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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旧梦[上]-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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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画舫上,一名身披褧衣的绿衫少女轻袖一扬,宛若翠莺展翅,灵动无双。伴着欢快鼓点,清亮歌喉如朝日般缓缓升起,唱得乃是一曲欧阳公的《采桑子》。为了博得眼球,船舷上又各立了六名舞人,篮花香草,承腰点足。
就在这当口,右边驶出的画舫里忽地传来一丝呢喃。轻哼的诸宫调似是耳畔私语,柔媚婉转,听的人心中酥痒难耐。
更让人惊叹的是,船前数名精壮男子,手上均执有一根铁链,铁链一头拴着火球,随着身形摇摆,火球如同流星在周身飞舞,看似危险,却又精彩万分。不多会儿,只见舫间走出一火衣丽人,赤足立于台上,火光将她的面容衬得更加明艳。阴阳相佐,刚柔并济,幽咽难歇的低吟自红唇间吐出,满载着醉人的情意。
“海棠舍!海棠舍!!”
“秋月红!秋月红!”
随着船上两位佳丽的比斗,众人的呐喊声也愈演愈烈。
就在二人相争不下时,一艘飞檐楼船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楼船四周纱幔彩结,百花萦绕,装点的格外显眼。可最绚丽的,还要数那上层的平座间。
平座朱栏栩栩,四面各置一扇屏风,形成一个封闭的圆弧。屏风内侧是平整光洁的玉石雕面,透过玉石隐约能瞧见中央端坐一人,置琴于伏案上。
可这船上,除了这一个琴师,却再无他人。其余瓦舍的伶人瞧了,不免嗤鼻,心道这船也不知是谁家的,如此不上心。
姚芳站在宝津楼前的舫畔上,一面训斥着未跟上楼船的琴童,一面惴惴不安地打量着对岸的动静。
随着楼船上的人指尖一勾,一缕仙音破浪而来。金明池前,刚刚还嘈杂无比的人群,一下子全都噤了声,就连周围花船上的歌姬也相继停下了歌喉。众人似乎刹那间被什么破魔金刚咒所定住了一般,呆呆地望向那池中心的楼船。
薰风渡,小调清淑,万籁寂,余音长流。
精心巧制的回音璧使得和声随着婉转的琴音飘然而起,如空灵之莺,若夜半之语,萦绕耳畔,荡人心怀。
琴声愈演愈明,仿佛山涧清泉,汇聚成河,奔流入海,不回往复。恍惚中,千山飞鸟,水光潋滟,层林翠染,银河九天。如梦美景走马灯般随着曼妙音律一幕幕浮现在众人的眼前,行云流水的指法间,似乎被注入了琴者的血肉,牢牢锁住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魂,随着那每一次的拨弦,起伏跌宕。
忽而,琴声中途戛然而止。
人们仿佛一下子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喘息不得。一曲未毕,岸边的姚芳不明所以,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儿,却又忽闻尔调一转,从楼船上传来了一缕铿锵之音。
天雷炸裂,刀枪齐鸣。与先前的柔美相反,琴音中,人们似乎看到方才花鸟相映的人间仙境,一下子变成了地狱修罗。火光笼罩了一切,兵甲,铁骑,厮杀,鲜血……真实的惊心动魄,以至于,连刚刚气势雄壮的水师演练,都仿佛成了一场儿戏。
“这……这个苏墨笙在做什么,不是说好了让他奏那曲忆红尘的么?”半响后,姚芳终是回过神来,抖着唇道。他刚刚才因为跑了一个马素素无端损失了数两白银,现下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苏先生脾气古怪得很,舍主您是知道的。”琴童见他气得不轻,赶紧先撇清自己。
“这一个两个的,是要我的老命啊!”
