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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君子,不可谖兮-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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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渐生了白发。二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终究是死了。
  高月楼垂首笑道:“陛下不该自称‘我’,于礼不合的。”
  皇上被他不轻不重地梗了一下,撑着额头,掩面吃吃笑了,“这句话,朕当初对你说了,如今却是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他抬头看着高月楼,红着眼睛继续笑着。
  高月楼满面冷漠地看着他笑得几欲癫狂,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整个人狼狈不堪。忆起过往,却是一声冷笑。
  那年初夏,他们计划已久的逼宫开始了,眼前这个人囚父杀兄,逼迫先皇禅位。而自己领着一群十六岁的少年,在午门外为他厮杀。那一天,是他这一生中杀人最多的一天,也是最骄傲兴奋的一天。为知己浴血奋战,抛头颅,洒热血,原是如此酣畅的感觉!
  高月楼回忆起那些年少轻狂的日子,不由得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道:“陛下初登大宝时,臣说:‘阿煜,以后你就是皇上了。’”他仔细回味着自己那兴奋到战栗的模样,轻轻开了口,如当年一样骄傲的语气,却是话音一转道:“可是陛下却对我说‘礼不可废,阿灼应当称朕为陛下!’哈哈哈,臣学的像么?”他歪着头,一派天真的模样,学着皇上当初说的话,甚至连神态都位惟妙惟肖。只是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皇上,面上挂着再温和不过的笑,眼底却是毫无笑意。
  皇上兀自摇了摇头,提起这段往事,心中也是针扎一般的疼,他伸出两手空抓,希望高月楼能拉住自己,可是高月楼却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笑。
  皇上一阵眩晕,急火攻心,一时晕了过去。
  高月楼心里一抖,慌忙走至龙榻前,探了探他的鼻息,缓了口气。伸手拂开他面上的发丝,露出他的脸。
  高月楼轻轻抚了抚他的脸庞,轻笑道:“你老了,真的老了,我都不想要你了。”
  高月楼抱了膝坐在他床脚下,无助地缩成一团,呆了片刻,勉力爬了起来,满怀心事地出了寝殿。
  江晚余见他出来,迎了上去。
  高月楼摸了摸他的头,挥挥手让内侍进去伺候皇上。与江晚余一同进了偏殿,亲切地拉了他的手,对他笑道:“都长这么高了,跟你母后长的真像。难为你记性好,还记得我。我走的时候,你才刚刚七岁呢!”他伸手比了比那时江晚余的身高,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江晚余听了,不由得红了眼,幼年时,他极爱黏人,可是他是太子,是皇上唯一的子嗣,连母后都不能轻易见他。陪他最多的,除了几位老师,就是舅舅了。
  江晚余拉着高月楼的手,想起自己情投意合的太子妃,红了脸,扭捏笑道:“舅舅,我已经定下了太子妃。”
  高月楼听了,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果真是长大了,我听说了,是谢家大姑娘,传闻长的美艳动人,你父皇是遂了你母后的心意了。”
  江晚余听了,抿住嘴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若是单论美艳动人,世间好皮囊多了去了,我爱惜的是她的才华。”
  高月楼坐到案前,笑道:“是我肤浅了,这姑娘有什么才华呢?能让我的阿离动心了。”
  江晚余走到书架旁,拿了一本自己抄的诗集递给高月楼,“这些都是他这些年写的诗词文章。”
  高月楼心中杂乱,只能耐着性子接了过来,却是随意翻看了看。抬起头,就见自家外甥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自己,满脸写着让自己快夸夸这位太子妃。知道这是他无人可诉说这份情意,想要与自己说呢。便将诗集合上,笑道:“是个文采斐然的好姑娘,若是生为男子,你我皆是不如的。”
  江晚余傻笑起来,高月楼看着他笑,不禁又想起了他母亲,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高月楼翻到最后一页书,却见上面写了一个小小的熹字,心中猜想到了什么,便问道:“阿离,你表字是何?”
  江晚余凑过头去看,指着那个熹字道:“元熹,是父皇起的。”
  高月楼沉吟不语,提笔写下了元熹二字,眼中一时迸发出说不清的光。他轻声问道:“可是这两个字?”
  “是了。”江晚余道:“十五岁时,老师给我拟了字,父皇都说不好,便亲自给我取了。”
  高月楼摩挲着那两个字,浅笑不语。
  江晚余拿起宣纸,看着两个字道:“老师说,元者为初,熹者为光明也。舅舅,我也会成为一代明君的,对么?”
