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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草师爷-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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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许县丞说得有理。”
  一拳头打在轻飘飘的棉花上,许孟反倒憋了一口闷气,暗暗瞪了眼寇落苼。
  傅云书全然没察觉到那厢风起云涌,只捏着尸体的手腕皱眉打量,恰在此时,赵辞疾大步前来,冲傅云书行礼道:“见过县令大人,大人,您吩咐把昨天下半夜巡夜的那几个兄弟带来,他们几个都在这儿了。”
  傅云书立即回神,站起身,问那些个衙役,“你们昨日巡夜,可有遇见过什么身负重物的人?”
  衙役们都说:“回大人的话,这深更半夜的,附近又有群鹰寨,别说人了,狗都不敢出来溜达。”
  傅云书又问:“那可曾听见过什么奇怪的声音?例如……挖土,或者重物摩擦之类的……”
  衙役们互相看看,又一齐摇头,道:“没有听见过,大人,若听见什么可疑的声音,咱们是一定会上前查看的。”
  傅云书失落地叹了口气,正要挥手让他们退下,寇落苼却忽然道:“怎么只有十四个人?巡夜每组三人,上下夜各有五组,应当有十五人才对。怎么少了一个人?”
  赵辞疾道:“启禀大人,还有一人叫张铁柱,他回去之后不知怎的病倒了,下官派人去叫他时,那厮正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嘴里还说着胡话,下官见他病的不轻,便没有硬将他扛来。”
  寇落苼与傅云书对视一眼,傅云书道:“既是属下病的不轻,我身为一县之主又怎能放任不管?还请赵县尉指个路,本县亲自去探望他便是。”
  将验尸的行头换下,傅云书穿了寻常便服,同寇落苼一道跟着赵辞疾到了张铁柱家。张铁柱的娘子守在床边哭得梨花带雨,抽抽噎噎地道:“不瞒大人,小女子的相公一向身强体健,一年到头连感冒伤风都难得一次,昨夜他照常出去巡夜,小女子也并未放在心上,等他今早一回来,却忽然变了个人似的,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怎么叫他都不理,只大呼有鬼!小女子也不知他究竟撞见了什么,还请大人大发慈悲,救救小女子的夫君!”说着嘤嘤嘤哭倒在地。
  “有鬼?”寇落苼看了傅云书一眼,挑起眉,道:“大人,撞鬼之人多半是中了邪,未免邪气冲撞大人,我便先替大人一探究竟。”说着大步走上前,一把扯开了床帐。原本还睡地昏沉的张铁柱像是感受到了寇落苼和善的注视,幽幽转醒,与寇落苼对视一眼,顿时惊慌失措地挣扎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喊:“鬼啊!救命!有鬼啊!啊!”声音之刺耳,嗓门之响亮,震得傅云书忍不住堵上了耳朵。
  寇落苼不为所动,冷笑着卷起袖子,一边卷一边道:“张夫人莫要担心,不过就是被吓得失了魂而已,在下见得多了,叫回来就是。”
  张铁柱的娘子咬着手帕眼泪汪汪地问:“该怎么样叫回来?”
  “简单得很。”寇落苼说着,一把揪住张铁柱的衣襟将他拖到身前,抡圆了胳膊,甩了两记结结实实的耳光,直扇得张铁柱眼冒金星、鼻血横流,也不嚷嚷了,直接歪倒在床。
  张铁柱的娘子惨叫一声扑了上去,哀嚎:“我的夫君呐!”
  寇落苼复又将袖子放了下来,微微一笑,重新变回那个斯文书生,“挨两下打就回魂了。”
  赵辞疾在一旁道:“寇先生除了文武双全,看不出来竟还通晓玄理?”
  “通晓算不上,”寇落苼淡淡地道:“简单的法子还是晓得一些的。”
  傅云书有些担忧地问:“寇兄你下手这样重,不会把人打出个好歹来吧?”
  寇落苼只道:“死不了。”
  说来也奇怪,过了一会儿,那张铁柱竟自个儿又睁开了眼睛,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痛哭流涕的娘子,迷迷糊糊地问:“娘子,你怎么了?哭什么?”
  张铁柱的娘子见他居然清醒过来,又惊又喜,抹着眼泪道:“相公!相公你终于醒了!多亏了县令大人和寇师爷他们……”
  张铁柱这才意识到房中还有其他人,抬头一看,顿时傻了眼,结结巴巴地说:“傅……傅大人,赵县尉,寇先生……您几位怎么有空大驾光临啊?”