伴着这压抑的声弦,西南偏门前,正有一男一女,心中绝望更甚。
眼瞧着一队建安卫牢牢把守在前方,当中身着儒衫儒帽的书生赶紧一把搂住了旁边的丽人,匆匆转身而去。
“阮郎。。。我真的走不动了。”马素素自早上起,已在这金明池里奔走了好几个时辰,此下腿脚酸痛的几乎不像是自己的了。
“素素,再坚持一下,等我们出去了,就可以天南地北,海阔天空了。”
“可是,他们把住了所有的门,一定是姚舍主发现了我要走,才通知了官府的人。”马素素摸了摸脸上的泪珠,“阮郎,我们逃不掉了,你走吧,莫让我连累你。”
“素素,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会丢下你一人!”男子一把执住对方的手,柔声道,“听着,眼下金明池内外都是人,他们不可能这么快找着我们,我们只要再熬一些时候,等天色暗了,守卫松懈之时,定能想到法子出去的。”
素素见情郎如此情深意重,心道自己当真没托错人,含泪点了点头。
“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脚,我去给你买些吃食来。”
二人寻了南岸边儿一个清静的茶肆旁,阮书生让素素落坐在茶棚后,自己则去对面的食摊上买些糕点干粮,以备不时之需。
可谁料情郎刚走开没多久,便有几个建安卫正巧进了茶肆落了座。
隔了一帘茶棚的马素素,立刻绷紧了神经。
“你们说,上头是不是有病,这么劳师动众地抓一个歌妓,汴梁城里没人了么?”
“你懂什么,这个歌妓可不是一般的歌妓,她是那凤姚瓦舍的人,听说在东京城里还小有名气,这次朝廷的花船池演,本就有她。”
“再有名气,那也是一个歌妓罢了,金明池里如今这么多人,怎么找?真当咱们衙司闲得慌啊。”
“所以说,你们这群孙子永远只能在下头给人当孙子。”一旁年纪稍长的虞侯轻哼了一声,“你们真以为,上头是在替那凤姚瓦舍寻这名歌妓?”
“不然呢?”
“别天真了!那瓦舍能有多大的脸!这女的定是被哪家贵人给瞧上了,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地找人,是想把人往那府里一送,好借此升官发财呢!到时瓦舍来要人,他们直接说没找着,或还可以治瓦舍一个监管不力之责,可趁机再多捞一笔。”
“不会吧,真的假的?”
“哼,不信你们等着瞧,我看这娘们儿此次凶多吉少。”
话音未落,便听见茶棚之后砰地一声,传来了茶盏碎地之声。
“谁?!”
马素素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匆匆忙忙站起身来,却不料因为太过慌张,去拿一旁包袱时,勾住了自己的裙角。情急之下,胡乱扯了一通,直至把衣裙撕了道口子,才脱开了身来。
这一耽误,里头的建安卫便迎头而出,与正要落荒而逃的马素素打了个照面。
“你!干什么的,站住!”
马素素被对方一声叱喝,吓地呆在了原地。
“把头上的风帽拿下来。”虞侯厉声喝道。
另一头,张子初瞧着面前十来个手执长棍的厢兵,便知不妙。
这些人老弱病残的模样,一瞧便是军中杂役来充数的,眼下看来,里头并未知晓这事情的其中厉害。况且他此下亦是知之甚少,也更再无时间进去详说,怕就怕任他说破了嘴皮,也不一定能见到那位督军校尉。而就在此刻,那位被挟持的小女子却不知在经历何种可怕的遭遇,救人刻不容缓。
左右思量之下,张子初心中已有了定论。
去树下牵了毛驴,领着厢兵一路往西南边儿行。
“公子不是说人是在琼林苑里被挟持走的么?这是把我们往哪儿领呢?”带兵的都头姓葛,吊眼黑面,瘦小干练,唯有一颗脑袋硕大,人送外号葛大头。
“是,不过在去那里之前,还要先找一个人。”张子初提到此人,面上神色为之一振。
西南边的茶寮外,人已都散得差不多了。
只留下一个冯友伦,眼巴巴地蹲在门口托着下巴,等待自己的宝贝归来。
远远瞧见张子初牵着的卢儿往这边走,嘴一咧,刚打算迎上去,却在看见他身后跟着的一队兵士时,傻楞在了原地。
“友伦兄,晏兮兄还在里头不?”张子初急切道。
“在……在啊,怎么了这是?”
“有点事要找他帮忙。”张子初此下没功夫同他解释许多,匆匆将毛驴还了,便抬步走进了茶寮之中。
茶寮里静得一丝声响也没有。
倒不是因为人少,反而是聚集了太多的人,这样的安静才显得更为反常。
所有人都积聚在一处,屏息而围。张子初往人群里探了探头,果见当中放着四桌棋盘,合围成一个十字,十字中央坐一人,圈外四人,竟是个一对四的对弈场面。凑近了看,此刻每一局都似乎恰恰行到险处,以至于棋桌旁执白子的四人,均皱着眉头,冷汗津津。
再瞧那当中手执黑子的一人,盘膝而坐,闭目不言,张子初从外边儿瞧过去,只能隐约瞧见他耷拉下的脑袋。
“他就是你要找的人?”身后的葛大头问道。
“嘘……”张子初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都头不明所以,刚待再问,却忽闻棋局间一个士子喊出声来。
“哈哈,我知道这一局怎么破了!!”
