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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公罪-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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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听了我的道理,你又怎么想?”裴钧静静看入他眼里。
姜越在这目光下垂了眼,俄而松开他手道:
“我怎么想,不要紧。你也说了,辞官有辞官能走的路,不辞官,也有不辞官能走的路。这个位子既是你当初自己拼来,就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这一弃弃掉的是何等东西……那你若是想好了,便应是早生此念,今日不过说出来罢了,旁人横加评述,不过是想将各自所求强加于你,就算是为你考虑,也并非一定从你所愿。”
他想了片息,抬头问裴钧:“可裴钧,若不提那些由头……你想辞官,是不是只因你累了?”
裴钧眼中一闪,轻眨一下,没有马上回答。
姜越眉宇清净地看向他道:“你出翰林至今,实则为官不过六载,可我近来观你,却常似为官十六载之态,一身固显深厚……却也见沧桑,看来确然疲乏。”
裴钧闻言,立时掐断他话头道:“甭管那六年十六年的,换谁顶了我这些事儿,也该要累得慌。”说着勉强笑了一下,“可就算累了又如何?这该做的事儿也一样不少,不该来的事儿,不还是一个个来么?”
“那你若真是累了,想辞官,便辞罢。”姜越忽而道。他脸上没有半分玩笑的神采,看向裴钧,口气是平铺直叙的:“你不必顾忌太多。倘使官中真有不平,一切还有我。”
裴钧听言,腔中一软,一时想来,实则心下许多正事都待与姜越细讲,但落到嘴边,却还是句不正经的话先流出来:“那我辞官了,你养我呀?”
姜越却并不当这是玩笑,还以为他是正经问话,竟风清云朗地与他对视,把头一点:“养就是了。”
裴钧哧地一声苦笑,倒不知这算不算作姜越故意宽慰人的法子,心下却也真因此话觉出丝松和,便惯然抬手,捏了捏姜越此时不苟言笑的一张脸。谁知他指尖刚碰着姜越脸颊,话都还没说出一句,却听身后传来梅林玉一声大叫:
“哥哥,他们问——”
猛一转头,只见是梅林玉正从花厅冲出来。而这一嗓子大约是叫他快去入座的,却生生掐断在目击他亲昵捏着晋王爷脸颊的这一刻。
霎时梅林玉浑身一震,一双被京中勾栏风月洗出的眼睛顿时充满了然,张大了嘴就抱住廊柱,与裴钧两相瞪眼说不出话来:“哥、哥你……”
裴钧一把放开姜越的脸,尴尬轻咳一声道:“行了。你先回去坐着,我们就来。”
梅林玉顿时撒开廊柱,一步三回头地速速退回花厅里,那形状直如撞见了妖怪。
裴钧收回目光皱眉一叹,立时直觉头更疼了,这时回身再看姜越,又见姜越一张俊脸起了红,双眼还瞪向他来:“裴钧你——”
“我怎么了?”裴钧破罐破摔,“还不都是你招的?”
姜越同他说不通,转目望向梅林玉消失处,忍着一腔气急道:“今时不同往日,若叫他们知道你我……”
“知道就知道,又怎么样?”裴钧倒是无所谓般,垂手拉他往花厅走,“知道了这饭也还是要一起吃的,往后也总有一日他们会知道,怕什么?”
姜越被他攥在指间挣动的手一停,目中微微一颤:“你还想过要告诉他们?”
裴钧回头睨他一眼,扯了扯嘴角笑:“我断袖的毛病也不少年了,他们谁都清楚,往后咱们走动多了也不消我讲,坐那里头的几人是怎么也能瞧出不对的。我只怕你我之事真传出去,是你晋王爷被我裴子羽拖累英名。你一个领兵打仗的人,若染上这事儿,还不知会被说成怎样……”
裴钧想了想,忽而放开他手,沉静道:“罢了,不说了。梅六今日见着什么,我不点头,他不会说出去。往后我不说,我叫他们也都不许说,这京城里,就没人敢传你什么。”
姜越一急:“裴钧,我不是嫌你——”
“我知道。姜越,我知道。”
走到花厅外门了,裴钧抬手替姜越捞起了门前垂下的珠帘,无笑无怒地息声道:“我只是知道世人的口舌能怎么编排你,就舍不得你去遭那个罪。况你也不是断袖,姜越,你只是……”
他说到这儿忽而一停,垂眼没再说下去。姜越眉一锁,便没有急着进屋去,只目色定然地看向他问:“我只是什么?”
裴钧看着他这果然上钩的模样,怠然一勾唇角,干脆放下珠帘凑去他耳边,极轻声道:
“你只是着了我的道儿。”
姜越耳朵被这热气一烘,全身都一激,俊脸登时红得更甚,一把推开裴钧就斥:“不正经!”
