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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花时-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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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笋,你不乖,不许咬扫帚。”
  庄兰清脆的声音响起,她正在训斥跟仆人抢扫帚的竹笋。
  庄扬下楼,将庄兰喊来,他从厨房里取来一个大木碗,从米缸里勺满一碗米。怕木碗中的米在半道撒了,又找来竹篮把木碗装上,盖上篮盖。
  “阿兰,你将这些米送去犬子家,便说是昨日捕鱼篓的酬谢。”
  “好。”
  庄兰提起篮子,往对岸走去,竹笋跟在庄兰身后,被庄扬抱住。竹笋是只貘崽,腿短不说,也懵懂不懂事,怕跟着过桥,不慎掉到河里去。
  一大碗米,说多实在不多,说少也不少,经过战乱,米粮贵着呢。
  犬子正在河畔劳作,见庄兰提着一个篮子过来,他没理会,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继续掘地。
  “犬子兄,我兄长要我送米给你。”
  犬子狐疑看着庄兰及她手里提的篮子,他还没听懂什么兄长、送米。
  “你做了一个捕鱼篓子给我嘛,兄长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这是还报你的米。”
  庄兰昨日接受了庄扬的教育,已经会背这句诗,虽然其实她不懂什么叫“琼琚”。
  “哦。”
  犬子面无表情,柱着锄头歇息。
  庄兰打开篮子,将那一碗米捧出,搁放在地上。
  “跟你兄长说,我不白要他的米,算是跟他赊,拿一升会还一升。”
  犬子知道这么一大碗白米,值不少钱,他不白拿人东西,只是现下实在很缺米粮。
  庄兰没仔细去听犬子说什么,把米送上,她蹦蹦跳跳往回走。
  犬子把大碗捧进屋内,怕撒出米来,走得很慢。好些日子,没有吃过白米了,终于能喝上一顿米粥。
  刘母见犬子捧着一碗米进来,惊得放下织梭,过来问:“犬子,这是哪来的白米?”犬子笑说:“阿母,对岸那户人家送的。”刘母觉得不可思议,继而又有些担虑,叫犬子给送还回去。“阿母,先留着吃,以后再还他便是。”
  女孩说的兄长,犬子觉得应该就是那位很温和的少年,心里对他萌生了几分好感。
  从来没人给他们母子送米粮,就是犬子这样常在舅家帮农活,分到的也不过是一点点高粱和豆子。
  黄昏,母子俩喝米粥,吃烤鱼和烤菇子,难得饱食的一餐。
  第二日刘母布匹织好,和犬子去吴家店卖布,换回二斗豆子和半斗粟。又买了织布的丝线和一些芋艿种子,未剩一子返回。哪怕如此,母子俩心中仍十分开心,手上有粮,之后好段日子都不必心慌。
  河畔种上芋艿,门口的豆田,豆苗抽出细藤。需要插上竹架,让藤叶往上攀爬。
  清早,犬子带上伐竹工具,乘舟到东岸竹山。
  他砍伐细竹,以便给豆苗围竹篱笆。
  正在劳作中,突然听到一阵犬吠声,犬子停下手中动作,四下寻找吠叫的狗。狗是没看到,反倒见着一头貘崽。
  在丰里居住的犬子,见过貘,认识这种动物,虽然不常见。
  犬子蹲下身,抓住竹笋颈脖将它拎起来,竹笋四脚悬空,吓得愣愣不敢动弹。貘崽脸大身小腿短,十分可爱,犬子玩心起,故意凶恶地瞪貘崽,训它:“再叫就把你吃掉!”落在“恶人”手里的竹笋,睁着双无辜的小眼睛,发出类似于“嗯嗯”的声响,仿佛它真能听懂人话般。犬子把竹笋放下,竹笋一落地,便扭着滚圆屁股,惊慌地往下坡逃去。犬子看得哈哈笑,难得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这个清早,竹笋不是一人到竹山来,一并来的还有庄扬。只不过竹笋跑在前,庄扬漫步在后。
  竹笋找到庄扬,飞扑抱住庄扬一只腿,委屈地叫唤。庄扬低下身,将它抱起安抚。
  “怎么了?被蛇吓着吗?”