谁料他这一喊,中间的人猛地晃了下脑袋,手里的棋子便啪嗒一声掉落了去。原来这厮刚刚竟是睡着了。
半响后,人终是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睡意朦胧的脸。
“我走,这里。”左边的那名士人信心十足地落下手中的白子,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半眯着眼神情慵懒,当中的人慢腾腾拾起地上掉落的黑子,歪着头在那棋盘上瞧了片刻,啪嗒一声落在了那白子旁。
他这一落子,对面的士子却是皱起了眉头。
他刚刚那招棋,明明已然破了对方的围势,就算此刻对方重新布局合围,也只是樯橹之末,毫无意义,这一局再怎么斗下去,也终会是盘和局罢了。
想到此处,那士子脸上隐隐露出一丝得意来。
可没想到,他接下来的白子还未应声落下,对方却是又率先落下了一枚黑子来。这一落,周遭的人,包括其他三个还在冥思苦想的棋手都愣住了。
这黑白对垒,从来都是你来我往的铁规,哪里有连落二子这般无赖的。
可只有与他对阵的那名士子,脸色煞白地瞧着他一枚接着一枚地将黑子落在棋盘之中,一共落了八枚,直至最后一枚尘埃落定,那士子也面如死灰,瘫坐在了蒲垫上。
输了。。。他输了。。。
刚刚他不过只走了一步,此人竟是将他的后招尽数看了个透,并且步步紧逼,直至将他的白子逼入死路,再无生机。
“晏兮兄!”张子初见缝插针,便是一声招呼,拨开人群冲上前去,“有急事需你相助,快随我走一趟。”
张子初一把拉着人往外走,对方也毫无反应,任他拖拽,可对面棋局未完的三人却是不乐意了。
“哎,我们这棋还未分出胜负来呢。”
被张子初拖起身的范晏兮,这才抬袖打了个哈欠,随手又拾起几枚黑子,一一落在那剩下的三盘残局之上。
很快,那三人便瞠目结舌,再无可言。
“走吧,棋神。”张子初瞧着他慢悠悠扶正了头上的儒巾,赶紧将人一路拉出了茶寮。
若说张子初乃天生暖玉,温雅近人,那他身旁这书生却是山间一块奇石,古怪嶙峋中又透着丝丝灵气。
“你也不问问我出了什么事儿?”张子初见他仍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又开口道。
“出什么事儿了?”对方说话的语调和他的人看上去一般木讷,苍白的近乎病态的肌肤一暴露在外头,竟隐隐能瞧清皮下的脉络。
“大事儿。”张子初悄悄扯过对方的衣袖,神色一凛,“听着,一炷香前,似有一伙歹人闯入了琼林苑,掳走了一位千金,现在我只找到这么些厢兵相帮,我们一定要尽快找出那些人的下落,否则,那小娘子怕是性命堪忧。”
“……”对方似是没料到事态会如此严重,微微瞪大了一双微吊的狐眼,沉默了下来。
“这么刺激?我也要加入!”范晏兮还未表态,冯友伦却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兴高采烈地挤入二人当中。
“友伦兄,你就别添乱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
“喂,张子初,你这话什么意思,他范晏兮能帮忙,我冯友伦就只会玩儿啊,看不起人呐!”冯友伦一叉腰,不高兴道,“一会儿你俩指不定还有用得着本公子的地方呢!”
“好好好,说得也算在理,至少你还有一头神驴不是?”张子初莞尔一笑,复又正色道,“出事的地方就在琼林苑中,我让阿宝早上摆摊赠画的亭子里,友伦兄你晓得的,你带着晏兮再去那儿瞧瞧有无线索,我跟着几位侍卫大哥先四处找一找人。”
“好咧,的卢儿,这回咱们可要大显身手了!”冯友伦应声道,的卢儿却不屑地哼了一声,直到被范晏兮慢悠悠地跨上了背,忽然就乖巧了下来。
比起对冯友伦的嫌弃,对张子初的讨好,的卢儿似乎更喜欢背上这个漫不经心的怪书生。
“你带纸笔了没?”驴子上的范晏兮忽然冲张子初问道。
“嗯?”
