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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玉记-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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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镖低声道:“大爷的意思是让您到江城转轮船去渝州,然后从那边再转车去蓉城。老爷那边也是这么安排的。”
  虞冬荣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小玉麟:“我想留在江城。”
  那保镖劝道:“谁都知道江城繁华,各方面条件都好。但是大爷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他是行军打仗的人啊。依我看,您还是听他的。”
  虞冬荣不再说话了。
  天黑时,列车停靠了。保镖警惕地撩开窗帘往外头看,神色不安起来:“好像……有鬼子兵上车了……”
  虞冬荣看向昏睡的小玉麟——他是没有证件的。他飞快地翻出姚三小姐给他备下的那一堆证件,里头有本多的,原本是姚小姐给家中一位姨太太备下的。那位姨太太常年病着,因为听说全家要西迁,病情更重了,最后选择留下来没有走。多的这本证件,姚月盈就给了虞七少爷。
  “说不定能用上呢。”她当时是这样说的:“女人的假发衣服也备一套吧,兴许呢。”虞冬荣当时笑她小说看多了,如今却默默地想:若能再见到姚三小姐,定要备一份大礼谢她未雨绸缪。
  他从行李里翻出了一顶假发,套在了小玉麟头上。
  两位保镖起身离开了。
  虞冬荣听见车厢远处传来了叽里咕噜的倭语。他把小玉麟扶起来,用刀割破自己的手指头,挤了一点儿血涂到了小玉麟惨白的嘴唇上,然后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肩膀上,拉起毯子,把两个人盖住,假装睡着了的样子。
  搜查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门口。虞冬荣在毯子下头握紧了小玉麟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呜哩哇啦的声音终于远去,最后慢慢消失了。火车汽笛重新响起来,车开了。
  保镖回来了,坐在虞冬荣对面,安慰道:“他们下车了。”
  虞七少爷点点头,扭头发现小玉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声音虚弱:“七爷……”
  虞冬荣毫不避忌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没事了。不过你回不去了,得跟我一块儿去蓉城了。”
  小玉麟默然片刻,笑着叹了口气:“是命。”
  虞七少爷搂过他的脑袋,让他重新枕到自己肩膀上:“嗯,是命。”


第37章 
  尽管伤口已经被小心处理过了,小玉麟隔日还是发起了高烧。万幸江城的医疗条件过硬,小玉麟在仁济医院伤口重新得到了处理,挂了两天盐水,终于把高热退了下去。虞冬荣的意思是,既然已经离得这样远了,多留几天休整一下也是好的。他也想借机会联系这边的商行,看看能不能弄到些紧俏的军需品囤下备用。
  但是保镖不同意。虽然这里仍然一派平安,但是申江那边的局势非常不好。政府投入了七十万兵力,战局仍然艰难。他们着急把七少平安送到目的地,然后回去向大爷复命。
  事出无奈,大家都有难处。小玉麟原本也是过惯了苦日子的,自己并不拿伤病太当回事。只是骨折确实很疼,尤其到了夜里,简直痛得不能入睡。虞七少爷不在乎那点儿吗啡针的钱,但是保镖提醒他这东西用多了上瘾比大烟还厉害,他只得忍着心疼让小玉麟硬‘挺。
  这样一路颠簸着火车轮船汽车都折腾过了一遍,总算了到了蓉城的新家。
  小玉麟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临到要进门时,难得局促了起来:“要么我还是住在外面吧……”
  虞七少爷搂住他的肩,正色道:“养身体要紧,别的不要管。”
  管家和下人得了消息,早就迎了出来,搬行李的搬行李,报信的报信。胖胖的虞司令被十姨太太苗氏搀扶着,一面咳嗽一面从楼梯上蹒跚而下,看上去终于松了口气:“平安就好。”
  短短几个月,他看上去老了有十几岁。
  虞冬荣低声道:“爹,我回来了。”他担忧地看着虞司令:“您怎么咳嗽起来了?”
  虞司令摆摆手:“甭提了,这鬼地方,两天不下雨,三天早早的。”蓉城地处盆地,如今又是夏秋之交,雨水便格外多些。因为气候与燕北之地截然不同,外地迁居过来,总会有许多不适应。
  保镖上前与虞司令见礼。虞司令和颜悦色地请他们喝茶,又问了许多虞家大少的事。临了管家奉上谢礼把人送走,虞司令眯了眯眼,终于把目光转向了虞冬荣身边的小玉麟:“这位是?”
