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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色有无-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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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山山大约是去隔壁赔不是了,过了会儿才拎着书回来,进了禅院见我没进被窝却在罗汉床上躺着,便也过来跟我一道儿,就似小时候玩儿得晚了他住在我家里似的,那样并排靠着,一起看着窗纱外头望着星星,还聊着华台传,说那小姐于书生,大约只是场梦罢。
后来我说着说着到底是睡着了,也记不清沈山山都讲了些什么。不知睡过去多久,我迷蒙中翻个身,额头竟觉抵上一片温和。
我不由慢慢睁眼,那时只见昏光摇影中,近在咫尺处,是沈山山正眼睫半阖地定定地看着我。
他前额正稳稳抵住我的前额,鼻尖儿也几乎要挨着我的鼻尖儿,那目色好似窗纱外的夜,深黑中泛着灯影的光,一如九天星子洒在他眼里,眨眼间星河微漾,见我醒了,他不过轻轻唤我一声:“稹清……”
这唤顿叫我神台一醒,一时惊得猛欠身同他分开,脑袋却立时向后撞在立板儿上,砰地一声,整个人一瞬清明。
沈山山连忙半支起些身子,抬手要掰过我脑袋去瞧:“你疼么?”
我连忙止他,僵僵地摇头,“不……不疼不疼……你,你怎么不睡?”
沈山山由我止下,动作一凝,便也就放下手,撑在我近旁垂眼看着我,徐徐道:“我还在想你方才说那小姐的话。”
我此时哪儿还来得及想起我说过了什么,正是愣神间,却又听他问我一句别的。
“稹清。”
“……啊?”
“你说,我于你是什么?”
沈山山半撑了身子将我挡在他与立板儿之间,距我太近,问得太清,好似根本不容我蒙混过去。
其实平日里不过笑闹玩耍也日日都见,我并不觉得沈山山身量比我大上多少,然此时这样近地一瞧,我却发觉他胸脊是宽阔的,容貌也早不似少年时候被我刻在心里的那般稚嫩,早一眉一眼都生出了气韵风神,暖而笑意动人,寒则叫人生畏,就连身上佩香都不再似少年时候馥郁,寻常是清冽的,一如草木。
原来我已不是个少年了,我的沈山山也不再是个少年。
好些事儿说到底来也不知是不是美的,然却终究是憾的,只是时过境迁了世事早已落花流水,再度想起,竟也平和,竟也软暖。
我就那么看着沈山山,也静静躺在原处不动,只望入他眼里笑道:“山山,你记不记得……晏同叔有一句山亭柳?”
“你于我,该当就是那……若有知音见采,不辞徧唱陽春。”
【佰玖柒】
那时沈山山听了我的话,也不知是觉好或不好,却只泄力躺回我旁边儿去,沉默了许久的时候,忽而徐徐地颤声问我:“稹清,你真就甘心?”
听我久久不语,他又道:“台里原点了我一人出来,根本和你没干系,你分明是知道礼部备着立后的事儿,才赖着梁大夫应了你出来躲的。你总说你不在意,既是不在意,没关系,你又为何要躲?……稹清,你何苦非要为他委曲求全?你自己的圆满就不要紧了?”
“你怎么就知道我心里不圆满了?”一说这个我就有点儿头疼,“……难道你跟我爹一样儿,觉着我非得成个家才好?还是我这心性,成个家就能改回来了?你们怎么就总觉着我是因为怕皇上才不敢成家呢?你知不知道,皇上他也劝我成家呢……可我自个儿不想,是我自个儿不想啊。”
我转眼瞧见沈山山盯着我老久,好似还要说什么,便连忙打断他:“旁的不提了,山山,你说说我这样儿的人,怎么去当爹啊?……且说真的,你才是真该成家了,甭跟我似的独独飘着。我这样儿的不成家也是该的,但你不一样,这事儿你不能陪着我……你和我……到底,到底是不一样。我自个儿是不能好了,但我俩一道儿长大这么多年,我打小……打小只盼着你能好,那就跟我自己好起来是一样儿的,瞧着你能好,我也就开心了……如今,我大约也就这一个盼头了。”
沈山山躺在我旁边儿,仰面看着屋梁,听我说话竟似愣神一般沉默了许久,到他再度说话时,我也不知他那是空茫还是了然:“……你真这么想?稹清,你……你望我成婚?”
