瞧不上我,我是连气都争不上一口,爹叫我滚,我还是只能滚。
    我郁郁空着两只手往来路走回去,过礼部的时候,忽见着几个挺眼熟的宫人从里面开道出来,尚来不及反应,突然一个明黄的影子就生生扎进我眼里同我打了个照面。
    一时我同他都僵了,我一直定眼看着他见我的神情从微愕落到素淡直至转过眼去,才想起来我是得跪下去行礼的,可刚扑通跪下去要开口说参见太子爷,眼角却瞧见他已转过身去往南边儿走了。
    远远看去他明黄背影独独地被一堆皂色宫人簇着,乌发束得纹丝未乱,走得是又庄重又沉默。他身上金丝系在后腰的余带好似比从前长了一些,我便一心非要觉着他是衣带渐宽了,不自觉就站起来,明知道回家得往西边儿善德门出去才是正途,可那时候却像是中了邪,是怎么都管不住自己的腿脚,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后背,竟就跟着他走起来。
    往南走到玄德门,他忽然在前面停下,我便也停下,他顿了顿又开始走,我便也又开始走,走了没两步他终于沉顿回过头来看向我,我就没有避忌地迎着他目光看回去。
    离得有些远,其实看不清他眼里脸上是什么样,可当时我只知道他是在看我,便就那么死撑着站直了立在那儿让他看。
    看罢,我想,就让他看,别的若是不能,我好歹不能让他那么容易就忘了我。这一路若走到东宫去要半柱香的时候,那我就跟着他半柱香的时候,哪怕就这么半柱香的时候他能记得我,我也就要他在这半柱香的时候里是记得我的。
    咫尺就算天涯,则天涯总有咫尺,相留哪怕半霎,那半霎也是相留。
    可我这么想着,眼前皇上却最终还是不着一言地掉过头去,领人走过玄德门往东边儿去了,那模样极尽淡然,倒叫我突然没了再这么跟下去的气魄。
    我最终还是折回去打善德门出了宫,爬上马车听徐顺儿问我怎么失魂落魄的模样,是不是又同我爹吵起来了。
    我经他这么一提,再往方才那明黄的影子想,终于明白为何我如今竟能为我爹嫌弃我的事儿同他呛,原来这倒不是因为我真考了学就有几两重了,而大约是因我曾被人好好儿指望过,才觉得自己竟有那么几分金贵,再被打落尘泥里头便不依了。
    恰马车走到西街大路上市井嘈嘈,徐顺儿没听见我回话,便又撩帘子懦懦问我:“爷,是径直去同沈小侯爷他们聚了玩儿还是回国公府啊?前几日您高兴起来不是应过他们今儿要一道去看大鼓么?”
    “高兴什么,看什么大鼓,”我挥起手让他走,“回家吧……不去了。”
    反正去哪儿都逃不掉的。
    我总以为若要能过上入东宫之前的日子就能挺快活的,然实则东宫却早就烙在我心里头,任凭我吃喝笑闹听书看戏,是怎么都再忘不掉了。
    大约往后光是这么过着没有东宫的日子,于我就已是世上最不易的事儿了。
    【佰卌肆】
    我到底还是不甘心。
    我想我得见他。
    我得回去。
    
    第61章 山色有无
    
    【佰卌伍】
    人的念头是生在湖底的一根儿草,瞧不见不表明它不在,也根本经不得暗流搔挠。
    自打我想要回东宫的心一起,一如渴水的人在大漠里头望见了一汪泉,只想一脑门儿照直了往那泉里钻,竟觉万事忽而都没了生气儿。我整个人好似被吊水的桶子挂进了深井里,抬头巴掌大的一片儿天上除了那日皇上扭身离去的影子是什么都没有,也谁的约也不想应了,成天价儿地只知道摆弄那侍读的腰牌儿不出去,外头转着舵子拉我的也只有沈山山一个人。
    一两回爽约还好,可这么竟也过了五六日,沈山山终于寻摸过不对味儿来,顺着往学监去的路上一早就找到国公府来提我。
    那时候我还没起,正萎在榻上捶胸口,捏着被单子在心里头骂自个儿贱,沈山山被徐顺儿领进来,罩面便是忧心忡忡问我一句:“稹清,你病了?”
