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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公罪-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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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人穿着布衣玄褂,眉间有清高之色,原是往外走的,可见到姜越和裴钧领着姜煊出来,又都止了步子,接着先遥遥同姜越抱拳,十分谦恭地作揖,稍后直了身,又用极为审慎的目光,看向了站在姜越身旁的裴钧。
  裴钧被他们的目光看得眉头微微皱起,没有出声,已被姜越牵了牵袖子继续往外领去。
  为图省事,姜越没再等备车,两大一小便一同坐入裴钧来时的马车。姜煊跷脚坐在裴钧腿边,双手抱着裴钧胳膊,苦着脸瘪着嘴,不发一言。姜越跟上来坐在舅甥二人对面,裴钧见他坐稳,便指点车夫往刑部去。
  “你是不是想问,那些人是谁?”
  马车起行,姜越静静看向裴钧。
  “那倒不是。”裴钧道,“他们之中的几人我是见过的,还尚且认得——站左边的,是南台学儒赵谷青,檄文诗赋气干豪云、名冠天下;中间个子不高的两个,该当是江北滩林的郭氏兄弟,早闻是纵横奇才,却得名不愿出山;立在门边不与他们一处的,是滕州李氏当家的嫡子,经营粮铁无数,在生意上,是梅林玉他老爹的头号对手。”
  这几人说出,已占了方才一众人等的一半,引姜越微微抬眉:“我派人寻山访水一年半载,好容易才寻得他们,你却为何轻易见过?”
  “李家几兄弟,我是在梅老爹寿宴上见过的。其他人,便都是从前在张家打过照面。”裴钧倦然笑了笑,“你找他们找得苦,是因你没找对地方。须知这些所谓‘不世出’的豪杰,实则也不见就真是‘大隐隐’之辈。这世上哪怕文人,心底若没个所图,怎写得什么好文章?纵横捭阖就更不必说,那更是揣着弄潮赴浪的愿景,才创下的高深学问。这天下只要是有所图的、要弄潮的,就没有不往官中走的,只是他们选了个自以为最清净的去处罢了——年年张岭祝寿,他们都是要来赴一赴宴的,若是不然,也偶然寻机一访。”
  姜越这才了然一笑:“原来如此。张氏天下清流之誉,果是盛名。”
  裴钧眉梢扬了扬,“可他们寻张岭是为了清名,跟着你又是为什么?”
  姜越收了笑道:“你难道猜不到?”
  裴钧微微坐直一些,压低声道:“自古思变之君,聚能人、掌异士,访之求之,为图锦囊之谋、天下之计……姜越,你这是想好了?”
  姜越抬眼与他相视,郑重而肃穆地点了点头:“不错。如今不瞒你说,此事……实则早在我父皇仙逝、长兄继位时,我便有心操持了,可直至如今,此心此念足有十五年之久,我却迟迟未能决意。”
  “为何?”裴钧问。
  姜越坦然答:“为你。”
  裴钧眸色一动,笑着再问:“那如今你又为何决意了?”
  姜越没有笑,肃容再答:“还是为你。”
  裴钧终于摇头大笑起来,落手将一旁姜煊抱坐在膝头,略有疲惫地弯眉看向姜越道:“姜越,你也太知道哄人开心了,我真是谢谢你。但这一动一变事关社稷,你可不能轻易拿来玩笑。我那么问你,我是认真的,不是在同你攀人情——”
  “你怎知我不是认真答你?”姜越打断了他,神容中的认真没有一丝变化,双目却染上苍凉,“裴钧,十五年前我父皇驾崩,临终遗我三件事:定河山,安盛世,度华年。可皇兄继位后,河山愈乱、盛世消亡、华年成空,满眼所见,是朝野倾轧、统治无度、外戚借势、内阁窃权。至十年前,皇兄病重,我得以初握兵权……那时心中便愈发想要天下一变,却心知力不可及,遂忧忧终日、不知何解。恰逢父皇祭典过了,青云监与宫学外出踏青,我便曾在岁中山寺外问过你,问你天下人需不需要一轮月……也是听了你答出的话,我才开悟这天下之变,并非皇权窜改、一人登极就行得通的,需的还该是春风化雨、教化万民。”
  裴钧莫名其妙:“我的话?我答的什么叫你这样想?”
  姜越看他一眼,无奈摇头,似是习惯般笑了笑:“……看来你果真是不记得了。”接着徐徐为他解密道:“你那时说:要月亮做什么,咱各人手里都有灯——要灯亮了,才能真看得清呢。”
  这一句恍若细长的木槌在裴钧心中叩出轻响,叫他随了这话一路回想到头了,也依旧无法相信:“……这话是我说的?”