  高月楼愣怔地笑道:“会的。”一时间,舅甥两个不再说话。
  江晚余玩着腰间已经褪色的荷包,片刻抬起头,捏着荷包,吞吞吐吐道:“舅舅,高阳姑姑,她还好么?”
  高月楼看着他如此珍重,便料到是高阳公主所赠,笑道:“公主很好,生了一儿一女,身子也康健。她时常提起你,说也不知道你多大了,多高了。”
  江晚余握住高月楼的手,有些急切道:“那姑姑可有托舅舅给我带些东西?”他叹了口气,捧着荷包给高月楼看,“姑姑嫁出去的时候,对我说会给我写信。可是我等了许久,只等到五年前这一个荷包,往后又没了姑姑的只言片语。”
  “五年前?”高月楼心中明朗,拿了荷包,只见针角细密,绣花精美。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却只有些褪色,不禁感叹道:“她做的用心,你也戴的细心。”他看着江晚余失落地低下头,到底心下不忍。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阿离此刻不早了,舅舅先回云阳馆取入京凭证,明日早朝过后,我与你细说。”
  江晚余惊觉高月楼到了临安,就马不停蹄的进宫,甚至连凭证还未取,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必定又要想方设法地治他舅舅的罪了!
  江晚余忙将他送了出去。
  两人走了几步,便有小太监上前拦住二人去路。
  小太监端了几样糕点,垂首道:“回千岁爷的话,陛下让奴才将这几样糕点送来,请千岁务必收下。”
  高月楼点点头,他身边服侍的小厮便接了糕点。
  舅甥两个道了别,江晚余站在门口静静看着舅舅远去。
  此刻云霞舒卷,漫天锦绮,霞光微敛,温柔缱绻,朱门红墙,巍峨壮阔。高月楼一身绯色华袍,穿过朱门,回头与他浅笑道别,玉颜红霞相映间,又似揽了一怀晚霞,意欲乘风归去。
  皇上由小太监扶着,站在殿门口,看到他那一笑,竟忍不住滚下一滴泪来。春去秋来,岁月往复,终于让懵懂肆意的阿灼,也变得温柔坚定了。而这些年自己在追权逐利中慢慢沉沦,东征西伐,他想要无上的荣誉。可是站到巅峰时,他才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孤家寡人,高月楼所说的不得好死,终于也快来了。


第17章 第 17 章
  江晚余回过头,就见皇上笑着冲自己招了招手。他赶忙走过去,扶着皇上,笑道:“父皇可还累?”
  皇上摇了摇头,心中感慨万千,只觉得两腿愈加发软,便扶了太子的手慢慢往回踱,“跟舅舅许久未见了,都聊了些什么?”
  江晚余笑道:“并未多聊,舅舅说要先取入京凭证去。”
  皇上听了,脚步一顿,回身用力握住江晚余的手,呼吸都有些急促了,两眼中满是泪水,颤声道:“他当真未取凭证就来了?”
  江晚余心中大惊,怀抱住战栗不已的皇上,怕他大喜大悲致使病情加重。便道:“的确,舅舅说明早早朝后过来细说。”
  皇上又哭又笑,仰天道:“我是错的离谱,可你这样,我又如何放手?痴人!痴人啊!”皇上推开江晚余,小太监赶忙跟上去,却又被他挥开,众人只得在一旁跟着。皇上步履蹒跚,摇摇晃晃地进了大殿独自站在案前。此刻暮色苍茫,大殿内还没来得及点灯,无边的黑暗笼罩他周身,照的他如同一个迟暮老人,垂垂老矣。
  江晚余只觉得父亲与舅舅之间有些说不清怪异,舅舅待父亲尊重有加,可是那也仅仅流于表面。父亲看着舅舅欲言又止,完全没了往日的杀伐决断与果敢,自舅舅来了,便失态多次。
  高月楼去了云阳馆,先是洗漱了一番,换了素色织锦袍子,腰间系了家传的宝玉,头上戴了他姐姐亲赠的玉冠。越发清贵无比,风华无双。
  收拾妥帖,高月楼便独自一人出了云阳馆,一路上引得众人侧目,纷纷议论这是哪家公子,打扮的虽素雅,却是体态自有尊贵。
  正值十五,就有那出来放花灯的小家碧玉出门玩,见了高月楼俊美,便红了脸跟着他,一路窃窃私语。更有大胆的姑娘,用帕子包了东西,向他丢过去。高月楼接了帕子,微微一笑,又丢了回去,那姑娘登时羞的满脸通红,逃也似的跑了。
