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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发洛阳-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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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亦冲他行了礼:“魏王殿下,微臣寻洛,救驾来迟,还望赎罪。”
蒋同意味不明地一笑。

正在当下,外头忽地响起一阵脚步声,似乎是有一队兵将正往这帐中而来,片刻之后一个侍卫长出现在帐前,见到帐中情形,大喊了一声:“王爷!”
萧琮狠狠皱起眉,自己不仅遇刺,还被两个本不在军中的人进了帐子,这些人竟此时才发现。

当着二人面他不好发作,只觉得丢人,于是站直了身子,挥了挥手,看着惊愕的侍卫长:“先下去。”
待人走了,萧琮才从有些哀伤的情绪里抬头,问:“三哥……他去之前说过什么话么?你们怎地知道我会遇刺?”

寻洛闻言,过去扯开地上副将的戎装,露出背部。只见那尸体后颈之下,靠近肩胛骨处,有一个暗黑的月亮图腾。
他抬头看着萧琮,问:“天门的标识,殿下可认识?”






第87章 胆大包天

萧琮愣了半晌,还是照实答:“略有耳闻。”
是了,虽说天门的存在是个不可言,必得要继位者才能知晓,但这些皇子时时处在漩涡之中,谁没点小心思呢。
即便真不想要皇位,也不甘心随随便便被人决定了命运。

“他跟我很多年了。”沉默了一会儿,萧琮突然道。
许是这关头有些特别,又或者是性格使然,他并不在意所谓尊卑,说话也十分随意。

他抬头有些仓惶似地看了蒋同一眼。蒋同见他的样子,忽地伸手拍了拍他肩。
这动作不合礼,他意识到之后立时想收手,萧琮却一把抓住了他腕子。
蒋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只听他沉声重复了一遍:“同哥哥,他跟了我很多年了。”

许是因了这一声阔别多年的称呼,蒋同脸上无所谓的笑意终于隐去了。
他盯住了萧琮侧脸,叹了一口气,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即便是太子死了,可他挑起来的野心还在呢,火要燎原可等不得人。殿下须要赶紧振作起来。”

萧琮点点头,静了一会儿,忽地站起身来,担忧道:“我这边遇刺了,那我四哥?”

寻洛没说话,这也是他所担心的,若是燕王萧珏同样遇刺了,那太子真就是幕后黑手跑不掉了。
怕只怕萧珏那头,心思同样摸不清。

他与萧琮对上了眼,为安他心,岔了话道:“殿下不必担心,燕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那边其实也是迟早的事,时日一长南疆必定不济,如今只不过是占了地势的优势。”

“我这头何尝不是。”萧琮极快地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方钦对这山似乎十分了解,指不定身边有祁连派的人在。”

寻洛忽地便想起了天门中的那抹大红色,祁连派最大的祸患祁和,已死在梅寄手下了。
他却没说,只是道:“殿下不必担心,我家殿下早已替殿下打理好了。祁连派的掌门祁云不日便会抵达此处,我想着,他应当也不会容忍自己的祁连山成为贼窝。”

萧琮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这惊心动魄的一夜之后,第二日午时,蒋同带来的援军方才抵达,却并非是大周的正规军队,而只是蒋同爵位之下能养的私兵,因此数量有限。
萧琮这才知道,蒋同向暂代国政的齐王请了兵,齐王却不太看好他,因而他如今是起了自个儿的私兵。

“侯爷,你这一来,日后回了京,怕是有些麻烦。”萧琮皱了皱眉。
“不叫同哥哥了?”蒋同一笑,见萧琮敛了眉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才摇摇头,“所以此战不能败,回京之后还得靠殿下保我呢。”

萧琮一笑:“这是当然的,若有事,我给同哥哥担着。”
顿了一顿,又问:“父皇如何了?我七弟呢?他平日里也不怎么接触国事,京中可还安稳?”