  虞冬荣觉得他爹应当是一进门就看出来了。否则按照虞司令圆滑的性情,不可能一直把小玉麟晾在边上。
  但是虞家毕竟是体面的人家,连他二哥那么个纨绔,都不敢把外面的傍家带进门来。于是硬着头皮道:“这位是周先生,我的一个朋友。若非他在,儿子怕是见不着您了……”当下把火车站发生的种种尽可能夸张地描述了一遍。不过因为当时情况确实危险,所以虞七少爷可以发挥的余地其实是有限的。
  最后见虞司令容色缓和了些,便唤来下人,吩咐领着小玉麟上楼休息。虞司令问了一会儿老家的情形,深重地叹了口气:“照这个情形看,三年五载怕是都回不去了。”
  几位姨太太早就下来了,在虞司令身边莺莺燕燕地坐了一大圈儿。七姨太太韩氏听到了这话,当即哭了起来:“这样蛮荒的地方,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其实蓉城自古便是天府,虽然论气象不及燕都和卫阳,论摩登不及申江和江城,但到底也是安宁富庶的地方。
  四姨太太杨氏在一旁凉凉道:“当日是谁和老爷说,渝州夏天太热,又是多山的,不如去蓉城……”
  几位姨太太各有高见,立刻七嘴八舌起来。
  虞司令不耐烦道:“都消停点儿吧。冬哥儿回来了,吩咐厨房晚上预备着接风。”
  八姨太太伶俐地给虞司令又续了一杯茶:“老爷说的是,我这就叫下头预备着去。来了这段时日,我瞧此地虽说偏僻了点儿,饮食上的精巧劲儿倒是与咱们那头不分伯仲的。前几日吃的那道手撕烤兔,老爷不是一直夸么?今儿我再去买一只回来,让冬少爷也尝尝鲜……”
  虞冬荣坐了一会儿,惦记着小玉麟,低声道:“爹,一路颠簸,我上去先收拾收拾。”
  虞司令精神头儿也不太足,淡淡地点了点头。
  虞七少爷便起身往楼上去了。一面走一面抬头四下看。新房子比卫阳的老公馆还大些,只是装修陈设上差了。不过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能平平安安就算是好的,还奢求什么呢。
  小玉麟正站在客房窗边往下看。后院子郁郁葱葱的,长着叫不出名儿的树。
  虞冬荣带着他把头脸手脚都洗干净,帮他换了药,又拿了新衣服给他换。这些本来不该是由一个少爷来做的,家里那么多丫鬟呢。但是虞冬荣做起来自然而然,手脚利落——他学什么都挺快的。
  小玉麟最后吃了碗小米粥,被虞七少爷撵上床躺着了。上了床却睡不着,睁着眼睛,严肃道:“我想出去看看这头有没有戏班子……”
  虞冬荣把被子给他拉高,窗帘也拉上了:“我看你像戏班子。先好好睡一觉吧。”
  虞七少爷一回来就不得闲,家里的钱粮都指望着他呢。父子两个关起门来说话,从局势说到他大哥,还有小少爷虞少荣的学业问题。虞司令明显精神头儿不太好,虞冬荣觉得担心。老爷子闻言嗤笑一声,用一种很凉的目光打量虞冬荣:“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个儿吧。”
  这话里有话的,听得虞冬荣后脊梁骨发麻。他强笑道:“爹……”
  “哪儿来的赶紧送回哪儿去。别让我把话说得太明白了。”
  虞冬荣硬着头皮:“人家救我一命呢。”
  虞司令不耐烦道:“还人情的法子多了。还有,赶紧给你五哥弄个差事做做,裕心要把我烦死了。”裕心是六姨太太吴氏的闺名。
  虞冬荣一梗:“爹,您不是不知道……”
  虞司令打断道:“我要休息了,你累了一天,也早点儿回去吧。”
  虞七少爷心事重重地出了门来,就看见不远处神色不太自然的六姨太太。两人目光相碰,吴氏理了理新烫的卷发,挤出来个笑:“冬哥儿……”
  虞冬荣点点头:“六姨娘,五哥那事儿我知道了,您容我想想。”
  “嗨呀,这个还用想么。荣记商行在这儿不是有现成的分行么……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哪有放着现成的兄弟不用,让外人管事的道理呢……”
