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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酒祝东风-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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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衍听着她们的对话,暗暗忖度,听着那些称呼,似乎更像是江湖人士,难不成是谁雇的武林中人,但她们话里又提到什么楼主,怎地像是下命令掳掠自己的,本便不是原先想的朝堂里的人?再往下,“楼主”两个字就翻来覆去地在脑子里乱转,蓦然想起户部尚书前些时日的上奏,心下就是一凉,暗暗叫苦,不会是那个玄天楼吧?自来朝廷和江湖间瓜葛甚少,不过一旦有声势过大的帮派形成,自然会为了利益和权势少不得要和朝廷贴近贴近,之前的那个皇帝似乎因为玄天楼能帮他多少暗中解决些麻烦给了他们不少好处,等父皇登了基,却将官家的都收了回来,好充实国库,这样掐了玄天楼的口粮,那什么楼主岂能高兴,只是不曾想到他还真是大胆,竟真做出了这种破釜沉舟的举动,拿皇帝的独子来威胁,这武林中人,着实够狂!

这时另一匹马上的女子声音也变得有些过火,“也没想到皇帝手下还能有这等鹰犬,我伏下的毒物,俱被躲了过去,那些宝贝儿还都被弄死了,没法子,到后来只能飞鸽叫了这附近几个咱们的人,另行找人伪装成咱俩,带着一个少年往西北走了。”

“这手段算不上高明。”那个女子道。

“也不算蠢笨。”对方又有些得意地笑着,“我叫他们扮成小厮跟着咱们进了那家茶棚子,又改了装出门,咱们从地道出城,他们却上了马车先去莫四开的药铺子,用马车掩着进了药铺子再从后门出去,钻进另一个马车去陈老六的绸缎庄,从绸缎庄后头着人拿两匹马接应。”她有意掩口一笑,“正是因为跟着的那人不蠢,他绝不会认为人就藏进了莫四的药铺——不过他要是以为咱偏偏逆着走,跟了第一辆马车跑去北疆我也不介意;然后他越跟着觉得越有趣儿,打定主意瞧咱耍了什么花招,便一路查到最后,去花楼里耍耍罢了。”

另一个女子不说话,许是觉得多少能掩饰了。琅衍暗下想到,这女子出的主意也不错,故作玄虚,套子里面埋套子,到头来其实从第一个套子开始就是假的,任你随便钻。只希望那个跟来的人不要被唬住才好,父皇手下多少还是有几个武功高强智计也不低的高手的。

这样想着,也不大觉得难受了,看这两个女子赶了这许久路竟也不疲乏,还兴致勃勃地催马狂奔,琅衍肚子里饿得咕咕直叫,索性闭了眼睛,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只是一连几日,救他的人却始终没来,可怜太子殿下一路上被逼着风餐露宿,每日只得几个窝头,距离都城却是越来越远了。

这日走的是山路,一面是千仞山壁,另一头却是万仞高崖,并排行走已是不大可能,到后来连马都不能骑,那两个女子也够果决,两刀宰了了事,把死马踢进悬崖下,免得泄漏了行踪。

琅衍全身一直是酸软无力,被夹在二女中间,前面牵着、后头托着,勉勉强强跟上二人的速度,腾云驾雾似的晕头晕脑被人拖在山路上。

转过几个盘旋,山路顺势向下,又走了不知多久,渐闻得流水潺潺,不经意往下面望去,却见深谷已经不见,数十丈之下,是嶙峋的巨石,有水流积聚成河,在巨石下蜿蜒穿梭,山道依旧狭窄,正午里太阳晒得人全身乏力,琅衍昏昏沉沉地耷拉着脑袋往前挪。

他不抬头,便撞上了前面细腰女子的后背,才恍然省得她不知怎地停了下来。耳中却听到身后那个女子开口道:“是你?”

