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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公罪-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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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您说的。”胡黎听了直笑,尖瘦的指头在裴钧臂膀上揩了一把,细着嗓子夸道:“哎,裴大人是个稳妥的。裴大人您议和立了大功了,免了多大一场战事!现今儿一回来,谁人不知您非池中之鱼?朝中大事儿小事儿都多待裴大人扛鼎,咱家瞧着,您迟早能在衡元阁里铺上一席!”
  ——是能铺上一席,不过好赖要多等上两年了。
  “不敢不敢,承公公吉言。”裴钧掬着三品小官该有的笑,不着痕迹避过胡黎的手,紧赶在姜湛收拾好追出来前告礼辞了御书房,匆匆过了殿门就走出去。
  心里揣着事情,宫中各处也熟悉,他脚下步伐尤其快。
  回廊婉转过了甬道,天色近暮,红墙金瓦搁在日光下生辉,廊门柱角重重,他独身一一行过,经走南月门滴漏时,还落眼一看:
  酉时未半,来得及。
  倒不是他真要赶去礼部瞧冯己如那蠢材,那不过是糊弄胡黎的借口罢了。
  他心中所想,乃是这元光八年的庶宗祭祖时,曾出了一桩本可挽回之事,此时他既正巧醒在了这之前,便正待去改上一改。
  打这儿再往前是元辰门,若出得元辰门往右,便是学子国府青云监——裴钧此行之目的所在。
  身上补褂后领挺高,他一时不大习惯,一边扯着撇了撇嘴,顺带挑眉垂头,想瞅瞅袍摆齐不齐整,谁知曳行间,竟见袍摆边角露出个指甲盖儿大的破洞来。
  裴钧登时恼火地站住了,一手捞起袍来猛看。
  记忆里搜罗一通他才想起,这破洞应当是这时候往前数几日,出去吃酒时被人烟灰给烫坏的。
  ——可竟还没来得及补上。
  裴钧脸色顿如吃了隔夜糠,心里直幽恨无比地骂自己道:小裴钧啊小裴钧,你当年除了镇日里肖想姜湛,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作孽玩意儿!怎连个袍子都收拾不利落!
  ……不过他换思一寻摸,忽觉,也可能确然只是现下的小裴钧没时间补上罢了。
  因为眼下正是元光八年的十一月下旬,次年便是举年。开年后春闱就快开始,此时各地秋贡送来的童生册子许是已在部院摞起老高,他眼下担待了尚书的礼部正该忙活来年的恩科,又近了年关,多有偷盗案犯,六部、京兆事宜也不少。
  吏部侍郎赵钿这时候当是新近才被蔡延的爪牙斗下了马,此职要到元光九年的年中才会补上,故这年的百官提训述职之事且由裴钧兼着,京兆司还挂了他个少尹,京中数块地皮、囤粮亟待清算,奔波走动之事少他不得,又还要和鸿胪寺的几个老朽折腾年尾的国宴,光想想就烦不胜烦。
  本该是忙到连老娘姓甚也能忘了的时候,却不知怎的,竟能得空在御书房与姜湛厮缠。
  简直是分身有术。
  想到这儿,裴钧捞着袍摆的手都一酸。
  ——可不是么,从前他就算火烧了屁股燎着了头发,都能腾出只手来给姜湛扇蚊子,兴许还能顺带喂个粥。
  犹记有一回,他还在鸿胪寺做个小小的行人,恰在京郊行宫陪送外使,只听姜湛一句病了累了不吃饭了,他便能漏夜打马奔回皇城陪顾,天亮前又打马奔去行宫做事,每日一来一去三五天竟不误事,只眼下吊着两袋青,回了府中昏睡一日,翌朝晨钟一打,接着又要去点卯。
  现在想起来是真真的累,累得他心口都发齁。可当时年轻,并不觉得。甚至当时会想,那么奔来奔去他也是欢喜的。
  仅仅,只是因为可以见到姜湛。
  裴钧糟心地将那破洞往内里掖了掖,却也藏不住,便索性懒怠管了,继而心里不住好笑,心道自己这模样,上辈子竟真能入内阁、上宝殿,穿上一品银丝绣鹤的袍子,连绶带用的五丝纠都是宫裁为他专做的?