  高月楼快步往前走,走至原先高府那条街,却见门口书了段府两个字,挂了两个新做的大灯笼,门口依旧是那两个大石狮子。他噗嗤笑了一声,年幼时,他最爱在大石狮子底下玩。有次玩够了,他就爬上狮子上坐着,任谁哄都不下来。后来他父亲下朝回家,看到他调皮,提起来就是一顿揍,揍完了,他又哭着咚咚给狮子磕了几个头。那次以后,他再也不敢靠近石狮子,生怕再为了它们挨父亲的打。
  十岁时,他进宫给太子做伴读,太子早熟,他又懵懂,因此太子嫌他孩子气,便与苏太傅侄子走的近,他每日独自傻玩傻乐,好不惬意。
  有次他吃着姐姐蒸的糕,一旁的三皇子看的直咽口水,见他可怜,他便掰了一半糕给他,自此两人算是结下了孽缘。
  那时候,三皇子因母族原因,并不得宠,整个人瘦瘦小小的,又干又瘪,活像个小猴子。照顾他的太监也不尽心,经常饿着他。有次他饿极了,一个人偷偷躲着哭。那么小小的三皇子,缩在假山下,又不敢大哭,只能咬着手,无声的落泪。
  高月楼两眼里泛起泪光,不愿再想那些事。他深吸一口气,收回眼泪。站在月下,对着月亮拜了拜,轻声道:“父亲母亲在上,不孝子回来了。如今家园倾覆,不孝子连贡品都无法烧于父母,只能借着一缕月光,二两清风来此祭奠。”说完这一句,那泪水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砸到青砖石上,喉头梗的难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转过身子,走了几步,隐没在暗处,一手扶了大树,另一手捂住心口,想到这些年,想到他敬爱的父亲、姐姐,心中越发压抑,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
  段行止与他哥哥一道出了门,笑嘻嘻往前走着。他哥瞧见暗处隐着一个白影,吓得心头一荡,却又念及弟弟安危,又在家门口,便壮了胆子,喝问道:“何人在此?”
  高月楼忙擦了眼泪,走了出来,哑声笑道:“刚刚走到这里,身子有些不适,便歇了会,吓到公子了,抱歉。”
  段景行将段行止护在身后,只见从阴暗角落,走出一个风华内敛,身形颀长的白衣青年。又见他两眼微红,微光点点,眼角带泪,气喘吁吁的,似乎真是身体不适。便不再说话,抿了嘴让他走过去。
  高月楼与他擦身而过,侧身时向他二人笑笑道别。走了几步,便渐渐敛了笑容,失魂落魄地回了云阳馆,一夜无眠。
  早朝后,江晚余将高月楼迎进东宫,让他舅舅坐好,又是拿书,又是拿琴谱,忙乱不堪。
  高月楼见他献宝似的摆了一桌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江晚余听了他舅舅在笑,方觉失态,轻咳一声,安静地坐到高月楼对面。
  高月楼放下手中的书,笑道:“怎么了?”
  江晚余抬起头腼腆一笑,高月楼拍了拍他的头,笑道:“我今日看了几份你批阅的奏章,行事果断,赏罚分明,非常好。你今年才十七,能做到这样也是不错。”
  江晚余笑盈盈地看着高月楼,高月楼只觉得这孩子眼睛像两颗星星似的,照的人心里也亮亮的。又不由得想,若是姐姐还在世,一定会很骄傲,看着自己的孩子健康活泼的长大,这世间再没有比这快活的事了!
  高月楼与他对坐不语,江晚余也觉得气氛有些怪异起来,可是却莫名温馨。舅舅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脸,他平日里极少与人这般亲密,原以为自己会不适,可是舅舅温厚的手,那么珍惜地捧着自己的脸,却让他鼻头一酸,忍不住想落下泪来。
  高月楼看着他,心中暗恨自己,“阿离,对不住,我害了你母后。”看着江晚余明亮的双眸,只觉得那里的光似乎要将自己燃烧殆尽了。也许污秽如他,只有死于烈火之中,才能洗净一身罪孽吧!
  高月楼抽回手,笑道:“阿离,你想听听你母后的事么?”