沈山山跟我不一样,他从小喜欢的是姑娘,能成婚有什么不好的?我自然点头道:“我当然望你成婚,山山,我是望你圆满。”
可终究此时此刻,提起此事,我再度想起的却是皇上许多年前说的话。他为我留下的那退路,要我熟思的成家之事,我似乎终于开始明白了他的苦心。
原来心里的圆满到底只是心里,到头来事情小到了穿衣吃饭睡觉,人到底还是怕孤,到底还是怕苦。
原来我并非不怕,也并非真正无畏。
这话终于开始应验。
【佰玖柒】
盐案文书处完后,沈山山问我回京么。
那时已经快到秋末,我们正炜着炉火在江边船坞里吃鱼。
外面江声浩荡,连着风声呼嚎,每一声都似预警着冬天近了。
我看着外面动荡的潮水,同沈山山说:“天儿快冬了罢,要么咱们去趟江南?江南兴许暖一些。”
沈山山那时看了我片刻,好似拿下什么主意,还同我说:“当是暖一些。若你喜欢,我们长住一段儿也不是不行。”
不论长住短住,实则我并未多想更多东西,只是想能多避几日就算几日,自没什么不答应的,于是沈山山领着我当夜就动身,一道乘车往长江渡口去。
亦不知是为何决绝,我们本想那样不管不顾下道江南,结果在汉陵渡口时,却遇上江面连日大雨,滂沱蔽日,临岸船翁无一敢载我们渡江。
我心想,大约这便又是天意。
遂打道回京。
第81章 山色有无
【佰玖捌】
梦便是此时醒的。
耳中江雨渐止,一身湿冷渐逝,我满身浑热,只觉腔中肋下隐痛,稍一提气,口内尚残有一丝甜腥。
开眼看去,头顶床梁竟倒悬着四条刻鳞金龙聚首瞰着我,它们每一颗赤红的眼珠都通透,当是比我看自己更清明。
“……醒了?”
宽厚手掌带着明黄袖口在我眼前一晃,那指背温凉落在我额间触过,隐约有两分急。我不免扭头去看,只见皇上正坐在十分近旁的软垫立背椅上,收回手便搁开膝上反扣的文折,凝着眉起身来,匆匆指点宫人去把太医请进来。
小太监领命出去,在老远外的折梅屏后推开寝殿雕花繁复的高门,一时一方深重夜色便露在屏头与高门夹起的一小片儿天里,好似被泼下了染蓝的深黑,穷极看去也望不见一颗星。
皇上在床沿坐下,脸色不见很好,甚有倦然苍白,此时侧身看我,只静静道:“你睡过两日了。”
我闻言,掀被便想起身:“……外面怎么样了?”
“你别动。”皇上一手将我肩膀按下,迫我再度躺回榻上,又起手想替我掩好衾被,“你眼下景况受不得凉,不可——”
“外面怎么样了,你告诉我……”我嘶哑起来挡开他手,实在也力如蚍蜉,只得拽着他袖口看进他眼里问:“皇上……沈山山在哪儿?沈山山怎么样了?”
皇上捉住我挡他的手,一时并未立即开口。
他面上像是镇着隐忍,到底不愿发作,可指下力道确然并不轻柔,也好歹是克制在有力稳健的地步,只将我又重重塞回了被里,抬眼见我依旧不瞬双目地望着他,才终于沉沉道:“……他人在御史台。前日你倒下,宫门也禁闭,御史台内班忙乱不知怎么是好,皇叔就做主把你送来我这儿,自己再接着审他……”
皇上说到这儿,轻叹了声:“实则倒不必皇叔去审。他眼看着你倒下去,又有什么不招的……”
“……他招了?”我闻言浑身一滞。
皇上最后替我掖好被角,背身在床沿坐下来,侧首看向我道:“招了。囤粮集兵的所在他全都招了,退路与暗道也都招了,眼下禁军已去拿他父兄,乱事不日可平,二府将投大狱,只待裁决。”
我此时记起沈山山在讯室说过的话,说我不必审他,他是不会说的,他从前还有过一言,说:“再讨厌也是爹,平日不对付的时候再多,一旦出了事儿,又有谁不保爹的?”
多少年了,他那样恨他爹,那样保他爹,然时至今日,竟终究又招了,招得干干净净。
我一时只觉腔中酸痛发空,从被里探出手来极力捏住皇上撑在床沿的指头,又问了句不该的话:“皇上……你要怎么办他们?”