  现今瞧来,他当年不过是个没收整的小年轻儿,做的是跑腿的公务,拿的是跑腿的俸禄,只一朝一夕为了姜湛的皇位苦哈哈地瞎忙活,也就笼络手段活络些,实权捏得死紧些,当得事些罢了。
  是故当年,就连蔡延一干子狡猾老臣也没料到他衡元阁走马上任那出,倒也合乎情理。
  到最后他能被姜湛一刀砍了,好似……也更是合乎情理。
  未及多料,他步行又转过一方游廊,更近元辰门,忽见元辰门前空地上,一众数十个朝珠华服、披裘穿氅的男男女女,似是方从祭坛散了走来,虽不见得个个儿趾高气昂,可也都有几分骨子里带出的傲然,端着矜贵的脸色,各自说话作别皆是青眼高眉。
  裴钧顿了顿,偶然想起了回魂前几个不清不楚的闪影,便渐渐止了脚步目光微动,果然在那一众人中,轻易就瞧见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影穿一身绝顶雪白的凫靥裘,鹊翎绕襟、清逸华贵,即使不见面目,只瞧那风骨,站在一众深色华服的人里,也是怎么看怎么出挑。
  这凫靥裘——裴钧记得甚清楚,是皇族祭礼专袭的,外头纵使富贵人家也轻易瞧不着,数到今朝皇室众亲里,估摸也就姜湛衣箱里的那件鹔鹴裘能媲一媲美,且颜色不一,都是独一份儿。
  凫靥裘本色是一尘不染的雪白,可因缝制时浸过护羽的药水,故行走曳动间,随日影稍稍变换,看的角度不同,便可见得隐没其间的青蓝色,抑或云紫色,若是放在月夜烛火下,更该翠光闪烁,艳丽异常,大约要上千只水鸟双颊挑下的短羽才能拼得出一件来。
  放眼京城里还不是任意绣工都敢接手去做,光是将这些短羽丝丝缝入撩金绣线的手法,怕也没几人会。
  裴钧遥遥这么瞧着,心里一道道直叹皇族排场是真心铺张,可他却又不得不说,这看似出尘又过于艳丽、拿在手里都嫌手抖的一件千金的袍子,此刻穿在那人身上,还真是合适到了姥姥家去。
  那人身骨清雅,不仅压得住这一身雍贵,颀长姿量也能衬得出这身裘袍的灵逸来,几乎要叫周遭自恃宗亲气势的皇家庶族,都自鄙到尘埃里头去做泥巴。
  而好似更为应和裴钧此想,那穿着凫靥裘的人同一干亲贵作别后,余光见这方有人,竟回眼朝这儿看了过来。一时西沉金乌在云后光影微转,火霞鎏了日色打在他眉眼上,叫他鼻翼脸颊的清凌淡漠之中都染上了一层暖晕。
  十几步外,那人只轻轻一勾唇角,便像春水融了梅树上的雪,温温淡淡,清清雅雅,眸色落在裴钧身上,好似晨风将荷露渐收,凝成汪深深的泉,神采敛入目光深处,薄唇一启出声如风玉,似笑非笑。
  “裴大人。”
  裴钧恭身踱到到他身前,笑着将补褂袍摆一捞就要单膝跪下去:“臣裴钧,参见晋王——”
  “免礼。”
  就在他一膝将曲之时,意料之中的一扶果然打断了他。
  晋王爷姜越已如前世的千百次一般,伸出右手稳稳托住裴钧的手臂将他徐徐带起,和蔼笑道:“出了司部还能遇见,今日本王倒是同裴大人有缘。”
  晋王手指看似修长纤白,可却有股子行伍间练出的暗力,此时这简简单单的动作都已把裴钧捏得暗痛咬牙,又不能叫出来。