  江晚余听了,拉住高月楼的手,高兴道:“自然是想的,舅舅你多给我说说。”想起他早亡的母亲,他又有些失落起来,“父皇一直不愿意提母后,我都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了。”
  高月楼暗暗握紧了拳头,冷笑道:“他自然是不愿意提的!他……”话到了嘴边,他又生生咽了下去,硬挤出一个和善的笑来,“一国之君怎能被儿女情长牵绊?”他自嘲似的笑了,垂下眼眸,看着杯中漂浮不定的茶叶,又是一笑,饮下那杯茶,笑道:“阿离将来也要做个好君王,天下黎民苍生比什么都重要。”
  江晚余看着他苦涩的笑,又听他这么说,想到谢玄微,心中不免有些抵触,可是一想到黎民苍生,他又沉默了下来。过了片刻,他看着高月楼,郑重道:“可能舅舅会觉得阿离孩子气,可是阿离还是要说,苍生阿离要护着,这是阿离为君王的责任!可是阿离更要护着自己心尖上的人,这是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
  江晚余本就是个极内敛的人,如今说出这番话,早已满脸涨红,他激动的手微微抖了起来,心中却豁然开朗。
  高月楼笑了起来,看着眼神坚定的江晚余,像发狠,又像是反驳什么一样,眉眼变了形,声音都有些凶狠了,“好,黎民苍生要护,知己爱人更要护着!偏要两碗水端平!”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十分肆意。
  江晚余嗯了一声。
  高月楼又道:“阿离,你会比你父皇更出色,你比他多了仁慈善良,作为帝王,铁血手腕得有,但是更要有一颗仁爱之心。若在你眼中,这天下苍生不过沙粒芥子,风刮刮你这天下也就没了。爱民如子,方得始终。”
  江晚余道:“父皇拯救万民于水火,力挽狂澜,就这一点,阿离一生也是比不上的。他虽杀了许多人,可是也救了很多人。”
  高月楼笑道:“他自有他的丰功伟绩,为众生杀出了一条血路。”高月楼神色隐隐有些烦躁,心中升起浓烈的恨意。皇上固然拯救万民于水火,可是同时也牺牲了太多无辜的人。他以前觉得这些是上位者该有的手段,可是他眼睁睁看着亲人为了江山而死,他姐姐为了保全自己与阿离,选择自裁。他恨不能一起跟着去了,可偏偏他又不能死,他得护着阿离,肉团似的小阿离没了母亲,他父亲再生弟弟,他可怎么办?高家最大的错误,就是生养了他这个不孝子,亲三皇子,疏太子。
  江晚余见他面色不愉,便为他又斟了杯茶,笑道:“舅舅今日就不要回云阳馆了,留在宫中吧,阿离有许多话,想跟舅舅说。”
  无忧悄声进了殿,伏在地上道:“启禀殿下、千岁,陛下宣千岁到未央湖伴驾。”
  高月楼听了,便笑道:“我先去见你父皇,稍后回来。”
  “好,阿离等着舅舅。”
  高月楼点点头,笑着去了。
  高月楼一路走来,人影稀少,越往前走,竟再也不见一个宫人太监,甚至连守卫都没了。他心中纳罕,皇上自来疑心最重,身边时刻不离人的,怎么连个宫人都没有?


第18章 第 18 章
  高月楼踏上石阶,穿过花廊,远远便看到皇上独自一人立在湖畔,见自己来了,灿然一笑。
  高月楼加快脚步,上前一撩衣袍行礼,皇上赶忙扶他。风有些凉,皇上忍不住轻轻咳了几声,勉力笑道:“就咱们两个人,就不要行这些虚礼了。”高月楼颔首谢恩。
  皇上眼神一暗,随即张开两只手,转了一圈,又看着高月楼笑道:“你瞧瞧我今日穿的这身可好看?”
  高月楼看着身着青衣的皇上,却半点昔年青衫少年的影子也寻不到。高月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漠然道:“陛下人中龙凤,天人之姿……”
  皇上摆手打断他,独自咳了一会,捂住心口,平静了一会,又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来,“阿灼,你可还记得,我们初见的画面?”