  虽说这些年下来,家里人的性情虞七少爷早就摸了个透,但听到这样的话,多少还是有点儿来气的。他也不愿意多说,只是冷淡地笑了笑:“您说的也有道理。”言罢脚底抹油,上楼去了。
  小玉麟在虞家住的这几日,怕给虞冬荣弄出麻烦来,一直缩在客房里。尽管如此,虞家上下还是对这位客人充满了窥探的欲`望。丫鬟们彼此窃窃私语,粉面含春。太太们尽管维持着面上的持重,不时也互相递一个眼色。
  小玉麟实在是长得太好看,而且又这样年轻。
  但大家对他身份的猜疑是始终没有停歇过的。虞七少爷捧戏子的事儿,家里多少都是听说过的。只是小玉麟又不太像那些乾旦,所以众人只能暗暗嘀咕着。
  虞七少爷对此感到很不舒服,但小玉麟留在这里,养伤的条件会更好些。
  倒是小玉麟自己,住了几日就受不住了。虞家上下有种无声的规矩,这种规矩与戏班里的相比要更加沉重。他同虞冬荣也没法像从前那样自在无间的亲密了。倒不是说因为有人看着,只是那样的举动在这个家里明显是格格不入的。虞七少爷一回来,仿佛就被套上了看不见的枷板,一举一动都规矩得不近人情。
  这不是小玉麟熟悉和喜欢的生活。尽管虞家与他从前相比,算得上是锦衣玉食了。
  他想走了。
  虞七少爷听了这话,沉默了好半天:“你伤还没好呢。”
  小玉麟摇摇头:“不碍事的。”
  虞冬荣叹了口气。莫说小玉麟不爱在这里,他自己其实也相当不舒服。他从小就是个自在天然的性子,这些年又在外头跑野了。冷不丁回到家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留意全家人的一举一动,他累得慌。
  略想了想,他开口道:“东大街那儿有个铺面,伙计都是本地人,后头的宿房空着。就是……那边肯定不及这里舒服。”
  小玉麟却挺高兴的:“没事儿,我怎么都能睡。”
  也就只能这样了。虞冬荣怜惜地摸了摸他消瘦的脸:“委屈你了。等日子再安定些,我再给你想想办法。”
  小玉麟认真道:“这就挺好的了。大家都平安。只是……”他神色黯淡下去:“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一打起来,通讯就断了。各处都乱着。听说邮政是仍然可以用的,然而从江城和渝州寄出去的信,始终也没能收到回音。
  别人倒也罢了,虞冬荣最担心的,其一是他大哥——国难当头,军人是必须要上战场的。申江那边打了一个多月了,战事似乎陷入了困局。也不知道他大哥此时此刻在忙些什么。他逃难之前趁着铁道线没断,往那边运了几批物资,可是东西最后闹了个下落不明。如今后方的百姓束手无策,只盼着政府应对妥当,能早日挺过这个危局。
  其二,自然就是秦梅香。虞冬荣走前与他话别,秦老板仍然是平常那副样子,容色淡淡的。天翻地覆,对他来说似乎都只是身外事罢了。虞冬荣了解他的性情,知道他这是心里有了主意的缘故。然而那主意是什么,虞七少爷简直不敢往深里想。秦梅香看起来再温柔和气不过的一个人,骨子里的烈性是一点儿都不比谁差的。如今只能盼着他身边的人能把他劝住了,不要做出什么宁为玉碎的事情来。
  事情有了计较,便悄悄把小玉麟送走了。
  铺面后头的宿房与虞公馆的条件自然不能比。整洁倒是还算整洁,只是潮湿得很。伙房的老妈子是本地人,做菜时辣椒与花椒不要钱似地放。小玉麟初来乍到,有些不习惯,不过几日之后,渐渐尝出了滋味,吃得津津有味起来。只是辣椒辛热,他吃过之后伤口痒得厉害。虞冬荣发现之后大皱其眉,特意嘱咐单做他的饭菜。
  这样整日躺着也不是个事。虽说伤处仍然疼痛,但比之最初已经好了很多。他不愿意平白让人讲究,也主动帮柜上做些事。掌柜不敢劳动他做体力活,于是把他安置在柜面上。