  在这礼义十足的一扶里,裴钧面上虽是勉力直起身来共晋王笑,可心里却是往晋王俊俏的脸上划了个血红血红的大叉叉。
  ——是挺有缘,你个奸贼头子。


第5章 其罪四 · 不敬
  裴钧之所以叫晋王奸贼头子,是因为朝中不少顽固老臣曾呼唤晋王要么取侄代政、掌继皇权,要么就辅政做个摄政王,如此,内阁中太师蔡延等老奸巨猾的,就日日散布晋王实乃本朝奸贼的传言,让少帝一度很着紧。
  一度少帝的着紧,就是裴钧的着紧,叫他上辈子瞪眼儿盯了晋王十余年,没想到最后却自己疏忽送了命,还给晋王这贼子捡了机会在他砍头的日子造了反杀进宫去,连他名污青史的风头都一并给抢了,可不妥妥当得“奸贼头子”这四字么。
  且他与晋王……恩怨可算长了去。
  种种前情暂且不表,单说眼下小裴钧任了少尹的京兆司,惯常的正衙府尹都是皇室宗亲德高望重者兼领,而一直以来,兼领了他顶头上司的那位府尹大人,正是眼前的七皇叔,晋王爷姜越。
  朝中上下都知道,挂职的宗亲是不揽事儿的,京兆司也是同理。旦有文书事务交到司部,不管裴钧是在花天酒地还是在披麻戴孝,只要晋王爷坐在王府花厅里漫端着茶盏食指勾一勾,他就得立时赶到京兆司正衙里头替人折腾清楚。
  而那食指勾一勾,从前真是让裴钧大热天火炉烤着都能冷汗惊醒的动作,一直到他后来入了衡元阁罢去少尹之职,不再隶属晋王手下听命办事儿了,对此都仍旧心有余悸。
  ——毕竟从少年时起,只要晋王食指一勾,落他头上准没好事儿。
  而现今,这厄运随着他回魂还阳,竟又开始了。
  裴钧忍了手臂阵痛,扯起面皮拱手朝上司一揖,认认真真做小伏低:“祭礼方毕,晋王爷受累了。”
  晋王放开手去,看了看裴钧身上微皱的袍子,舒眉瞥眼他来的方向,进而满脸风清月明:“裴大人御殿劝学也不松快,同累同累。”
  裴钧只觉一口血哽在喉头。
  他含气垂手将袍摆的破洞再往里塞了塞,正要打礼告辞去做正事儿,却听晋王见四下暂且无人,扭头问了他一句话:“裴大人,前日御史台着人去了京兆司部寻你,是问你何事?”
  此问把裴钧打来一懵。他才醒过来没多久,饶是记性过人,也总不至于能记住多年前哪个御史小官的个把句话。
  “嗐,王爷,御史台还能问什么事儿?”他一撇嘴,演得很像那么回事儿,又道:“再说您门生张三张大人在御史台也算个人物,您又何须来问臣?”
  晋王微微挑起眉梢,斜睨裴钧:“门生既已出任,则再无问询之礼。孤现下只问你,御史台要管的,是你礼部的脏水,还是京兆司的案子?”
  这话中“礼部”一说,裴钧猛然就有了些印象,顺带上现下年份,估摸着应是当年礼部那起舞弊案。想到此,他也不直说,只笑道:“王爷勿忧,当是同京兆司没甚干系的。”
  晋王闻此,大约也知部院内话不便相告,遂也不再过多纠缠,回身间目光不经意在裴钧袍上停了停,唇角忽牵起个弧度。
  “裴大人,你补褂坏了。”
  ——果真是哪壶不开揭哪壶。
  裴钧忍了:“……谢王爷提训,臣回去就补上。”
  晋王却是长眉一皱,看了看元辰门,清凌的眼中带了丝疑惑:“裴大人回府,当走司崇门罢,怎来了此处?”