蒋同平静地答:“圣上的身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哪一回不是有惊无险?你且莫担心。齐王殿下嘛,其实能力自然是有的,况且还有国舅爷从旁辅佐呢。只是他听闻了蜀王殿下之事,心里一直不痛快。”
“是了。”萧琮叹了一口气,“七弟自小就喜欢黏着三哥,如今三哥……三哥没了,他定然十分难过。”

蒋同安抚地一笑:“殿下也别太难过了,节哀。”

再过了一日,萧琮收到了来自燕王萧珏的密信,说是自己遇刺,且是身边人所为,又暗中伺察,在队伍当中发现了不少有异心之人。幸而有惊无险,因此提醒萧琮,要注意防范,保护好自己。
其实萧琮同样去了信,想必是送信之人在路上错过了,又或者萧珏这信发出时,自己的消息还未抵南疆。

这一来众人口上不说,心里却实在是松了口气,瞧起来天门暗地里,虽是各处皆想结盟,却终究是得不到其他皇子的支持了。
而也只寻洛一人知道,天门如今,是谁也不会依附了。
萧珏和萧琮身上,至此已无太多疑点。

又十日之后,十月起始,祁云抵达了祁连山脚。

他瞧上去分明心事重重,看到寻洛却仍旧是露出了极单纯的笑容,喊了一声:“寻大哥!”
寻洛引他去见了萧琮,随后将人安置在了自己旁边的帐中。

等四周无人了,才道:“接到传书时,知你要来助一把力,还有些惊讶。”
祁云笑了笑,声音明显比从前沉稳得多:“祁连山毕竟是我长大的地方,不能眼睁睁瞧着它成了贼窝。”

寻洛拍拍他肩头:“知你要来,你师父怎么说?”
“他的意思跟我一样,”祁云笑了笑,“分别之前还多教了我两招呢,又说让我见到寻大哥之后帮他带句话。”

“什么话?”寻洛问。
祁云答:“他说你的长剑别忘了要淬一淬,还有就是,他在京城等你,让你一定得活着回去。”

“是么?”寻洛笑了一笑,又拍拍他肩,“好生休息,夜里再去找魏王,商量一下怎么攻上去,得赶在方钦知道你来了之前。”
他说着便要出帐子,祁云却喊了一声:“寻大哥!”

“嗯?”寻洛回身看着他,只见他脸上带了些难言之意,于是有些诧异,“怎么了?”

“没。”祁云一笑,方才那点子隐忍神色便显得十分像错觉,“就是许久未见了,多叫你一声。”
他嘿嘿了两声,又道:“师父说让你顾好我呢,但其实我现在本事已长了不少啦。”

寻洛一笑,点了点头。



蜀王府中的槐树已在落叶,风一吹便纷纷扬扬,硬是在厚重的院墙之中,留了一方供人心愁的天地。
天色已黯,萧玥却还在这府中,正坐在那棵最粗壮的大槐树之下。

这是庄九遥从前常坐的位置。他自有记忆开始,几乎每次来蜀王府,皆是在这大槐树下见到的人。
他曾在此处看棋、画画、写字、读书,也在这里弹琴。
此时扬起头看槐树的枯叶,似乎还能听得到他慵懒的声音:“阿玥,天气凉了,回宫多穿些。”

陷在回忆里的人嘴角带了一丝笑,莫名显得极落寞。

“王爷!王爷!”旁边的小太监喊着。
也不知喊第多少回,萧玥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怎么了?”

“天儿冷,您都坐多久了,回吧。要不然待会儿娘娘找不到您,又得生气。”那小太监轻声道,“您手也凉了吧?”
萧玥没答话,只是听到“娘娘”二字时,眼神黯了一黯。

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到院门口时,正与管家迎面碰上。
管家有些惊讶,行过礼之后道:“王爷还在呢?老奴出去了一趟,以为王爷您已回宫了呢。”

萧玥笑了一笑:“我怕三哥寂寞,便多坐了一会儿,管家早些歇息。”

管家应了一声,又叹:“您与我家王爷真是兄弟情深。”。
萧玥闻言垂了垂眼,又抬眼笑,便往侧门走了去。

“齐王殿下可真奇怪。”庄宁儿在暗处,见着萧玥走出去,那清瘦的背影似乎都没了往日里的生气。
她轻叹一声,卫青城跟着走出来,把住她肩头,微微用力捏了一捏。

庄宁儿背靠着他胸膛,仰头去看他,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道:“咱们公子也奇怪,齐王殿下对他明明这么好,为何还总是防着他呢?”
卫青城如旧沉默,只是低头看着她笑了一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从始至终,这京城里头唯一真正天真的,只有这个小姑娘。

夜极深,太极殿中只有萧渊沉重的咳嗽声在回荡。
“来人!”他在咳嗽的间隙喊了一声,殿外毫无动静,他却连生气的力气也没了。
过了好半天,才有轻巧的脚步声响起,没一会儿有人端了茶水,递到他口中来。

萧渊迷迷糊糊地喝了一口,又咳了两声,才费力地睁开眼,竟看见是自己最小的儿子。
萧玥面无表情,见他直直瞪着自己,便道:“父皇,还要水么?”

