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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酒祝东风-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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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来的依旧是沉默。

“我一直在想,再次见面时,你可曾称呼过我的名字,”雪绯红看着他,低低哂笑了一声,“宇极堡你带我出来,只有那时,你让自己躲藏在我昏迷的黑暗里,叫我颜岫,而后,就没有过了。”她低着头,将衣袂紧紧束在腕上,声音有如自语,“于是我终于发觉,从始至终,或许只是我自作多情罢了,那么,我去幽冥谷,也不过永远是个外人而已。”

她不再看青年的面容,仿佛怕审视之下,自己会不由自主出口答应同他进谷,“既然是有意惊动了朝廷,我自然会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这次都城之行,我去定了。”指尖用力,纸屑纷纷洒落,其上墨迹点点,落在雪地上,又迅速被卷走殆尽,风行衍远,有如残念。

不知道那个身影是何时离去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些什么,视线里突然硬生生挤进一抹碧绿,池杳冥有些茫然地抬头,一身青色大氅的韦渡江正捧着那个青檀端木鼎,立在他的面前。

“你答应那混蛋什么了?”韦渡江皱着眉头,“难道便不相信我能将这事处理好么?”

池杳冥将目光从小鼎移到他的脸上,“你连自己的事情还没处理好呢。”他漫不经心地说。

韦渡江的脸色白了一白,手里的小鼎似乎蓦然间重了千斤,“不管怎样,”他讷讷地说,“我们答应了莫叔叔的。”

“答应了什么?”池杳冥反问道,不理会韦渡江脸上讶异的神情,径自抬起手臂,宽大的袍袖滑落,露出苍白的手掌和腕上的伤痕,“拿来。”

“呶。”韦渡江欲将绿色的小鼎放在他手里,池杳冥却将手躲了开去,“别跟我装糊涂,我要的是你从莫伯伯那里偷来的药。”

“不给。”韦渡江脸色变得冷冽起来,“有能耐你便抢……”一柄银亮的长枪出现在那手掌中,枪尖指在他右眼上,硬生生把他下面的话逼了回去。

“给我,”池杳冥眼中似乎有些许戏谑,却又没有开玩笑时的轻哂,“不然,得劳烦梦蝶重新替你包扎眼睛了。”

韦渡江尚有些朦胧的眼睛微微向四周扫视了一下,叹口气,无奈地把手伸进怀里,半天才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瓶子,磨磨蹭蹭递给了池杳冥,半途中有些犹豫,却冷不防被对方迅速地用指尖夹走了。

倒出一颗圆滚滚的药丸,面无表情地扔进口中,池杳冥回首瞧了一眼,惊风很尽责地站在数十丈开外,他招招手,少年就像一只小狗似的颠颠地跑了过来,“啊?”他很无辜地眨着眼睛,“什么事啊?”

“惊风小哥儿,”池杳冥无视韦渡江皱着的眉头,反倒是笑了笑,“别和我糊涂,现在我们轻功第一的先生眼神不大好用,你既然这么清闲,便劳烦跑一趟,请贵楼楼主来此一叙如何?”

“这个有些难办了,”惊风掰着手指头,“我们楼主下榻在方才咱们住过的客栈里,围着热乎乎的炉子吃火锅呢,我肯定请不来他,要不,你和我一起过去?”

46
丹青涩

仲逸风嗛起一块热腾腾的肉,吹去上面缕缕白烟,放进口中,有些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手边是一壶温好的烧酒,一只素手拿起酒壶,微微倾斜,酒浆缓缓注入白瓷杯子,被升腾的蒸汽一熏,沁人心脾地香。

他喜欢肉的香气,也喜欢酒的味道,火焰轻轻舔舐着紫铜锅底,有如跳跃的魂灵。

千万年前,他想,很可能是一次雷电劈着了一片森林,随后火这种可爱的东西才会被发现,之后,人就可以不再茹毛饮血,真好。

他又喝了一口酒。

然后他转了身子,向门外一个一直坐在地上的人说:“三公子,数日不见,可还安好?”

