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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金鳞会-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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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三岁孩童,大小轻重我还分得清楚。今日在此,我只想同大哥,做一个君子约定。”
  蒋呈帛道:“什么君子约定?”
  蒋呈衍道:“大哥该知道,国事更迭,永没有止境的那一天。今天可面临同盟会分裂□□,明天又会有列强蚕食侵占,后天又可有天灾人祸民不聊生。你我一生短暂可穷,这国事政权却轮圜不衰。因此,我可再许你十年,助你十年。十年之后无论这家国是怎样的境况,我都不再过问。这十年内我依然为你手中刀刃,匡扶你治理内政。请大哥答应我,期限一到,任何刑枷桎梏不予我牵绊。”
  蒋呈帛料不想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久久不能应答。只拿眼睛定定然瞧着他,蒋呈衍面上松爽平静,完全没有以退为进的相逼。蒋呈帛愣了半晌才道:“你既不醉心权势,想必是另有余他令你痴心之事。十年之后,你倒是想怎么过?”
  蒋呈衍轻笑:“我自然是与我所爱,慢看世间风景。生命短暂,我许大哥半生,当不辜负你养育之恩。许我自己半生,亦不辜负我自由心志。这样对我来说,就是十足幸运。蒋家一贯奉行的,是说一不二的大家长式作风。但我今天跟你说这些,完全是出于对大哥的敬重,却不受家风压制。还请大哥体谅。”
  蒋呈帛说不出话来。手指慢慢握紧了酒杯,望着蒋呈衍极为缓慢地点了点头:“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吧。你且把你眼前这十年的事做好。”
  清明正日,徽州应景落雨。
  慕家老宅人头攒动,又因为落雨,各色的伞面流动碰擦,挨挨挤挤撞在一起。慕冰辞端端正正跪在祠堂楼下的青石地上,手里执一把香,等待牌楼下方的丧仪班子,把仪式做完。
  同两年前慕岩秋祭祖一般,族长写了一份长长的卷宗,硬给慕岩秋编了一套显赫生平。对慕冰辞来说,慕岩秋的一生是如此平凡。他只不过是他的仆从,他的保镖,他的——大哥。其实他压根都想不明白慕岩秋是犯了什么傻,为什么会对他那么忠心不二呢?竟然连命都可以不要。
  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吗?
  慕岩秋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白痴。
  慕冰辞淋着雨浑身湿透了,却仿佛没有知觉,只是人偶一般地,当挂在牌楼下方的横木当地一声撞响了铜钟,便弯腰伏地深深一拜。
  忽然人群外头一阵骚乱,只听得一个含哭悲切的女声拔尖了嗓子大喊:“我们家岩秋呢?是我们家岩秋回来了吗?”
  而后就有一个蓬头乱发的妇人,拨开人群冲进天井,扑上来拖住慕冰辞大喊:“岩秋!岩秋你回来了!”


第56章 Chapter (56)
  慕冰辞抬头看清那蓬发垢面的妇人,正是孙一萍。她身上衣物散发出难闻气味,该是许久没换了。扑上来抓住了慕冰辞,一叠声地叫“岩秋”,待慕冰辞转过脸来,忽然抬手就往他脸上拍了一巴掌,疯了似地哭号:“你不是岩秋!岩秋被你害死了!是你害死了岩秋!”
  两手胡乱挥舞拍打,打到身上跟灌了铅的铁棍似的。慕冰辞不妨挨了她一下,正好被她打在耳朵边上,顿时耳鸣不止,几乎是眼前一黑。继而身上又挨了好几下,孙一萍整个人扑上来对他狂打乱踢。
  族长和慕阳同时喝斥族亲和军卫上来保护慕冰辞,很快孙一萍就被人两边架住,反剪住手臂压在了地上。慕岩秋已经过世,对孙一萍来说,能令她抬高身份的仰仗已经没有了,族亲和军卫便都不再当她一回事,打算直接拎出去了事。
  慕冰辞跪在地上没动,回头对族长道:“仪式还没办完,先把孙夫人请回去,谁都不要为难她。”而后吩咐丧仪班子,“继续。”
  耐心而有序地把仪式做完。最后慕冰辞登上牌楼,把慕岩秋的牌位安放在神台上,起身默然看了许久,低声道:“慕岩秋,我走了。我会让族里照顾好你母亲,你放心吧。——要是还有下辈子,你就别再认识我了,我也不想再认识你。”
  直到慕冰辞离开老宅,族人才纷纷散去。对于这些一生都不会踏出山村的族亲来说,像慕岩秋这样的故事,足以供他们茶余饭后闲聊好几年。人的一生,身死灯灭,不过是他人口中添油加醋的乐道。
  慕冰辞回到帅府,先前被炸毁的房子已经修缮一新,所做陈设也与先前差不多。徽州留下来的军卫,是先前慕丞山在时并不受重用的校尉柏修月,这人没什么灵光的头脑,只有一身的憨实本份。想来慕岩秋把他留下来驻守是有道理的,这样的人才不怕监守自盗,在老巢里捣出点什么乱子来。
  柏修月上来汇报道:“司令,先前大帅的遗物,都还在前面的公馆里头。要不要我叫兄弟们收拾收拾,一齐先搬过来?”
