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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夜-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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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都是不曾有过的盛景。”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从市集繁华讨论到风土人情,尚有继续发散的趋势,靳以随意搭了几句话,发觉若自己不在,他们应当更能畅所欲言,便借口离开了,让傅明好生招待周承衍。

  靳以走后,周承衍饮下一口茶,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傅明笑道:“承衍惧怕自己姐夫?”
  周承衍讪讪一笑道:“有些。以前我姐姐还在时,我来这府中玩,那时年纪不大,正是调皮的时候,被姐夫驯了几句话。”接着,他便装作靳以的样子讲了几句驯人的话,逗得傅明和他自己都忍俊不禁了。
  傅明敛了笑,眉眼却仍舒展着:“如此说来,确实是情有可原。”
  周承衍道:“其实姐夫待我姐姐和我们都挺好的,他就是太不苟言笑了些。我心里是很钦佩我姐夫的,但又不是很愿意和他待在一块儿。明哥,你和他很不一样,往后我来靳府,就无须单独面对冷面郎君了,真好!”
  傅明笑着摇摇头,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当着人家郎婿的面说道自己的姐夫,这位弟弟,还真是坦率得毫不收敛。
  周承衍见傅明面色和善,心思转了转,又道:“明哥,今日午饭我去你那儿吃可好?咱们俩人一块儿吃。”
  “为何?”
  “以往都是在姐夫院中用饭的。但是每年这日,姐夫都会去姐姐先前住过的地方待个一时半会的,回去后,心情都不是很好,整个用餐过程,我都是食不知味。如果姐夫欢喜我陪着,那我就是吃不好也无所谓了。但我总觉得,姐夫其实更想独处。况且,明哥你也不愿在那等沉默压抑的环境里用饭吧?”
  傅明道:“那先让人去问一问吧。你姐夫现在在先夫人原来所住的院里头?派人前去打扰无妨吗?”
  “那无妨。姐夫并不会迁怒他人。我姐姐那儿,在她去世之后也不是什么禁地,去得的。”
  既如此,傅明便让绿菲前去了。

  在此之前,有人却比绿菲先一步到达。
  周晥清本在老太太屋里坐着,期间借口想再去姐姐住过的地方看看,便带着贴身丫鬟往这边来了。在院门外,她打发走自己的丫鬟,一个人步入院中。
  靳以果然在此。他正在院中绿荫下读周氏生前手绣的一卷《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周氏曾说靳以自小习武,一身刚正之气,却难免过于强硬,往后战场杀伐,虽是为保家卫国,却仍是造了杀孽。便在生前撑着病体,为他绣了这一卷《心经》,督促他常默念于心。于是,年年今日,靳以都会在此默读《心经》,自我洗心。
  今日靳以不似往日一身深色,而是白衣素履,庭中绿意似已染上他不着纤尘的衣裳以及抚摸墨字的指尖。
  “姐夫仍是这般念着姐姐,若姐姐在天有灵,也可含笑了。”一个轻柔和缓的声音传来。
  靳以抬头,发现是周晥清,便起身相让。周晥清摇摇头,不肯坐,只站着打量了这院落一番,似笑若泣,“姐夫让人将这院子保持得一如当年。晥清还记得小时候,姐夫在这里舞剑给姐姐和我看的情形,恍如昨日。”
  靳以回道:“岁月飘忽,倏忽数载。你已经长大成人了。”
  周晥清道:“是啊,成人了。姐夫为姐姐守了三年,晥清就是在这三年里长大成人的。”
  靳以无话可回,周晥清却不甘心,挑明了说道:“当年姐姐临终之时,是怎样托付姐夫的?”
  靳以惊道:“你知道了?”
  周晥清道:“怎会不知?因为那是我向姐姐求来的!”
  “你……”
  “所以,这些年,我以为姐夫是在等我……等我长大。可是,谁知,三年后,你却另娶他人。”
  靳以默然片刻,回道:“有负思柔所托,是我对不住她。”
  “不。”周晥清眼中蓄泪,“姐夫所负,分明是……分明是……”一个“我”字终被吞咽,她叹息一声,再道:“我知道,姐夫也是身不由己。”
  靳以却不再言语,重新捧起《心经》来默读。
  周晥清看着他,稍久后,试探问道:“姐夫可知,您放在心底珍爱着的夫人,我的姐姐,却被人出言不逊?”
  靳以抬头,“何出此言?”
  周晥清便将上次自己外出时遇上傅明之事交代了几句,并道:“他一听我提及姐姐,便面色不悦,我本想解释,他便说已死之人,福薄命短,还有何可说,再拂袖而去。姐夫,我知道你娶他,也是心中不快的。但再怎样,他既已嫁给你,便该尊重姐姐,可他对姐姐,却那般轻蔑。由来只见新人笑,哪里闻得旧人哭。倘若姐姐在天有灵,知晓此事,也会伤心垂泪吧。”
  靳以揉揉眉头,说道:“此事我已知晓,这里没有冰,炎热难当,你还是快些回老太太那里去吧。一个人出来,大家都会担心的。”
  周晥清沉默片刻,这才点头道:“那我先走了,姐夫你保重身子。”说着,便慢慢移步到院门口,回头,发现靳以正背对着自己,便神色黯然地离去。