“不好,”池杳冥说,“所以我心情很差,很想喝酒。”他补充道。

澄碧走到门口,将地上的人扶了起来,手下裹在袍袖里的手臂瘦削得令她诧异,好像轻轻一动就能折断他的骨骼。

“请。”仲逸风将另一只杯子斟满,“要美人来相陪么?”他不待对方回答,淡淡道,“无波,你出来一下。”

无波纤细的身子在白纱衣下曲线玲珑,她的面容被一层纱幕罩着,却没有了初相遇时的波澜无惊,属于女子特有的美从她身上散发出不一样的魅力。

止水神功已破,隐藏在平静帷幕下的,终归还是一个心湖甫动的少女。

那片扰乱了湖水一波清寂的柳叶,就坐在桌子前面,看到她出现时,眼中流出瞬间的歉疚。

“你都想好了?”仲逸风注视着酒液从无波手里的酒壶倾出。

“这话该由我来问才对。”池杳冥饮尽一杯酒,“另外,我比较想知道,贵楼药医阁,可曾利用雪姑娘尝试过百种毒药?”他的声音里有着一线压抑了的愤怒。

“兴师问罪么?”仲逸风将筷子放在了桌上,“没错,但那是碧岩阁阁主自己同意的,我不曾逼迫于她。”

“这样啊,”池杳冥转动着手里的酒杯,眼眸中有一道光转瞬即逝。

“我退了那两千两金子,”仲逸风径自说着,“有些人的钱,不是那样好赚的。”

“仲楼主是生意人,当然明白两千两同一百万两间的区别。”池杳冥接过无波递来的第二杯,喝下。

“错,我是江湖人。”仲逸风纠正道。

“也好,”池杳冥不置可否,“宇极堡想要用什么换太子?”

“你。”仲逸风盯着他喝下第三杯。

“好。”池杳冥将杯子放在桌上,无波不再斟酒,他就自己伸手取过酒壶。

“那酒很烈。”仲逸风提醒道。

“没关系,小时候我都是整坛子整坛子地喝的,”池杳冥唇角出现一抹似有似无的笑,“肉也是大块地大块地吃。”

“生的?”

“熟的。”

“哦,”仲逸风也笑,“你不如我。”

“等这事了了,我们比一场,那时候再下结论,”池杳冥漫不经心地将酒倒进口中,“当然,我说的是比喝酒。”

“一言为定。”仲逸风起身,“澄碧,叫人准备车马。”他迈出门去,又回过头来,“三公子,你得帮我,把无波的心送回去。”

池杳冥不答,依旧一杯一杯地饮酒,当他晃了晃酒壶,倾出最后一滴酒的时候,一只纤长的手伸来,按住了他苍白的指尖,盈盈火光晃动在酒浆中,漾起细小的波纹。

“很美。”池杳冥说,也不知是说无波的手还是映在酒液里的火光,“姑娘有什么想说的么?”他问,“山村之后,便再也未得闻姑娘只字片语了。”

无波不答,清丽的眼眸从面纱下凝视着他。

“姑娘的皮影戏,很好看。”他缓缓挣开那只素手,将最后一杯酒喝下,“只不过,小生没有做姑娘看客的福分,对不起。”他说。

无波摇摇头,只从怀里取出两个皮影,少年少女衣衫鲜亮、言笑晏晏,她将少女的皮影放在池杳冥面前,把另一只重新揣回怀中,而后,转身,离去。

她推开客栈的大门,抬脚跨入雪地,天色已是晌午,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她身边经过,她的衣衫没有一丝起伏。

然后,她缓缓伸手,取下面纱,看它随风离去,平平展展地,纵使距她已有数丈之远,却依旧毫无褶皱。

她记起,有前辈曾说过,止水神功,突破最后一层禁制,需要的,是顿悟。

这功夫其实并不是要你看破,只是要你能想通,便有些许绮念,那又何妨?

阳光下,少女展颜一笑,整个红尘俗世,刹那间了无喧嚣。


当那莽莽嶙峋的山脊再次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池杳冥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北峻没回成,反倒同这漠北的嵯峨山结上了缘分,在他生命最盛之时,嵯峨山岩见证了那些峥嵘岁月,虽不足以在史册上落下多少丹青,却足够了了一份男儿豪情。

那时还不曾想过,它这参差龃龉的崖壁,也可以冷凝麻木地来迎接他几乎破败了的身躯。

怎地就能这般没有志气地想到埋骨这个词了呢?