  柏修月说的大帅是指慕岩秋。这书房被炸了之后,慕岩秋搬到公馆办公去了。慕冰辞想了想,摇头道:“先别动。我亲自去收拾吧。别有些重要的东西,不小心帮他弄坏了。”
  柏修月应一声,转身去指挥搬别的东西。慕冰辞就自带着慕阳到前面的公馆大楼去了。
  慕岩秋的屋子里简陋极了,原本他也没有太多赘物,况且这地方只是临时办公一用。慕阳拿了两口木箱来,在一旁角落里,把慕岩秋的书册装起来。慕冰辞走到那书桌前,桌面上仅有一架电话,两个相框。
  慕冰辞看到其中一个相框中的人竟然是自己,一种怪怪的感觉油然而生。情不自禁伸手取过来,看到那里面的照片,正是刚回国的时候,在公馆里办接风酒宴的当晚拍的。另外一张照片是慕岩秋本人,慕冰辞已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照的了,照片上的慕岩秋半边脸被一只手捏住,硬是扯出个笑来。慕冰辞只知道扯慕岩秋脸皮的那只手,是自己的。大概是第一次调试这彩色相机的时候,逼着慕岩秋拍的唯一的一张照。
  要是换了慕岩秋还在跟前,慕冰辞必定要同他大发一顿脾气,摆这个照片,分明慕岩秋又在假惺惺地讨好他,每每都弄得他十分不自在。然而这东西现在变成了遗物,慕冰辞只能皱眉摆到一边,不知该拿什么态度去面对。
  顺手就拉开了书桌的第一层抽屉。
  抽屉里面是一叠文稿,慕冰辞拿出来一看,一叠都是电报的电码稿。还没及细看,先一眼看到了最下面一个信封,上面写着“慕冰辞亲启”。
  慕冰辞有些惊疑,为何慕岩秋的书桌里会藏有他的信?拿起来拆了,把里面的信纸展开。
  “冰辞,展信心悦。
  得知你回到浙江,我心里既欣慰,又难过。
  欣慰的是终于有一回,你肯听进我的话,作了一步顾全大局的忍让。我心里万分感激,也为你的心智成熟感到高兴。难过的是,你我终有此一别,也不知我走完征途,有生之年是否还能与你再见面。若是我还能回到这里,这封信将永不会得见天日,我依然会是你口口声声的慕岩秋。若是我回不来,冰辞,请你原谅我的自私,将我心底隐秘的心事说给你听。
  你也许会大发雷霆,也许会对我鄙夷不屑。我很抱歉又一次让你不高兴。但是冰辞,就这最后一次,拜托你耐心地读一读我的心。
  母亲跟我说,我的一辈子应该用来为她争取应得的利益。为此,我必须在慕家周旋,谋求可趁之机。冰辞,我刚到你身边的时候,的确是怀着这样的动机。可我一年一年地看着你长大,忽然有一天,我觉得我的一辈子其实是用来陪伴你的。你对我实在太差啦,不管我为你做什么,你一个月里面能有一天给我好脸色,我就该谢天谢地了。为此,我不得不加倍努力,就为了让你给我一个好脸色。你不知道,你高兴起来的样子,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成就。
  可我就是这么奇怪,你对我越是不好,我就越是绞尽脑汁地想要讨好你。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直到那一天我断了一根手指。冰辞,你那时抱着我眼睛都红了,你为我难过得要哭。那个时候我心疼极了,我怎么又惹得你不高兴了。可也就是那个时候,冰辞,我忽然意识到,其实我是喜欢了你。
  冰辞,对不起啊。我不该同你说这些话。可是如果我与你永不再相见,请你原谅我,做不到像一缕烟那样在你的生命里完全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若是我冒犯了你,对不起,我再也没法让你发泄怒火了。你就宽恕我一回吧。
  是的,我喜欢你。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何我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其实这非常浅显。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无缘无故的恨?我无故对你好,说白了就是我自私地喜欢你而已。我不敢让你知道,因为我怕你发了火,把我从你身边赶走。
  我也没想到我终究还是不能待在你身边。
  蒋家来提亲,同义父交涉统一全国的北伐大业。从大小姐婚礼起始,蒋家一再游说义父出兵征伐,义父终于被说动。
  义父要我认祖归宗,接管慕家的军队,保你做一世的富贵公子。对于这件事,我同样是激昂又忐忑。
  激昂的是我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留在你身边,能够为你挡风避雨,该是我莫大的幸运。无论我要承受什么,我甘之如饴。忐忑的是我这样的出身,做你的手足兄弟,只怕会让你蒙羞。事情果真如我所料,你处处针对我,令我难为极了。可我必须去走这条路,因为我同义父一样,只想你安康喜乐地过活。
  可惜天不如人愿。终于还是把你卷进这个泥潭里来,也害了大小姐。我对不起你。可是冰辞,还是希望你能听我一句,若有一天我不在了,南方的军政,你能放开就放开吧。虽然南方军权是慕家的基业,可这东西噬人,沾了它就没有全身而退的一天。况且我更为担心的,是你被蒋家利用,作了他们手里的刀枪利器,等到真的天下大统时,会遭到摧折断毁。历史上没有哪一个开国名将能够善终,冰辞,切记切记!
