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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公罪-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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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煊儿呢。”
“……哦。”钱海清霎时失望透顶,只当是自己得意多时的考卷放入纸堆里已泯然众人,竟全然未能让主考官记得,一时不禁悲从中来,忽觉自己或许要同今科皇榜无缘了,更怕是要丢了裴钧的脸面再被扫地出门,如此一想下去,他便一直到马车回了忠义侯府,都再没说过一句话,进了府门儿更闷闷回屋去了。
裴钧挑眉瞧着这学生吧嗒嗒撒腿往后院儿奔,同董叔笑了声:“瞧瞧,他还真怄上了。”
董叔啧一声,往他胳膊一打:“哎,大人哪,您从小就知道欺负人老实娃娃,您都几岁大了?”
“您怎么总怪我呀,谁让他们老实的?老实人就该挨欺负。”裴钧同他笑着往里走,着下人备了午膳坐在花厅里用。这时候遣人叫钱海清来一道吃饭,岂知钱海清竟怄得连饭都不吃了,可把裴钧给笑了好大一顿,扒了口饭夹了口菜嚼着,始觉口中有了些滋味儿。
然这好滋味儿还没挨到下午,一个坏消息就似雷劈般落在了他头顶上——
晋王府忽而来人,说小世子姜煊的腿摔断了。
第60章 其罪四十四 · 舞弊(下)
裴钧将将才洗浴好换了衣裳卧在榻上,原还想要小憩片刻,此时闻讯,一身的困倦顿时惊没了,即刻起身来趿鞋披衣穿戴好,疾步走到外院,坐上轿子就随同来人往晋王府赶去。
一路在轿中,他只觉手心都发出冷汗来,脑中是前世在礼部得见的孩童棺椁、世子寿衣,眼前几乎一场白来一场黄,一时更感胸口都拔起丝丝寒意,连连催轿夫加快脚程。
待下了轿子几步跨入晋王府里,下人匆匆领他进了内院儿,一时只见二十来个丫鬟婆子、侍卫小厮瑟瑟伏地,跪满了廊子,一旁拴着姜煊的黑狗,正汪汪急吠,等走到东跨院儿外,已能听见里头传来孩子抽抽噎噎的哭。
下人向里报了声裴大人到,厢房中孩童哭声即刻一颤,渐渐又更响了。裴钧踏入其中绕过座屏,见姜越正坐在里间的雕花床边,而姜煊正哭红了一张小脸,一手抓着姜越的胳膊趴在床被上,枣红的绸裤被高高挽起,其下藕节似的右腿已肿出个大包来,紫红的血点漫了一大片。
此时瞅见裴钧进来,姜煊泪眼凄凄嚎了声“舅舅”,哭得震天响。坐在床沿的姜越也抬头看向裴钧,一袭缓衫,峰眉紧聚,满脸都是担忧与愧色。
两个太医正围在床边替姜煊摸骨、敷药,恰这时,主手太医逮着姜煊的小腿猛地一个旋按,疼得姜煊掐住姜越的胳膊就惨叫一声,叫得裴钧心都抽紧了,不禁一口气都提起来:“怎会摔成这样?”
姜越的手臂正由着姜煊死死掐着哭叫,眉心聚成了深川,闻言还未开口,一旁下人已代为答道:“回裴大人话,小世子方才用了午膳原在小睡的,屋里下人便暂时出去帮忙做事儿了。谁知小世子今儿醒得早,一醒就跑后院儿逗狗,又见假山上有只四脚蛇,浑不说便爬上去捉,结果一脚踩塌块儿石头,忽地摔下来了,这便……”
“有多严重?”裴钧急问。
姜越此时方答:“起先都怕是真断了腿……还是太医刚来摸了骨,才说万幸只是腿骨小裂,调养一月足可复原。”
说完他沉息一声:“……是我没看好他,对不住。”
闻说姜煊的伤势不算重,裴钧的一口气可算是松下。此时虽是心疼外甥,但眼见姜越一容惭愧、言语歉疚,却也实在怪不起姜越来,又因屋中还有下人、太医在,不免只能疏淡地宽慰他一句:“孩童顽劣,与王爷何干?况小孩子磕着碰着是难免的,王爷且宽心。”
这时太医给姜煊正好骨了,速速又敷了层黢黑的药泥,拿纱布一层层裹好了那腥臭味,向姜越道:“启禀王爷,小世子这伤所幸不重,无需上夹板了,只是这药得三个时辰一换,换过头七日才好,切切不能乱了,往后只需静养。”
姜越听了点头,一旁的管事也妥当记下,这便收拾了药箱送二位太医出去开方抓药。
姜越挥手遣退屋中下人,裴钧便敛袍坐去另头床沿上,凝眉替床上的姜煊放下了裤腿。
“疼……舅舅,呜……”姜煊吸着鼻子哭,这时才终于撒开了掐着姜越胳膊的手,转而又向裴钧伸了伸。
姜越见状,便起身让裴钧坐过去,站在一旁看裴钧轻轻把外甥搂在怀里露出心疼神色,刚舒开的眉便又皱上了。
裴钧掏出绢子替姜煊擦了泪,板起脸问他:“舅舅在家跟你说没说过不准爬假山?”