紧接着,一个清醇的嗓音便响了起来,和着山泉听来,极其搭调,“雪姑娘好。”

琅衍身后那人,正是雪绯红。她伫立不动,隔过两个人看着出现在山路上的男子,他白衫被风拂动,发丝上系着一根简单的银色锦带,唇角似乎天生便微微弯着,一双眸子有若盛贮了在水中荡漾的繁星,即使他坐在轮椅上、身子也过于单薄,亦还是显得风神如玉。

“池公子,”雪绯红淡淡开口,伸手箍住了身子略微动了动的琅衍,“山路相逢,不知公子有何指教?”

“姑娘心中已经明知,为何还要在下亲口说出。”池杳冥苦笑道。

琅衍前面的女子这时方才把眼睛从池杳冥身上移开,一掩口,笑道:“原来是我们绯红的相识,这位公子跟着我们,不会是为了我们雪阁主而来吧?哎呦,那可是要经过一番辛苦,须知到现在为止,江湖上的青年才俊还没有能入我们雪姑娘眼的呢!”

池杳冥把目光从雪绯红身上移开,望向前面的女子,抱拳笑道:“怠慢了,这位是玄天楼楼主座下银魄姑娘吧?五仙银魄,果真貌美若仙。”

银魄用袖子掩了口,笑得花枝招展,她其实年纪已过三十,却总要做出一副少女模样,最喜别人夸赞她容貌,她善养毒物为武器,所谓“五仙”不过是自己说的,暗地里别人都称她“五毒”。“公子莫急着夸我,要夸也得夸赞雪妹妹不是?”银魄笑盈盈地扭着腰肢上前,一手就要去摸他面颊,“好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只可惜不能站立,不过这模样也足够配上我们琉璃掠影雪绯红了,雪妹妹你说是也不是?”

她话音刚落,池杳冥白袖一卷,已经拂开银魄的手,也不见他身形如何行动,轮椅已是向后滑去数步,池杳冥慢慢将手指从宽袍下伸出,食指和中指间,赫然夹着一条通体青翠的小蛇。



14
崖上争

“银魄姑娘给的好见面礼。”池杳冥指间一松,青翠小蛇掉到了地上,扭动了两下,便再也不动弹了。

银魄脸上的笑意掺上了几分阴冷,“公子一路上弄死了我不少宝贝,就算你长得还算入我意,姑娘我也得琢磨着办啊,”她谈笑之间不经意地挥挥手,“就让你上半身也残了罢,我来养你可好?”

指风响过,池杳冥身前散落着一只被斩成几截的墨黑蜈蚣,他慢慢摊开手,白皙如玉的手掌上停着只半拳大的蜘蛛,“姑娘有话不能好商量么?”袍袖一拂,将蜘蛛掷入谷中,重新把手掩回袖口。

“也罢,咱就好好商量商量。”银魄媚笑着向前,“一路跟着我们的可是公子?”

“是,姑娘们好手段,在下勉强跟上。”

“公子跟着我们是看上我们中哪个的姿色了,还是为了这个小子而来?”

“为那位小公子而来。”

“既是如此,”银魄面上一凛,身形已然不见,她十指尖尖,径直剜向池杳冥双眸,纵跃之快,目不可及,“还有何好好可说!”余音落地,她已然连出数十招,招招只冲着池杳冥眼睛。

池杳冥双手击在轮椅扶手上,身形若一只雪鹞般冲天而起,指间揽出丝丝疾风,却又寂而无声,倏忽间早已接下银魄的攻击,但见一白一银两道人影在离地数尺处廿指翻飞,若穿花戏蝶般,竟是煞为好看。

雪绯红冷眼旁观,今日,她方知池杳冥武功以指法为主,指力并不甚强,却辗转多变,每一指出,于半途能幻化出无穷指影,随后又根本无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时间,在一招尚未变老之时便倏忽消弭于无形,前招余势尚存,指尖又吐新力,目之所及,隐隐竟似有点点寒芒飘曳穿梭于双手之中,再凝眸望去,却又凝止于空际、归于无声无形。

