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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色有无-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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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宫道飞书之事是出在宫里,又出了几日了,尚书房里会不知道?却何以多日毫无动作?”爹捧着乌青瓷的碗扒了口饭,看都没看我一眼,只一边夹了菜,一边拉家常般随意道:“皇上若无意要动亭山府,如今又怎会容御史台查?”
我道:“我知道他是想瞧瞧这朝上谁帮谁、谁踩谁,却倒不至于为了这个就要把亭山府搁在御史台查罢?”
爹不说话,夹了片儿卤肉嚼下,状似无意地再起一问:“近来你打听过六王爷么?”
我摇头,“我没事儿打听他做什么。”
爹白我一眼,叹了口气:“说你是门缝儿里瞅大街你还不信,你小子从来就只会做事儿不会做官。你当你这折子参上去就只关亭山府的事儿?你知不知道,六王爷那舅舅——林太师家的老三,如今已从地方结任要回京述职了。回了京总要有地儿安置罢?他爹林太师治下就是吏部,还不得给儿子寻摸个好去处?你动动你那榆木脑袋想想,眼下朝中正四品的位置,还有哪儿空着?”
我上下想了一圈儿,真是一处都没有空的,林太师若想安置儿子,必然还得先拾掇出个空处来。
可这空处怎么拾掇?……想到此处,我顿时脑中一个灵闪,好似有些明白了爹是个什么意思,又想起沈山山下朝时候同我言语的话,顿时心下都有些凉。
爹见我醒了些神,终是摇头叹:“明白了?……朝中之事,牵一发者动全身,你参到皇上跟前儿去替亭山府求情,亭山府瞧着叫有义气,可换到林太师嘴里,就叫结党营私。再者,这私折告御的事儿瞧在梁大夫眼里叫什么?瞧在你御史台眼里又叫什么?”
爹往我跟前儿的桌上叩了叩:“这叫同袍插刀。”
“你这一折子参过去,在外叫人能弹劾你以权谋私、恃宠干政,在内又得罪了台里,以致无人保你,若是林太师再往当中使点儿力气,你这御史中丞还怎么在朝里做下去?”爹抬手抽了我捧着的碗往桌上重重一搁,“这就正好给他儿子空出个饭碗儿来。眼下六王爷和忠奋侯被贬,外戚都忌惮上了皇权,林太师心中对皇上何感,自是可想而知,那他如今等着将儿子塞进御史台,难道就只是为了叫儿子同梁大夫一道儿刚正不阿的?”
——自然不是。林太师此想,必是存了要掣肘皇权的意思。
我动了动嘴皮子,总算是不甘心地认了沈山山的话:“那……那我不参这本儿就是了。”
岂知爹却又道:“你以为闭嘴就行了?”
他再度抬手将我手里仅剩的筷子给拿起来,分开两支来在我眼前一晃: “而今你是一台中丞,头上顶着梁大夫,故同梁大夫才成了一双的蚂蚱一对儿的筷子。如今他做主要查人事,你不附议,往后他还有什么事儿能信得过你?这筷子都并不拢一处了,你们御史台还怎么吃饭?”
说完,爹把筷子搁在我跟前儿的碗上,随口又提了句,“况你大哥就在骁骑营,同亭山府也从来都走得近。如今你若不赞同梁大夫说查,那梁大夫更要以为你是要包庇你大哥才遮遮掩掩。他那人最爱暗中记账,就算此番从亭山府里查不出什么,那往后也定要从你大哥身上查些什么才会罢休。你就算是不在意杠上了梁大夫,却总不至于要叫他杠上你大哥罢?”
彼时我尚不知我家并非反贼,便以为梁大夫若真杠上了大哥,那就是认了死理儿要往我国公府一家的骨缝儿里查,如此只觉身心皮骨都怕得寒了,只恐御史台会查出我家那包藏祸心的事儿,而这是我永远都不乐意瞧见的。
那刻听爹说完了一席话,我心惊之下忽而明白了,原来沈山山说我不附议已是帮他,竟是因他聪明到早已想到了爹这宦海老舟能想到的此处,也心知我不附议已是不大可能,故才说了那话来要我应下帮他。
他只要我别开口就好,什么都别说就好,他只向我求了这最最简单的事儿,可就连这最最简单的事儿,我都到底还是要负了他。
【贰壹陆】
五日后再度早朝时,沈山山代司部在京郊办差尚未归还,也就并未在朝,而我心里念叨着对不住他,却又还是别无选择地附议了梁大夫说要查骁骑营的折子。
这虽未直接让亭山府有罪,却也约同于在皇上跟前儿参了亭山府一回,故那时不只是梁大夫,就连皇上都从龙椅上微微坐直了身,问我一句:“稹中丞,你附议?”