  ……我要你管。
  裴钧心里直想提刀上前捅晋王两下,面上又做不得不悦,只好点头哈腰道:“哈哈,王爷明鉴,王爷明鉴,臣这是去青云监,瞧瞧门生邓准。”
  晋王顿时了然,垂着眸子想了想,忽而道:“哦,那便一道罢。”说罢当先走在前头。
  裴钧:“……?”
  ……谁要跟你一道啊?
  走在前头的晋王见裴钧没跟上,回过头来微微挑眉:“裴大人?”
  裴钧:“……”
  ——真是人在屋檐下。
  裴钧心内低叹一声,认命般袖手跟上:“来了来了,臣来了。”
  裴钧此去青云监,确凿是为了瞧瞧邓准。
  邓准是拜在裴钧门下的青云监生,叫他师父已经四年。
  青云监在前朝曾称国子监,那时是将宗亲贵族与高官功臣子孙杂合了一处所办,虽授业先生皆是有头有脸的名儒,可一窝子富贵少年凑到一处,到后来不免有些乌烟瘴气,尽出些鸡飞狗跳之事,愈发不成样子。
  是故到了本朝,祖皇帝爷大笔一挥,将国子监废了,从此沿着元辰门东边儿划出道宫墙来,将这教习之所一分为二:宗亲贵族皆放在墙里的宝蟾宫教养,对外也称“宫学”;一墙之隔的外侧,新辟一馆,赐名“青云监”,名额多放给高官功臣有为之后,剩下的不到十一,才用于纳取天下寒门的有学之士。
  跨入了青云监,一样要参恩科举试,可在监学生已是人中龙凤,十有九五都是稳妥入朝的,而朝中百官食天子俸禄,亦有义务为举国培育人才,所以每个监生都可从在朝官员中择一人为师,拜入其门,直至入朝三年后出师,又可自带门生,如此循环往复,已成规俗。
  能考入青云监的寒门学子,当算是学问顶好的,裴钧这学生邓准就是这顶好之一。可一旦入了青云监,监中皆是一国上下最拔尖的少年,在这顶好之中,邓准又只算个垫底儿的。
  当年若非裴钧机缘巧合收了邓准,满朝百官估摸没谁能对这学生瞧上眼。
  此话且不多说,单说裴钧今日来,只因他记得便是前世今日,邓准因在课上被人再三侮辱,实在气之不过,便于青云监外使墨砚砸伤了肇事之人——宁武侯世子唐誉明的门生。
  宁武侯府重压之下,邓准被青云监除名,且在大理寺受责八十大板,判朝廷永不录用,往后多年便都只得在裴钧府中任一账房。而那个被打的人也没得好,至此皮相坏了、官途受阻,终生不可能御殿聆旨了。
  裴钧自己算是重活过来,前世的风云也曾叱咤过了,心里仿似并不甚在乎什么,可唯独想起门生此事多有抱憾,故此行意之拳拳,便是想去阻止邓准打人,以正其官途,可是……
  他抬眼瞥了瞥身边的晋王,问道:“王爷去青云监贵干?”
  晋王领着他出了元辰门,头也不回道:“张三今日择生,曾请孤来替他掌掌眼。”
  裴钧这才了然。
  张三,字见一,曾是晋王爷的门生。此时裴钧想了想自己的门生邓准,又想了想晋王的门生张三,竟觉心里略有些不是滋味儿。
  实则邓准和张三是同期考入青云监的,也就是同窗。
  邓准是个十足寒门子弟,蹭着榜尾能入监已是烧高香了,但资质有限,三年前恩科失利,未入殿试,几乎丢尽裴钧颜面。而晋王的门生张三却是监生头筹,当年被大红字写在青云监录生的榜首,考入后却被人发现,他竟是前吏部尚书、现携领青云监的文渊阁大学士张岭的幺子,自己放弃了无考保入青云监的资格,却还是从一干监生试子中脱颖而出,且在三年前的同一场恩科中名贯状元,由少帝御笔点进御史台奉职。
  资质上,高下立判。
  理所当然,张三成了监生届长。提训众监生时,他曾面若冷石说过这样一言:
  “寒门子弟别以为世家之中只有庸夫,权宦之后亦不可认定庶族平民没有高人。从今以后,我等必将勉力学业、勤修不缀,只因一朝入班为臣,皆是为了朝廷做事,忠诚之心别无二致,无需因身怯职,也需记得这青云监中,绝没有身份高下之分!”