  竹笋毛茸茸的头在庄扬怀里蹭着,像似在撒娇。
  此时庄扬已走上山坡,抬头便看到在山林中伐竹的犬子。两人互相打量,犬子看到庄扬怀里的貘崽,他本还以为这头貘是野生的,不想竟是被人豢养,显然还很受宠呢。
  “养它又不能吃。”犬子纯粹是感到困扰,怎么会有人养貘当家畜。
  貘肉难以入口,犬子没吃过,听人说过,而且确实丰里的人,也不吃貘肉。
  竹笋把头搭在庄扬手臂上,它熊仗人势,朝犬子“汪汪”叫着,看着很凶。庄扬抚摸竹笋的头,笑着说:“还小,养大了就放回山林。”
  犬子想他也曾捡过雏鸟,没有将它吃掉,而是养大了,放飞。不过怎么想,养只貘都不可思议。
  庄扬将竹笋放地,竹笋自个跑去吃竹子,庄扬没有离去的意思,而是站在旁边看犬子伐竹子。他留意到犬子一身短衣褴褛,可算衣不遮体,由此无论是腿上手臂上,都布满伤痕,看着像似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伤。可能是山林中的荆棘和石子。
  目测犬子的个头比阿平高,可能在自己耳际,庄扬想自己的旧衣,犬子应该也合身。要是自己的弟妹受这样的苦,庄扬该是多么不忍心。这人虽然和自己无血缘关系,可看着和阿平差不多大,令人怜悯。
  “犬子,你随我到院中来,我拿两件旧衣给你。”
  庄扬言语温和,就像一位兄长对自己的弟弟那般关切。
  犬子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难得感觉难堪,他没去留意自己的衣物都快成条状,这几日进出山林,把一身本来就不结实的衣物给扯烂了。
  犬子收起砍刀,乖乖跟随在庄扬身后。
  庄扬走在前头,不时会回过头来,看看犬子有没有跟上来,他每次回头,脸上都带着微笑。
  竹笋见庄扬下山,它蹦着短腿追赶上来,半道被犬子截胡,一把拎住。竹笋恼怒地汪汪吠叫,犬子玩心起,学庄扬那样把它抱住,它便在犬子怀里挠咬。
  “它爪牙锋利,小心别伤着,把它给我。”
  庄扬伸手去接,犬子递上,抱过竹笋时,庄扬留意到犬子双手都缠着布条,那布条污浊,沾有陈旧血迹。


第6章 英俊少年
  犬子随庄扬上楼,站在庄扬寝居门外。庄扬进寝室取旧衣,拿的是两件粗布衣服,一衣一裳。庄扬旧衣多,材质好的,会由母亲改小,拿给阿平穿,粗布衣服庄家则不稀罕。
  “这是我去年穿的衣物,我穿着有些小,你应当合适。”
  庄扬将衣物递给犬子,犬子伸手接过,将衣服抱在怀里,入怀时,他闻到了香草的气味,这是衣服熏香的味道。
  “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庄扬拉起犬子的一只手,这是一只粗糙的手,手指上伤痕累累,好几个指甲出血,殷红的血液凝固在指缝中,另有许多细小的割痕,看着像是被很薄而锋利的物品割伤,这是手指上的伤痕,手掌则直接缠上了布条,布条污浊,沾有血迹。
  犬子想缩回手,庄扬执住不放,犬子抬起头瞪庄扬,他剑眉大眼,样貌英气,瞪人时眼神很凶。
  “我这边有盒药膏,你夜晚睡时,将手洗干净,再抹上药。”
  一个小小的圆漆盒放在犬子手心,这时,庄扬这才松开执住犬子的那只手。
  犬子赶紧收回手,捏着漆盒,拿眼瞅庄扬,眼里有不解有狐疑。
  这人与他非亲非故,为何对他这般好?
  “莫害怕,我只是见你和阿平差不多大,却吃了许多苦。”
  庄扬说起阿平,目光落在一旁正探头探脑的阿平身上,犬子目光跟随,也看到了那位怯懦的男孩。
  “哦。”
  犬子应了一声,显得很漠然,他不是害怕,而是困扰。而且他也不理解为什么他和这男孩——看来是少年的弟弟,差不多大,又过得辛苦,少年便要对自己这么好。他没听说过这样的事,以往也没遭遇过。在犬子看来,这是匪夷所思的事。
  “到秋时收成,还你米粮还有衣服,还有膏药。”
  犬子不想白拿人东西,而且母亲从小便教育他,拿人东西,就得还。
  “好。”
  庄扬微笑,想着这孩子对人有警戒之心,而且看着还挺有骨气。他又哪里需要犬子来还这些东西。
  “我会挖笋子,会编竹筐,还会种地,有需要我的地方跟我说,我会来帮忙。”
  犬子说这些话时,像个大人般,他抱着衣服,匆匆行了下礼,便转身下楼去了。
  庄扬在二楼游廊上,看着犬子的身影离开院子,看他往竹山屋后绕去。这一大早,院中的仆人还未起来忙碌,犬子便已伐好竹子。
  “兄长,为什么给他衣服?”