我吭声吐出个是字儿,一时心中羞愧欲死,往后是一整个早朝都没再讲话。
朝中虽知道我是个奸佞,可也皆知我与定、亭二府从来亲近,更与沈山山铁到了不能再铁,故从来念我是个有富贵帮衬的奸佞。然附议此举,他们并不能想到我还要保下国公府,便都只当我这奸佞只是为向皇上邀宠,就连沈山山一府都能给害了,果真也是个狼心狗肺不要脸的东西。由此朝中众人背地里自然都更不齿我,礼部那几个帮着梁大夫说话老学究瞧我的眼神竟也鄙夷,总之是我附议与否大约都里外不是人。
次日下工,我得了梁大夫给的差事,正要去奉乡查囤粮清算失误的事儿,然还没走出台里,就听几个后生正聚在廊下悄声嘀咕,不远不近地传来我耳朵里,是说外头当我就是被皇上养在脚边儿替他咬人的疯犬,已给我起了个诨名儿,管我叫御狗。
实则外头怎么骂我我早就惯了,那时候心里虽确然是难过,可到底不是替自个儿被骂难过,而是一心觉得对不住沈山山。
——这可是沈山山在朝里替我遭了多少年的罪后,唯独一次指望我能帮帮他,可我却反倒行同狗彘地害了他。
我一路坐着马车去奉乡都还在想要如何去向沈山山告罪,可岂知我还没来得及找到沈山山告罪,沈山山却先来奉乡找到了我。
【贰壹柒】
我在奉乡的前后几日,应算是今年开春前京兆地界儿最冷的时候,临走那晚漫天下着鹅毛大雪,我还正领着两个后生撑伞立在雪里,搓热着双手在草场上的粮垛子间游走,最后再教他们一遍统录对账。
那时我隐约听见有马嘶马蹄儿声远远传来,只道是附近猎户出猎归了便没在意,岂知下一刻,后肩却被一只手给狠狠一扯,登时整个人都掉过头去,竟见眼前正站着沈山山。
沈山山大约是回京听闻了亭山府消息,这才气得冒着雪骑马来质问我。我只见着他身上都是白雪沫子,却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是何种神情,他就已扯过我前襟一拳砸在我脸上,将我打得头一偏就栽进了雪里。
那时大风扑腾着雪碎冻了我满脸,好似将我一张脸都冻成了一片冰,而这冰被沈山山那一拳打下,虽是冷到觉不出痛来,却叫我觉着仿似要裂出碎痕——也或然是那碎痕老早就在了,我根本追忆不起我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儿的,可到了此时沈山山这一拳打来,却已竟能够将这强持着不崩塌的裂冰全然砸碎。
“沈大人,沈大人使不得!”两个后生惊怕极了,此时终于后知后觉上前拉扯沈山山,而沈山山却已俯身拎起我衣领来又是一拳砸在我下巴上——
“这就是你的帮衬?”他的脸在月下映着雪,冷厉中满是苍白颜色,双目就更含着绝顶的哀恨,一字字问我:“稹清……你就是这么帮我的?那么多年了……你就是这么待我的?”
沈山山如今的力气,自然比小时候揍我的大多了,而我从前总能心安理得地挣开他,如今却到底不再能,这时候由他揪着襟领,只一道道徒劳地向他赔罪:“……对不住,沈山山……是我没用,是我……是我害了你,这些年,都是我对不住你……”
我根本不敢再看进沈山山眼睛,那时偏头只瞧见大雪落在我乌袍上黑白相杀颇刺眼,一时寒风打我散开的脖领刮在我胸口上,真好似一把冷到了极处的尖刀插进来,一举便将我透胸穿过。
我那时只望沈山山能打死我,叫我死在这冰天雪地里也就是了,可当我说出这道歉的话来,当我说出是我多年来都对不起他,沈山山却像是突然被冷水浇熄的火一般,忽而就顿顿放开了拉住我前襟的手,怔怔直起身来,颤颤往后退了两步。
此时我再看着他,勉力扑爬着要从地上起身来拉他,却见他眉目之中隐忍的凄痛之色愈发明显,沉浮间终是说出一句话。
“……断在这儿也好。”
此言将我整个人都钉死在地上,是无论如何再站不起来,便就跪着抖了喉咙问他:“山……山山,你说什么?”