  一时监中欢呼雷动、响彻云霄,张三这名字,便在朝中传为一桩美谈。众人逢了张岭就夸他儿子极有出息,张岭却是胡子一抖,直眼薄唇道:“那小子还差得远。”
  啧。裴钧此时想起张岭那冷峻神容,鸡皮疙瘩都还能起一溜。
  “不过,”晋王突然在裴钧身边站住了,看向他道:“有张大学士在,裴大人怕是进不了青云监。”
  这一针要害,又把裴钧给扎噎了会儿,半晌才道:“臣不进去就是。”
  晋王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时,转看前方,青云监已到了。
  不成想还挺热闹。
  今日并不止他二人光顾青云监。毕竟十月监生新进,此时正是百官择生、监生择师之时,故青云监门口管事迎来送往许多朝臣,皆是点头哈腰,见着晋王也是捧起笑脸,可目光落在裴钧身上,却顿时面起难色,挠头瞥向了右侧一人。
  大门右侧的石狮旁,立了个云雁玄褂的青年人,皮相挺清俊,此时也转身向裴钧和晋王望来,不免遥往晋王单膝跪下,一容冰川,字字清晰道:“学生张三,参见晋王殿下。”
  晋王这才行至,也没伸手,只淡淡道了句免礼。
  张三站起来,冷脸又转向裴钧:“下官见过裴大人。”
  他这脸对谁都如此,裴钧倒不在意,只点过头,“张中丞。”
  可张三却神色不变地盯了裴钧好一会儿,又看了看晋王,嘴皮终于一动:“裴大人不可入青云监。”
  晋王睨了裴钧笑:“裴大人也没想进去。”
  裴钧叹气,唤了个管事:“烦请知会门生邓准,本院来瞧瞧他。”
  “裴大人来的正是时候。”管事道,“邓南山方才同人吵起来了。”
  ——还好不是打起来了。裴钧面色上笑得淡了些:“本院要见他,即刻叫他出来。”
  青云监属张三父亲张岭治下,故管事不禁撇眼看张三脸色,见张三隐隐点了头,这才跑进内里叫人。
  晋王见此,不免挽了唇角,半是严厉,半是向张三笑:“张中丞,愈发承袭尔父之风了。”
  张三垂眸告拳:“王爷谬赞,学生还差得远。”又问:“王爷今日怎来了?”
  裴钧听言扭头看晋王:不是说张三请他来替择生掌眼?
  却见晋王怡然看远,“你如今也稳妥,孤原不想来的。不过祭礼毕了,顺道来瞧瞧罢了。”
  裴钧却不知他顺的是哪条道。
  一边张三不再多问,只请晋王进里边儿去,然这时,却听一阵人声喧哗,是两个监生笑骂着另一个,共三人从监中外行。
  “……邓南山!裴大人这样的教你也考不进,就算了吧!不如将门生位置让与思齐兄,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就是!我要是你也没脸面待在青云监,早就收拾包袱回乡了!”