“御医呢?”萧渊喘着粗气问。
“儿臣怕人多吵闹,搅了父皇休息。”萧玥笑了一笑,“因而将人都遣走了。其他人儿臣也不放心,父皇如今便由儿臣亲自照料。”

萧渊狐疑地看着他,不知他这话究竟何意似的,良久才问:“玥儿?”
萧玥低低应了一声:“玥儿在。”

“你母妃呢?”他问。
“母妃啊,”萧玥笑,“父皇您真的想知道么?”

萧渊皱起眉,又咳嗽了几声,猛地问:“你母妃呢?”
这一句提得太高,他险些接不上气,狠狠喘了一下。
萧玥赶忙将枕头支起来,扶着他坐好了,又在他背上拍了几下:“您先顺顺气儿,我慢慢讲给您听。”

这么一折腾,萧渊额上已起了一层薄薄的汗。他强迫自己静下来,父子俩对坐了半晌,萧玥突然从身后摸出了物来。
那是一道诏书,萧渊提前拟好的遗诏。

萧渊见状瞪大了眼,又惊又怒地喊了一声:“玥儿?”

“父皇您别急,这并非玥儿拿出来的。”萧玥笑了笑,展开那遗诏,闲闲地念了两句,道,“父皇说三哥人品贵重,克承大绪,其实玥儿也觉得是。可是如今三哥不在了,三哥不在了,怎么办呢?”

他不等萧渊说话,自言自语似地道:“今儿白日里我回宫时,瞧见母后拿着您拟好的这遗诏,大惊之下问了她。您猜她说什么?她说这正是个好时机,让我仿着您的字迹,将三哥之名改成我的,然后再来给您下药,造成您暴毙的假象,这之后我便好继承大统,而她也能以太后的名义母仪天下了。”

萧渊一双眼睛瞪得像是铜铃,气得喉咙里头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萧玥赶紧又拍拍他的背。
他语气仍旧闲闲,脸上挂着笑,在此刻竟莫名像极了庄九遥:“您别气,我也觉得母妃实在胆大包天,因而已将她关进天牢了,任您处置。”

“我是真没想到您要将皇位传给三哥,瞧起来母亲还是低估了襄妃娘娘在您心里的分量。”萧玥还是笑,声音极柔和,“她分明是因为跟襄妃娘娘有几分相似才得了宠,还始终认不清自己的地位。真是该死。”

萧渊脸上的表情已无法形容了,他只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面前这人,这个当了自己儿子近二十年的人。
那带笑的脸陌生得紧,也可怖得紧。

“她一边爱着自己的荣耀,一边恨着带给她荣耀的襄妃娘娘和父皇您,顺带着恨了我。因为我是她唯一能掌控的东西。”萧玥摇摇头,神情既温顺又无奈,“她不就是想让我做皇帝么?”

他弯起眼睛,笑得极柔和:“我偏不。”


作者有话要说:
震惊!齐王萧玥处心积虑掌控朝堂关押母亲威胁父皇只手遮天丧心病狂为哪般?原因令人闻之心碎,竟是只为不做皇帝!!
(我就皮一下2333,因为下章把自己虐到了X﹏X)





第88章 男儿有泪

他边说边将那诏书卷起放好,伸手又端过旁边的茶水,怀里掏出一包粉末来,撒了进去。
龙榻上的人已彻底失了语,只能震惊又慌怒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明儿个就让她瞧瞧,我三哥即便是死了,那也是名正言顺的一国之君。”萧玥一边摇着手里的茶水,语气带着十足十的恶意,“而她与侍卫苟合生出来的杂种,永远只能是杂种。”
他将茶水端至萧渊嘴边,凄然地笑道:“我纵然要替我三哥守住这江山,也要让世人皆知,这江山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茶碗碰到了萧渊起皮的唇边,萧渊拼命摇着头,却被萧玥一把捉住了下巴。
茶水即将灌进去的那一瞬,厚实的榻帷外突然传来一声暴喝:“萧玥!”

萧玥手上的动作猛地滞住,笑容僵在脸上,榻上萧渊的挣扎也消失了。脚步声在左侧响起,由远及近,来人停在了他身后。
他艰难地转过头去。

见到来人的那一刻,他脸上完美无缺几似恶鬼的笑,倏忽之间,便像是面具裂了一条缝般,急速剥落。
这俊秀的人露出了些脆弱神色来,木然了半天,最终只是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

庄九遥不待他反应,大步上前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茶碗,顺势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他看着他,话音里头有掩不住的惊怒:“你疯了!”