沈山山摇摇再退了半步,神容渐淡,声线渐平,在风雪中静静再道:“我说我二人,断在这儿也好。”
说完,他转过身去慢慢走向不远处的马,那步子背影皆是极度的艰。
我想若我能站起来,若我那时能稍快两步跑上去,那我一定还能死乞白赖地拽住他,一定还能再劝他两句话——
可我又何得有脸去那样做。
我偏头将一口血沫子吐在刺目冷白的雪地上,彼时眼睁睁看着沈山山上马远走,心想我他娘的真不是个东西。
【贰壹捌】
那晚从奉乡回京,到了家徐顺儿见我被打,慌慌张张要伺候我洗漱擦药,可我刚解开衣裳却发现脖颈上空空如也,竟是沈山山在烟山送我的那玉坠儿观音不见了。
一时我想着那玉观音定已落在了草场,便急慌慌就要再出门去,可徐顺儿却是死死拽住我不放道:“爷!瞧这天儿外头是要暴风雪呢,你可别往外头走啊!我求你了!”
我被徐顺儿拖死在房门口,一脚迈不出槛儿去,那时听着檐外悲嚎哀风,眼瞅着满目纷落大雪,忽而竟觉这一如再见到了江边一场遮天蔽日的暴雨,或一如再听见了许多年前某一场赌马时候人群暴起的欢呼。
——雪那么大,奉乡的草场那么大,里头囤粮的垛子一个个一堆堆足有千儿八百个,我还真说不清我是在哪个粮草垛子下被沈山山打的,故那落地的玉观音去了何处我也就更不知了。
找不到的。
有些东西,去了便是去了。
第87章 山色有无
【贰壹肆】
我立在池边儿不多时候,徐顺儿已备好车来叫我。我随他将将走到垂花门儿要出府,却听后头有人沉沉喊了声小叔子。
我应声回头,见七八步外,是大嫂正被丫鬟扶着,立在南跨院儿开在回廊的门洞前,脸被一身枣藕二色的衫子衬得好似七月半烧掉的冥纸,唯双目抹有两撇红肿,此时正强持了口气儿向我道:“小叔子,昨儿你大哥被押回城来——我去瞧了,偏家里少了人镇着,下人就没看住门儿,叫蔡氏抱着她儿子跑了……”
“跑了?”我一顿,“几时跑的?”
大嫂凉凉开口:“许是下午里罢。总归我回来就没瞧见她……”
蔡氏是大哥的二房,据说同亭山府有远房的姻亲,曾是与几个庶女一同教养的。三年前大哥同骁骑营的人上亭山府喝醉了酒,第二日也理不清怎么的,这蔡氏就被塞来了,非说一身清白落在了我大哥手里。
大哥自然稀里糊涂也分辩不得,为免与亭山府生隙,只好纳她作了妾,少不得还要劳烦府里备办些礼数。那时候大嫂正怀着儿子日日害喜,却竟被大哥整了这么一出,原本清清静静的南跨院儿便就此吵上,连带爹也紧着大哥斥骂,将一府上下闹腾了好一阵子。
大哥从那以后话就少下去,夹在妻妾间甚难做人,而蔡氏仗着同亭山府有亲旧,做了妾也没个谦恭模样。大约她眼见大嫂是文家出身,应是个软柿子,便三天两头地往大嫂跟前儿找不痛快。然大嫂自我娘逝后也当家了这么些年,怎能由她蹬鼻子上脸?自是从未给过她好颜色,当骂也就骂了,当罚则也罚了,可那蔡氏竟也还是不消停。这景状直到次年蔡氏也生了儿子,就更沸反盈天起来,时常为着顿吃食点心都能将南跨院儿里头闹得天翻地覆,大哥每每一斥她,她还直哭着喊着要回娘家。
如今定、亭二府一反,蔡氏这眼线扎在我大哥身边儿就没了用,且大哥现今已作从犯下了狱,她自然也怕跟着遭殃,故想携儿私逃倒并不怪,可怪就怪在这国公府的家丁护院儿加起来数十,等闲何得看不住个妇人?
惯来爹在家里规矩极严,这搁在往日,压根儿是没可能的事儿,眼下却竟生了。
我往大嫂走去两步:“下人怎么说?报官了没有?”