  傅云书踏前一步,开门见山地说:“张铁柱,你昨天巡夜时,是否看见、听见了什么?”
  张铁柱呆呆地望着傅云书,怔愣许久,忽然痛哭大喊:“大人!不瞒大人,小的昨天夜里是真见鬼了!”
  都说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昨夜的张铁柱就是这样一个被霉运缠身的倒霉汉。他们上下半夜巡夜的衙役交接时,恰好撞上菩提镇的官差押运犯人同尸体,出于职责,自然要检查一番,本来糊弄着也就过去了,张铁柱手贱,掀开那白布看了一眼,还不无惋惜地说:“啧,还是个俊后生呢,真是可惜了。”遂将白布盖回去,同菩提镇官差分道扬镳,他们继续顾自己巡夜。到了莫约丑时,张铁柱忽觉腹中一阵绞痛,跟同伴说了声,便一头扎进路边草丛里闷声释放起来,待将这件急事解决,他提着裤子站起身,正系着裤腰带呢,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他还以为是同伴过来看他的笑话,谁知扭头一看,却对上一张同样惊恐而惨白的脸。
  这张异常熟悉,张铁柱脑中嗡鸣一声,反应过来,这正是自己不久前才见过的,那个本该是一具冰凉尸体的俊后生!
  而下一瞬便是天旋地转,张铁柱再不知其他。
  “你的意思是,沈珣自己诈尸,逃出了停尸房,并不知怎的弄了具尸体来代替了自己?”傅云书幽幽地说。
  张铁柱听出县太爷语气不善,战战兢兢地说:“小的……小的也不明白……”
  “荒唐!”傅云书用力一拍桌子,直震得自己手腕发麻,他不动声色地把手缩回宽袍大袖中转了转手腕,道:“亏你还身为县衙公府人员,竟如此糊涂!去把你昨天一组的那两个衙役叫来,本县还就真不信,世上会有尸体自己逃跑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验尸的过程参考了宋·宋慈《洗冤集录·二十》
  回魂的操作是我自己瞎编的= =


第15章 移尸(六)
  提了张铁柱回到县衙,另外两个衙役已战战兢兢地等在堂中,见了张铁柱,双双面露异色。其中一个用手肘撞了下张铁柱,低声道:“老张,你没事了?你昨儿个突然抽了什么羊癫疯啊?”
  张铁柱歪了他一眼,又看看公堂之上,示意地咳嗽了两声,并不答话。
  那衙役显然是没明白他的暗示,正要追问,傅云书的声音忽然幽幽地传来,“王土根,你想问张铁柱些什么话?不如说出来,咱们一块帮你参谋参谋。”
  “没……”王土根哆嗦了两下,缩着脑袋,“小的没什么想问的。”
  “你没什么想问的,”傅云书道:“本县可有问题想问你。”左手手指在案上一下一下扣着,忽然一顿,他说:“昨天张铁柱发生了什么事?”
  王土根扭头看了眼张铁柱,结结巴巴地说:“回禀大人,老张……老张他在屙屎的时候晕……晕倒了……”
  傅云书问:“为何晕倒?”
  王土根连忙摇头,“小人不知道啊!小人刚正想问他来着呢!”扭头就问张铁柱,“老张,大人问你呢,你咋就会晕倒啊?屙屎屙得没力气了?”
  张铁柱狠狠瞪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傅云书又问另一个衙役,“杨叶,你昨天也在,你看到了什么?”
  “回禀大人,”杨叶恭恭敬敬地道:“我同张铁柱并王土根一并巡夜,经过后街巡至停尸房时,张铁柱忽然说自己腹中疼痛难忍,恰好停尸房后面荒无人烟、杂草丛生,他便跑去那里如厕,我和王土根就在原地等他,谁知久候不至,我们过去找他,就看见张铁柱倒在草地上不省人事,我和王土根就连忙把他抬回了家中。”
  与王土根、张铁柱两个大老粗不同,杨叶是个年轻小伙,生得唇红齿白,颇有几分颜色,听说还上过几年私塾,说起话来条理清晰,傅云书冲他点一点头,又问:“停尸房后头是个什么地方?”
  公堂顿时静谧一片。
  傅云书冷声问:“难道没有人知道吗?”