萧玥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几经变幻,显出了见之令人心碎的痛楚。
他嘴唇开阖了几下,艰难地发出声音:“三哥……”

“别叫我三哥。”庄九遥面无表情,冷冷吐出话语。
萧玥闻言浑身一震,明白他已知晓一切了。

他不愿出那药王谷,他便与天门的人合作,用了碎殷逼他出谷。他不愿与人争斗,他就要借了梅寄的手,让他重回朝堂。
这两年来,自己呕心沥血,摸清了三十年前的一些事,想要为他肃清江湖,想要为他厘清朝堂,亦为他将天门重新洗牌,更有甚者,想要静悄悄地让他登上皇位。

而今什么也不会有了。那么点子支撑自己活过来的愿望,像刚才的茶碗一般,被他从自己手中夺走,亲手摔碎了。
再也不能喝他的茶,再也不能看他坐在槐树下,再也不能听他弹琴了。

他嘶哑着声音,脸上已作不出表情,只是一味地伸了手,要来拽庄九遥的袖子:“三哥!我……你听我说!”

庄九遥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眼里尽是漠然。
萧玥被他眼神钉在原地,浑身一抖,拽着他的手渐渐松了,却忽地仰天长笑起来:“三哥没死!萧瑾没死!我三哥没死!”

他手忙脚乱地抹了一把脸,抹去了脸上不知何时涌出来的眼泪,嘶哑着声音,不停重复:“三哥,三哥……”

面目被撕开的痛楚,世间有没有人如他一般经历过呢?

所有人都可以知道他萧玥是个王八蛋,是个疯子,是个弑父杀母的畜生,是个处心积虑的乱臣贼子!他不在乎!
但只有这个人不可以!
只有萧瑾不可以!

可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多么冷漠啊,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是啊,我就是怪物啊,世间最可怕的怪物就是我。
来讨厌我吧,来厌弃我吧。
来恨我吧。

“三哥!”胸腔里头爆发出一句凄厉的嘶吼,几乎不似人声。

庄九遥眼里的不忍在他瞧不见的地方显现出来,榻上萧渊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浑浊的老泪已糊了满脸。
整个太极殿回响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夹杂着时不时的凄厉笑声,而后那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最后什么也不剩。

如同人的一生,无论你怎样选择,不管你哭了还是笑了,最终皆是什么都不剩。
一片空白,一片寂静,像极了此刻。

庄九遥觉得自己几乎要溺毙在这乌漆漆的沉默里,殿中的烛光昏暗,四处皆是魑魅魍魉。
只中间地上伏着一个人,着了玄衣,融入黑夜便再看不到。

“来人。”他最终是轻声喊了两个字。

直到让人带走了萧玥,安顿好了萧渊,他出那太极殿的门时,脸上才显示出了些刻骨的疲惫与哀伤。
萧玥最后那情与痛混杂,而又不加掩饰的一眼,一直在眼前转。

自发现萧渊的诏书不见之后,他已在这殿中一整日了,他与萧渊皆抱着相同的期许,盼望那拿走诏书的人不是萧玥。
可燕王与魏王皆不在宫中,除了萧玥,还会是谁呢?

然而真的不是萧玥,他未曾料到,真的不是萧玥。
而是他那美艳的母妃,他那自己提起来会嘲讽,会笑言给圣上灌了迷魂汤的母妃。他那自己分明知道的,与自己母亲长得十分相像的母妃。

他与她相互不屑,相互怨恨。

他只知萧玥对自己十分依赖,只知萧玥并非表面上那般单纯,也只知萧玥曾在许多不该用心的事上用心。
可他真的不知会是如此。

三哥,三哥,三哥。
一声又一声。他见到自己时总是那么欢快,偶尔的难过也是因了自己身子不好。
他回回扑过来对自己笑,抱着不撒手时,在自己肩上蹭时,委屈地说“玥儿还不想成家”时,那每一声呼喊底下藏着怎样沉重或者不堪的情绪,自己竟从未发现过。

还未及弱冠的少年,这般扭曲的心思究竟是何时起的呢?