大嫂捂着心口往后退了退,调开眼道:“外头起事儿了,与家里干系那么近,叫一府上下慌得乱糟糟的,问起来又有哪个敢说知道?这妾室出逃自然是罪,多少也该报官立案,可如今府里的这脸面——”
她话到这里说不下去,又凝神看回我脸上,细眉敛起来,下头一双红眼好似锁着多少不忿言语要讲,却又恨到讲不出,终是压下去另道:“你大哥如今落了狱,那蔡氏如何倒不打紧了,只那二小子再是庶出,也还是你大哥骨血,按说定要找回来才在理……然我只是个妇道人家,审审下人还行的,向外头寻人的事儿倒做不来。眼见公爹忙着,搁不开手料理府内,这事儿怎么处,只能赖小叔子这御史中丞来瞧瞧罢。”
我应下她还待再问,却听廊子另头忽而刺啦一声,瞧过去,是个老妈子打碎了两只汤碗,正不紧不慢蹲下去拾捡。
方叔闻声从花厅奔出来,瞧见了一地碎瓷,气得指着她就骂:“府里多少年的老人儿了,端个汤碗儿还能砸了地!若要真不愿做了,明儿我回过老爷就把你们尽都黜出去,省得砸了碗儿又砸盘儿,作践了一屋子的好东西!”
老妈子吓得一哆嗦,终是阴声赖气儿说了句不敢,可这敷衍腔调却惹得方叔再火起来,又在那头骂开了。
我眼瞧着这出,心里颇不是滋味儿,而大嫂瞥眼儿看着他们,此时也苦笑一声,喃喃叹:“……不长了,长不了……早晚的事儿。”
我闻言一哽,默了片刻徐徐问她:“大哥怎样了?”
大嫂听了这问,看向我竟立时眉心骤聚:“你还会管你大哥怎样?”
她一手撑在丫鬟臂上,恨恨冷笑道:“这么多年了,你同沈家那小子焦不离孟的时候怎没想过他?你向皇上讨宅避祸的时候怎没想过他?……如今知道那造反不是咱家里的祸患了,造反的人不是公爹也拖累不到你了,你在龙宫里躲了几日倒又敢回来了?”
不等我讲出什么,她已揪着襟领提声儿说:“亏着公爹与你哥哥们护了你十来年,你却竟是一碗儿冷水浇在他们脸上!我看你这心到底不是血肉长的,怕是石头才真!”
说着,她终于是抬手指着我骂起来:“若不是公爹要将东城的宅子留给你,我倒想一早随你大哥迁出去算了!那倒死了也干净,不必见你这不孝不义的东西成日作威作福,挨着你这断了袖子爬龙床的,出去也是给府里臊脸!”
眼见她越说越愤,直是对身子无益,我便点过她边儿上的丫鬟:“你先扶大奶奶回院儿歇着。”
大嫂却挣脱丫鬟的手上往我踏来一步,此时白纸似的脸上已如泼了层朱漆:“怎么,说着你还心虚了?我说的哪样儿不是真的?哪样儿你敢辩一句?——从来府里都是如何保你,你又是如何对府里?你摸着胸口问问,你良心可安得?”
“大奶奶您误会三爷了!”徐顺儿好似是怕大嫂下刻就要抬手抓我的脸,早挡来我身道儿劝她:“大奶奶,爷他这么多年也——”
“罢了。”我把他拉后一步,只向大嫂道:“大嫂受了累,还是歇着将养罢。蔡氏的事儿我记下了,大嫂就别忧心了。”
说完我扭头出了府,后头徐顺儿匆匆赶上来替我撩开马车的布帘儿,还慌张问我怎不将话说清楚。
我回头再望了眼国公府高门上的匾,上了车冲他倦然挥一手:“赶紧走罢,还嫌事儿不够么。”
徐顺儿唉声叹气驾了车,一路沿着大道儿把我往东载,我坐在车里盯着翩飞帘角儿外飞退的青石板街,忽觉着我实则不该就这么走了,而真该继续立在那儿让大嫂多骂些时候的。
长久来,家里四个大男人里,大哥就不指望了,爹又得顾着朝中大事儿,二哥多年奔波未娶,我也是个扶不上墙的,是故钦国公府一门关起来,我娘去后,京中往来走动的礼数和家中、老宅的琐碎事务便全压在了大嫂一人身上。时常我与父兄从部院儿晚归,尚能看见大嫂也还忙着过账本儿、打理中馈,偶然有下人犯事儿当罚的,事情就更添得多了,常有熬到三更的时候。
嫡侄子出生前,大嫂曾多年无孕,娘还在的时候常常打听来不少坊间名医,甚也劳烦爹将相熟的太医引来家中替大嫂把过脉,然却都说大嫂身子没毛病,只因忧虑过重才没有胎缘,而大嫂多年忧虑惊怕的,自然又是造反一事对大哥的牵连,这情状多年未解。娘走后,她手里担上一大家子的事儿也不得闲下,而折腾熟络了这些才消停下来,好不容易老天开眼,叫她终于替大哥这不争气的怀上了儿子,可府里却又来了个不省油的蔡氏,搅扰得她鸡犬不宁。
大嫂嫁进国公府十来年,大约总是被娘家期望着好好儿享享荣华富贵的,可落到底来,我国公府这一家子的荣华富贵却又绑着祸患。算到如今,大嫂早不是当年那二八芳龄的姑娘,本该是姹紫嫣红的年岁,却都折在了国公府里,我也真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得过一天安生的日子。
若要是没有,那她要骂国公府什么,要骂我什么,我自然什么也都受得。
她若不能怨大哥,不能怨我爹,如今也没了蔡氏来斗气,则要是骂我怨我能叫她心里好受一分半分,那也就是值的,将我想错也是该的,我这些年来如何,也就委实没那必去讲清楚了。
况天下事儿若都能只靠嘴就说得清,那这折腾多年的祸患就早也不必有。
一府小似花木方塘,却也深如楼台宅院,大嫂同我是一家亲眷尚能骂我至此,那外头骂了我那么些年,倒也着实无怪了。
【贰壹陆】
天近黄昏,回宅的时候雨又淅沥起来,云后春雷暗滚,震得满院子闷沉。
眼见我闷头往内院儿走,下人忙追上来说宫里来过人送了药,嘱咐明日太医会来。
我想起问了句:“宫里可有带什么话?”