姜煊委屈道:“说过。”
裴钧抬指点着他鼻尖子再问:“那以后还爬不爬了?”
姜煊抽噎了一声,赶紧摇头,扑抱着裴钧胳膊又哼哼了会儿,俄而抬脸,竟一边哭一边很有担当道:“舅舅,你别怪叔公……叔、叔公这些天可疼我了,我是自己摔的,刚把叔公都吓坏了。”
裴钧再度给他擦着脸,回头瞥了眼低头不语的姜越,是想也能想到姜越是如何待这侄孙好的,此时有多自责就可想而知,于是便叹口气对姜煊说:“自然怪不到你叔公头上。你叔公都已不知要怎么疼你了,只差把你揣兜里带着,你倒还是把自个儿给摔坏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姜煊认真点点头,“气人。”说着吸了吸了鼻子,轻轻叫姜越道:“叔公不气了,都是煊儿不乖……叫叔公担心了。”
姜越原正愧疚无比,此时听孩子还来劝他不气,眉眼间的愧色又更甚,转目看向裴钧,那当中似有千言,却终究没化作一句,下刻更移开眼去,又沉默了。
姜煊惊怕了一场,早已哭累。此刻太医敷的药起了效,他腿上也不如方才疼,便蔫蔫歪在枕头上,眼睑半阖着看向裴钧,引裴钧问他:“想睡了?”
姜煊点头,小脑袋往他胳膊上蹭了下:“舅舅不走……”
裴钧把他身下的被子理开,给他搭上:“好,不走,舅舅在这儿陪你。”说完抬手拍拍他脸,轻声道:“睡吧。多睡睡,好得快。”
姜煊这才揪着他小指头阖上眼,过了一会儿,终于沉沉睡过去。
等到姜煊完全睡实,裴钧才跟着姜越走出厢房来。
下人守在外头,管事要敷的药已磨上了,又说那一院子下人该如何打罚,姜越只淡淡点了头,也没说话,回眼向裴钧示意,便把裴钧往隔厢的垂帘花厅领。
这花厅便是姜越上回夜里请裴钧喝花茶的地方。裴钧记得一进去有架折梅屏风,这次来却见红梅已换作白桃,竟是换屏映了春景。走到里间,只见一室杯盘也都多瓷白变成了釉青,恍惚中,似乎对姜越的细心之处又明悟了一分。
此时姜越回了身看向他,极低声道:
“裴钧,你还是骂我吧。”
裴钧从一屋子茶具茶盒上收回视线,见姜越依旧是一脸惭愧,只道这人方才闷了多时候不说话,原来是还在想着姜煊摔跤的事儿。
他不禁叹了口气抬手拉过姜越胳膊道:“行了,姜越,你别多想了。你怎么待煊儿的,我心里岂能没数?你又何曾愿意他摔跤了?只是煊儿还不懂事,耳朵也不听话,又正是皮的时候,就算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也难保他不跌这一跤,出了这事儿又哪儿有脸怪你呢?你只当他这回摔了就是长教训,万幸不是多重的伤,往后养好也就是了。”
他往前半步同姜越贴近些,替姜越揉了揉方才被姜煊死命掐过的胳膊,然后便将手放在姜越后腰上,偏头看入他眼里:“况好几日不见了,我夜夜都想你,见着你说好话还来不及呢,又哪儿舍得骂你?”