  “回禀县令大人,”过了片刻,赵辞疾拱手道:“停尸房后头,是乱葬岗。”
  傅云书蓦地一怔,一旁站着的寇落苼反倒笑了,道:“张铁柱,胆子倒是不小。”
  张铁柱“嘿嘿嘿”地干笑着挠了挠头,“小的以前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可……可……可昨晚毕竟是亲眼所见……”
  “即便亲眼所见,也并非一定眼见为实。”傅云书忽然道,他定定地望着底下三人,道:“你们遇到的事我大概已经明了,若无其他要事,可自行离去,只一件,”他嘴唇微微抿紧,一字一顿地道:“此案扑朔迷离,在水落石出之前,未免谣言四起惹来百姓慌乱,你们多余的字,一个都不准往外说,明白了?”
  三个衙役皆忙不迭地连声道:“明白了。”
  待三人离去后,公堂上再度安静下来。寇落苼悄然抬眼望向站在另一侧的赵辞疾,见他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忽然问:“赵县丞。”
  赵辞疾扭头看过来,道:“寇先生有何事?”
  “没什么,”寇落苼咧嘴笑笑,道:“就是想问问赵县丞,停尸房后头那个乱葬岗……是个什么地方?”
  像是听到什么古怪的问题,赵辞疾的两道浓粗的剑眉蓦地皱起,就连傅云书望向寇落苼的目光里都带了点迷惑,他说:“寇兄,虽说各地都略有不同,但这乱葬岗么,多半是……”
  “只是一个草草掩埋无名尸体的地方。”赵辞疾颔首道。
  寇落苼笑了,“移尸自行前往乱葬岗,莫不是打算自觉将自己埋了?”
  他这笑话说得如同一块老香干,嚼在嘴里,既干瘪又无味,赵辞疾丝毫不给面子,嘴角都没扯一下,傅云书倒是微微一笑,说:“若真如此,反倒麻烦了我们,还要特意去将那乱葬岗挖一遍。”
  赵辞疾道:“大人,世上何来鬼神?都是那些市井小民以讹传讹。张铁柱只匆匆看过沈珣之尸一眼,当晚夜色深沉,他将前来寻他的王土根、杨叶看成了沈珣,自己吓自己也未可知。若真因此挖掘乱葬岗,费时费力不说,只怕坊间又要流言四起。”
  “赵县丞无需焦急,本县不过随口一说。”傅云书左手撑额,幽幽地叹了口气,“只是无论挖与不挖,这上下两张嘴皮子一碰便能造谣的事,不是我一句话就能止住的,官府能做的,唯有尽快破案而已。”
  傅云书所言不假,流言蜚语如同春日江边柳絮一般,随风散入千万家,自中午至傍晚,不过半日光景,街头巷尾里谈论的皆是这桩移尸诡案。傅云书换了便服,和寇落苼一块出去吃馄饨,他俩已经是馄饨摊的熟面孔,刚一落座,老板便挨挨蹭蹭地凑过来,瞅了瞅四周,压低声音道:“两位小哥,近来出门可得当心着些。”
  寇落苼问:“怎么了?”
  老板煞有其事地道:“咱们这儿最近呐,闹鬼!”
  与傅云书对视一眼,寇落苼勾唇笑道:“九合县光闹土匪还不够,居然还冒出只鬼来?是什么鬼,竟比土匪还凶?”
  “你别不信,”老板“啧”了一声,说:“这鬼不是谁瞎说闹着玩的,真有人看见了!有名有姓的,说生前是菩提镇那边的一个大夫,被人害死了,死不瞑目,化成厉鬼要去寻替代!昨儿个夜里就有条汉子被吸走了魂魄,好在有位高人出现,赶在魂魄散尽之前将人抢了回来,这才安然无恙!但又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运气,那厉鬼没找着替代,肯定还要再来,你们这样年轻气盛的小年轻,可得当心点!”恰好此时馄饨煮好,老板一边给他们盛馄饨一边叮嘱:“要当心!”
  “好好好,”寇落苼忙不迭地点头笑道:“多谢老板提醒,我们晓得了。”
  勺子沉入汤碗,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傅云书看着寇落苼道:“想不到寇兄竟是位高深莫测的‘高人’,失敬失敬。”
  寇落苼说:“好在他们只传是位不知名的高人,没指名道姓地说是县衙里那位寇师爷,否则我只怕连县衙都待不住,要被他们抬去做法了。”
  傅云书轻轻地笑,道:“若你做一场法事,能让真相水落石出,我倒要好生谢你。”
  “谢我?”寇落苼捏着勺子的手忽地一顿,挑起眉,斜睨着傅云书,问:“敢问县主,若我真查出了真相,县主会如何谢我?”
  傅云书静静地望着寇落苼,反问:“你想我如何谢你?”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清风掠过树梢,带起沙沙声响,寇落苼移开视线,低下头,勺子在清汤中缓慢地搅动着,片刻,他道:“我一时竟想不出……又或者,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刻,我就能想到了。”
  傅云书问:“你有头绪了?”