  ——须知在前世,他可是个一手独揽大权、一身独承骂名,以致最终被砍了头的人。
  可姜越却是定然地颔首了:“是,就是你亲口说的。”
  “那我那时候肯定不是那意思。”裴钧调开脸,不认账,“我那时候哪儿懂那些?我说月亮就是月亮,我说灯就只是灯,别的都是你自个儿瞎琢磨出来的,不关我的事儿。”
  “可理存于心,万物相通。”姜越道,“你语出如此,心必如此。裴钧,这点我信你。”
  裴钧哂:“那难道就因为我这毛孩子当年一句话,你就弃了大好河山了?说出去谁信?”
  姜越微微赧然道:“那自然只是个起始,不是全由。实则有你当年那话,我起先只是存了要招你共谋河山的愿景,是后来……才渐渐发了些别的念头,只是未及相说,北疆又打起来了。待我征战三年方归,你已是皇上西席,那时隔着大殿同你再见,思及一变,恐必然连累于你,久久掂量,便还是搁置了。”
  说着,他目色深深望向裴钧:“可如今,你若同我站在一处,此事……我便又能想上一想。裴钧,我只问你,你愿不愿与我搏这一把?”
  “我愿意。”裴钧迎上他目光,毫无避忌,“可这一把若是搏胜了,你会是九五之尊。那时候我会是什么,与眼下境况又有何不同,我二人如何自处……这你也想好了么?”
  姜越反问:“你真以为我们能胜?”
  “——不是胜,便是死,你难道想输?”裴钧凝目望向他,低声道,“姜越,我可不许你输。”
  “那我们便先思胜。胜了之后,才有命说后话。”姜越瞥了眼帘外,约摸刑部快到了,便更压低声道,“此事容后还可细说,眼下却尚有一事紧要:崔宇既没,牵连沈老,刑部、兵部都空出来,你可有人选填补?”
  裴钧摇头:“我方才出大理寺想了一路,官位合适拔擢的人里……是一个都觉不出合适。莫非你有提议?”
  姜越道:“既然你心中尚无人选,那我提一个人,你听了不要生气。”
  裴钧微有无奈:“我生什么气?你且说说看。”
  姜越思量片刻,出声道:“补刑部尚书之位,我提张三。”


第64章 其罪四十六 · 推脱(下)
  “……张三?”裴钧听了,面上的笑意果真一滞,“你要我把六部法司的位子让给张家?我当年费了多大力气才把刑部从他们手里抠出来,你现今却要我再还回去?”
  “我不是让你把刑部给张家,我只是说张三或可补缺罢了。”姜越解释道,“张三和他父亲不同,和张家的人,也不同。”
  “有什么不同?张家的人,一个个没什么不同。”裴钧音色沉下,“就算张三是你学生,跟过你三四年,可二十年来,他更多时候却还是张岭的儿子、张氏的嫡孙,身上流的是张家的血。他打小什么模样,我也不是没见过——他和他两个哥哥一样、和他母亲一样,是从不会逆了他爹的意思的。如此若把刑部给了他,他一坐上尚书的位子,便约同是他张家满门坐上那位子了,到时候张家想如何操持刑部,就根本不是他能左右,更不是他一己之力能抗拒的。至此六部法司姓了张,那万事便要受张家掣肘,而刑部再会同三司审案……我岂非更不用盼着裴妍脱罪了?”
  姜越摇头道:“裴钧,你是与张家芥蒂太深,这才只会往坏处想他们,却忘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张家与我们,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可如若将他们放对了位置,那就算他们依旧不与我们同路,也还是能助我们一臂之力的。”
  裴钧长眉微抬:“怎么说?”
  姜越心平气和道:“须知张家是律学大族,是天下法学之杆,虽有顽固腐朽之态,可根本处,却还是尊法的。而裴妍一案,于取证、文书上都缺了直证,所谓人证、物证所得,不过是生拉硬扯的构陷之词罢了,能否引为实据还当两说。连你我二人都知道如此罪名立不住,难道张家就真的不知么?而他们明知此罪难立,却依旧反对放了裴妍,从前自是存了要驳斥你六部判决的意思。可如今,若是他们自己的人坐进刑部了,在此案上,我以为张岭反倒会松口……”
  “因为那时他若是再驳斥六部,便是同他自己的儿子过不去了。”裴钧微微扬眉,终于是懂了姜越的意思,不禁觉得也有妙处,“可你又怎么确保张三能抗住张家威压,判定裴妍无罪呢?”