姜越知道他这是好言宽慰,听来却更垂下头道:“我上回应了照顾你姐姐,结果害她现下还在牢里受难,这回又应了帮你照料煊儿,却连煊儿也没顾好,差点摔断了腿。眼见我是个没用的人,又岂值得你挂念……”
他话还没说完,竟忽而被裴钧捧起脸来吻住唇,一时愕然睁眼,下意识想推开裴钧,却已觉裴钧揽在他后腰的手更圈紧了。
这时要推也推不动,他反倒整个人被裴钧两步往后抵去了木架上,撞得背后一架子瓷器刺啦一声杯碟动荡,惊得他心头一震,愣神间齿关未防,又轻易被裴钧侵进唇舌激烈地吸吮纠缠,登时耳朵都红透了,推搡间手被压着抽不出来,恰尴尬地卡在裴钧下腹处,抽了一下也没抽动,便无措地紧紧捏起拳头,脸更烫得厉害起来。
裴钧原只想断一断姜越思绪,岂知咬着姜越的唇瓣却渐渐食髓知味,不知不觉间,竟觉头顶有热血往身下灌去,放在姜越后腰的手便本能顺着他脊尾更向下移。
姜越察觉了,身形一紧扣住他手臂。可止住了这边,裴钧另手却已从他颊边滑至他后颈,死死扣住他后脑与他相亲,拇指更一捻他耳垂,再趁他不察,又一寸寸把被扣住的手臂挣出来,终是扶着姜越紧实的腰线又往下探去了。
唇齿相接中,裴钧温厚的手掌贴着姜越臀线往股缝抚去,摸得姜越双腿一颤,下刻又忽而把姜越往他怀中一摁,立时叫二人下身处贴合在一起。
姜越一愣,登时往后一抽身,却只是退无可退地再次把身后一架子杯盘撞得猛响,双眼难以置信盯着裴钧:“……你,你——”
“是你问我挂念你什么的。”裴钧不退一分一毫,粗粗喘息着将手撑在木架上,偏头看着姜越一张红脸,极忍耐道:“你比我还长一岁,我夜里挂念的什么,难道你能没挂念过?”
姜越紧贴身后木架,艰难道:“我没……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裴钧倒没什么羞赧,这时一口气缓下来了,终于松下身来与姜越抵着额头,放轻了声音,“我方才只是想岔岔你精神,让你别老想着对不住煊儿了,也不知怎么就——”
“你别说了!”姜越被他看得脊梁似刺,忙打断他。
可裴钧见他这样,却更起了份儿好奇,反倒很正经地问:“哎,难道你就不想我呀?”
姜越根本不答他,只一把将他推开,两步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凉水出来仰头喝了。
裴钧倚着另边木架看着他自己折腾,心底好笑起来,面上只轻拍着胸口,淡淡一言结了这事儿:“哎,成吧,合着就我一个人惦念着你,这回是换我单相思了。”
他坐到姜越身边去,看着他急急喝水便抬手给他顺后背,见姜越又无言望向他,便凑过去温声道:“好了,我不说了。我就是想你别再生自己的气。姜越,你往后且记住,你绝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叫我骂你的话可不能再说了,不然……”
姜越目光警惕:“……不然?”
裴钧道:“不然我就要讨债了!”说着他手撑在姜越膝头,不怀好意挑起长眉,“别忘了你还赊着账呢。”
姜越这才想起他之前的玩笑话,一把打掉他手:“你正经些。”
“好,好,我正经些。”裴钧端端坐直了,“咱们姜越最喜欢正经人了。”
姜越瞪他一眼,给他也倒了杯凉水,沉了眉略微局促地推到他面前:“你喝了它。”
裴钧稀松平常道:“喝凉水又不顶事儿。”
姜越咬牙:“……那你也喝了它。”
“好好好,我喝,我喝,我喝就是了。”裴钧拿他没法子,眼见他这么一副听听荤话就要找地缝钻的模样,心里默默掂量:这晋王爷算下来隔年就要出次征,行军时日至短也是三五月功夫……而军中纪律又严明,他自己还是个监军,这么一想……怕不是没经过人事罢?
想到这儿他低头喝水,抬眼瞄了瞄姜越,却见姜越侧脸上依旧有未褪干净的红绯。这就更勾得他身下邪火乱窜了,连忙移开眼去,搁下茶盏干脆开始说正事儿:
“……姜越,眼下蔡飏被我坑进了大牢,辩不清就是个死罪,该是把他爹气得不轻。他蔡家这下大半是真要同我斗个不死不休了,你说他们下步该要做什么?”
姜越沉默一会儿,似在思量,少时叹口气:“我想他们该是还要从你姐姐那案子下手,只是眼下……涉案的人证物证就那么些,按律没法轻易定罪,若想要叫这案子把你牵进去,蔡家只怕还要造些声势。可这些日子我想了又想,此案里似乎没有他们能用得上的错处。”
“话虽这么说,可我最近总觉得不妙……没来由心里累得慌,又慌得累。”裴钧说着浅浅苦笑一声,“就像有什么不知道的事儿要来了似的……”
姜越闻言正要与他相说,可还不待问出句话来,外面却有下人传禀:“王爷,裴大人府里来人了,说是有极要紧的急事儿要报,得即刻见到裴大人!”