  寇落苼道:“被缢死的那具尸体虽然重要,但一时半刻还查不出他的身份,不如暂且搁置,先查别的。”
  傅云书问:“寇兄打算先查什么?”
  “若没有出现这样那样的差池,按照我们在菩提镇目睹的那起案件经过,傅兄原本是打算怎样处理的?”寇落苼问。
  傅云书不假思索地说:“赵宣甫杀害沈珣一事确凿无疑,存疑之处只在沈珣给赵宣甫开的那副药方是否有误,若真有误,便是沈珣有错在先,应对赵宣甫从轻处置。”
  寇落苼问:“那药方是否有误呢?”
  傅云书一怔,过了一会儿才说:“现在查这个……要紧吗?”
  寇落苼道:“诸多疑云皆因这一副药方而起,如何不要紧?”
  沉默片刻,傅云书“腾”地站起身就要走,“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查。”
  “且等等!还有一桩要紧事!”寇落苼一把扯住傅云书的袖子道。
  傅云书紧张地问:“还有什么要事?”
  左手食指指了指汤碗,寇落苼笑道:“民以食为天,县主,你的馄饨还没吃完。”
  馄饨虽好,小县令却无心留恋,匆匆吃完,丢下寇落苼就往县衙跑。寇落苼付了帐,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他略懂医药,当初看了几眼那张方子,便知都是温补的药材,多半是没有问题的,要么是那赵四体质特殊,要么……是他另有所图。
  寇落苼静静地望着傅云书冲进县衙大门,嚷嚷:“去将县中几位有名望的大夫都请来!越快越好!”
  他心想,只是他图的,究竟是什么呢?
  县太爷如此焦急地请大夫,手下们还以为他忽然哪里不舒服,吓坏了,撒开腿朝各处医馆奔去,架着几位白胡子老头儿就匆忙回来,关切地问:“大人,您是觉得身上何处不适?先坐下再说吧!”
  傅云书从一堆争抢着搀扶的胳膊中挣扎而出,道:“我没事!只是想请各位看个方子而已。”
  “方子?”众人停下动作,面面相觑,“什么方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大噶中秋快乐~
  ps:老寇的苼字是草字头不是竹字头啦【高亮】


第16章 移尸(七)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就是这张方子。”众人回头看去,一个灵秀清俊的年轻人缓步而入,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寇落苼走到案前,把药房摊开放在桌上,道:“请各位大夫过目。”趁众人的目光都移到药方上,寇落苼悄然看向傅云书,冲他眨了下左眼,用嘴型无声地道:“药方我先前从库房中提出来了。”
  傅云书不知为何面上一红,他局促地低下头,略一点头。
  众人沉吟许久,其中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捋着胡须道:“大人,这副药方只是很普通的一副温补的方子,没什么特别之处,若……”
  另一人抢着道:“若大人有所需,草民有一家传药方,可赠与大人!”
  “你家那方子是给老头子养生用的!咱们傅大人年轻力壮,哪用得上?傅大人,不如就由草民为您诊脉,特别开一副……”
  大夫们一拥而上,争着抢着要为傅云书把脉开药方,场面混乱,守在一旁的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所措。王小柱凑到寇落苼身边,小声问:“寇先生,这个情况该如何是好?”
  寇落苼淡淡扫他一眼,并不答话,而是大步上前,推开碍眼的人,拽住傅云书的手,一把将他扯到身后,皮笑肉不笑地说:“各位大夫,县令大人请你们来,可不是为了给自己诊脉的。”一指案上的药方,“这副药方,究竟有无差错?”
  大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怂成一团,最终还是最初的那位白胡子老头儿说:“大人,据草民看来,这副方子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一开口,其他大夫也跟着道“只是温补药方而已”、“不会有什么毛病的”、“大人尽可放心”。
  傅云书从寇落苼身后探出脑袋来,问:“若有人吃后体虚气若、腹泻不止呢?”
  那个白胡子老头“呵呵”地捋着胡子笑道:“这个,就要问那人了。”
  寇落苼扭头,轻声问:“县主,可要我带人去将赵四提来?”
  “不必。”傅云书冷冷地道:“我亲自去牢中见他。”
  九合县牢房清冷,狱卒还是第一次见县令大人大驾光临,手足无措地将人迎进来,正着急思索着该如何奉茶倒水,却见县令大人径直朝牢狱深处走,边走边问:“菩提镇移送上来的那个杀人嫌犯赵宣甫关押在何处?”