  谁知道无心插柳,他年少俊秀,往那儿一站,虽说卖起东西来手忙脚乱的,但是仍然很得顾客的青眼。姑娘媳妇,小姐太太,乃至于上了年纪的阿婆,都爱同他说话。又因为当地方言与北方的官话有所差别,两下里讲话听得不太明白,闹出了很多笑话。因为这样,人家倒是看他越发可爱,争着与他说话。布行的主顾原本就多是女性,这样一来,铺面上的人气渐渐被带得旺起来。
  他又是伶俐的,凡事留心,柜上那点事并不能难得倒他。生意一好,倒是皆大欢喜了。
  虞七少爷贵人事忙,整天跑得不见踪影。但是得了空闲,倒是常常过来的。如今不比从前,不好当着人前亲昵,只说是过来看生意。因为次数过于频繁,倒是把掌柜弄得挺忐忑,赌咒发誓说绝无对不住东家的事。虞冬荣只得小心安慰,才慢慢把老人家的疑虑打消。
  这样过了两个来月,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虞冬荣带他去医院拍了x光片,骨头已经愈合了,只是肋下留下了个挺大的疤。他渐渐习惯了这边的水土,柜上的事一忙完,便四下里东瞧西看,想着能找一个不离本行的活计来做。
  东大街,春熙路,商业场。三处紧临着,是蓉城最热闹的地方。除了买卖,娱乐场也有不少。最多的是茶搂茶铺,往往走不了几步就是一家。茶水便宜至极,生意也极好。本地人似乎很爱这么闲坐着谈天。偶尔有大些的地方,便像燕都的花市那样搭一个台子,上头有唱曲的说书的演皮影木偶戏的,间或也放电影。底下的人喝着茶水,好听好看就跟着摇头晃脑,没意思就那么干坐着啜茶。也有不少戏园子,演本地的戏剧,声腔调门与小玉麟从前学的戏似是而非。唯一的安慰是,把子戏的功架倒都是彼此相通的。
  小玉麟这几个月养伤,虽然不能翻跟头,但是拉胯吊嗓并没有落下。悄悄练了几日,估摸着往昔的功夫恢复了七八成,他便去人家当地的戏班子打听生计去了。
  只是问来问去,都冲他摆手。外头打着仗,当地先前征过了一批兵。人气一弱,戏园子便不似从前那般生意好。自己班子里的人都养不活,又怎么能再招外人呢。何况小玉麟的戏路与这边的又不相符。
  这样碰了几回不软不硬的壁,难免有些失望。
  又一次无功而返地从戏园子出来时,看见虞七少爷倚在车上,微微笑着望过来。
  小玉麟一下子又高兴起来。
  两个人肩碰着肩,从人流中穿过,到街对面的小饭馆里要了两大碗红油抄手,虞冬荣又点了蔬菜汤和蒜泥茄子。
  等菜的时候,他打量虞冬荣,心微微酸起来:“你怎么瘦了。”
  虞七少爷不在意地笑笑:“事情多,忙的。”
  抄手上来了。虞冬荣把自己碗里的拨了几个给小玉麟:“给你租到了新房子,离这里不远。是砖木的洋房,干净又亮堂。明天你就收拾收拾搬过去吧。”
  小玉麟筷子顿了一下:“不用了,我住这里就挺好。掌柜人也和气。”他低声道:“你不用老顾着我,我能照顾得了自个儿,柜上给我发工钱呢。”
  虞冬荣托着腮:“我对你好是应该的,那房子太潮了。北方过来的,到底适应不了,时间久了要生病的。你往后不是还要唱戏么。”他在桌子底下暧昧地碰了碰小玉麟的膝盖,声音低若耳语:“再说了,住在铺面后头,有些事儿也不方便……老是想你,也不知道你想我不想。”
  纵然是这样颠沛忧虑的日子,然而年少情热,哪有不想的呢。小玉麟晚上一个人睡凉炕,满脑子都是从前的旖旎。可惜如今桩桩件件的事压着,算下来,两个人自打离了故地,竟然再没亲近过。
  他耳朵尖红起来。可那点儿羞赧很快又被更深的焦虑压了下去。他总不能一辈子在铺面上当个伙计,唱戏才是他的本行,否则十几年的苦,就算是白吃了。
  虞冬荣哪有不知道他的心思的,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慢慢来吧,不着急。好饭不怕晚。”他给小玉麟夹了一箸茄子:“快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两个人正吃着,听见饭馆外头喧嚣起来。一个帮闲模样的人跑进来,神色惊慌:“申江沦陷了,政府要迁到渝州了!”