  “此事何须我保?”姜越似乎有些想笑,“莫非你就不觉……见一他从此案起始,就一直在帮你么?”
  “他帮我?”裴钧一哂,“张三避我,从来如避蛇蝎,哪怕是行猎时候没他爹坐镇,他替裴妍说了两句人话,那也是他张家秉公执法的家训使然,和帮不帮我可没干系。”
  “你愿意怎么想,是你的事,可他身处张家,却不对裴妍落井下石,实则已然算在帮你,这却是事实。”姜越叹了口气,“见一随我数年,我深知他心中存善,早有脱离张氏桎梏之愿,只是久久不得良机罢了。你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又岂会不知他秉性如何?既如此,我们为何不可给他一个机缘?”
  裴钧听言,垂眸不语,片刻后还是道:“可他眼下官从四品,资历不满五载,按规矩尚不足以擢为尚书。”
  姜越问:“那昨年闫尚书也是从光禄寺直升入吏部的,朝中又何得有人说过什么?”
  “那不一样。”裴钧淡淡蹙眉,“师兄是由皇上钦点的,到底也算名正言顺。而这事放在昨年,皇上肯,放在眼下,皇上却该是一万个不肯——更别说我如今也不乐意再受宫里的恩惠,往后想替六部纳人,就更需在别处下下功夫了。”
  这时马车渐渐慢下来,外面车夫禀道:“大人,刑部到了。”
  于是裴钧抱着姜煊坐直身子道:“行了,姜越,张三这事儿我先记下了,回头就跟师兄议议看。你眼下若是无事,就先坐我马车回王府罢。我听说那赵谷青脾性乖戾,从不乐意等人,你好不容易寻来了他,可别半路把他气跑了。”
  姜越听言却道:“那你可曾听说,赵谷青是因写诗开罪了坪洲门阀,饱受欺凌,这才举家北逃入京的?如今他投诚于我,一家老小都住在晋王府里,别无他处可去,我眼下担心的,便不是他会跑。”说着他锁眉看向姜煊,又望向裴钧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了,只道:“你们便进去看裴妍罢,我就在这儿等你们出来。”
  “叔公不能一起去吗?”姜煊小声问。
  裴钧拍拍姜煊后背,看向姜越,眼梢温和挽起:“叔公就不跟去了。叔公待会儿跟咱们一块儿回家,好不好?”
  他这话不知是问谁的,叫姜越听来眸色一闪,未及说话,姜煊又已点头搂了他的脖子,他便起身抱了孩子下车,暂别姜越往刑部走去。
  甫一拐入班房大院儿,只见一架木栅囚车正停在庭中,而囚车附近围了十来个皂衫带刀的大理寺官差,正在与刑部馆役交割牢狱文书。
  被他们围起的囚车上坐着个绣衣披发的妇人,细秀的长眉下目带凝重,此时正面色苍白地看着官差手中的文书,双唇紧抿,侧靠在囚车的一角。
  姜煊眼尖,一望向那妇人就挣动起来:“母妃!舅舅你看,母妃在那儿!”这时又想起裴钧让他不能这么叫了,于是又喊:“娘!娘!”
  囚车中的裴妍一听这声音,背脊一颤便猛回头看来,竟见当真是自己的儿子在叫她,双目顿时一红:“……煊儿?”说着立即挪跪到木栅边,扶着栅栏看向裴钧:“你怎么把他带来了?我不是说了不准么!”
  左右官兵见是裴钧来了,相觑一眼都各自让道。裴钧几步抱着姜煊走到囚车旁,一到车边,他怀里的姜煊便探出手,颤颤握住裴妍的手腕,一双溜黑的眼睛一经望向裴妍手上的红疤和新伤,登时就蒙上了水,豆大的泪珠啪嗒落下,稚声问:
  “娘的手怎么破了?是不是他们打你了?”