  狱卒忙道:“回大人的话,就在往前第三间房里。”
  话音刚落,傅云书便停下了脚步,侧过身,定定地望着昏暗灯火下,杂乱稻草上那个躺得四仰八叉的少年,冷声道:“赵宣甫。”
  “这里不必你候着了,”提着一只瓦罐的寇落苼缓步跟上,对立在一旁的狱卒道:“有事我会叫你,先行退下吧。”
  “是。”狱卒应了声,拱手退下,悄然抬眼朝那头望了望,只见那少年打着哈欠,揉着蓬乱的散发,半晌才磨磨唧唧地起了身,挑眼看着傅云书,讪笑一声,道:“这不是尊贵的县令大人么?县令大人贵人事忙,怎么有空大驾光临?”目光移到寇落苼手上拎的那只瓦罐上,蓦地一亮,“莫非是知道草民被冤入狱,特意前来探望犒劳?”
  “正是如此。”寇落苼踏前两步,将瓦罐轻轻搁在赵四面前,“这是傅大人吩咐了特意为你熬制的,不趁热尝尝?”
  赵四歪了寇落苼一眼,也不多废话,掀开盖子,一股苦味扑鼻而来,他“噫”了一声立即甩手将盖子盖上,“啧啧”道:“县衙的大厨就这手艺?什么汤啊熬得跟个药似的?诶,傅大人,回去就将那厨子辞了,这样的手艺怎么能伺候得好您呢?”
  “这就是药,”傅云书缓缓蹲下身,重新将那盖子掀开,把瓦罐推到赵四面前,“是沈珣给你开的那贴药。”
  赵四眯着眼睛,说:“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傅云书道:“若你吃了身体确有不适,那么此事尚可回寰。”
  “若你吃了却安然无恙,”寇落苼接着道:“那么与沈大夫的诸多争执便都是污蔑……可你为何要污蔑于他?”
  “为什么要污蔑他?很简单啊,我没钱了,想从沈珣那里讹点钱来花花。”凑近了才能看见,赵宣甫一张满是脏污的脸上,一双眼睛却生得极为明亮,在昏暗中几乎熠熠生辉,而他嘴角,除却淤青与伤痕,还有诡异的笑。
  寇落苼冷声道:“这么说来,你是承认你原本就是污蔑沈珣了?”
  “对,那副药我吃了,半毛事没有。”赵宣甫笑嘻嘻地说:“我是污蔑他了。”
  傅云书厉声喝道:“既然你本就是故意污蔑,为何还要对他下此毒手?!”
  “很简单呀,因为我敲诈不成,心生怨怼,加上一时气血上涌,还有常年看沈珣不顺眼。”赵宣甫笑道:“只是因为这样而已。”
  寇落苼清晰地看见傅云书一贯平和清澈的眼底蓦地簇簇窜出两团火焰,他双手撑着围栏缓缓站起身,俯视着赵宣甫,“仅因构陷不成,恼羞成怒,便痛下杀手?”忽然喝道:“沈大夫悬壶济世、仁心仁术,你却因一己私利,无故将其残忍杀害,事后还无丝毫悔过之意,赵宣甫,你可知罪?”
  “草民不知何罪之有。”赵宣甫淡淡地道。
  寇落苼暗中猛然拉住傅云书的胳膊,以防小县令暴怒冲进去,和赵四打起架来。
  赵宣甫说:“草民只知,县外金雕山中、鹰嘴崖上,有一群杀烧掳掠、无恶不作之徒,他们所犯之罪,不知胜过草民多少,至今却仍旧逍遥法外,县令大人,”赵宣甫笑眯眯的,眼底却尽是森寒冷意,“他们又该如何处置啊?”
  傅云书一怔,握着围栏的手渐渐地松了。
  寇落苼望了他一眼,对赵宣甫道:“群鹰寨匪众如何处置县主自有定夺,轮不到你一个杀人嫌犯置喙。”
  “说是杀人嫌犯,”赵宣甫咧嘴一笑,抱着胳膊懒洋洋地道:“敢问这位官人,我杀的那个人如今何在?”
  “尸体被人蓄意掉包,不代表你就没有杀人,当日目击者甚多,赵宣甫,你以为你一口咬定沈珣没死就能脱逃法网?”寇落苼冷笑着说:“县令大人与我今次前来是为验证沈珣所开药方有无差错,既你已亲口承认,是你自己故意构陷,那么也不必多此一举。赵宣甫,你就好好在大牢里蹲着便是,其他事情,无需你来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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