“我想,我们需要一张金明池的地形图,越详细越好。”
“明白了,半个时辰后,宝津楼前碰头。”张子初点了点头,只见范晏兮一伸手,在那的卢儿脖子上轻轻拍了一下,甚有灵性的驴子便哧溜一声跑了出去。
“范晏兮你大爷的,等等我!”
☆、另类才子显神通
范晏兮和冯友伦赶到琼林苑北时,刚巧过了午正时分。
“喂,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范晏兮?范——晏——兮!”冯友伦对着身旁之人大声叫喊着,对方却丝毫没有反应,只一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碧叶相接的池塘。
“我说这位公子,你都盯着这池塘瞅了一盏茶的功夫了,可瞅出什么来没?”冯友伦实在是蹲不住了,白眼一翻,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嘘。”身旁的人终于给了点回应,可一字过后,却再无动静。
“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跟着子初兄去宝津楼呢!”
冯友伦抱怨归抱怨,可也没敢再打搅他。对于范晏兮的才能,冯友伦是心中有数的。想当年,他和张子初,范晏兮三人一同入太学读书,却只有自己一个插科打诨的料儿,混到现在也只是个闲人子弟。张子初自小勤敏好学,善工书画,加上那一副天生的好面孔,性子又温和,最是得先生喜爱,这不,游学归来,不出半年便成了东京城里赫赫有名的第一才子。
而范晏兮,却和张子初完全相反,从小就是个怪胎。他不爱说话,大部分时候表现的木讷阴沉,呆滞迟钝,甚至有些当口,会做些一些令人无法理解的举动,这让老师和同窗大多对他敬而远之。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堪称鬼才二字。作为最了解他的友人之一,冯友伦深知,真正的范晏兮,可不是他表面上看着的这般古怪无谓。此人不仅博学强识,绝顶聪明,而且思维缜密,极善察言观色,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难逃他一双狐眼。所以出了这等乱子后,张子初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他。
偷偷探了探对方脸上的神色,只见虽还是一副半梦半醒的模样,可眼里的专注却不可同日而语。
这死小子,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果然,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范晏兮幽幽开口道,“我想,我们要回一趟金明池西。”
“什么?!我们刚从那儿过来的!”冯友伦这一听急了,连忙一把扑向自己的的卢儿,生怕被对方再抢了去。
他可不想再跑几里路。
可那的卢儿确实是个会看眼色的,机灵的很。见冯友伦扑将过来,脖子一晃便往旁边闪了去,让冯友伦生生扑了个空,继而颠儿起蹄子便朝着范晏兮身旁跑。
“嗨,你这白眼儿畜生,我平时白对你这么好了!”
范晏兮爬上毛驴儿,抬手一指,便又往金明池而去。冯友伦无奈,只得撒了腿跟。不多一会儿,二人又回到金明池西的池后门。
范晏兮驱着毛驴儿自门而出,沿着浊浊汴河顺势而下,便见那西水门外的平滩边儿上停着七八艘趸船,船上的船夫个个面相凶恶,带有几分煞气。当中一个独眼老儿,见到范晏兮二人冲这边儿来了,率先站起身来,噗地吐出了口中一块嚼烂的姜黄。
“公子这是要找人捞鱼?”老儿桀桀笑道。
范晏兮点了点头,眼角一瞥,瞥见他一双手上布满了脓包,有些早已溃烂发臭,可面上独留着的那一只眼,倒是精光四射。
“不知鱼在何处?是男是女,是浮是沉?养了多少时日?”
“在琼林苑中,男女不知,应是一个时辰前,尚沉池底。”
“那,如若公子出这个价,老朽可跟公子走上这一趟。”那老儿说着生出了三根手指来,范晏兮见状从怀中掏出了三串铜钱,每串一百枚,递到了那老儿手中。
老儿掂了掂手中的钱串,转身自趸船里拿出了一捆麻绳,一副网兜,一个布包,便随着范晏兮往琼林苑折了回去。
冯友伦这下是彻底糊涂了。他们此番是为了找一群绑票作案的歹人,可范晏兮却大老远的跑来这汴河西门找人捞鱼?捞的鱼还分什么男女沉浮?何况,三百文钱捞一条鱼,这也太贵了吧!