数十招一过,银魄身躯于空中一滞,竟斜斜向后飞出,雪绯红左手抓住琅衍,也随之跃起,手掌在银魄后背一托一带,止住她后飞之势,孰料数尺外池杳冥身子直坠向下之时,依旧遥遥点出一指,雪绯红无法腾手相隔,又一手托了一人,只得劲力下压,池杳冥右手中指又是微振一下,银魄自喉中发出一声低响,身子便无力地软了下来。

雪绯红托着两人落下,见银魄一语不发,即刻盘膝而坐闭目调息,池杳冥却也不再出手。

“池公子是料定我放不得这个人所以才招招紧逼,”雪绯红道,“难道真以为我怕他跑掉?”

“惭愧,只是占了一点便宜而已,”池杳冥抱拳道,“姑娘若要出手,完全可以点了那位小公子的穴道。”

“我看连那个必要也没有了罢。”雪绯红微微哂道。

池杳冥的眼光慢慢自琅衍面上打量过去,蓦然一愣,道:“姑娘果真将一灯孤给他服了?”

“不错,”雪绯红冷冷道,“以他现在全身的力气而言,怕是跑不了多远。”

“姑娘你……”池杳冥眸中的神色有些怅然,叹道,“我只求姑娘莫要为难他。”

“我不记得我还欠公子什么情,”雪绯红道,“况且公子与这人有什么关系,竟值得你千里迢迢跟我们而来?”

“我们并不相识,”池杳冥微笑道,“只是姑娘明知这小公子身份不同于常人,江湖间纷争何必要为难朝廷。”

“谁说这与朝廷有关了?”雪绯红冷哂道,“我们江湖人讲究的是有仇报仇绝不含垢忍辱,这孩子他爹害得我玄天楼众人没有饭吃,难道便不可请来他儿子好让他有空能与我们好好谈谈么?”

“祸不及妻子,仲楼主这又何必?”池杳冥叹道。

“祸不及妻子?”雪绯红猛地将琅衍望身前一扯,琅衍吃痛,低哼了一声。“你问问他的那位爹,株连这种事情他干得少了?池公子莫要再继续阻拦,否则请恕我不记挂旧时情面。”她见池杳冥只看着她,却一语不发,银魄又闭目调息,不知伤在何处,以自己独身一人且要顾及琅衍,狭路山道上,实在不敢保证能够过了他这一关。

“你将银魄怎样了?”雪绯红转念问道。

“我只是封了银魄姑娘的气海,现下使不出武功,”池杳冥淡淡道,“就如姑娘昔日用在渡江身上的搜魂指一样,银魄姑娘所封穴道只有在下解得,不过倒也无妨,只因六个时辰后,也可自行解开。”

“如果我说,”雪绯红道,“让这琅衍自己选择跟谁离去,池公子以为如何?”她见琅衍一双眸子里转移不定,不似认得池杳冥,而他亦应该知道,若是被玄天楼带走,只要皇帝答应他们的要求,他即可毫发无损,仲逸风自然没有取他性命的兴趣;然而被另一个陌生人带走,性命却不那样有保证了。再者说,即便琅衍识得池杳冥,要与他离开,只要琅衍解开银魄的穴道,她们便有把握重新夺回俘虏,更何况,没有一灯孤的解药,幽冥谷有再多的神医良药,也救不了琅衍,有了这个筹码,她不信琅衍不和她走。

话刚出口,雪绯红指间一错,琅衍身上的绳索即便断裂,耳中听得雪绯红道:“你自己选一个人跟着走罢。”她却又忽然凑近了自己,鼻下隐隐传来一股馨香,“你所中之毒,世上除我之外,无人可解,你自行量度吧。”

琅衍抬头看着对面轮椅上的青年,他正凝目望向自己,眼中充满期冀,白衣银带于风中轻摇慢舞。琅衍吸了口气,此时雪绯红和池杳冥之间仅有不足五尺的距离,他足下动了动,慢慢往池杳冥那边挪了两尺,却又顿住了,有些怯怯地回头看了雪绯红一眼,见她冰眸素颜,眼中寒光微闪,禁不住打了个冷战,立在中间,不知该如何选择。