“我是说实话。”裴钧胸腔里发出沉闷的笑,看着姜越风也似地掠过他两步撩帘踏入花厅,他才渐渐收了笑意,摇头随他走了进去。
绕过屏风走到里间,照礼请了姜越上座,二人才刚坐下,便听下人陆续通传兵部蒋侍郎和工部二人,并刑部侍郎也到了。众人等着后来者一一入座,这席才慢慢开始。
席间大略是将崔宇之事来龙去脉细说一番,先到的几人却也心照不宣,省去了裴钧细剖朝廷形势之言,只单单说了裴钧将要辞官之举,却果然引后来诸官颇不赞同,皆道:
“冯侍郎入狱,崔尚书栽了,沈尚书垮了,如今若是裴大人也辞官,那礼部都走空了,六部也就空去一半儿,这太险了,不妥不妥,裴大人可万万三思罢!”
闫玉亮听言看向裴钧,满脸都写着:“你看看,我说过什么?”而裴钧只起身给诸官满上酒,特特还给闫玉亮满得都溢出来,这才缓缓沉声道:
“诸位,裴钧入班多年,幸得诸位扶持相帮,得有今日,常感念于心,愧不敢忘。如今告罪辞官,并非要弃诸位不顾,反倒是因家事繁重,私人怨盛,以致蔡氏相逼、张氏相抗,确不敢以此连累诸位之故,只求以退为进、离明入暗,以望另辟条出路。此非为投降,而为伺机克敌也,往后亦更需诸位帮衬。若有计成之日,定也有我裴钧重回官途之日,到那时,蔡氏定已大损了元气,我党则可一掌大局了。”
“或该说是晋王爷一掌大局才对。”闫玉亮每一句都恰中关节,又因是在私下饭席上,言语也比朝会、公事中直白些来,“子羽,你此举若是为了退居暗中为晋王爷操持大业,那你可问过晋王爷何想?你若丢了这位子不要,晋王爷又还需要你帮衬么?”
不等裴钧说话,一旁姜越已经开口道:“闫尚书多虑了。孤看重的是裴大人,不是裴大人的位子。”
第68章 其罪四十八 · 讳隐(一)
此话惯来只表个赏识的意思,可听在一旁梅林玉耳朵里,却比从前有了更多的意味。
他咽下口中的酒,连忙插进来道:“王爷妙眼,王爷慧智。哥哥他——才学绝佳、世上无双,人也是一等一仗义,定能助王爷成一番霸业……”
梅林玉的奉承话一絮叨起来没完没了,是有心替裴钧避嫌。裴钧原本没觉得不对,此时听他一说,倒觉出好笑来,一时看了看身旁渐渐在梅林玉话语中显出局促的姜越,又瞥了梅林玉一眼,抬手打断道:“行了。成霸业者,古来豪杰雄侠者也,神自清,目如炬。裴某若是此等奇才,如今又怎会吃老崔这亏?”
曹鸾叹道:“你是太信他了。”
“咱不都是么?”方明珏抹着额头唉声叹气,“成日看着老崔那板着脸的模样儿,在家也是少言寡语的,谁能知道他竟有这癖好?现下好了,咱淘神费力地才填了吏部的缺,刑部又空出来了,这回又要补谁好?”
闫玉亮道:“崔宇当初是咱们保举的,如今出了丑事,叫朝廷的脸面都难看,那咱们再提谁人,内阁就都有由头搪拒了。”说着他再度看向姜越,又看看裴钧:“我算是知道你今日为何请晋王爷来了。”
“是。晋王爷倒是提了一人,我先前觉着不大合适。”裴钧夹了一筷子香椿芽搁碗里,看了会儿,又放下筷子叹气,“王爷提了张家老三,张见一。”
“张家三公子,律学嫡传,当年的状元郎,现任正四品御史断丞,”方明珏抬手向姜越虚揖,“还是晋王爷高足。这出身上必然过得去,只是——”
“只是年资不够。”闫玉亮轻轻摇着手里的酒盏,皱眉向姜越道,“王爷,逐年吏部考评,张断丞这年绩虽是颇高,可从未外放,近年也并未立下大功,要将他陡然升至正三品,传去地方上怕是服不得众。”
“闫尚书言之有理。”姜越颔首,“京外官员虽履历过人的不少,可孤以为,现今唯有张三的出身,才能解朝中两案相争的困局。”说着,便也同在座讲了一番“他山之石”的道理。
“可是王爷,恕臣多一句嘴。臣担心的倒不是张断丞的年资。”方明珏恭敬给姜越斟了杯酒,搁下才缓缓道,“从前也有人说臣年资不够、年纪太轻的,臣便请旨去山里查了半年的漏税,查出几万两银子,这不也借着功劳爬上来了么?故年资、履历事小,其人如何才是要紧。臣在想,张断丞虽学问、出身都好,可他这出身,到头来又会否坏了咱们的事儿呢?”