他使劲摇摇头,要把那个现在看来还算荒唐的字眼甩出去,左手的袍袖下,风飏静静紧贴着皮肤,其下汩汩流动的血液因着那冰凉的触感,一直都显得有些躁动。

仲逸风还算是不错的,随车附赠了他几名仆从,从赶车的车夫到供应衣食的,一个不少。

他随了车子一下一下地晃动,顺手将一个软软的枕头抱在怀里,冷不防车子却陡地停住了,池杳冥整个身子往前倾了一倾,手没抓稳,枕头便咕噜噜滚远了去。

车帘子被掀开,进来一个青年,眉眼生的很普通,眸中却精华内敛,仲逸风好像说过,他手下的赤骏会来接应。

所以他伸手又把枕头抱了回去,“赤骏先生?”他歪歪头。

“在下赤骏,见过池公子。”赤骏简单行了个礼,便迅速说出了自己带来的情报,“敝楼楼主命我所查之事已有泰半清楚,一如池公子和楼主所料,北方的有几个门派的高手的确不知所踪。”

“只有几个?”池杳冥挑眉。

“目前所知,只有六处。”

“少了些啊,”回答他的是一声轻叹,“你们和宇极堡商榷好的交换地点何在呢?”池杳冥转移了话题。

“回公子,离此不远,也就是几十里的路程。”

池杳冥一脸慵懒地躺了回去,“劳烦先生发个信号通知他们吧,大雪地的,别冻坏了。”

其实赤骏倒很想问问他是怕谁冻坏了,不过他一向寡言,也不乐于询问人家的事,有时玄天楼的人都觉得楼主让这么一个性子的人去打探情报,实在奇怪,然而他却总能将任务做得相当好。

依言同等待在那里的宇极堡手下发了讯息,赤骏立在马车前,他此次的任务除了告诉池杳冥那些话外,还有的就是代替仲逸风完成这次人质的交换,不过,他挠了挠脑袋,车里那个一副享受模样的少爷真的能被称作是自家楼主抓来的人质么?

“赤骏先生。”池杳冥又拨开车帘,赤骏依言走了过去,其实他挺不习惯被别人这样称呼的,面前这个家伙好像言谈里对所有人都十分尊重,不过偶尔的行为还是脱不去一副公子哥儿的作风,嗯,总体而言,还算是很儒雅的,他心中继续评价。

“一会儿麻烦你帮忙检验下送来的那位小哥儿是否是其本人,”池杳冥从袖子里扯出一张素绢,“大致长得是这个样子,不确定的话,拨开他头发瞧瞧,靠近额头那儿,应该还有个伤疤的。我猜宇极堡八成不敢欺骗你们仲楼主,但是如果他们去冒了那两重的风险送我们一只狸猫,大概也不会想到小太子头发底下还有记号的。”他不自主地挑起了天生就微弯的唇角,眼眸里也映出一片温柔。

赤骏接过素绢,打量了一会儿,画得……怎么说呢,不算好,也不是不好,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少年的长相,五官面目都挺清晰的,但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保持着不爱打听的性子,继续自己琢磨,嗯,少了人该有的神情,没有意的画,算什么作品呢!

“怎么,画的不好?”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池杳冥反倒笑了,随即说道,“没法子,好久不画画了,一抬笔,脑子里冒出的就是那小子光溜溜地拿井水泼我,现在脸上该有什么表情,真不知道了。”他的神色是一种极致了的倦怠。

赤骏突然觉得有些惶惶,他讷讷地“哦”了一声,随即发现有一个悬念着实勾起了他不大活跃的好奇心,“可是到时候你自己去认,岂不是比我认得要清楚些?”

笑意如触了湖波的细雪消失在池杳冥的眸子里,他伸手按住双唇,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最后却张了张嘴,打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哈欠,“在下困了,到时候让他们别吵醒我,直接拉到宇极堡里就是,一切事宜,劳烦先生代为处理了。”

车帘坠下,遮住了它后面那人倦怠的面孔。

47
捕头刑

很少能这般慵懒地睡上一觉了,几乎没做什么梦,整个思绪都是一片空白,倒像是偷了浮生半日闲似的。

然后,他感到似乎有两道目光一动不动地停留在自己身上,阴鸷的、完全不怀好意地,不过反正都知道自己现下的情况是那种俎上之肉,再多几双想来分一杯羹的眼睛又能如何?