池杳冥轻轻动了动身下轮椅,往前移了几步,温言道:“琅公子,在下并无恶意,是前来救你的。”

琅衍却因他这么一向前显得有些惊惶,下意识向侧面躲去,孰料那侧原是悬空,又因为下有流水而颇为冷湿,长满了茵茵青苔,琅衍这一脚踏在青苔上,惊呼一声便往崖下坠落,池杳冥大惊,轮椅猛地一冲滑至崖前,伸手扯住琅衍乱舞在空中的左臂,眼前蓦地一花,却见雪绯红亦拉住了琅衍右臂,右手手腕一翻,杳冥只觉眼前一道潋滟寒光,宝刀雪绯红已然出手,刀光之下,雪绯红的眉眼间盛贮了决绝果断,显是他若不放手,便即刻要将他手臂立断刀下。

池杳冥只剩左手要扶住身下轮椅,椅子的轮子压在崖边青苔碎石上,若不使力扶稳,也将一同滑下,他眼见雪绯红刀影向右臂掠过,又怕闪躲伤到琅衍,只得将身子向山壁一侧用力左下倾去,孰料将将左斜,一弯尖尖的蝎子毒钩已到眼睫,银魄虽无法催动内力,却依然可以操控毒物,池杳冥无奈之下只能改而转向右躲,右侧崖下巨石嶒棱,他的轮椅本来因为情急之下欲救琅衍已在崖边,这次身子一同右斜,两力相压之下,终于不能钩挂住边缘,“喀喇”一声便向崖下摔去,池杳冥双腿无力,须臾间只来得及双手扣住琅衍在他手中的左臂,勉力将他望上一抛,雪绯红顺势把琅衍提起,而池杳冥那一袭白衣却在瞬间没入数十丈外的嶙峋巨石之间,她几乎只来得及看到他坠入之前最后一抹笑意,是看向她的、蕴着一种似乎揪住了她的心一般的苦涩笑容。

雪绯红心下蓦地空无一物,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只记得将琅衍往身后一甩,叫道:“银魄你先带他回楼!”便纵身一跃,刀锋插入崖壁,顺势向下,向着那些巨岩潜流而去。




15
急流湍

其时已是夏日,谷下却阴寒入骨,想是那暗流原本便融自极高之山上的冰雪,一路又从深谷间流出,到了这里仍然为叠叠巨石所阻,阳光极难射入,及至谷下,数道冷湿气流打着旋子扑面而来,原本在山道间的融融暖意霎时被裹挟卷走,连唇齿呼吸间也隐约有淡淡的白雾。

雪绯红抬头看去,两侧山壁相夹,从这谷中瞧来,极像是有收拢之势,自下向上而望,方才立足之处恍然又高了不少,山岩侧身嵯峨,光线像是生了脚一样,忽明忽暗,她凝目望四面打量,发现立足不远处一方足有三人高的石头下歪倒着一个残破的轮椅。

避开脚下打滑的岩石,她尽量使上小巧轻身功夫纵跃腾挪过去,木制的轮椅哪能经得起那般高的摔坠,早变作一堆残木,在原本应是轮子的地方,有一块撕破了的白布挂在其上。雪绯红暗立时明晓缘何池杳冥要尽力将琅衍抛上去,只因他忙乱之下衣角被缠入了轮椅,害怕一坠之下连琅衍一同扯下,这才拼了自己的命不要,宁可加重自己的下坠之势也要托上琅衍。

好在银魄只是被封住了气海,要拿捏住一个服了一灯孤的少年不算难事,只要六个时辰一过,她自能迅速将人带回玄天楼。

雪绯红伸手将那块白布取下,布条微微在谷风里拂动,不知为何,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人在坠下前的最后一抹笑意,背后的悠悠青山翠岩,在那一笑之前,尽皆变作无影黯淡,然而那笑意却又无力苍白,犹若现今手中这一块脆弱的布条,让她头脑一片昏沉,竟便不由自主地追了下来。