若贵妃用自己的一生告诉萧玥,皇位是世间最好的东西,那么萧玥如今的所作所为,是否仅仅是想要将最好的东西捧给自己?
这孩子怎么会这么笨又这么固执,庄九遥想不明白。

皇位不值得,皇位是世间最大的不值得。
他那么恨自己的母亲,竟不知要逃开她给他的最大谎言。

庄九遥走了几步停下来,一手抓紧了旁边的殿门,指甲几乎要陷入那木头中间,红漆斑驳了一片。
伸手拽紧了前襟,抬头望了望殿外的天。

差点忘了,今儿是十五呢。
他勉力勾起嘴角,感受到喉头漫上来的腥咸,混杂了一点带着夜风味道的苦涩。
他有些茫然,茫然之后变作无边无际的悲凉。

心很痛啊,是蛊虫又在肆意地撕咬那处的软肉了么?

“阿寻。”他喃喃了一声,忽地跪了下去,膝盖重重撞在地上,发出清晰的闷响。
抓着门的手未曾放开,指尖便顺着划下来,在那门框上留下了几道血迹。
只是隐在了朱红色的漆中,瞧不分明。

庄九遥第二日晨起,已瞧不出昨夜里的任何端倪。
蜀王还活着的消息,仍旧未曾让京中人知晓,萧渊也有意借此事来瞧瞧,瞧瞧朝堂上的异心究竟都长什么样。
对外只称齐王忧思过度,暂时不能代政,正好圣上身子复原了些,已能亲自处理国政了。

接下来的日子,庄九遥每日里只顾着替萧渊料理身子,那些呈上来的折子他一概不看,也假作不知圣上的意思。
萧渊也没说什么,只是撑着自个儿处理了。
他病其实不重,先前不过是贵妃每日里在药中下了东西。

只是如今虽经过调理,精气神却实在是差了,远不能与从前相比。整个人瞧上去便苍老了许多,显示出了些日暮西山的气息来。

过了小半个月,晨起庄九遥正在用茶,准备稍后便进宫,刚刚放下茶碗,见庄宁儿忙慌慌地跑了进来,欲言又止,直愣愣地看着他。
庄九遥眉心一跳,却仍旧是笑,问:“怎么?失了魂儿了?”

“公子,”庄宁儿眼里蓄了泪,“宫里头传来消息,说,说齐王殿下殁了。”
庄九遥盯着她,像是没听懂,立在原地发了一回呆,良久才低了头,沙哑着声音道:“走吧,进宫。”

一路上庄宁儿什么也不敢说,只在宫门口见到王全时,替庄九遥问了一句:“王公公,圣上知道了么?”
“知道了。”王全摇摇头,“哪儿能瞒得过他啊。”

听这反应,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
萧渊一生自草野贱民到九五之尊,起起落落不知经历了多少,什么东西没见过?即便是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可那一晚流了泪,应当所有的震惊都跟着流走了吧。

庄九遥于是点点头:“劳烦王爷爷跟父皇讲一声,我稍后些再过去。”
“哎。”王全应了一声,快要分道时又叮嘱了一句,“王爷您节哀!”

进了齐王的殿中,才瞧见下头只跪了一个小丫头和一个小太监,见到庄九遥来了,慌忙磕头行礼。
庄九遥不去看榻上的人,问:“其他人呢?”

“回蜀王殿下的话,早已被我家殿下遣走了,殿下本要让我们也走的,可是……”那小丫头带着哭腔回了一句。
旁边的小太监忙用手拐了她一下,意思是让她克制点儿,不要失了礼数。
那丫头却不管不顾道:“可是殿下平日里对奴才们极好,那些忘恩负义的只顾着自己,我才不走!”

“哎!”那小太监无奈,忙又提醒了一声。
“无事。”庄九遥放低了声音,“宁儿,你带他们下去吧,给安排个好去处,我跟阿玥单独待一会儿。”

庄宁儿应了,带着人去了。
庄九遥低头看着地,静静站了会儿,往前走了几步。自进了殿中之后,这才第一回将目光投向榻上的人。

榻上的萧玥满脸平静,露出一副俊朗的好皮相来。若是不去看被血糊得乱七八糟的颈部,瞧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庄九遥愣愣地盯着他的脸,蓦地瞧见他颈部那刀口下头,似乎还有一道旧伤痕。
突然想起他在殿中出口的那些怨怼之语,庄九遥一怔,心骤然狂跳起来。
坐在榻边,一把扯开他衣襟,瞧见那竟是一道可怖的烫伤,像是整个火勾烧得滚烫时,直接压了上去。

呼吸猛地一滞,手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
解开他外袍,掀起里衣,庄九遥忽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那被衣裳遮掩住的地方,全是伤,浑身上下几无一块好肉,新的旧的堆作一处,刀伤、烫伤、砸伤,不一而足。
庄九遥身子有些发颤,他从未见过带伤比寻洛还要多的人,这是第一回,一眼看过去便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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