  “臣,不记得了。”
  风势渐大,吹得两人衣袍翩跹,皇上看着高月楼,低声道:“当时你是太子的伴读,我下定绝心一定要把你抢过来,我也是真敢想,还好我做到了。”他伸出手想要握住高月楼的手,却被他不着痕迹躲开了。
  高月楼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眼中流露着一种悲悯的神情,又似乎在看什么可笑的东西。
  皇上这么些年戾气越发重,再没有如此费劲去讨好一个人,又加之这些年说一不二惯了。如今见高月楼神色冷漠,心中怒火更甚,又想起高家所作所为,一时冲动,一把拽过他,死死攥住他的手,怒道:“我的心难道你就看不见?是高家当日妄图颠倒乾坤,帮助废太子复位!我立你姐姐为后,封你父亲做异姓王爷,给高家无上的荣誉,为的就是高家能清醒一点。可是你父亲一意孤行!我若不杀他们,今日死的就是我!不止我,阿离也会死!他才七岁,他的亲外公却拿他当人质!拿来要挟我。”皇上气的双手发抖,面色铁青,心跳快的有些受不住。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时怒火攻心,竟吐出一口血,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高月楼赶忙将他抱在怀里,沉默着用帕子擦净他嘴角的血。
  皇上抬头看着他,却见他满眼血丝,面露疲惫之色,怒火一下熄灭了。他伸手扶上他的脸颊,将脸埋进他怀中。皇上闷声道:“我也很后悔,我也不想害得你家破人亡,你是我心里最珍惜的人,我怎么舍得伤害你?”他说着说着竟忍不住哭了也起来,高月楼默默抱着他,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皇上抬起头,跪在高月楼对面,满面凄然地看着他,泪水一滴滴往下掉,高月楼用袖子擦去他面颊上的泪水,可那泪水却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往下掉。
  皇上握住他的手,哀声道:“阿灼,我与景庭杀四皇子,逼迫长公主和亲,是为了保全我的皇位,我认。我其实可以留下高家的命,但我却杀了他们,我也认。你要离开皇宫,我怕你娶妻生子,把你去势以绝后患,我也认。我恨你妄图脱离我的掌控,拼命教你不好过。这些年,我的一颗心同样也在炼狱中熬煮,我,也同样不好过。”
  高月楼眼见他双目赤红,泪水流的比那年吃糕时还多,心中不忍。又见他因还在病中,瘦的两颊凹陷的厉害,眼底也是一片青黑,脸色灰扑扑的,宛若无处可归的游魂,心更是一阵阵的揪着疼。
  可是他一想到高家人,想到他枉死的姐姐,不由得冷笑道:“难为陛下了,如此琢磨一个废人的心思,陛下是天子,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高月楼松开手,起身满面倨傲地看着皇上,在他耳边轻声道:“可是陛下好不好过,与臣又有什么干系?”
  皇上愣怔地看着他,过了片刻,发狠地抹了一把眼泪,指尖颤抖着解开腰带,拉开衣裳,露出起伏不定的胸膛,又拔下头上的簪子,双手奉与高月楼。决绝道:“你既如此恨我,那么今日便亲手了结了我吧。”
  高月楼看着他手中的簪子,心中一个激灵,不由得倒退一步,哈哈笑了起来,笑声凄惶惨烈。他弯着腰,冷眼看着皇上道:“陛下真是善筹谋,临了了,都不忘算计臣一把。想为太子,除掉臣这个位高权重的废人?此刻所有人都知道臣单独见了陛下,臣动手,便是弑君!”他用力打掉皇上手中的金簪,粗暴地为皇上拉好衣服。面露狠色,瞪着一双眼睛,发狠道:“臣不会上当,因为臣不想死,这江山再也不值得臣为它撒血。”
  高月楼乜了他一眼,转过脸却是一霎满面风霜。
  皇上捂住心口,拽着他一片衣角,看着他冷硬的背影辩解道:“我没有,阿灼,我活不了几日了,我召你回京,只是再见你一面,你不要对我这么剑拔弩张的好么?若你想要,这江山我都可以双手奉上,我只要你,只要你能原谅。”
  高月楼闭了眼,摇了摇头,连头都没回,冷漠道:“臣是个废人,要这江山做甚?况且,陛下是九五至尊,怎么会有错?何谈原谅一说?你从不懂我,现在又何必来纠缠?陛下若无事,臣先行告退,阿离在等着臣呢。”
  皇上垂头道:“我知你要的不过是父母姐姐平安顺遂,一家和乐。”
  高月楼脚步顿了一下,肩膀轻轻抽了抽。
  皇上喃喃道:“可我想要执掌天下,也想要你,是我贪心不足,是我不好,可是如今我竟连改过都不行了么?”
  高月楼不再多做停留,快步离开。皇上仓惶无助地软在地上,看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发簪,无力地笑了笑。
  他十一岁时,觉得阿灼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特别招人疼,便想着抢了阿灼做伴读好,于是他抢了。十四岁时,知道高大人一心辅佐太子做皇上,于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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