  阿平过来问庄扬,他适才一直躲在一旁观看。
  “两件粗布衣服而已,他正好缺衣。阿平,你过来看。”
  庄扬领着阿平到他寝室,他指着一扇窗,窗外可见犬子在林中拖竹子的身影,他弓着身,显得那么吃力,在林中缓慢移动。
  “兄长,我一定好好读书。”
  阿平看得难受,以为兄长是要拿穷人家的孩子教导他。
  “只是让你勿因他人贫贱,便去嫌弃。”
  “嗯,知晓了。”
  阿平觉得兄长说什么都对。
  犬子拖着竹材回家,将竹子放在门口,便抱着衣物去找他母亲。刘母起早贪黑,埋头纺织,她总是坐在织机前,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
  这些年来,她便是靠纺织抚养犬子,每日不停的劳作,由此才有一口饭吃。
  “阿母,庄家的郎君给我一套旧衣服。”
  犬子显然很高兴,拿衣服往身上比划。
  刘母放下织梭,揉揉干涩的眼睛,她手撑在腰上,缓缓站起,她端详儿子披在身上的好衣物,也看到了儿子快破烂成条的下裳。
  “孩儿,去把衣服换上。”
  刘母摸摸儿子的头,她心里难过。做为母亲,她没有留意到孩子穿得如此褴褛,像个小乞丐,竟是不如一位外人细心,多亏那位庄家郎君仁爱。
  “好,阿母,我觉得袖子有些长。”
  “先去换上,阿母看下哪里需要改小。”
  犬子回自己寝室,将身上的衣服扒掉,想将庄扬的旧衣服套上,拿起衣服凑到鼻子边闻了闻,果然有香味,又抬起自己手臂嗅着,一身臭汗味。犬子没有立即将衣服换上,而是提水到屋中洗澡。清洗一番,才将庄扬的衣服换穿上。
  这些日子,实在太劳累,只有浑身发臭时,犬子才会趁着夜色,跳到河里随便搓洗几下。今日他洗得仔细,一身整洁,才换上庄扬的衣服。
  果然袖子、下裳都长了许多,庄扬比犬子大两岁,他个头比犬子高。
  犬子张开手臂,刘母卷起过长的袖子,拿针线将袖子缝短。孩子长得很快,到明年长高,再将缝起来的部分拆开。袖子折短,而后是下裳,也这般处置。
  从小到大,犬子没穿过像样的衣服,这身衣服虽然是旧衣,但完好无损,看不出穿着过的痕迹,像套新衣服。
  “过来,阿母帮你梳发。”
  犬子乖乖蹲着,刘母拿梳子,细致给犬子梳一个寻常可见的男孩发髻,缠上条黑色的发须。
  这番收拾下,犬子简直焕然一新。先前要说是位小乞儿,此时则是位英俊挺拔的少年。
  眉眼之间,像极了他那位一去不返的爹。
  刘母叹息着,也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难过。
  “旧衣服拿来给阿母,要缝一缝,都快成破布了。”
  刘母从来不会自怜自哀,当年选了刘爹,也没什么好后悔,至少给她留下这么一个儿子。
  “你要谢谢庄家郎君,真是天下少有的好人。”
  刘母没见过犬子口中说的庄家郎君,可是这人先是送米粮,既而又送犬子旧衣服,可见是极其仁爱的一个人。
  “嗯。”
  犬子点点头,他知道受人恩情,得回报。
  夜晚入睡前,借着月光,犬子将庄扬送他的小圆漆盒打开,闻到药草的气味。这药膏呈青色,抹在手掌的伤痕上冰冰凉凉,十分舒服。
  为了糊口,刘母终日守在织机旁,对犬子的关心不多。犬子身上时常有伤,总是觉得小伤痕,自己会好。原来还要涂药啊,犬子趴在席子上,看着手中的漆盒。
  双手虽然有伤,犬子仍是削竹子,制作竹条。豆田需要插篱笆围起,避免小动物进入豆田扒食。
  清早喝过一碗米粥,犬子便开始劳作。他先削好竹条,再抱到田边,将竹条插入耕土中,插成一排,用麻绳编成篱笆。
  一个人无人搭手,只能慢慢来,也急不得。
  插好第一排竹条,将麻绳缠上,犬子站远打量它是否整齐,不只是孔眼要密实,还需要它美观。
  “犬子兄,你在干么?”