  蒋家从向慕家提亲始,游说义父出兵征伐,并为南方军提供无限制财政支持,直到义父终于被说动。一个有耐心作如此部署的氏族,绝对不会是心慈手软之辈。冰辞,义父和大小姐已经不在了,将来能与蒋家保持距离,就不要同他们多牵扯。蒋慕之间的关联就到我为止,你千万不要搀和进来。慕家为了他们的统一霸业,已经牺牲得太多了。
  其他的,我也不必多说了。冰辞,你是很聪明的孩子,只要你能够看透政权更迭的本质,不过是野心家的各自博弈,就知道如何做最明智的选择。而我当然也盼着来年回马,就能在杏花烟雨里再见你一面。”
  落款处只写了三个字:慕岩秋。
  慕冰辞看得呆若木鸡。一时间有关慕岩秋的记忆潮水似的涌入脑中。那么多年,那么多相处的片段,他竟全然没有捕捉到过哪怕一个罅隙,慕岩秋对他,竟有不可告人的心思。慕冰辞第一个反应是羞愤,恨不能活拆了慕岩秋。然而蓦地意识到如慕岩秋说的,他再也不会知道了。
  慕冰辞心里堵塞,喘不过气地落开嘴唇,极度压抑地短促呼吸。把那信拿在手里看了许久,忽然泄愤似的,连同那信封一起,咬牙撕成了碎片。碎纸片从他手里散落出来,慕阳奇怪地回过头来:“少爷,怎么了?”
  “没事!你别管!”慕冰辞狠狠地将手中碎纸一把扔在地上,胸膛起伏,坐在桌边兀自发呆。
  楼梯上传来喧哗声,孙一萍的呼喊声在佣人拉扯间传来:“岩秋!你出来啊岩秋!你不要妈了么!”
  慕冰辞腾地站起身,几步走到门口去,正看到两名佣人在与孙一萍拉扯。孙一萍抬头看到慕冰辞,用力挣开两人,跑到楼上来拉住了他,欣喜道:“岩秋!”
  慕冰辞挥手示意佣人退下,反手扶住了孙一萍道:“我不是慕岩秋。慕岩秋他——你放心,我会让族里好好待你,你就安心住在帅府里。”
  孙一萍一脸懵然:“你不是岩秋?那你是谁?”
  “我是慕冰辞。”
  “慕冰辞?——慕冰辞?”孙一萍努力地回想着,“慕冰辞不是让蒋三爷接走了吗?蒋三爷说,慕冰辞留在徽州,会坏了岩秋的大事。正好借着大小姐生娃娃的机会,让慕冰辞留在上海,徽州的事,就万无一失了。”
  孙一萍猛地凑到慕冰辞面前:“你怎么还在徽州?蒋三爷呢?他没带你一起走吗?”
  慕冰辞一下子往后退了两步。孙一萍那痴懵的脸倏地糊化了,慕冰辞混乱的脑中终于捕捉到一个极淡薄的闪念。
  蒋呈衍一直都是在欺骗他?
  忽然就想到了在上海的时候,有一晚接到慕岩秋的电话。当时他问蒋呈衍是不是跟慕岩秋很熟,蒋呈衍否认的话语。
  在徽州的整件事里面,蒋呈衍从头到尾都在扮演一个推手的角色吗?慕冰辞想到慕岩秋认祖那次,他第一次见到蒋呈衍的情形。那时候,蒋呈衍也不单单是来参加仪式,而是另有目的?那么从他离开徽州前往上海,从头到尾,都是蒋呈衍的一个局吗?