  虞冬荣手一抖,半碗红油泼在了桌面上。


第38章 
  入冬了,街上静悄悄地萧索着。由于侵略者要做出一个诸事安宁的样子来,所以大小的商铺重新又开起了张。但是光有开门的铺面,并不能把那种压抑就此融化掉。进出买东西的人,收敛了他们的笑容和嗓门,彼此对以麻木的脸或者意味深长的眼神。
  戏园子在这种情形下仍然开着,仿佛是这黑白世界里仅存的一点儿色彩了。然而开也不像从前那般通宵达旦地热闹。城里如今宵禁,晚上一到八点就清街了。巡逻队一排排从街上走过去,有侵略者,更多的却是伪军。
  夏天刚刚打起来那会儿,文艺界的反应很激烈。一些常在全国各地演出的名角儿,都纷纷加入了抗战宣传的行列。杨清菡虽说年纪大了,但人家来动员他,他在这种事上也是责无旁贷的。于是带着自己的私房场面也跟着去了。谁料想这一走就回不来了。沦陷区与仍在抵抗的地区如今音信断隔。
  国土沦陷得这样快,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最初大家还抱着希望,后来看见“庆贺某城陷落”的条幅次第挂起来的时候,人人的心都跟着沉下去。
  和杨清菡一起音信全无的还有小玉麟。那日虞冬荣在火车站被追捕的消息辗转落进了众人的耳朵里。好些人看见小玉麟挨了枪被拖上了火车。吴连瑞为此深受打击,连带着小玉蓉也哭了好几场。因为谁都知道子弹是要人性命的东西,就算没有伤到要害,感染也足够让人凶多吉少了。
  大伙儿悲伤了好些日子,后来又接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才知道小玉麟和虞七少爷已经平安到了江城。秦梅香急急地回了信,想告诉他们这边的消息,也托虞冬荣问问杨清菡的情况。可惜信寄出之后就石沉大海了。
  因为处在这样一种无望的境地里,所以任何一点儿欢乐与美好都成了极为可贵的东西。或许正是由于这样,戏园子的生意反而慢慢又好起来了。
  观众里也有侨民和占领军的高官。人家既然买票来看戏,戏园子也不能把人家撵出去。所以照旧是演的,只是台上台下,都捏着一把冷汗——屠城都干得出来,已经不能把他们当作人来看了。
  秦梅香不去想这些,上了台,他就只管唱。唱姹紫嫣红,也唱断壁残桓。唱放诞纤丽,也唱婉转悲歌。
  他心中的那些不能与人言,都在清润婉转,若泣若鸣的声腔里了。一曲终了,底下的欢呼声比当年城中戏曲最火热时尤甚。他一再谢幕,下面的掌声仍然久久不歇。如若按照旧规,这种情状少不得要返场加唱一折半折,只是如今因为宵禁的缘故,这个旧俗不得不抛弃了。
  如今一下了戏,他连卸妆都不敢多花时间,往往只卸掉头面和戏服就匆匆从戏园子后门回家了。倭人军官对他的兴趣一点儿都不亚于当年那些遗老遗少,军阀巨贾——仿佛一个人若是生得美,总是逃不掉这样的宿命。
  他回了家,偶尔也对着镜子发呆。何翠仙当年的话老是回响在耳畔:“你道我为什么唱黛玉,你为什么唱绿珠?因为黛玉就是我,绿珠就是你啊!”
  红托盘上的彩头送来了许多次,他不能也不愿收,就那么把它们丢在了戏园子的后台。曾经的金珠宝贝,如今倒变做了烫手山芋,谁也不敢拿,就那么灿灿地积在角落里吃灰。
  这个冬天比秦梅香经过的任何一个冬天都冷。一次他偶然路过许公馆,那上头如今已经插满了太阳旗。他站在门口多停留了片刻,回去便发起了烧——每天冬天他都格外难熬一些。
  因为病着,倒有了闭门不出的理由。他抱着南哥儿,手把手地教他拉胡琴,弹琵琶。南哥儿暖呼呼的一个小人儿,如今倒成了秦梅香最大的安慰。另一个安慰是小玉蓉,秦梅香教了他许多出杨清菡来不及传的戏,最后又把自己的独门戏绿珠坠楼教给了他。
  小玉蓉越学越觉得不对劲。他们这一行,有老话讲——宁给十亩地,不教一出戏。与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是同样的道理。人人手里都要有些压箱底的玩意儿。可是看这个势头,秦梅香是什么都不打算给自己留了。
  小玉蓉觉得慌:“师哥,你可千万别想不开。甭管外头什么样儿,咱还得好生唱戏,好好活着。”他知道秦梅香这些年经历的事儿,也知道如今那些鬼子和汉奸的觊觎。唱戏的都知道戏谶的说法,他也怕绿珠的命应在秦梅香身上。
  秦梅香倒是反过来宽慰他:“你想哪儿去了,不过是师父不在,我替他把该教你的玩意儿都教了……免得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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