  “出来吧。”靳以说道。
  躲于假山之后的绿菲闻言脚步有些发颤地走了出来,跪地道:“爷,奴婢不是有意偷听的。奴婢前来传话,无意间听了一耳朵,奴婢有心避嫌,这才让开来。”
  对她的话,靳以并非相信,却并不打算追究,只道:“你起来回话。找我作甚?”
  “周少爷想在芳满庭用午饭,公子让奴婢前来问爷,是否可以?”
  靳以道:“承衍愿意在哪儿就在哪儿吧。你去我院中,让厨娘将为他准备的一些食材搬到你们那里去。中午多做几个菜。”
  绿菲松了一口气,忙回“是”,随即告退。

  待绿菲与靳以的厨娘提了不少食材回到芳满庭时,傅明和周承衍已经到了,傅明正弹曲子给周承衍听,周承衍听得入神,时不时以手拍膝,跟着哼唱。
  饭后,昭彦从老太太那边过来,见了自家舅舅,又是一番亲昵热闹。
  周承衍与傅明颇为相得,辞别前约定改日再聚。
  待周家兄妹离开靳府后,绿菲才找了个机会,将日里听闻到的事说与傅明听了。傅明听后,只点了点头,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向晚,靳以前来接昭彦,离去前,他单独问傅明:“你前些日子出去时遇见周家小姐了?”
  傅明回是。
  “你与她有些龃龉?”
  “小孩子的气话,我不至于当真。”
  “她提及了思柔。”靳以解释,“思柔是夫人闺名。”
  傅明点点头,“她确实说到先夫人,但我未曾回应。”逝者已矣,别人要拿来当枪使,自己不接招便是了,如此,已是他给予的尊重。
  靳以听傅明如此回答,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却也不再多问,唤了昭彦到身边来,牵着他的手走了。
  “公子不多解释几句?好歹把那日你与那个周小姐说的话复述一下也好呀,这样才更能令人信服。”芄兰虽不知事情前后,却是无条件地信任着自家公子,现下则很是替他着急。
  傅明却摇摇头,神色淡然,“多嚼舌根有何益处?再者,他信或不信,不在于我说了什么,而在于,他怎样看我,怎样看周小姐。”
  对于这件事,傅明倒未曾放在心上,他只是想到了绿菲说的先夫人所托之事,继而想自己鸠占鹊巢,是终有还回去的一天呢,还是一辈子就这样占着了?