姜越与裴钧对过一眼,皆知此多事之秋忽有突发之事,绝难会是好事,于是赶忙一前一后走出茶室往外院行去。一到前厅,竟见是钱海清惨白了一张脸站在厅中等着,一见裴钧来了,他不等把气喘匀就急急道:
“师父,不好了。方才崔尚书家里来人,说大理寺忽而将崔尚书押走了!”
“什么?”裴钧与姜越异口同声,惊疑地对视一眼,又问钱海清:“大理寺的竟敢抓老崔?为的什么事儿?”
钱海清道:“他们说,是崔……崔尚书杀了人了。”
第61章 其罪四十五 · 不察(上)
自古有习语称“杀人者偿命”,说的是“杀人”之罪刑罚极重,要犯者以命相抵,意在警示杀人之罪绝不可饶恕,也绝不可由人随意构陷。
从前大理寺不是没攻讦过六部,裴钧也不是没料到因阅卷舞弊和盐案而起的栽赃,最终会泼到六部来。可此前的一次次构陷,大理寺指摘六部人贪墨、渎职的虽多了去,但不管其中成了与不成的,却都没有哪一回真敢扯上人命官司、用上“杀人”二字。只因这朝臣“杀人”之罪被控虽易,其引证与落判却都要上呈皇帝抉择。所以,若是无法证实罪状,不仅是空耗官资、恶意中伤,更也是有污天子龙目、枉费帝王精力,严重的还会受反坐之罚,让构陷之人吃不了兜着走。
故此罪一经控告,绝无可能草草善终,而若无切实线索,贸然拘捕一部尚书的后果,哪怕是一司一院都难以承担的。所以崔宇受控“杀人”,绝不会只是空穴来风。且大理寺的一干动作表的总是其背后蔡氏的意思,这押捕崔宇之举又如此突然、如此精准,其速如电、其势如雷,这雷电更恰恰是劈在了对裴钧正为要紧的刑部之上,稍一细想,便可知这一定不是寻常的官员不睦与部院间寻衅,而是背后之人亲自出手了。
而这背后之人,除了当朝太师蔡延,自然不作第二人想。
蔡延二十年来久浸宦海,历过的阴谋阳谋比后生走过的平路都多,其手笔一经展露,便和他的儿子、门人绝不相同。
若说裴钧在朝中的行事之风是爪牙毕露、胜在锋利,如虎,那蔡延之谋便一定如蛇——似蛇捕猎般,没有任何勇猛的追捕和凶狠的扑杀。它不会虚晃,不会惊动猎物,它只会在锁定猎物后绵长而柔软地蛰伏待变,等时机一到,便狠而准地一口咬上对方的咽喉,再不紧不慢地注入致死的剧毒,然后将猎物整而吞之,继而消食殆尽。
和蔡飏那瞎打鸣的弱殃鸡不同,他老爹蔡延从不会无的放矢,也绝不会错失任何良机,更绝没有一头发热就冲动行事的时候。故而若是蔡延要控告崔宇杀人,那就算崔宇没真杀过人,手上也一定沾过不知何人的鲜血,残留过某种腥热的气味……
无论如何,必然有迹可循。
眼下慌乱不是个办法,裴钧稍一定神,即刻问钱海清:“崔家来人怎么说的?大理寺说崔宇杀了谁?”
钱海清喘了口气道:“不清楚——崔尚书的夫人在府上哭得说不清话,跪着求咱们先来找您回去帮她。师父,您回去问问她罢,眼见崔夫人那模样,是真摊上大事儿了!”
裴钧一听这话,心底更是打起猛鼓了。他长眉一皱回眼望向姜越,听姜越也凝重道:“蔡太师真是好手笔。若是崔尚书当真沾染上命案,那就不单是空出刑部尚书的位置那么简单了……”
“不错。”裴钧低沉道,“他们此举,定是想让崔宇失信,这样刑部过往由崔宇判下的案子就都存了疑。而刑部之错,是由大理寺和御史台纠察,那他们若想重审裴妍一案,就绝非难事,更可以连物证都从刑部过换到大理寺复查,添些欲加之罪……而崔宇当初又是我在翰林时候举荐给皇上的,命案之说一旦落成,我必然也会受到牵连,更别说裴妍的案子——”
“若是蔡家想把瑞王之死往师父身上生拉硬扯,那可怎么办?”钱海清着急,“到时候栽给师父个教唆家姐谋害皇亲的罪过,这岂不是要害师父没命!”