下人打量一二我神色,说来的公公只叫爷好生将养,旁的倒没提。
如此徐顺儿便去替我煨药,我回了之前睡的那屋,把刘侍御的文书概要看完,翻到下一册,便是那夹了黄笺的折子。
折子里是小皇叔审理沈山山的时候,刘侍御记下的供词细录。刘侍御已录供多年,折子果真也并无错处,里头所夹的黄笺则是认罪状,一条条看到底,下边儿有个红手印,侧旁提了四个清凌挺拔的字儿,写着“供认不讳”,那每一字儿的横竖都断在了最恰当处,弯钩起笔的粗细依旧稳而细长。
这是沈山山的字儿,我认得的。
从前我与沈山山刚入御史台的时候,梁大夫曾拿他的字儿比过我的,说沈山山这字儿叫淡,我那字儿叫浮。浮字儿无骨,一看就是仿来的,可淡却是意气,学是学不出。
“爷,”正瞧着,徐顺儿拿木盘儿端了药来搁在我面前,嘱我趁热喝了。
我抬了碗瞥他一眼,想想还是问:“你不回去一趟?出这么大事儿,你媳妇儿娃娃总该担心。”
徐顺儿强笑了笑道:“前儿我回过趟家了,不打紧。”而见我喝着药,他瞧着桌上摊开的折子,又踟蹰开口问:“爷,你说……小侯爷他们一家子……会怎么样啊?”
我把喝空的药碗往他盘儿里一搁,只觉一嘴里头都苦到发涩,遂不耐地冲他挥挥手:“去给爷取点儿甜的来。”
于是徐顺儿闭嘴端了盘儿出去,过会儿给我盛了碗蜜饯儿来,又叫来灯油替我多添上些,再泡好一壶浓茶,问过我说不吃饭,便也就出去了。
由是折子翻到快半夜里总算完事儿,终于得要一一落印,然我此时总算想起一摸身上,却发觉袍内的暗袋竟是空的,当中随身物件儿约摸是落在了岁羽宫,御史台的授印就并未在我身上,章是无法盖了。眼看不歇着也无事可做,我便只好叫徐顺儿替我收拾了床躺下,倒不知何思,只睁眼瞧着外头见了亮,就又起身穿戴好入宫,预备先过刑部大院儿去报了蔡氏的案子,便往禁宫里寻一相熟太监去岁羽宫将印拿来。
入宫正当卯时,我到了刑部便寻主事要张寻人签来填,却不想林老三恰在。年初他爹收拾我不成,我这御史中丞的位置就没能空给他,他家里拾掇来去、大动干戈,最终将原任的刑部侍郎劝去了萦州做刺史,这才终将他搁在了刑部做京官儿。然刑部的差都不美,上至侍郎、尚书亦都要出外事,所见者皆凶犯尸首,大约他爹也不乐意,却是想叫他先待着,等朝中有了好缺再把他补上去。
此时见我,林老三捧着紫砂壶吊了眼道:“哟,这寻人理应先报给官府立案啊,稹中丞也是朝中的老人儿了,怎还不清楚这道理?”
听了他这话,那立在我跟前儿的主事自然不敢去找签儿给我,我只好道:“林侍郎,官家失人在官府立了案,不还得由刑部批下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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