第9章 章零九

靳以携昭彦走出芳满庭后,问道:“你明叔屋里很热么?他刚到时,大家正在给昭彦换衣裳,小单衣都湿掉了。
  昭彦笑道:“明叔说彦儿胳膊似乎粗了些,就要试试彦儿有没有长力气,我们掰手腕呢!”
  “那彦儿力气大些了吗?”
  “嗯!”昭彦用力点头,“大了,有一次明叔还输给彦儿了呢!不过……”
  “不过什么?”
  “明叔那儿确实有一点点热,和老太太屋里差不多。”
  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不得凉,屋里用冰用得少,也只是午后用一会儿。
  靳以疑惑道:“他房中没有冰么?”
  昭彦摇摇头,“有的。不过明叔把自己的冰匀了一大半给绿菲姐姐她们用。明叔说绿菲姐姐她们屋里热,彦儿去看了看,果然是好热的。不过,她们房子里墙上挂了好多绣品,是明叔画的,芄兰姐姐绣的,可美了!比小姑姑绣给老太太的还好看。”
  靳以颇觉好笑道:“你一个小孩子家家,就能看懂这些了?”
  昭彦回道:“明叔说了,美的东西就是美的,彦儿觉得很好看就一定是很好的。”
  靳以虽有许多反驳的话,却觉得对一个天真孩童来说,倒也不必,遂默然认可了昭彦的想法。须臾后又道:“彦儿在芳满庭玩得很开心?”自己去接孩子的次数不多,但回回昭彦都是面带笑容,欢喜雀跃的。
  昭彦立即回道:“开心的!明叔会的可多了,也不会觉得彦儿烦,带着彦儿做了好多好多事。而且,明叔还会给彦儿好吃的。喏,这个就是明叔特意给彦儿买来的糖粒子呢!”
  昭彦说着,便从自己的小荷包中掏出两颗糖果来,放在靳以手中,“很好吃的,香香的,甜甜的,但是一点儿也不腻,彦儿最喜欢这种糖粒子了。”
  靳以问道:“他经常给你吃这些么?”
  昭彦摇摇头,“只有明叔说彦儿做得很不错的时候才有哦。”
  “那今日彦儿做了什么?”
  “彦儿写了一篇大字,比赛掰手腕还赢了明叔!不过明叔今天特意多给了彦儿两颗,还说要离开芳满庭之后才能吃。爹爹,你尝尝吧,真的很好吃呢!”
  看着昭彦目光闪耀的双眼,以及满是期盼的笑脸,靳以时隔多年,头一回将一颗糖果放入自己口中,清香甘甜,是叫人愉快的味道。
  “怎么样?爹爹觉得怎么样?”
  靳以点点头,“确实不错。”
  为什么傅明要特意多给昭彦两颗糖?还那样叮嘱他?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吗?
  靳以疑惑,随即又想,找机会问问吧,既然今日那事自己选择直白问他,那么,这事又何不也直白相问呢?

  于是,下一次靳以又再度以接孩子为理由踏足芳满庭。
  “那日的糖果,味道不错,多谢。”
  靳以毫不迂回,傅明则顿了顿,方微微笑道:“若爷也喜欢,下回我外出时,多带些回来。”
  靳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道:“昭彦尚小,贪吃甜食,但不能给他多吃。”
  傅明点头,“我明白。”
  靳以亦点了点头,才带昭彦离开。
  傅明则默想了片刻,才一笑而过。他那日听绿菲说起靳以独自一人悼念亡妻之事,心里想着,自己的身份既然是他现在的郎婿,似乎应当宽慰一番。但他俩人如今关系并不亲近,于是,傅明便选择了这样一种全听天意的委婉方式。未曾想,上天成全了他一次,对方竟也意会到了。真是难得。
  虽然傅明对靳以仍很不了解,但他却也有一种感觉:靳以此人胸怀坦荡,是有事说事,不暗藏心机之人。这也许是武者之德?

  虽仍是盛夏,近来却接连下了数日雨,天气难得地暂且凉快了些许。傅明正准备明日出门,便收到了周承衍寄来的请帖,请他过两日去参加一场文会。
  周家虽然在名头上不及靳家,但上溯三代,家中皆出过朝廷要员,现任家主即周承衍之父周自善更是长于官场经营,周家在他手中已臻鼎盛,在气势上比之人丁单薄的靳家远有过之而绝无不及。周承衍家世了得,自己又是上上人品,所结交之辈便都非凡。
  随请帖而来的,还有周承衍考虑周全而附加的一张与会人员的名单。上头之人,傅明即使未曾见过的,也听说过,他们若不是贵胄之子,便是声名远播的大才子,还有一位,则是京都人人皆知的名伶。
  傅明自打入靳府,还未曾和同辈酣畅同聚过,是以这次快然应约。