皇上垂眸看着我手指握住他,却并未动作,只口中淡淡问我:“你想要我怎么办?——这样的事情,你是御史台的中丞,你不该比我更知道要怎么办?”
“我……”我内里好似绞起一捧纠葛的纱,其上一道道横竖的细丝仿若勒在我心肺上狠命地磨,磨开了血脉经络,只剩下当中淋漓跳动的一滩鲜红堵在我喉头,叫我一句话都说不出。
这时小太监将太医领入,皇上手也从我指间滑走。他起身立在一旁看太医替我诊脉,大概终是觉得闷,便垂首反身绕过屏风,无言走去了外头。
我见状也径直掀被起身,推了太医就踉跄到寝殿的大门,抬腿颤颤站出门槛儿去,只见右手七八步外的殿檐宫灯下,皇上正茕茕伫立在冷阶上沉思,此时听闻太医宫人惊呼着追我出来,回头一见,双眉登时聚起,连忙快步走过来:“你怎么出来了!”
春夜风凉,我哆嗦着双膝,一曲便在周身宫人的劝回声里跪了下去,可就算此时是跪在了皇上跟前,两眼望着他,我却依旧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皇上被我这一跪,霎时顿在两步外,然只那么一霎过了,却又继续走来。
他扶我,我自然挣着不起,而此举似更戳伤他一般,叫他手下加大了力道,到底依旧沉默,却也沉默着把我强拉起来,又竟弯下腰去,替我拍了拍膝上的尘。
他拍得一下,又一下,就好像艳阳时街上妇人掸被的大竹拍子,那力道不轻不重,却偏生似深深击在我心口上。
下刻我觉肩头一暖,是他把外袍脱下来将我拢住,也拽住那拢着我的袍子将我拉近到他近前,一双目光深刻在我眼里,极力克制地问我:“稹清,你要替他求情?……你知不知道你从小到大心里的苦,都本该是他的?你知不知道你从小被人戳着脊梁骨遭的罪,都是代他尝的?——他们一家子害了你大哥,害了国公府也跟着有罪,更害了你瞒我骗我十来年……到如今我不怪你,我不怪你爹,不怪国公府,你却要跪在我跟前,替他们求情?”
他的话叫我耳中几乎轰鸣起镇痛,握在他手腕上的双手早没了热,却还是止不住道:“皇上,你……你从前曾说过,往后有一日,我爹若犯事——”
“那是你爹,那是你!稹清,你怎么就不明白,那是你!——”皇上那一容极力的平静终于破裂,他英眉紧聚起峰峦,在我近前处痛目望着我低哑地嘶吼道:“他们要杀我,稹清,你难道看不见?他们起了千万的兵马立在城外,他们同苏家联姻掌其朝中门生,他们是要篡权,他们是要杀我啊!稹清……稹清!他们是要我的江山,我的皇位,要我的命!……你竟要我饶了他们?”
我胸腔中已痛到发了麻,面前皇上的脸映在我眼中已愈发模糊,不出多时已全罩在水雾里,可即便是在水雾里,他一容的痛也是那么明显——然可恨是,我望着他,竟还能挤出一句句:“求求你……皇上,求求你……他都招了,他全招了……求求你……”
皇上定定地看着我,他拽在袍襟上的手由我这一句句而渐失力道,最终是苍苍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好似是早料到似的,忽而就松开双手垂了下去。
我失力一晃被后面小太监扶住,恍惚中,只见他微红的双目最后看过我一眼,终于是萧然背过身去,由宫人挑起灯笼,簇拥着走了。
他背章的云锦盘龙渐远,一时我在此看着,忽发觉眼前这情状竟已让我分外熟悉。
——原来近几年,我总常看见他的背影。