    我没及说话他已踱到我床边儿,蹙着眉头抬手一探我额间,“咳不咳?请过大夫没有?”
    “……爷没病。”我拽下他手指头睨他一眼儿,“你才有病。”
    “一早来瞧你还被你骂,我是有病。”沈山山气得瞪我,但眼见我还能耍嘴皮子便也安下两分心,推开些被角往我边儿上坐了问:“这几回怎叫你都不出来了,你想什么呢?”
    我想得可太多,却真不敢同他讲,只是闭着嘴捂了会儿,却真没捂住,心知道话一说出来沈山山就得骂死我,可心底儿还真痒得没了法子,便捏着侍读的腰牌儿从被窝里伸出手来:“山山,我……我想回东宫去……”
    沈山山闻言眉头一跳,劈手夺过我腰牌儿咬牙问我:“稹清,你是不是疯了?”
    “你还我……”我讷讷起身从他手里把腰牌儿又抠回被窝里,顺带也抓起被子把自己兜头罩住背过身去:“你除了骂我你还知道干什么……”
    “你给我出来!”沈山山一把掀开我被面儿把我摁平了,垂眼看着我的眸子里都是沉浮的怒痛:“稹清,你睁开眼睛来看看!他都纳妃了,他都让你别往东宫去了,你——”一言顿下,他摁在我肩上的手放开了,恨铁不成钢道:“往后日子那么长,你好好儿一个公子,做什么非要往火坑里跳?明知道前面是堵墙,你如今撞都撞上去了头破血流了,都还不知道停?小王爷骂你的话你是都忘了?你凭什么还上赶着给太子去?”
    他言语真正刺耳,却又真正地对,我仰在枕上恨恨看着他,手里捏着那侍读腰牌儿的边角都快把手心儿给戳破了皮,痛到底来却不禁脱口道:“山山,你不明白,他只是没得选,他心里不是没我……”
    “有你又怎么样?”沈山山一言打断我,凝眉握住我手腕沉声再问:“他心里有你你就要给他填后宫去?你平日里的得意劲儿都喂狗了?你真这么回去了,往后总有一日得悔青了肠子!”
    我挣开他手,一时如鲠在喉:“可我要是不回去,我现在就得悔青了肠子……”
    沈山山看向我那眼神几乎是痛:“稹清,你究竟瞧上他什么了?就因为他是太子?就因为他日后能饶了你爹——”
    “不是!”我突然怒目喝出一声,这把我自个儿都给吓了跳。
    眼前沈山山也被我这一声叫嚷给掐住了话头,脸色渐渐白下两分,正要开口继续说话,外头徐顺儿却忽而叫了声:“小侯爷,他们说您去学监要迟了,得赶紧走呢。”
    沈山山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我,口中应下徐顺儿一声,此时不得不走,却还是再道了一句:“稹清,你不要回去,那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也没想过和他真能好……”我低声断了他后面句子,捏着他袖摆实实在在咬牙道:“可我不甘心,沈山山,我一点儿也不甘心。”
    “我说的不是……”沈山山一言提起却终化作声叹,他垂下眸去,反手拂下我的手,拉起我方才蹬开的被角盖上我腿,摇了摇头,“罢了,我得走了,我晚些时候再来瞧你。”
    我一直看着他走到房门口去,他在门外晨曦下回过头来,眉目映着晖光如被洒了层薄金,沉顿似有踌躇一般地望着我,然外头再催下一声,他还是扭头走了。
    他走后我将将重新躺下又摸出我那腰牌儿来看,徐顺儿却又转进我屋里慌慌道:“爷,您赶紧起来罢,东宫来人了。”
    【佰卌陆】
    我闻言掀了被子一个打挺起身来,匆匆忙忙罩了衣裳,一边系着带子就一边往前厅奔,徐顺儿只得抱着我褂子跟在后头跑。
    到了前厅,我眼见果真是我相熟的那小太监坐在当中,只觉心意一瞬畅然,连忙喜道:“你来做什么?是不是太子爷叫你请我回去?”