池杳冥唇边竟不自觉挑起了一道弧线,他惬意地翻了个身子,打算继续沉入睡眠。

但是身子却先于精神地僵硬了起来。

那目光实在太令人熟悉,熟稔到,每个梦魇里都徘徊不去。

他叹了口气,双臂用力,将自己撑了起来,这时才注意到,他正置身于一座石室之中,身下的床铺还算软和,此外除了一个火盆,便俱是空空四壁了。

池杳冥盯着床背后的石墙,虽然没有看到,却可以感受到那人的目光如附骨之痈般在自己身上游移,然后他很惭愧地发现,虽然已是十多年过去,他竟然还不能做到十分坦然。

“大人,好久不见。”他依旧看着墙壁,像是在整理心情。

背后传来一个嘶噶的声音,粗糙却又尖锐,像是钢凿刮擦着铁板一样,“的确很久了,而且三公子口里说着‘不见’,果然是到现在还没见着。”

池杳冥闭了闭眼睛,慢慢转过身来,眼眸所向,一个矮小的人立在床前,跳动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忽明忽暗,透出成倍的诡谲。

那人细小的眼睛打量着他,犹如在打量自己久违的作品,慢慢地,脸上出现一种夹杂着失望和喜悦的复杂神情,“再见到公子,真是令我又高兴又伤心啊,”他搓着手掌,“那时本可以将公子变成我任职以来最成功的范例,可惜公子合了眼不给我这个机会,现在这个机遇陡然间又落回了我手里,自然是异常兴奋的,”他咧开扁平的嘴唇,笑着说,“但可惜了的是,十一年,让我昔年精心雕琢的功课减了不少光彩,没奈何,只有重新慢慢开始了。”

池杳冥半阖了眸子,“刑钎大捕头,”他的声音很平静,“我记得那会子,皇上在全国下了告示追捕你,原来你躲到这里来了。”

“皇上,哪个皇上?”刑钎冷笑道,“是说你那遵天意登天子位的大哥么?哎呀,这是没法子的事,本来如我这个人,不管乱世还是太平年代都能混上一口饭吃,但天鸾皇帝他不让我活啊,他不仅要我的命,还要把我对你做的都在我身上试上那么一试,咱们相处了一年,你是知道我的为人,我虽然喜欢在别人身上做实验,却不喜欢那么多花样玩在自己身上,我一向,是服务他人的嘛。”

“啊,没错,”池杳冥笑道,“我记起来了,您老就是这么大公无私,因此也足以做到大爱无疆,来给漠国小王子效劳了。”

刑钎轻击了几下手掌,“三公子,你知道么,我就是喜欢你这个性子,表面上既可以顽劣不堪、又能够有如谦谦君子,不过不管那面具上做了什么改动,你这肚子里,总还是桀骜不驯的,说的好听点,叫坚忍,说的不好听些啊,还不就是皮子痒了?总是不温不火的几句话,就能扰起我发明点新玩意给你试试的冲动。”

“请啊请啊,”池杳冥笑了一声,“十一年了,新发明的好玩的都拿来见识见识,咱们一齐研究。”

“没错,”刑钎凑近了,近得让池杳冥可以看清他脸上的每一条褶皱,“的确好玩,我还记得,三公子刚见着我的那时,也是现在这个脾气,一直保持了有个把月,后来就没劲陪我玩了,我也觉得扫兴起来呢。所以这次,三公子可一定要把精神打理得好好的啊。”

“嗳,这个我可没办法了,”池杳冥耸耸肩,“刑大捕头深谙医理,难道看不出我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么?”

“是么?”刑钎眯着眼睛,“我们可以试试再说。”

拿着折扇的青年进来的时候,看见一身白衣的池杳冥被反吊在了空中,绳索绕过他的两根拇指,将他足尖扯得离了地面,地上已经有了一小滩被汗滴湿的晕痕,虽然是被以这种极其难受的方式吊着的,他却依旧是疲倦到了极点的样子,眼睑半阖着,一副昏昏欲睡的表情。

刑钎不无得意地笑了笑,从手里的盒子中取出一根七八分长的钢针,对准了他胁下的一处穴位,慢慢刺下,青年扫视一眼,池杳冥的后背上已经有了三四根只露出顶端的针头,俱是刺在人体极其敏感的穴道上。

随着钢针的深入,池杳冥淡雅的眉毛皱了起来,随即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得出来,刑钎是用剧烈的神经疼痛不让他沉入昏睡中,以此来击垮他的神经。

青年皱了皱眉头,“我说刑大捕头,主子都没下命令呢,你急什么?”

刑钎笑道:“技痒技痒,朱公子过来,有什么吩咐么?”