冯友伦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头绪来,想开口问范晏兮吧,又明知道对方不会搭理自己。急的他是抓耳挠腮,好奇心越来越甚。
忽地灵机一动,瞥向了前边儿那独眼老头,冯友伦便悄悄凑了过去。
“老爷子,你们刚刚说的什么捞鱼,捞什么鱼?”
那老儿见冯友伦的神情,像是什么也不知,嘿嘿笑了一声,从兜儿里掏出了一块新鲜的姜黄,递给了他,“公子一会儿可别给吓晕过去。”
“哈?”冯友伦拿着那块姜黄看了看,不明所以。
老头儿拿一只独眼又细细瞧了他片刻,才说道,“咱是捞尸的,专做这死人生意,已经习惯了把汴水里淹死的人唤作鱼。”
“死人?!汴水里哪里来的死人?”冯友伦闻言一惊,手里捏着的姜片儿差点给掉下去。
“公子一看便是富贵人,不知人间疾苦呐。这汴水里每天淹死的人不计其数,哪有官府一具一具捞的道理,运气好些有名有姓的,家属愿意添些财物给咱们,咱们便下水帮他找上一找。运气不好的,在河底沉个三两天,自会浮上来,偶尔打着趸船去下游里捞一圈放在河滩上等人来寻,许还能赚个几十钱。”
“只是人在水里泡的久了,那模样可不会太好看。”老爷子说着伸出一双满是溃疮的手来,“瞧见没,老朽这双手就是常年被尸毒侵染所致。”
那双手,不仅瞧来恶心,甚至隐隐泛着的尸臭,冯友伦忍不住干呕了两声,赶紧将手里的姜片放入舌下,这才缓过些劲儿来。
“所以,刚刚那些人,都是等着去捞死尸的?”
“今个儿是上巳佳节,金明池里人满为患,偶尔挤下去几个,也实属常事。就自开池这几天,生意可好着呢!只可惜老朽年纪老迈,抢不过那些个年轻人了,今日若不是有幸碰到二位公子,怕是攒个酒钱也不能咯。”
“既然如此不易,又为何要留在那趸船之上?老爷子何不往那东京城里去寻份正经差事,总比天天守着河底的死人强。”冯友伦冲他提议道。
“呵,公子说笑了,如若不守着趸船,老朽怕是连这张嘴也养不住。干了咱这行的,身上多多少少也染了秽气,又能去做什么。”老头儿仰头瞧了瞧前方绿波荡漾的池水,“何况,习惯了与死人为伴,可比对着活人来的轻松的多。”
说话间,几人又行到了刚刚的池塘边上。
“。。。就是这里。”
范晏兮指了指池左的一处,那老头儿蹲下身瞧了瞧,只见清澈的池水下,几尾鲤鱼在不停地打着转儿,如若细细定睛去瞧,还能瞧见那水中冒出的细小气泡。
“公子好眼力啊。”老儿对着范晏兮竖了竖拇指。
一路而来时,范晏兮已打量得清楚,这池塘的水是通过一条暗渠,直连着北面金明池的。金明池水虽是从汴河西水门而出,可为了保持池面清澈,池水却是由东京城里的金河引入,同污浊的汴河水不可同日而语。
好在那暗渠的水闸未到换水的时辰并无开启,尸体才没有顺流而下,而是尚沉在这池底之中。
老儿三两下除掉了身上的衣物,从布包里拿出一件鲨皮鲛衣换了,直接拖着网兜麻绳下了水。这老小子动作利落,经验丰富,不多一会儿便背着一具女尸上了岸。
老头擦了擦左边儿眼窝里的水渍,将尸体从网兜里解开,平摊在地。范晏兮凑过身去瞧,只见那女子约莫十五六的年纪,青衫双髻,很明显的侍女装扮。
尸体额头两侧各有一枚小洞,似是被利器穿额而过,一招毙命。范晏兮伸出一指,量了量那伤口的大小,右边比左边略宽一分,这说明凶器是自左向右驰来,再看那伤口的形状,应该是枚袖箭。
此时,池塘边的骚动已经引来了不少的围观者。大伙儿看见了那丫头的尸身,或惊叫出声,或窃窃私语,一传十,十传百,很快,琼林苑里的人都围在了这小小的角亭旁。
范晏兮检查完了尸身,缓缓站起身来,狐眼一瞥,正瞥见人群里一个甜美娇小的女子脸色煞白,水色双唇微微颤抖着,瞪着眼盯着地上的人。
范晏兮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
那女子被他吓得浑身一哆嗦,一抬眼,看到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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