看来真的要了这个人的命,也非她所愿,更何况之前他求自己能劝说仲逸风莫要针对幽冥谷,而自己当时并未给他一个确切的答复,如今仲逸风言下颇有不放过幽冥谷之意,她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驳回。这次下来寻他,便权当是道个谦罢。

自石下蜿蜒而过的流水,不经意瞧去,流速竟是极快,刺骨的寒意自指尖蔓延到全身,雪绯红望了望被嶙峋石阵掩住的河床,飞身朝前腾跃而去。

山壁边根本无立足之处,纵直垂入水中,宛如刀削,雪绯红只得扯下几丛麻草,缚在短靴之下防止打滑,踩着布满青苔的石面一路沿流而寻,空气里的冷寒之意仿佛在这两山暗谷间凝结成冰,身体的每一次腾挪都似乎在将被镶嵌于其中的自己扯出,雪绯红内力并不深厚,饶是意志还算坚毅,不多时嘴唇也有些发青。

眼下的流水陡然间打了个弯转蓦然不见,前方是一方数丈高的巨岩,流水在岩下不知几经磨转方打出了个半人高的洞窟,随即便消失匿形于其下,耳中只剩得岩中水流宛如哽咽般的细微声响,突兀的巨岩傲然耸立,仿佛在无声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雪绯红抽出袖中藏刀,一刀楔进岩中,手指虽冻得有些僵硬,依旧足以借力飞身而起,数次重复,终于到了巨岩之顶,一眼望去,前方两山壁间,这巨石竟一直延伸了足有数百尺,石上因多年风吹雨淋而微微裂开,向下瞧去,水流湍急幽深,寒气更是冷得人一阵发颤,裂缝不大,跃之难入。雪绯红暗暗咬牙,踊身再度跃回,这次她甩去身上薄纱外衫,只剩劲装,将外衫束在腰间,调转内息,以一口气护住丹田心口,径直跃入冰寒冷水中,一头扎进洞窟。

有光线自洞顶漏下几缕,隐约可见身周暗流涌起的银寒波光,其中静谧幽邃,雪绯红几乎可以听到自己上下齿相击的声音,她屏气凝神,眼中并未停下一刻搜寻,借着洞顶幽幽微芒,她看到不远处有一袭白衣在岩壁边半沉半浮。

那一刻,雪绯红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便仿佛,上穷碧落下黄泉地辗转,只为了能寻回那一袭如山寺夜雪般纯净的白衣,又仿佛,自己沉睡颠倒了无数梦境,只为最终找到一个轮回的终点。

手臂已经僵硬至无法滑水,整个身体都在不自主地随水而漂,雪绯红伸手解下腰间外衫,束湿成棍,内力到处,外衫笔直为一束,抵在对面石壁之上,她方才得以借力过去,扣住岩石。

用手攀着石壁移到那里,心下暗暗感激这天地造化,池杳冥顺水被冲到这处,所幸为岩壁上一块凸起阻住身子,方能止在那处。

幽暗隐晦的暗光里,雪绯红只能见他双目紧闭,嘴唇苍白到和脸颊一个颜色,而脸上又隐隐泛出青灰,胸部以下俱没在水中,勉强伸出手指试探了下他的额头,竟然几乎察觉不到温度。

雪绯红足下紧紧勾住水中石棱,飞快地用外衫将池杳冥缚在背上,他的黑发湿淋淋地从肩上搭下,头也毫无知觉地伏在自己肩头。

一阵若有若无的气息萦绕在颈项间,那颗仿佛悬在半空中的心瞬时松了下来,她冷静下来,眯着眼朝前看去,远处的水不似自己身周这般浓墨般黑沉,隐约竟有一点金光粼动,她心里只求这并非临近冻僵之人的幻觉,放开撑持的双足,一任急流将二人冲向前去,手臂也拼了命地滑动。