    小太监却不见有我这劲头,只慢慢儿站起来同我道了个礼,见我欢然,仿佛更加为难道:“不……不是,清爷,您这入班的日子不是近了么,吏部那边儿已打东宫调去了案底儿,往后您就得往御史台高就了,也不再作侍读,今儿太子爷就着了咱们来……来取您那侍读的腰牌儿带回去,合个礼数……”
    我一容的笑被这话打愣在脸上,身子都一偏:“……他要取我腰牌儿回去?是他要取,还是东宫的什么人要取?”
    小太监大约不想说出话来叫我伤心,抬头看了眼我神色,又作难低下头去叹了声,瞥眼见旁边儿徐顺儿听着,便使眼色想让徐顺儿劝劝我。但徐顺儿于我这事儿可从来不敢开口,他只颤了喉咙叫我声爷,似是要哄我仔细着嘴上规矩,我也只当没听见,一双眼睛直直盯着那小太监。
    小太监只好照实讲:“是太子爷要取的。清爷,您惯常疼我们……今儿也甭叫我们为难了,可好啊?”
    此言叫我一时气得腔中都带了火,还没及多想,嘴上已道:“好啊,好……”我说着抬手抓过徐顺儿手里的褂子就披在身上穿了,冲小太监道:“我这腰牌儿也是时候该交回去,怎么还劳太子爷费心呢。我在东宫这么些年,也算是受了太子爷不少照顾,合该是我自个儿回去给他磕头谢个恩,亲手把这腰牌儿送回去才是。”
    “清爷使不得!”小太监吓坏了,“您知道东宫现今已——”
    “已有太子妃了?”我咬着牙问他,“那又怎么样?我回去谢个恩都不成了?今儿他说了不准我去?”
    小太监一敛神色,“倒,倒是没有……可我——”
    “可什么可,”我拎过他胳膊就把他往外头拽,“我就跟你一道回去,看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佰卌陆】
    我并不甘心,故根本不会死心,早迟是一定会寻个由头到东宫去的。
    几日来曾也想过要么假意回去取东西,要么假意回去送东西,然这些取或送的东西我都还没脸皮去寻见,不想老天送到我手里的由头竟更卑微到了这个地步。
    侍读的腰牌儿送去了能怎么样?我去皇上跟前儿磕头谢了恩又能怎么样?
    他是真正心狠,一月有余对我不闻不问,此时腰牌儿交去,或然他压根儿就不会见我,往后我也可能更没了由头能去见他,但就连这样,我腔中涩着舌尖苦着,都还能在自个儿这被踩作了污泥似的尘堆里刨出份儿卑微的喜,喜我还能再去见他这一次,一时恨他这狠,一时又眷他这狠,好似他就连这狠都深得了我心。
    我定是中了蛊着了魔,从不想去分辨他不见我究竟是不是为了我好,却只想求他不要给我这样的好——今后若往前走过去还是堵南山高墙,那叫我再选一次,我大概也要再撞一次的。
    只要撞过去能死在他怀里,那真叫我死,我应当也能心甘。
    到东宫的时候,七月日头晒得烧人,小太监战战兢兢领着我往前殿走,一路顶头的骄阳炙着我脑门儿好似抹燃了一篝火,我身上已层层渗出了汗,径行莲塘见着四下绿树红花都似混沌起来,过廊桥时脚下晃过几簇明艳的锦鲤,那色只叫我觉得热上更热。
    我等在殿上,小太监却问来皇上并不在宫里,已被先皇招去了御书房提训礼部迎宾之事,也不定要几时才能回来。
    我听着,沉沉问了句:“那太子妃呢?”