  裴妍赶紧把手缩回袖中,又拾着袖口隔了栅栏替姜煊擦泪:“不是不是……煊儿乖,不怕,这是娘自己不小心蹭——”
  “我不信!”姜煊哭着打断她,泪眼望向裴妍几乎要嚎啕,“你总这么说!你总这么骗我!舅舅也骗我,舅舅说你在这儿很好,可你怎么被欺负了……”
  “娘在这儿是很好啊,舅舅怎么会骗你呢?”裴妍心痛至极地捧着儿子的小脸,嘘声安抚他,用拇指揩干他一行眼泪,勉力忍着哭意对他展颜一笑,哽咽道:“只是娘马上就要去别的地方了,之后可能……就不容易再见到煊儿。煊儿先不哭了好么?让娘好好儿看看,看看这些日子……咱们煊儿是不是长大了……”
  姜煊拼命忍着哭声,抬起小手擦着泪,此时自然也想清清楚楚地看看自己多日不见的母亲,并不想只在母亲面前哭。可他流出的泪擦干了,却又止不住一再从眼底涌出来,模糊了眼前母亲的轮廓,叫他悲中更悲,还是忍不住轻呜起来,双手死死攥着裴妍袖子叫:“娘……娘不要走。舅舅,舅舅你帮帮娘吧,舅舅别让他们带娘走……”
  这一声声叫得裴钧近乎心裂,搂在姜煊腰上的手已捏成了拳头。而裴妍目中的泪也在这一刻落了下来。她赶紧收手低头一抹,这时却忽见姜煊右腿包扎处把裤子撑起个小包来,连忙轻轻摸了摸,抬头惊声问:“裴钧,这是怎么回事?”
  “他自个儿爬假山摔了。”裴钧抬手替她擦过眼睫上的泪珠,心中是无尽的愧,“是我不好,没看紧他。你别担心,太医说养养很快就好。”
  裴妍听了这话,秀目微瞠,唇瓣颤颤,看着眼前满脸挂泪抽抽噎噎的姜煊,在囚车中再三启齿,却还是难成一言,终是再度隔着木栅紧抱住外面的儿子,揽在他幼弱脊背上的双手渐渐施力到发白,似乎是想把儿子揉进自己身体不再分离般,任凭平日是多么逞强的一个人,眼下也还是双眉一撇,闭目哭出声来。
  裴钧只觉目下一涩,艰难吸气道:“裴妍……你要撑住,我还在想办法。”
  裴妍红着眼,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闻此言将双眉一拧,咬起牙关道:“……好。我撑住,我一定撑住……那你照顾好煊儿,裴钧……你答应我,无论往后发生什么,你照顾好煊儿……”
  “好……”裴钧握住她手指,痛目看向她道,“好,我一定看好他。”
  此时文书交割好了,两侧官兵便捏着刀往前一步,恭敬而小声地说了句“裴大人勿怪”,便将囚车前的绳索套上了两匹骡子,并叫馆役打开了后院儿大门。
  “不,不要……”姜煊眼看他们要带走母亲,便紧紧抱住裴妍不撒手,“不准你们带走我娘……本世子不许你们带走她!”
  裴妍的泪淌得愈发厉害,一狠心,松开姜煊对裴钧道:“你带他走,快带他走……”
  裴钧听言,沉眉一扯姜煊的胳膊,便把扒着囚车的孩子扯下来,兜头抱在怀里。在姜煊一声惨然大哭中,他后退两步,任凭姜煊如何踢打,也只用一手捏住姜煊膝头固住他右腿,另手亦死死摁住他肋下,抱着他疾步跟着启程的囚车往外走去。
  这时,大门外竟传来一个颇熟悉的人声,笑言道:“哎哟,官爷,今儿怎么又不让进去了?我这不天天都来么……什么?移送?送去哪儿?”
  恰这时裴钧搂着姜煊随囚车出了大院儿,竟见是梅林玉正抱着捧花站在门外,似是恰好来探监的。
  梅林玉一看见囚车里的裴妍,是眼睛都瞪大,面色即刻一变,两步就扑到囚车边叫:“姐姐!姐姐这是去哪儿?”说罢见裴钧抱着姜煊跟在后头,脸色就更是白了:“哥哥,这、这这、怎么回事儿啊?他们这是要把人带哪儿去?”
  姜煊正伏在裴钧肩头恸哭,裴钧在这哭声中心神尽疲地答:“梅六,崔宇犯了错事被拿了,眼下刑部的案子……便都要归大理寺复审。”
  案子移去大理寺,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梅林玉双目一瞪,惊得手一松,怀中红花绿叶便落满一地:“怎、怎么会……”
  他不比裴钧和姜煊,不是一朝亲贵,再有钱财也只是个九流商贾,于是很快就被官兵不客气地架了开去,踉跄几步踩到了地上的花,一步步踏得红绿稀碎才退到裴钧身边,短短片息过去,已眼睁睁看着那拉着裴妍的囚车,哒哒跑远转过巷口去了。
  这时梅林玉双眸一闪,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而又疯了似地还要再追上去,却被裴钧腾出只手来一把拽住了腰带,勒得气都一滞,没能跑远。
  “你放手!”梅林玉气得一把打开了他的手,赤目吼起来,“十年前她就是这么被接走的,至此是苦了十年,还摊上这活受罪的事儿……如今我再不能送走她第二次!”