水流之声愈发湍急迅促,雪绯红勉力躲开迎面压来的叠叠岩壁层石,她只能尽力让池杳冥的头露在水面上,在这汹涌暗流里,她的力量宛若撼树蚍蜉、入海蜉蝣。

雪绯红忽觉身下急流蓦地打了两个急转,紧接着眼帘被一道突入其来的金光映得满目灿然,身下瞬时便是一空,她四肢于僵硬之间无暇应变,唯有目中怔怔看着二人被一道数尺高的小瀑布猛然抛下。

她蓦地吸一口气,内息流转,于空中扯下缚住池杳冥的外衫,将他转到身前,只觉胁下一痛,竟再不能动弹,两人摔下水潭,所幸被紧接而来的一道湍流冲上岸边。

她池杳冥自始至终未清醒过来,此时伏在她身旁草地上,看不见面容,亦不知他现在究竟如何,怎奈自己四肢酸软,却原来是方才跌下瀑布之际,虽是不高,却因为被冷水浸得僵硬而难以腾挪,撞在石上,正正撞上了软麻穴。

她低叹一声,只能等着这穴道自行解开,一面也暗暗催动周身内劲走遍大小周天,让全身迅速暖过来,也是试着顺势冲开穴道。

这瀑布下的小潭边却不再如方才那般俱是嶙峋岩石,地形也开阔了不少,背后山势颇缓,林木森森,潭水向前源出一条小河,水道缓延、清流灼灼,照此情形,许是不远处便应有村落。

阳光在这里变得温暖和煦起来,雪绯红斜眸看向池杳冥,融融暖阳照在他身上,白衣依旧湿漉漉地贴在身周,黑发裹住了脸颊,只露出毫无血色的薄唇在外。

她试着叫道:“池公子,池公子?”见他毫无反应,顿了顿,又提高了声音道,“池杳冥?”

池杳冥的身子轻轻抖动了一下,恍若刚出茧的青冥蝶微振的双翅,他的几缕头发随着这轻微的颤抖而自眼前坠下,眼睫在眸下投出一道浅淡的暗影,随后那两道长睫慢慢闪动,终于让掩盖着的盈满岚气的眼眸露于其外。

他好像刚睡醒一般,眼睛眨了一下又几近惺忪地闭上了,雪绯红因他这一恍若慵懒的举动而凝噎了一口怒气,刚想再叫他一声,便见池杳冥再次把眼睛睁开,瞳孔里的神色带着些微茫惑,又因阳光的透入而慢慢把眼神凝聚起来。

他仿佛仍然在迷蒙之中,看到雪绯红有气无力的躺在一边,有些疑惑地叫了一声:“雪姑娘?

雪绯红瞥了他一眼,暗自继续催动内劲冲解穴道,池杳冥见她不答话,也顿了一会儿,方才低声道:“雪姑娘救命之恩,杳冥……”一语未尽,忽地侧过头吐出一口血来,那血色却是鲜红鲜红的,渲染在青草间,有如凄艳的点点繁花。

“你真要感谢我就闭上眼睛好好休息,”雪绯红淡声道,“否则我岂不是白救你了。”

他张了张嘴,终于没再说话,雪绯红似乎看到他唇角微微挑了一下,便半阖上眼帘,其时天色已偏近黄昏,金色的斜阳铺叠在他身上,连他苍白的面颊也镀上了一层浅金晕彩,他似乎不再像本身那般虚弱,一种玉质的莹润从他周遭缓缓发散出来,恍惚间有些让人无法逼视。

愣了愣神,雪绯红强自把心绪收回,凝神敛气,要打破滞涩的血脉,她隐隐猜到,若自己不尽快冲破了穴道而给池杳冥输送内力的话,凭他现下的情况根本无力催动自身内息,便只能僵冷在这滩边。

谁知老天却偏偏不能尽如人意,雪绯红方觉到软麻穴处有些松缓,那壁厢的山间树丛中,却“簌”地一声轻响,斜阳将要沉入天际云海,于最后的红芒中,隐约可以看到那闪出的是一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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