    小太监道:“昨儿恰是大婚九日当回去归宁,娘娘合该在家中待过昨天夜里,今儿要回来也该是晚上了罢……”说着他灵醒打量我一眼,赶紧又补道:“太子爷昨儿是没随着娘娘一道过府去的,礼部迎高丽朝贺的事儿闹出了毛病,拖了好一阵子了,昨儿爷也在部院儿里瞧着做事儿呢。”
    难怪之前能在礼部外头撞见,也还好是有这桩事儿,不然我若知道皇上跟着谁过府去归宁,这心里也能更不平了。
    想来他也未曾在我国公府里用过一次茶。
    “清爷,要么您先往侧殿歇着,”小太监规规矩矩让开一步把我往外请,“前殿上不遮阴,没得将您热坏了害了暑气。”
    我听着侧殿二字,心底都震了震:“……爷他还留着侧殿?”
    小太监叹了口气,瞧我的目光似是不忍,起手扶着我往外走了,冲南边儿努了努嘴轻声道:“大婚之后娘娘住了南殿霁雪斋,许也是想着能离爷那书房近些——可她这么住了,朝里几位大人往爷书房里走动就不怎方便了,爷就着我们把用度挪去您从前那侧殿了,大致改作书房罢。”
    “殿里东西呢……”我问他,“也都改了罢?”
    小太监步子稍停下来望我一眼,摇头叹:“清爷,哪儿能啊。”
    我一顿,他接道:“不过多搬了一架子书过去,旁的东西,爷都不准我们动的。”
    我听来只觉目下一涩,赶紧扭过头去,小太监却也知道我听不得这些,便赶紧拉着我继续走了:“哎,清爷,您别这样儿……前儿六月节的时候我师父还说呢,要是赶着清爷在就好了,能热闹些,然他又说,您这出去了指不定还更好些,也该更好些,今儿给爷请过安了,您往后也当惜着自个儿,多笑笑。”
    他左右劝着我想开,引我到了侧殿里头,问过我滴水未进,便说去给我收拾些吃的来。
    【佰卌柒】
    我在正堂圆桌边儿捡了个凳子坐,回眼打侧殿雕花门槛儿上转望至一室枣木的书架,又瞧了瞧这几年被我冷落多时的大书桌子上已摆上了一摞摞公文奏章,一时心底感念,忽又起身往里间儿去看。
    里间儿我睡过的床上连被衾都还是原有的,干干净净,侧边儿架子上蓝格儿抄的大溪落寇、飞花烟雨也全都还在,只另半儿多了架子曾在皇上书房里瞧见过的书,都是绣布裹皮儿的耕织造册和田赋徭役一类,明明是全然二物,却竟也两相齐整地一起摆着,瞧着颇有些逗。
    再往侧看过去就是几架大立柜儿,我头回儿进宫带着沈山山给的蜜饯儿包包就是藏在这里头,后来都用作放我的衣裳。我走过去打开一扇来看,当中尚叠了两块儿头年皇上行猎打回的灰狐皮,那情状同我走之前都一样儿,应是动也未曾动过。
    当时本说着要给我做件儿兜帽,然我回来就生寒病了,这事儿也就搁下忘了。
    想来有点儿可惜。
    毕竟往后这两块儿皮,我也不知能不能穿着了。
    正四下看着,小太监端着油茶和红豆糕回来了,放在圆桌上唤我道:“清爷,他们先给您备了惯两样儿,晚些用午膳再说别的罢。”
    我应下便过去用,小太监替我从里间儿书架里随手拿下两册杂书过来,让我看着以免无趣,再有什么想要叫他就是。
    我挥手叫他自去忙着就好,心道是我在这儿住了四年,什么在哪儿大约我能比他还清楚,又何必叫他。
    于是便这么吃了坐着,我趴在圆桌上看着杂书,因也都是从前快翻烂了的本子,何人何事儿都门门清楚,看几页也没了新鲜意思,加之天热,我翻着翻着书页子,竟伏在桌上就睡了过去。
    原本天热睡过去并不怪,然怪就怪在那时我竟梦见我娘。
    梦里我一直迈着小腿儿在我家前廊上跳着走,走了极久,跳了极久,不知在找着什么,也找了极久,终于在后院儿找见我娘,见她正坐在棠花下替我补衣裳。
    我人小,又皮,在她旁边儿一手捏草一手捏泥巴还笑她:“娘,补什么呀,爹现在是大官儿了,让爹给我做新的吧。”
    我娘纤指松开线头,笑着掐掐我脸:“你就嘴犟吧,你才不喜欢新衣裳呢。这件儿一洗出来你就老穿,娘都知道。”
    我听了,咯咯笑着把手里的草往她发髻上插,泥巴都蹭在她金钗上:“那做件儿一样的就是,不就是衣裳么。”
    我娘笑得把衣裳往边儿上一放,揪着我手就把我囫囵抱在怀里骂:“你这小泼猴子,就会捣乱。你爹给你做了那么多新的好的该你穿,你不也就紧着这一件旧的不放?你说说为什么?”