“我来瞧瞧传说中的沁岚王殿下,”朱公子打开扇子,“你要是技痒的话,尽管去那几个老家伙处去,虽说年纪大了点容易折腾死,可总比这个病得去了二魂六魄的好摆弄。”

“这个朱公子就不懂了,”刑钎笑了笑,“只要我不想让他们死,谁也死不得,当年被这三公子玩诈死摆了一道之后,我就更加注意这种意外了。”

“行了行了,”青年不耐烦地摇摇头,挥手让他出去,随即叫了声,“你们两个,进来吧。”

两名仆役打扮的人低头走了进来,看见了室内的池杳冥,脸上都是一振。

青年挥挥扇子,“这便算是我越权送仲楼主一个面子吧,反正凭你们两个在宇极堡里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好好伺候着池公子。”他最后瞟了一眼池杳冥,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足下禁不住顿了顿,走出门,“喀”地将石门上了锁。

池杳冥垂下了头,两条别在身后的胳膊酸得紧,不过好在仲逸风还算够义气,应该很快就能被放下来了吧。

他打定主意,一被放下来,就立刻睡一觉,谁打扰都不醒。

然而这个想法仅是在脑中徘徊了瞬间而已,他又疑惑地抬起了头,一个仆从走到他身后,给他解开绳索,他呆呆地看着另一个接住他滑落身子的人,良久,终于缓缓开口,“以后乔装的话,千万别忘了遮掩自己身上的香气呀,雪姑娘。”

“我记住了。”对方回答,带起一道清丽的声线,慢慢将他抱到了床边。

雪绯红按住池杳冥的身子,右手连续起落,迅疾地拔下他背上的那几根钢针,手下的身子颤抖得如秋风里的落叶,她也只当感觉不到,直至她的手指触碰到膝下最后一根针头的时候,池杳冥却转手压住了她的手背。

“别动。”他压抑着声音。

“但是,不能就这样让它留在那里。”雪绯红低声道,她当然知道,那里不仅是极其敏感的穴位,更是数日前琅衍匕首刺入的地方,她虽然不了解伤势究竟如何,却从潜意识中觉得那根针并非是轻易可以拔出的。

“我知道啊,”池杳冥轻轻道,“只是让我缓一会儿,就一会儿。”他的语气,像是一个撒娇的小孩子。

“好,那就一会儿。”也不知怎地,自己的话竟然就这么顺着他的意说了出来,也像是在哄孩子似的。

池杳冥像是这时候才想起屋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冷汗涔涔且苍白的面颊上隐隐有了一层红晕,“仲楼主还派了谁来?”他小声地问。

雪绯红微微一笑,“三公子想要谁来,那就是谁了。”她掰了下手指头,“楼主也是怕公子在这里寂寞了嘛。”

池杳冥瞪她不语。

“真不希望是无波呀?”雪绯红问道。

将脸侧了过去,池杳冥低低嘟囔了一声,“你来了不就够了。”声音虽小,雪绯红却听见了。

她板了板面容,“我算什么呀,一个外人罢了。”

“难不成你想当内人?”池杳冥继续嘀咕。

雪绯红的面颊登时红了,好在有易容遮挡,没人瞧得见。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牙尖嘴利的小混蛋!”她愠怒地站起来,走了两步,“我都纳闷我为什么会回来!”

“我怎么知道?”躺在床上的某人继续气人。

雪绯红几乎听得到自己磨牙的声音。

她离开北峻之后,还未走出十几里,愣是被无波所阻,那时她正因为无端拿到的那封信而惶惑难安,同时也气苦于琅珂对她的疏离,因为他,自己几乎都弃了七年来的苦忍换来的复仇可能,却还得不来他的哪怕是一声“颜岫”。

倒不如且瞧了琅珃的意(书)思(网),便是龙潭虎穴,也豁出去闯闯,反而比费劲了心机的筹谋要更合了江湖人的性子呢。

她这边正打算孤注一掷,那边就被赶来的无波一通苦劝,说到人情世故这方面竟然要比她还明了,还记得无波殷殷相告,道是你虽然觉得自己委屈,可池公子为了救你也同样放弃了自己侄儿的安危,在他心中,你终究是第一位的。

此话的确令碧炎琉璃掠影红雪姑娘颇为不快,试想,若是另有一个女孩比你还要了解那个男子,谁个心里会舒服呢?

故而她半路打了个转折,却是径奔幽冥谷去了。

48
信笺重

然而她也没能进入谷中,一身青衣的韦渡江立在谷口,手中捧着一封信笺。

雪绯红从信封上那几行清秀的字迹中猜测到它出于谁手。

她倒真的未曾想到,自己在冷疏桐心中,竟然已经重要到会拥有一封集满了她满腹言语的遗书。

冷疏桐在离开这个白雪茫茫的世界后,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一对罹了大难的师兄妹相依相持在江湖上苦苦支撑,本想去都城投奔一户世交,却被拒之门外,身后更有重重追兵。

绝望之余,兄妹二人撑持着走到京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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