  两日后,周承衍亲自前来接傅明。两人骑马前去。
  都市中不许快马加鞭,他们便不急不徐,身后跟着的两三个随从加紧脚步也能跟上。
  今日一会周承衍是东道主,因此他们到得较早,除了已等在这里的名伶燕乐,其他人都尚未到来。
  这里是京都大酒楼鉴楼中的一个单独院落,比起楼中大堂里一个位置,或者楼上小厢房,价格要贵上数十倍。
  周承衍笑问傅明:“如何?”
  闹中取静,清幽古朴,傅明颔首笑回:“极好。”
  燕乐从屋内走出,笑语先于身影出现:“为了招待贵客,周少爷特地吩咐在下精挑细选,花费多少还是其次,难得是周少爷如此上心,贵客好面子!”
  一番话,顾及三方,滴水不漏,傅明心道,自己竟不知这小伶人如此能说会道,也笑回:“二位有心了。”
  燕乐此前不知周承衍所讲贵客是傅明,如今见是他,脸上笑容虽淡了几分,但更真了几分,语气也不似方才热络,可亦添了真诚:“许久不见了,明哥。”
  周承衍讶然道:“你们认识?”
  傅明点头,“我与阿乐,自小认识。”
  周承衍疑惑,一个富家公子,一个风月名人,两人是如何自小相识的?他与燕乐认识已多年,知晓他不少事,却不知他还有傅明这样的故人。但显然,他二人都不想解释,他便也不再多问。
  燕乐道:“上回楼上匆匆一瞥,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明哥你是清减了还是福泰了。”
  “现下你可以好好看看了,如何?”
  燕乐果然仔细打量了傅明一番,笑道:“甚好,和从前一样。”
  周承衍自觉噤声,让两人叙了一番旧。待其他客人纷纷前来,傅明和燕乐便各自隔开,燕乐再次挂上灿烂的笑容,语气重新变得热络起来。
  周承衍对傅明道:“我还是觉得他方才那样儿好。”
  傅明笑道:“他们这一行的谋生之道便是如此,你喜欢他方才那样儿的,但是其他人也许看不惯。他这样也挺好,怎么都不会讨人嫌。”
  “那是。”周承衍笑了笑,“模样儿没得说,琵琶弹得好,歌儿动听,还会说话,要不怎能是京都第一名伶呢?”
  傅明想起多年前自己问燕乐他是否已经下定决心时,燕乐那毫不迟疑的坚定神情,又看了看他当下样子,心中仍是微微抽疼。但他很快便收敛起心绪,在周承衍的介绍下,与众人一一厮认。

  其中,周承佑与周承信是周承衍本家堂兄弟,承佑与承衍同岁,两人一同读书,直如亲兄弟一般;周承信年长几岁,已经及冠,表字守真,大家便以字称之。崔璟则是当朝宰相之孙,小时便有神童之名,如今长大,深受祖父喜爱,着意培养,连皇帝也有所耳闻并召见过,赏了不少东西,美名远播。祁信字远书,虽出身寒门,但才华横溢,已经是举人身份,登科在望,意气风发,在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哥之中,亦丝毫不显逊色。此外还有一个叫庆孙的,听闻祖上也是官宦,及至他这一代,家中无人做官,却仍是诗书门第,庆孙满腹经纶,却不打算卖与帝王家,反而悠游于京都,颇有大隐隐于市的高人气度。
  周承衍是这群人的中心,因为便是他将众人一一集结起来,这两三年时常聚会相交。周承衍在积极进取方面比不过自家兄弟,在声名方面不及崔璟,才华不及祁远书,气度逊于庆孙,如何博得众人青睐?傅明暗中观察许久后,心想,也许便是因为他待人诚恳,毫无私心,又热情大方吧。且他虽不似众人,却又杂糅各家,整体上亦是优秀之子。
  因为是周承衍带来的人,众人对傅明都颇和善。

  聚会需得饮茶,时下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噬茶好饮。上回在芳满庭,周承衍见傅明专门在屋子里布置了一间半开放的小小茶室,也得知他习得茶道,便提议这次由傅明来为大家点茶。傅明心知这是周承衍在为自己提供方便,便欣然应允。
  侍者搬来茶具,以及一个香架和香炉。傅明道:“把香撤了吧,去摘几枝荷花来,用白瓷瓶装着即可。”又向众人解释道,“今日我选择的茶香味馥郁,无须再焚香,与荷花清香搭配却正适宜。”
  傅明所选茶叶非是时下富贵人家爱饮的龙凤团,而是他乳母归家后偶然发现的,听说是江南一带寺庙中老僧所种,在清明前摘嫩芽制成,京都尚未流行。乳母托人远道送来,他尝过,很是喜爱。这回,他特意带了来,给众人尝鲜。
  傅明手艺娴熟,动作虽不似专门点茶之人那般行云流水,但有一股闲散潇洒的气质自然流露,像是一个绝世高手,不在乎招式如何,出手随性却又恰到好处。待水烧沸,水汽氤氲遮住了他低垂的眉目,当热水一次次注入杯中时,茶香逐渐散发开来,渗入荷花的清气之中。他端着茶盏呈至众人面前,人们才一一回过神来,头一回觉得,一套点茶的过程竟是如此短暂。
  这茶果然香味浓郁,且味道甘美,不输龙凤团茶。众人品过之后都不禁打探是何茶叶,此后不久,这类茶叶亦在京都中传播开来。以至后来,也成为贡茶之一,则是后话。