第57章 Chapter (57)
  孙一萍却痴头懵脑看不懂他人神色,脑子一时清楚一时不清楚,很快又混淆了眼前人,只管追着慕冰辞,神神秘秘地道:“岩秋,蒋三爷又来过了。我听人说,他是来为蒋二爷提亲的。大小姐的婚事,老爷答应下来了。我看那借兵的事早晚也得成。听说蒋三爷提议让老爷认你做干儿子,你可得上心些,老爷不让少爷碰军队的事,往后可都是你的机会。”
  神神叨叨的话语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兜头裹住了慕冰辞,教他几乎无法呼吸。慕阳在角落里听得些敏感词,赶紧过来驱赶孙一萍:“来人!把老夫人带下去!”转身来扶慕冰辞:“少爷,她这些疯话不可作数,你——”
  却被慕冰辞一摆手打断。慕冰辞一手托住孙一萍一条胳膊,与她走近一些,脸上挤了笑出来,用一种冷静柔软的声音哄了她道:“蒋三爷经常来吗?”
  孙一萍直以为眼前人是慕岩秋,见他终于愿意同自己搭话,立即反手抓住了他,作势把他往屋里拖。慕冰辞扭头对慕阳道:“你去楼下等我。”而后跟着孙一萍走到书桌旁边沙发,按着她一同坐下。
  “这里没人,你说吧。”
  孙一萍断断续续地道:“蒋三爷已经来过两三回了,每次都悄摸地来,不教人知道行踪。老爷要打云贵,那边快要压不住了。军费周转不过来,他们都要闹。蒋三爷有钱,他出军费,老爷出兵。谈了姻亲,都是一家人了。可小少爷不能打仗,蒋三爷说你可以。岩秋,咱娘俩出头的日子要来了!你马上就是大帅府的大少爷了!”
  孙一萍话语跳跃,慕冰辞却能从那凌乱表述中推断出前因后果来。
  他刚回国那阵就知道的,七省不太平。因为军费给不足,云贵和福建那边闹得不轻。但慕丞山不让他参与军队的事,故而他并不知晓后来的事。只听说云贵那边有罂粟土烟,似乎是笔可观的银钱收入,能解决军费的难题。原来平复云贵动乱,最大的功臣是蒋呈衍。
  阿姐的婚嫁,他去上海的行程,瞒着老头子死讯,这一件件一桩桩经由蒋呈衍点拨的事,是不是都做了蒋家上位的铺路石?他知道蒋呈衍有本事,能言会道懂算计,可没料到慕家也是他算盘里面的木珠子,由得他摆布挑弄。那他慕冰辞又算得什么?蒋呈衍原本一直推拒跟他沾了不清不楚的关系,却又为何忽然转变了态度,与他情缠爱恋起来?
  蒋呈衍能跟凤时来长久地保持情人关系,却因为同他沾了关系,便突然连凤时来都抛到了脑后?就是养条狗,久了都会有感情。如果蒋呈衍是这样丝毫不念旧情的人,他怎么能相信,那样一个谋略算计的老手,会轻易折戟断戈,真心实意地与他倾心交融?
  可悲的是,这样一段不伦关系,还是他慕冰辞自个儿往上凑的。若蒋呈衍处处留意他只是为了慕家的军权,那他缠着蒋呈衍讨要情惑,便是自己给他递了一把趁手好刃。他慕冰辞做了蒋家的人质,随时都可用来钳制老头子,还有那个对他心存妄念的慕岩秋。
  蒋呈衍既得了他的心,更趁手拿捏着他的用处,天底下竟有这样的便宜事。现在想来,先前蒋呈衍一直劝解他放下军队事,说什么为了老头子的遗愿,分明是怕他坏了蒋家的大计。现在慕岩秋不在了,他又助他名正言顺取南方军的统军权,是因为蒋呈衍在南方军里面已经无人可用了吧?
  孙一萍还在喋喋不休念叨着,慕冰辞心思已转了千百个急弯,乱如麻草。他摆手打断了孙一萍,沉声问:“这些事可当真?你是怎么知道的?”