  听到一声清脆的女声,犬子回头,看到庄兰站在他身旁。来的不只庄兰一人,还有一位带条小黄狗的腼腆男孩。
  犬子本不想搭理庄兰,然而想起庄扬待他温和的样子。
  “给豆田围篱笆。”
  “我来帮你,我也会。”
  庄兰从地上拾起竹条,有样学样想帮忙。
  犬子看她热情的样子,想着反正正缺人手,而且这女孩很呱噪,不让她帮忙估计会纠缠他,像上次要他编篓子那般。
  “不许踩豆苗,走这边,竹条像这样插入土中,一排排插过去。”
  “这样吗?”
  “一根根插成排,要整齐。”
  犬子教庄兰怎么插竹条,他教得认真。
  庄兰没下地干过活,庄家有许多田,由佃农和奴仆耕种。她只当这是玩耍,觉得很有意思,兴致勃勃。
  阿平拘谨站在一旁看着,他性格内向,不擅长和陌生人交谈、相处。
  “阿平,把竹条给我。”
  庄兰插好一根竹条,朝阿平叫唤,一大捆竹条就在阿平脚旁。
  “给。”
  阿平拾取一根,递给庄兰。
  “你们是兄妹?”
  犬子觉得两人性情真是南辕北辙。
  “嗯,阿平是我兄长。”
  “那个带貘的人呢?”
  犬子觉得那人应该是他们的兄长,不过他也还不清楚庄家有多少人,都是什么关系。
  “那是我们仲兄,那只貘叫竹笋。”
  庄兰说起庄扬,嘴角上扬,显得很骄傲。
  犬子拿麻绳绑竹条,听得那只貘崽也有名字,觉得很稀奇。
  “犬……子兄,竹条用完了。”
  阿平学庄兰这么叫,他看着犬子,觉得犬子比他年长,其实两人同龄。
  “我再去削几根,不用你们帮忙了,剩下的我自己来。”
  “犬子兄,你羊放在哪里?”
  “屋后。”
  “你家怎么没养鸡。”
  “没养。”
  “怎么不养牛,耕地要养牛。”
  “……”
  犬子用砍刀将竹材劈开,劈得啪啪响。
  阿平凑庄兰耳边说:“你就别再问了,别惹犬子兄生气。”
  “问一下又不会怎样。”
  庄兰根本就不害怕,她坐在席子上,抽出两条竹篾把玩。
  “犬子兄,你教我编篮子好不好。”
  阿平没再理会庄兰,觉得她一会肯定要挨训,他走在河畔,蹲下身逗蛋饼玩耍。
  抬头,看到河对岸走来一位文雅的男子,正是兄长庄扬。庄扬渡过木桥,他身边跟着竹笋。
  大概是见他们都在河对岸,这才过来。
  “兄长。”
  阿平高兴地喊他。
  犬子立即抬头,见到庄扬已经过了木桥,正朝他们走来。
  黄昏,夕阳照在一犬一貘,仨个孩子和一位秀美少年身上。
  他们身旁的木屋燃起篝火,屋前小河流淌,远山披着晚霞,一时美好得像似是一幅画。


第7章 亲戚
  天刚亮时,犬子和刘母阿言起身前往丰里。他们走半个时辰的山路,来到丰里时,太阳已老大,里中鸡犬相闻。丰里的人,都姓董,有或远或近的亲戚关系。
  犬子母子走在田埂上,还未挨近里中的房屋,便有耕田的人认出他们。犬子不理会里中的人,自顾往前走,阿言偶尔会停下和人问候。
  被舅家逐出时,里中这些人,没人为他们母子说情,时局动荡,人心自私,谁也不在乎谁的死活。犬子没觉得多心寒,只是冷漠、麻木。
  犬子站在坡上等阿言上来,犬子说:“阿母,我们走吧。”见母亲爬坡爬得吃力,犬子伸手搀扶。
  他们回丰里,是为拿一件陶甑和一个汲水的陶瓶,还有几个碗盘。当初离开丰里走得很匆忙,母子俩能带上的东西实在有限。这趟回来,想将家里剩下的物品,带去竹里。
  这些物品,都是阿言购置,属于他们的东西,取走也是应当。
  犬子母子没有什么财物,家中最贵的东西,也就一头羊和一只煮饭的铁锅。
  穷人家,不浪费东西,已有现成的便去取来用,重新添置还得花钱。
  朝里中走去,屋舍十数间,居民认得这对母子,在门口观看,有的人上前打招呼,有的人不理不睬。
  犬子自顾离去,前往舅家,那是一处寻常可见的民宅,有个大院。
  还没靠近大院,从院中走出一人,正是表兄董粟。
  “呦犬子呀,过不下去又回来了?”