    我窝在她怀里心满意足地笑:“是娘给我做的么,再旧再破我都喜欢。”
    “你这小贫嘴呀……”娘揪着我鼻子轻轻一拧,有些恨恨地叹:“你这性子,该你好的不要,怎就指望着到底不好的东西?”
    我总觉着她这话不是在说衣裳,一一想下来,有些戚戚道:“娘……你都知道了?”
    娘抱着我的手紧了紧,深深望着我,忽而心疼地捧着我脸贴去她面上,环住我叹了口气,再说不出话。
    我这才明白,原来她特地赶来这般瞧瞧我,是因多少年来我还是叫她放心不下。
    我心里忽而就沉下去:“娘,你是不是……觉着我特没出息……是不是,觉着我这性子……给您丢人了……”
    我娘抱着我摇头,“怎么会……我家阿清只是心里有人了,娘知道,这性子……是没法子的事儿,只是往后有苦,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儿……阿清,娘不想见你哭。”
    “我知道……”我把头埋在娘颈间,拼命忍了眼泪:“娘,我都知道……可我要没了他,往后岂非连哭都不能够了……娘,我也大了,我不是使性子的……我都清楚,我都清醒,我都知道……”
    “那你还要往他身边儿去?”娘拂过我后背的手叫我隐隐觉着丝凉气,“阿清,你这性子真是从小到大不会改了……”
    那凉气叫我稍稍激灵,心里觉着这是不是娘快走了,于是更加把娘抱紧了:“娘,我这性子,一辈子大约就这样了……你别再替我操心了……往后我能照顾自个儿,我真的能……”
    可应我的不过是娘最后一声的叹,那寒息落在我颈间,带得我整人如被冰水泼过一道,忽而一个喷嚏惊醒过来。
    睁开眼,我还趴在侧殿的圆桌上,迷蒙中,竟见得皇上坐在我旁边儿,他正看着一旁凝眉抬手,沉默地让太监将一架冰给抬出去。
    自打我扯破了玉佩穗子出了东宫,也就上回在礼部外同他远远照过一面,早已许久没有这样近的瞧过他。他身上明黄薄衫外罩了层暗纹穿纱的褂子,神情像是无喜无怒的,却又像是疲惫极了,眉间勾着的一道浅线,似已挂了不少时候。
    外面天色已黯下,也不知我是睡了多少时候,连手肘一动都僵得发酸。身上热出的涔汗被冰气儿一招,我再打出个喷嚏彻底醒过来,却终于惊动皇上回过头来看着我。
    似是久已生疏的相熟,却也像久未相熟的生疏,他哑然似惋道:“你醒了。”
    
    第62章 山色有无
    
    【佰卌捌】
    不知皇上已坐了多久,又看了我多久,也不知我有没有在梦里说出什么怪话儿。
    我此番回来当然不是为叫他看我这窘态的,遂强从桌上支起身子擦了把脸,勉力清醒地问他:“……你来了……多久了?”
    然皇上并没答我,他只徐徐将眼光从我脸上移开,到底是泠然道:“你既醒了,要谢恩便谢了恩把腰牌儿交过,就回去罢。再有一会儿,宫门也该落钥了。”
    我愣了愣,迷糊的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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