  孙一萍忽然局促起来,两手死死捏着衣角含糊道:“我——我是听管账的许良才说的,那些银钱的事,他都知道——我,我跟他的事,不会让老爷察觉的——”
  慕冰辞腾地站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孙一萍是捏造不出这些事来的,既然有可靠的来源,那就板上钉钉了。
  孙一萍被他吓了一跳,也跟着站了起来,慌忙道:“岩秋,你别恼我,我——”
  慕冰辞痛苦地捏住眉心,略缓一口气,转身往门外走。“你先回去休息吧。这些话,不要说给别人听。”
  一步步踩着楼梯往下走,慕冰辞便觉天旋地转,整个屋子都在颠来倒去地转。慕阳见他步履蹒跚,忙迎上来道:“少爷,孙夫人已经疯了,她说了什么您都别往心里去——”
  慕冰辞摇了摇头:“正是因为她疯了,说的话才可信。余落在哪里?”
  慕阳道:“大概去哪里混赌了吧。蒋三爷要他随时贴身保护少爷,他不会跑太远的。”
  慕冰辞点了点头:“帮我安排今晚去黄山泡温泉,叫余落一起,就说我要打温泉麻将。”
  慕阳答应一声,出门找余落去了。
  慕冰辞一个人沿着花园的路漫无目的踱过去,他的心思没办法停下来,脚步也就跟着一步步往前走。
  他想起蒋呈衍跟他说过的那些,肉麻的调情话,玩笑的,或认真的,每一句都轻车熟路。他曾觉得同蒋呈衍在一起十分有情趣,现在却觉那些时光如浮云流水,过于不实在。可蒋呈衍的面目身形越发清晰地占据了他的思维,这快要炸开的念头里,兜来转去的都是蒋呈衍。
  为什么偏偏是蒋呈衍?
  余落泡在温泉的池子里,摆着架子在池中一方石桌上摸了一张麻将牌,眉开眼笑道:“这么玩法我还从来没试过,新鲜!高兴!那俩牌搭子还没来呢?怎么打麻将跟上花轿似的,还得打扮打扮怎么的?”
  慕冰辞脸色比白天好看了许多,淡淡一笑道:“猴急什么?你还敢说精通麻将十八式,就温泉麻将都没试过?”
  余落“切”一声:“你这么说我就不高兴了啊。我那是给三爷面子才说好话哄你开心,别不知好歹。”
  慕冰辞瞟他一眼,故作神秘道:“说到你们三爷,你们蓝衣社的路子是真野,刺杀前南京政府主席那样的事,也做得出来。”
  余落皱眉道:“啧,这种事你知道就行了啊,别往外嚷嚷。三爷也真是,相好就相好嘛,嘴巴这么不牢靠,这脑子都从下身射出去了啊?”
  慕冰辞佯怒捏了他一把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小心他把你逐出蓝衣社。”
  余落忙摆手:“得!我怕了你这小媳妇,行吧?知道你跟三爷感情好,我再卖点三爷的丰功伟绩给你,给你俩添点彩头。”
  见慕冰辞眼角余光歪他,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余落道:“就拿我去浙江接应你这件事来说,三爷一听说就料到那薛什么东西肯定要杀你。我去接应其实是第二步棋,第一步棋三爷是想让你自己回来,所以就安排了你姐姐去徽州主持大局,通电你回去参加葬礼——”
  “另外就是你困在山东那回,眼看你就快保不住了,三爷连续求南京发兵,南京不理啊。三爷实在没办法,赶紧让陆哥带口信给你大哥回头来救你——啧,就是可怜了你大哥,就这么没了。你说这事弄的,三爷能不找前主席的麻烦吗?凭什么三爷给他打天下,他却一兵不损——”
  余落喋喋不休说话,慕冰辞的心却一沉到底。
  表面上听起来,蒋呈衍对他是真好,万般上心,处处维护。可他的那些手段,顺手把任何可利用的人都拿来布他的局,为了达到他自己的目的,随时可以牺牲任何一个棋子。这样的人未免太可怕了。蒋呈衍保他,是因为他尚有利用价值,若有一天他与蒋家的利益相左,蒋呈衍会不会也可以随时牺牲他?
  为了不让他回徽州搅局,蒋呈衍伙同阿姐对他隐瞒老头子的死讯,蒋呈衍还装得若无其事要给他办生日宴。如果不是蒋呈衍那些手段,阿姐,慕岩秋怎么会死!他虽然还活着,可是背负了这么沉重的深情厚意,和对逝者的愧疚,当得知他们都是因为他而死,每一口呼吸都是绝望。
  蒋呈衍的为他好,就是要他这样不堪地活着吗?
  而他从未对他说过一句真话。他把他当成傻子一样哄着骗着,把他陷在深不见底的负疚里,还要温情款款地许他未来:“我一辈子都等你。”这是怎样无耻的人才能做出的恶毒事!
  热气蒸得慕冰辞眼眶发红。余落伸手在他眼前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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