  饮茶之时,好乐的庆孙道:“燕乐怎地不弹曲助兴?”
  燕乐笑道:“实非偷懒,只是这茶从前见所未见,一时不知配何曲子。思来想去,似乎并无好曲相配。”说着看向傅明,“公子改日写了好曲子,再奏不迟,佳茗似佳人,还是莫要唐突了好茶。”
  庆孙问道:“傅公子善音律?”
  傅明道:“略知一二。”
  “公子谦虚了。”燕乐道,“庆公子您最喜欢的那首《风月主》,词与曲子,都是出自傅公子之手。”
  “竟是如此。”庆孙拍手笑道,“这敢情好,终于有幸见着知音了!”
  周承衍亦笑道:“什么知音不知音的,庆孙你又犯病,知音是相互的,我家明哥儿可没认你这个知音。”
  庆孙看向周承衍:“你这木头,自己是个门外汉就不要嫉妒别人高山流水。”
  二人斗嘴一番,也是其乐融融。
  庆孙当下让燕乐再将《风月主》弹唱了一遍,此曲不以气势取胜,倒是缱绻又跌宕。先是清平如水,继而如泣如诉,此后转入奔腾翻涌,最终却是萧疏旷朗。人声吟唱间断性地融入其中,像一个人偶然遇风见月,与之共鸣。
  曲终,众人无言,唯有窗外微风拂叶,窗下光影斑驳。
  许久后,庆孙才缓缓道:“也曾少年不识愁,也曾痴情在我辈,也曾登楼拍栏迎风长啸,终是云散月明,天容澄清。”言语之际,满脸动容。
  傅明闻言,心中快慰,轻笑道:“恰是如此。”
  崔璟亦道:“风月本无主,人却偏偏要以情寄之,所以风有雌雄,月有阴晴。”
  祁远书则道:“我尤爱最后那一重意境,多少烦恼为之一洗,似乎是风月与我无关,我亦与风月无关,乐不可言。”
  周家兄弟相视一笑,守真笑道:“我们周家从未有过善音律之人,所以你们这等感悟我们是没有的,只觉得好听便是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许久才终于从乐曲中走出。

  已是午饭之时了。
  周承佑好吃,懂吃,每尝一道菜,他都要点评一番,倘若鉴楼花重金特聘的厨娘做得不够美味,他还要说一说自己认为的最佳辅助食材和烹饪方法:
  “这道什锦里添了鸡肉,但不应当用京都郊外农家鸡,应当用江南那边采买来的吃米鸡,如此才是真正的江南什锦。”
  “承佑,你连鸡肉来自何处都吃得出?”
  “不同地域的鸡喝的水,吃的粮食皆不同,口味便大有不同。……再尝这道夏意满碟,诸位觉得如何?”
  “色泽鲜美,口感香醇,是当下鉴楼名菜。”
  周承佑一笑,“我却不喜。既是夏意满碟,便当有夏日风味,这菜的主要食材乃是瓜果,却辅以过多的配料,烹饪过程复杂,掩盖了瓜果原本的清香,也失了那降暑怡人的功效。食材在精不在多,烹法在妙不在杂。恰如其分,才是最美妙的。”
  “好一个恰如其分才是最美妙的,承佑倒吃出了心得,也实在有趣!”
  ……
  傅明亦喜爱品尝各色美食,便在饭后向他讨要几个食谱,打算拿回去请厨娘做来试试。
  周承佑一边写食谱,一边笑言:“小弟这才华在这群人里边就无人懂得欣赏,幸好明哥你来了,小弟正好露一手。”
  庆孙笑道:“那你倒是真正地露一手啊,光说不做假把式。”
  周承佑回嘴道:“君子远庖厨,我只要会运筹帷幄就可以了。虽说你爱乐,还自诩乐痴,但我也从未听过你自己弹曲子。”
  庆孙手拙,善听不善奏,家里唯一的一把琴还是效仿古贤陶潜而特制的无弦琴,只能弹给自己听,断然是发不出声来的。承佑与他两人倒是把对方的缺陋处拿捏得很准。
  这样和乐融洽的氛围,傅明几乎从未体验过。待即将散筵时,按例都要写诗作词以纪事抒怀,傅明心中颇有感触,便思如泉涌,一蹴而就,自度《减字风月主》一首,中有“人生何必羡风月,清茶淡酒,佐我心中况味。他日重聚樽前,景新人旧,来把故事拚一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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