第82章 山色有无
【佰玖玖】
我想起去年盐案后回京的事儿。
我回京时已是秋快过尽,满打满算有三月未见皇上,心下便甚为惦念,再合了当时那一路心境,自然脚一沾地儿就想立时见见他,是故刚回国公府搁了东西,也未及上报要入宫觐见,就换了补褂匆匆往宫里赶。
那时天儿虽未入冬,可已算是寒冽,又下着秋末最后一场绵雨,就更冷下一层。徐顺儿撑伞送我到乾元门外时,雨丝儿吹絮似的打天地间扬洒着,他将伞换来我手里时一偏,那漏下的雨点儿落在我脸上便好似碎冰一般地扎着,又冷又疼。这隐约叫我又再度想起那汉陵渡口的滂沱江雨,出神间,是连周遭几个吏部的寒暄都没听见,待反应过来,那几人已走了几步开外,当中一两人却再度掉头来侧目看了看我,又伙同其他几个讥诮起来。
实则这乾元门到玄德门前的一路上因遍插部院儿,便多得是朝中官员走动,故我原就是常被人眼珠子扎着后背说道奸佞的,又恰逢此时皇后新立了,各部间都盛传我去山东府是年老色衰了被皇上嫌弃着打发走的,如此便像是无形从天上落下来一脚,更将我踩进了泥里似的,叫我之后在宫里碰见的说道都更杂碎,四周哂笑之声也都更喧腾。
虽多年来我从不理这些,可每每埋头捏着小金牌儿往禁城里走,心中也确然不能说是平静。料想我数月未归,宫中说是变天也有可能,我自然也顾虑皇上真如他们所说要嫌弃我了,心底并非半点忐忑没有。
可就这样忐忑着,我走到玄德门前,却见玄德门里头那边儿的空地上宫人林立、禁军肃然,他们当中,竟是皇上慢慢挪着步子,沉思着什么似的,正从左边儿走到右边儿,又从右边儿,踱到左边儿。
他旁边儿跟了个侍卫苦苦替他撑着伞,可薄风四下吹着雨乱窜,便还是将他龙袍摆子上濡湿了一大片儿,将明黄的锦缎染作深棕,似是沁透了很久。
我忙过去要给他打礼,可人还没跪下去已被他捞着胳膊带起来,他道:“地上湿的,甭跪。”
如此被他提着胳膊,我抬头和他两相对瞅着的那一刹,竟觉就仿似从前十三四岁初入宫时候,被他强捏着下巴看他俊不俊一样儿,这情景忽叫我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出来。
大约皇上也想见这少年事情,稍稍莞尔,可看我目色中到底有丝不信,端详我好一会儿才问道:“听城防说你才回京,怎么这就进宫来了?累不累?”
他说话总是低沉的,定然的,稳稳的,他这声音我已好几月都没有听见,此时单单这么一问,倒不消说别的,却已然叫我似青云回岫,倦鸟归山。
而我自然也真是倦的——奔赴数日回京未歇,那时站着都已觉双腿在晃,是真恨不得攀住他双臂直直抱住他,拖在他身上大声嚎啕我累脱了皮儿,最好还能央他背我一阵才好——可当时那境况下,洞开的玄德门后光天化日,门内门外有多少双眼睛看着我,又更是看着皇上,我虽从来是不在意自己难堪的,却到底不能不替他一国之君顾忌脸面,便还是将他手拂开,稍微也退下一步,终是同他两相不亲的站着,脉脉望向他道:“谢皇上体恤,臣不累的。”
皇上早令了宫人替我将伞撑着,此时隔雨细细打量我许多时候,他神容好似将千言百语沉浮在眉头眸中,可却依旧半晌无言,过好一会儿,才看着我说了一句:“一路千百里,你哪里会不累……”
他此言中深意说到这儿顿下,可我却觉着,他下一句当是想问我又为何要回来。
我赶紧胡乱捻了话打断他:“皇上怎么站这儿?”