  “那你是要劫囚车还是劫大狱?是要杀人放火去把她抢出来不成?”裴钧死死拽着他袖子低吼,“梅林玉,我还抱着孩子呢,眼下事儿都够多了,你能不能别再给我添乱!”
  梅林玉这才看向他肩头的姜煊,一见着孩子带泪的小脸,他面上的戾气顿时散了大半,可短暂一愣后,他眸中的悲却更甚,鼻子一红,眼泪就流出来,双唇颤颤一动,到底没说出话来,抹了把脸撒开裴钧的手去,立在一旁不再吭声了。
  裴钧刚看了裴妍姜煊哭,眼下还要看他哭,直觉头都发胀,也不在意去劝他了,只收手拍着姜煊后背,便往前门走去:“梅六,你驾车了没?”
  “没。”梅林玉包着口哭腔跟在他后面,鼻子吸呼一声,“从前我听二王庙那老道士说,走路是一步积一功德……从没信过,只当他要骗我香油钱。可自打妍姐出事儿啊,现今却倒什么都能信,就再没坐过车了……每日从楼里走来瞧瞧她,瞅见街上有小玩意儿、好吃的,也都买了给她带去……见着有要饭的、要钱的,也一一都给……”
  裴钧一听他这话,是胸口都发沉了,抱着姜煊回头去看他,都不知是该骂他傻还是说他痴,只好忍下,等他走到身边才说:“今日出了这事儿,我原就要去寻你的,眼下碰上也正好,你便随我回去一趟,咱们得好好想想法子,定要快些救裴妍出来。一会儿我让人把老曹也叫来。”
  “老曹可不好请,最近也不知在忙活什么,我三姐找他几回都找不到人。”梅林玉叹口气,“可那倒算了。若这回妍姐的事儿他都不管,那我可要跟他急了……”
  二人说着已走回了裴钧的车架,梅林玉一掀开帘子正要往上钻,却见里面有人,立时吓了大跳:
  “——晋、晋王爷怎的在这儿,草、草民叩见——”
  “别叩了,赶紧上去!”裴钧在他后头一踹他屁股,“生怕人不知道呢。”
  梅林玉被他踹得一个趔趄,脑门儿磕在车门儿上,咚地一声响,也算是磕了响头了,赶紧拽着帘子爬上车去,捡了姜越对面的车角缩着,一声不敢吭。
  裴钧跟在他后头抱了姜煊上来,坐在了姜越身边,一瞬皱眉抬眼,竟见梅林玉正捂着脑袋,提溜着眼睛,一双猴精似的目光还在他与姜越的脸上来回流窜。
  “……看什么看?”裴钧瞪他,“晋王爷你没见过?”
  这时姜越正从他手里抱过嘤呜的姜煊,原是很寻常的举动,可看在梅林玉眼里,这两大一小同车共坐还哄孩子的景状……却怎么看怎么不对,不免有些讷讷自语道:“见是见过,早见过了,可……实在没这么见过……”
  姜越没听见他嘟囔,也不觉有异,拍拂着姜煊道:“梅少爷有礼。往后咱们见面时候或许还多,我与裴大人之交又需掩人耳目,那你我之间,礼数便能少则少罢。”
  梅林玉一听这话,心里更有些小鼓乱捶,可比起裴妍被移送的事儿,这却不足让他眼下多想了。他只抱了拳向姜越道:“岂敢岂敢。草民见王爷都是沾着哥哥的脸面,往后又哪儿敢不敬重的?草民只管着嘴就是了,少礼是绝不敢的。”
  姜越听了这话,无声地看裴钧一眼,似要询他意见,却见裴钧正垂眸细想着别的事儿,不免叫了声:“裴钧,眼下是回你府上?”
  裴钧点头,回神道:“今夜……我想或然该将六部也一道请来。”
  梅林玉惯来是懂不得裴钧官中事务的,此时便只有姜越问:“你可是有什么新的打算了?”
  裴钧轻轻颔首,若有所思地凝眉一叹,“我在想,这或然是个好时机……”
  姜越问:“什么好时机?”
  裴钧抬眼看看他,又看看梅林玉,低声吐出二字:“辞官。”


第65章 其罪四十七 · 聚众(上)
  “辞官?”
  这俩字儿梅林玉是怎么都听懂了,瞬时便睁圆了眼,坐直身子道:“哥哥,你可别吓我……妍姐眼下正是要用人的时候,你怎么能辞官哪?官中可就指望你了!”
  裴钧一时锁眉不言,瞥眼看向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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