  董粟年十七,吃得肥壮,犬子个头只到他肩膀,和董粟站在一起,显得瘦小。
  “阿母,快来看谁回来了。”
  董粟自己嘲讽还不够,将在院中晒谷子的母亲阿禾喊来。
  阿禾拿着一把短柄笤帚,正在竹席上扫谷物,听得大儿子的话,抬头一看是犬子,顿时怒气冲冲奔到门口,手中的笤帚都忘记放下。
  “还有脸回来啊?没爹教养的东西,走前说得多豪气,怎么还回来?”
  这妇人长得黑壮似熊,双手叉腰,眉头上扬,两片薄嘴唇抖动骂着话语。
  “让开。”
  犬子不怕他们这对重量级的母子,要论起打架来,他未必会打输董粟。
  “自己做得,别人还说不得了?别又想来赖在我家里,去丰湖找你仲父。”
  阿禾还在那边喋喋不休,犬子听得心烦,把门旁一根晾衣的竹竿抽出,怒喝:“是谁不要脸贪了大父给我阿母的钱,还把我们赶出去!”
  “哎呀,苍天啊,他要打我呢!”
  阿禾见门口早来了四五个围观的邻里,连忙捶胸大叫。
  “犬子,放下。”
  阿言步入院子,言语没有情绪起伏,她冷眼看着这位嫂子。
  相处这么多年,她还不知道这恶婆娘的伎俩。
  犬子将竹竿放下,却不想表兄已从厨房拿出把擀面棍,他袖子高卷,给他母亲助阵说:“要打是吧,我今日就代替我爹好好教训你。”
  犬子瞅着表兄那滚圆的肚子,冷冷说:“你打我试试,看我不射烂你肚肠。”
  里中谁不知道,犬子是神弓手,这野小子跟了丰湖的王瘸子学得一手绝技。
  “我和犬子来拿碗盘,拿了就回去。”
  阿言晓得外头一堆看热闹的人,董粟不敢打她家犬子,她也无心和这家人再有瓜葛。
  “喝,还想来拿碗盘,你们还能有什么放我这里,这院子里什么东西不是我家的。”
  阿禾悍妇般叫嚷。先前犬子母子住的房间,此时已堆满柴草。恐怕自犬子母子离去当日,就把他们木榻拆了,东西搬光,以防止他们回来。
  “你……”
  犬子气得伸手往腰间一挎,捞了个空,这才意识到他木弓早折坏,没带在身上。
  当初就不该射鹅,而应该照这恶毒婆娘腿上来一箭。
  “我屋中那件陶甑,还在吗?”
  阿言看向董粟,董粟年幼时由她照顾,她也不指望这侄子能念点旧情,稍微有点公道心便好。
  “这个?”
  董粟手指着地上喂鸡鸭的一件大陶器,这是一件三足彩绘的大陶甑,完好无损。
  谁家会拿这么好的陶器去喂鸡鸭,就是故意的。
  “阿母,我们回去。”
  犬子拉阿言的衣袖,阿言先是摇了摇头,又将这院子打量,她目光冰冷。
  “走吧。”
  阿言牵住犬子的手,两人转身出院门。
  两人还没走远,便听董粟和阿禾说:“呵,这就走了。”阿禾不屑说:“不走还赖我们这?没看到那小子穿身好衣物,谁知是投奔哪个相好。”
  听着身后污蔑的话语,犬子弯身捡石子,阿言拦阻,叹息说:“你要长志气,往后再不必过来。”
  犬子抬起头,他气得眼角通红,把手中的石子捏紧。
  母子俩如来时那般,原路离开,只是这趟,路上有人打招呼,阿言也不再理会了。
  两人并肩行走在田堤上,听得身后有个声音,焦急喊着:“阿言”。
  阿言回头,看到一位农妇朝他们奔来,这农妇阿言认识,是邻居大黄的妻子,唤阿云。
  “你们母子走得真快,唉,累死我了。”
  阿云娇小,穿着身皱巴巴的破衣服。
  “阿云,有什么事吗?”
  “阿言,你姑母前些日才来我们里落,她找你呢。还问我,你去哪了。我说我也不知晓,她找得急。她让我看到你要跟你说,让你去找她咧。”
  阿言的姑母嫁到壶乡,距丰里有一段不短的路程。姑母家富有,董父在世时,她还常来丰里,待阿言很好,虽然也总是劝她再嫁。
  姑母为何找她,阿言心里有数,这人世里,也只有这么位亲戚,怕她和犬子饿死。
  阿言和阿云寒暄一番,辞别离开。
  母子徒步行走,走着走着,犬子觉得路不对,问阿言:“阿母,我们这是要上哪去?”阿言说:“去你姑姥家。”
  姑母年迈,往年来丰里,总是要和阿言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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