皇上背过手,徐徐道:“批折子乏了就出来走走。”说着又补了句:“也才来,没多少时候。”
“走走去御花园儿才好。”我在心里骂着他傻,到底鼻子却有些酸,强笑道:“这儿连个遮雨的地儿都没有,御花园儿景致也好些。”
皇上听罢,目色眷在我身上,只淡笑着随意说一句:“那倒不及此处,算了罢。”
他惯常随口说说话就能哄我开心半日,然这句却并不算他说过的话里最动人的,却唯独在那时候,竟叫我心生欲泪的暖,要不是死撑住,大约就要坐在地上拍砖同他哭起来。
我那时背对着玄德门,全然不需刻意回想便能记起少年蹴鞠的时候,能记起我当年总为了讨好他就满头大汗跟着他满场跑,也想起我生平第一回 被他期许,也第一回有过什么盼头……更想起我在那场上曾生平第一次为这人生出的嫉妒——
如今想来,少年时总以为嫉妒是恶毒,是邪火,生出时甚叫人愧厌,可到十年后此日,我倒渴望心底里若是仅有那么单纯的嫉妒该多好。
我也是多少年来才明白,原来真将一个人放在心里,便是将一把刀的柄子递给了这人,叫这人随时随地都能拿着刀子来捅我两下。可这并非最荒谬处。最荒谬是我明明已被扎得疼了、扎得怕了也满身都是窟窿了,放着千百条路能走,却偏偏就是舍不得走,还要捧着一心的血站在这儿,甚至开始没出息地心疼这人在雨中等我太久。
——皇上是个皇上。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总怕我忘了这事儿,便多少年来都这么叫他。
皇上心里有我——我知道,他自己也知道。可这世上有些东西,我不是个姑娘,注定穷极一世都给不了他,比方我不能嫁给他,比方我不能替他生娃娃,我终究是不能给他俗世的圆满,可这圆满于皇上而言,却是比这圆满于我更紧要的。
他的圆满,是多少人指望的圆满。
这圆满我大意里虽从来都望他拥有,可私心中,又一次次恨他去拥有。而于皇上,有些东西他少年时候曾一心以为他定能给我,甚至以为只有他能给我的,渐渐懂事儿了也就发觉,原来他穷极一生也注定给不了我。
——可我却还是跟着他。
这些年中多少事儿起落过,人大了就不比小时候,我跟着他早不再似从前蹴鞠那样满场跑就行了,也早不再是他温言哄着我就一时起兴的事儿,我俩更不再是东宫里头半大的娃娃,还以为能同伦常命理抗上一抗。我早几年就已经知道,只要我还在京城里,只要我还往宫里来,就必然让他饱受百官非议,朝堂里的乌糟话也果真从来都没消停过——可任凭外头拿着我怎么骂他,任凭我多么知道他替我压着多少事儿是如何辛苦,我却始终就是厚了脸皮赖在他身边儿不走。
多少年来皇上并不忍赶我,从来也都拿我没有法子,可他年岁也长了,终于是清明的,清醒的,便也想拿圆满给我,只好寻了无数的机会劝我苦海回头,劝我也圆满,甚至可说是放我走,让我走——凭着我在山东府待了多少时候,朝中一声问责都不曾有,他应是根本就已默许了我真同沈山山走了就不会再回来——可一旦我归讯传来,即使我从未说要立时进宫瞧他,他却已然无声地等在这里,要看看我是否真的回了。
——他到底又怕我真的走。
这便是相思互为笼、相念互为池,原来我一直是他的鱼,他也不知何时作了我的鸟。
其实那时在玄德门后同皇上两相站着,我心里曾有无数的话想要同他讲——想同他讲起行路乐事,讲起华台传,也想同他讲起汉陵渡口的那场雨。我想告诉他——其实他要给我的那退路,我已不需要了,可当我正要开口,却恰有内史府的人来启奏祭奠统录的事儿,不似很快就能说完,几个老学究手里还攥着录史的软炭笔尖子,扎在我身边儿向皇上跪下,还都有意无意瞥眼瞧我。
一时皇上清淡面上升起丝不豫,可看着他几个手里的史册,也终究是按下。我终究是跪下去告了退,压了心腹中满篇儿的话,只从宫人手里拿回了伞自个儿撑着,同皇上说改日觐见。
——没关系。那时我这么想。我觉着往后时日还很多,不管多少的话,今后总有的是时候讲。如此想着,我走的时候心情竟格外松快起来,还在黄昏日头下回首望他。
那一望间,宫中阑干平叠长廊转,朱角翩飞金甍盖,在我眼中当是比它自个儿本身的模样还美。
此宫此门我多少年走来,一砖一瓦都熟烙进了我心底儿,而我心底儿的这座宫里,是皇上正沉静立在片片碎影当中,站在嘈嘈杂杂的多少人里,目光静静放远,恰恰搁在我身上。
他向我笑。
那一刻我眼眶忽热。也是那时候我才发觉,原来这世上最铭心刻骨的从不是胸中声嘶力竭和震鼓如雷,亦不是戏里那样多花哨的久别重逢和强烈撕扯,而是这或倥偬或悄然地十来年过去,皇上他总站在我回头即可望见的地方,依旧崭然孤危地立着,不近不远,却始终照望着我,庇护我,而我这一腔的血,竟在如此多年后也依然可以为他热烫,为他怦然——
竟依旧是他那么一笑,我便想笑。他笑了,我又想哭。
正是我如此游思逡巡间,身后传来两下儿金木击地之声,下刻有人一手拍在我背上朗声笑起来:“哟,清爷回来了!瞧什么呢?”
我这才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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