“裴钧,事不宜迟,你赶紧回府去看看。”姜越当即劝裴钧道,“今日既生此事,我再去司部纠缠蔡氏圈地的案子也于事无补,不如就留下派人探探别处消息,也好守着煊儿。煊儿有我,你就不必担心了,若有需要帮忙的,你再派人告诉我知道。”
“好。”事情拖不得,裴钧感激地望向姜越一眼,绝难想见二人片刻相见、霎时温存竟会被如此荒唐之事搅散,一时又叹了口气道:“你也万事当心。”
说完见姜越郑重应下,他便领上钱海清,匆匆出了晋王府往家中赶去。
一跨入忠义侯府大门,便闻正堂传来妇人大哭。到了前院,裴钧只见崔宇的夫人沈氏正掩面坐在阑干上啜泣。
这时听董叔一声“大人回了”,沈氏即刻起身迎向裴钧,浑话不说就砰声跪下,开口便哭叫:“裴大人,求您!求求您救救云霏,求求您……您一定要救救云霏……”
云霏,是崔宇的表字。自崔宇四年前在府道破获巨案、由师弟裴钧引荐御前升任刑部后,朝中为了礼让、敬重法司这一新任的官员,除了他师父兵部沈尚书——即他妻子沈氏的父亲,是再没有人叫他这表字了。
裴钧赶紧弯腰把沈氏扶起来,肃了脸问:“嫂子,你且说说老崔这案子究竟怎么回事儿?大理寺告他杀了谁?他又到底做没做过、做过多少——这些你俱要一五一十告诉我。事已至此,若再有假话、漏话,便不是老崔独独受罪了,怕是我六部所有人都要饱受牵连,嫂子你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氏愈发被他这话吓住,一边悲呛一边道:“……这、这大理寺告的,都是多久前的事儿了,家里总当是家丑不可外扬,岂知会……”
钱海清催道:“夫人您就快说罢,究竟何事?”
沈氏吞了泪,自知此时再是家丑也得开口,这才泣道:“……裴大人怕也知道,云霏他自小是被母亲打骂弃养的,可您大约不知道,他心中那疙瘩……是几十年都没解开过。从前未发迹时……他便因此有个羞煞人的癖好,就、就是逢了官中事多、心神难平的时候,他便爱……便爱虐弄老妇来撒气。”
“……撒气?”裴钧眉头皱起,听言已觉十分不妙,“从前他爱招老妓伺候,每每还弄得人下不来床、不好收场……我只当是他好这一口,有人同他愿打愿挨也就不去管了。后来他不也不招了么?说是寻不到乐意接活儿的人了,这又闹的是哪一出?”
“哎!这便是前年那事儿了!”沈氏哭叹一声,连连擦泪,“我那时几次三番地劝云霏呀,说裴大人作福,都把你保回京城来做官了,你可得惜着呀!这上不得台面的癖好也是时候戒一戒了,往后坐了刑部的位置,那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后背呀,可再不能这么胡来了!云霏自然很听我的,说那就招最后一回,往后再也不胡来了。可谁知那次后没过几日,被招的老妓家中便来了人哭冤,说是那老妓被云霏给作弄死了,她家里要告咱们草菅人命……”
裴钧心下一冷,问:“这老妓是真死了,还是托人讹钱来的?”
沈氏痛极似地一闭目,含恨道:“云霏亲自去看了,是真死了。可他是推官出身,又即刻就验出那老妓身上本就有病,实在不定是因他就死的……可那时恰逢吏部在议他接任刑部尚书,此事又绝不可深究、绝不可泄露,我便替他做了主,先问我爹拿了八百两纹银与那老妓家里,说实了不许他们讲出去,那老妓家里也欢天喜地应了,这才平了这案子,叫云霏安稳坐上尚书位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们当初不知早早告诉我,却竟还敢编了谎话来糊弄官位,如今岂非咎由自取!”裴钧咬着牙看向沈氏,“若既是花钱平了冤,眼下大理寺又怎么会告上门来拿人?”
沈氏哭着摇头:“我不知道,裴大人……我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查出这事儿的。那时我们钱也给了,我爹也帮着把那家人远远儿地送南边去看管起来了,云霏还道这口说无凭,便让那家人立下了不予诉控的契,押了手印儿的……可大理寺今日却说,当年这案子早报了官的,只不知何故积压在库房里未曾交上,现今才发现,便急忙报上内阁,得了令便要来拿人了。他们方才张口就说是云霏杀人……还说那老妓原有夫君,诬赖云霏是因与那老妓通奸、因妒生恨才痛下杀手……这么一告下去,外面要是传遍了,往后云霏的脸可就别要了,我爹临着致仕怕是走也走不安生,那我也没脸再活着……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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