  这三人都穿着青云监的青布长衫,可后头被骂的那人本就瘦,怀里又抱了个灰扑扑的小布包,此时就更显狼狈些,脸上两道细短的眉头蹙着,一双吊眼定看前方,虽一样是青年人,却远不如头前两个意气风发。
  两个骂人的嬉笑着闹到门口,一转眼,竟看见被他们骂作茅坑的裴钧裴大人正淡笑着闲立在晋王旁边儿看他们,不禁吓得差点儿一跌:“裴……裴裴裴大人……!”又忙不迭同晋王告礼。
  而后头那被骂的见了裴钧,却是神情讶然中燃起一丝希冀:“师父!”
  这人便是邓准,南山是他的表字。
  裴钧此时见了他,历过回忆种种过去,也有些感慨地笑了笑,冲前头两个骂人的监生扬扬下巴,挑起眉来,口气轻巧地问邓准道:“怎么,南山,这是你新友?”
  被提及的二人顿时舌头都要打不直了,不待邓准说话就抢白道:“是是是!……我二人同南山兄,从来嬉笑惯的。”一人还揽过邓准脖子笑道:“哈哈哈,你说是不是,南山兄!”
  邓准一脸白着,懦懦缩了一下,倒不好意思说不是。
  裴钧冷眼瞧这二人,又瞧瞧邓准,心道孰是当官为臣的料子,这不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心下将失望放了放,只面上一笑便和气向那二人道:“好好好,既是南山小友,本院自然也得照拂。来,同本院说道说道你们名讳表字,二日殿试上瞧得见你们,本院也好同皇上举荐举荐。”
  这话好好儿的,却将那二生的脸都给吓白了,连连拼上性命摇手:“不不不,学生位卑,不敢劳烦裴大人!学生不打搅裴大人晋王爷,学生告退!”说罢,各自拉着袖口飞也似逃窜了。
  晋王悠悠瞅着二生狂奔的背影,似想起什么,冲裴钧一笑:“裴大人倒惯常爱吓唬小辈。”
  “王爷倒不说小辈爱吓唬臣呢?”裴钧笑眯眯拍着胸口作弱气状,徐徐道:“臣这京兆少尹若是茅坑,那王爷治下的京兆司,得成了什么?”
  晋王笑中顿时一寒,不言看向裴钧。
  这时监里头跑来方才那管事的,正要同裴钧说没找到邓准,却发现邓准立在门口,不禁不满道:“邓南山,你在这儿啊,叫我好找。裴大人寻你呢。”
  邓准支吾道了谢,过来妥当见过晋王、张三,又挪到裴钧身后:“学生谢师父。”
  裴钧却是眼睛落到他胸前抱的个灰布包袱上,一口气提起来:“这是什么?”
  晋王领了张三正要进青云监,听了裴钧这话,又回过头来。
  邓准面上一热,将灰布包袱扭到身后,梗着脖颈嗫声道:“没什么,师父,我们回罢。”
  可这事儿要在裴钧跟前撒谎,却直如关二爷面前耍大刀。他抬手就从邓准身后拿那包袱,谁知邓准情急一回扯,那包袱竟就开了。
  裴钧这边儿的力道带得内里一道墨砚登时飞出,还未及抬手挡它一下,那墨砚已在周遭惊扯倒吸的声音中,重重砸在了他身后晋王的凫靥裘肩头——
  砚台何其重?人群中晋王被砸得闷哼一声倒退一步,张三眼疾手快,连忙在后头速速扶了他一把,而墨砚滚落、砸到地上磕出个小坑,在裴钧懵然回头间,只见晋王爷雪白的千金裘袍上已被那砚台残余的黑墨划拉上了一大团乌漆漆的痕渍,回观晋王爷本人,也正用那王府花厅里漫端茶盏的神情,静静看着他……
  且还诡异勾了勾唇角。
  裴钧:“……”
  ——得,这回邓准没打宁武侯世子的门生,倒是他自个儿将晋王爷给打了。


第6章 其罪五 · 不道
  片刻中,周遭众人直楞看着场上,介于裴钧、晋王便是场上官职最高的二人,左右不敢置喙,便只能面含期待看向一旁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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