他换了个姿势靠桌坐着,低声道:“不知王爷和在座可否听闻:张家三公子先前大婚,原是亲自递了分户的帖子交来户部的,往后职田、年俸同税赋,是都打算同张家分开算了,请咱们另起一簿。可这帖子,眼下还在咱户部搁着呢,一交上去内阁就给驳回来,只说是清算有误,让再算。可说句不敬的话——这些年来,只要是过了臣手里的账,就从没有算错的,张断丞入班也没几年,少少的东西也没有可算错的地儿。可想,这必然是上头有人不许张断丞分家,而放眼内阁里,这人还能有谁呢?”
裴钧听了,一想到张三在成婚当日的困顿与不豫之相,凝眉与姜越对视一眼:“这事儿王爷知道么?”
姜越垂眸片刻,终是点头:“知道。不然军中事杂,孤也未必会老远赶回京来赴那趟宴了。”
裴钧一悟:“原来如此。”
方明珏由此轻叹:“所以臣敢问晋王爷,张断丞家都不足以分,又何足以帮咱们一把,去违逆他爹的意思呢?”
姜越似早料到会有此问,神色泰然道:“方侍郎许是忘了,朝中为防族亲占用官员获减赋税的额度逃税,便令官员正三品以上者,必当立簿分家,不可与祖辈同户,故张三一旦入主刑部,为正三品,张家就不得不按律办事、由得他分出去单过了,那方侍郎此问,到时候便不足为虑。”
说着,他更转向裴钧道:“而裴大人既想借张三之力,让他上位解六部之困,那自然也应先帮帮张三,以作置换。况且,这不也是帮了裴大人自己么?”
这话显是发了慈悲要帮裴党,却又不让裴党白得便宜,活脱脱是端起了晋王爷的架子。裴钧睨姜越一眼,心知他是做戏,也就唉声顺着他讽了一句:“王爷真是爱徒心切呀。眼瞅着咱们六部困在局中,这便趁火打劫了,是一点儿都不让张三吃亏。”
“此事我倒不反对。”闫玉亮眼神示意他别再冷嘲热讽,只看向在座问:“撇开门第出身不谈,张断丞学问人品都庄重,磨一磨还是能当此职的。诸位意下如何?”
方明珏听他表意,便暂且不说话了。另侧工部与蒋老又惯常没什么主见,都看向裴钧。
裴钧在众人目下沉思一时,淡淡道:“张三人倒不坏,此事,试试也无妨。”
方明珏抱臂道:“你可要想好。张家的人信不信得,你心里最该有数。”
“我信的自然不是张三。我信的是晋王爷。”裴钧低眉寻思一二,将目光投向姜越,接着把戏演下去,“既为盟友,此番也算咱们二度与晋王爷示诚,惟愿晋王爷谨记盟约,与咱们往来互利,千万别卸磨杀驴。至于张三年资不足一事,倒也不难解决——不过是要赶他出京立个大功罢了。臣手里……还正有个好去处,能供他一展抱负。”
“何处?”姜越问。
裴钧让钱海清从隔壁替他拿来了纸笔,提腕写下了两个名字与几处地址,递给姜越:
“这是两个贩子,常在京郊五县游走卖盐,身上揣的官批盐引却是假的。原是小事儿,可年前京兆拿了他二人,并未细查,我看过文书,却见其进货无账,便料定只是替人跑腿,必有上层,眼看是牵连私盐大案。未免抖出来让蔡家抢占盐田牟利,臣就先将人放了,不时派人盯着二贩行踪,本还待闲下来自己去拿下这盐田的……”
说到这儿,他忽而只觉前后不过数月,自己心境竟已全然不同,不免叹了口气:“罢了,如今便当是给后生铺路了,也不冤枉。”
姜越读过字条,抬眼看他:“这是你瞧出来的案子,扔给张三只是叫他查下去罢了,就算成了,又如何能说是他的功劳?”
“王爷怎么能这么说?案子是臣给的,可查不查得清却还看张三自个儿的本事。”裴钧公正道,“只是,臣有两个条件。”
他把一旁钱海清拽到姜越跟前儿,拍了拍钱海清后背,叫他站直了,这才接着道:“第一,钱生得一起去。”
钱海清嘴一张:“啊?”
姜越微讶一时,待想通了,摇着头苦笑:“看来裴大人也是爱徒心切……钱生还未入班,竟就当先替他排上沾功名的路子了。”
裴钧却笑眼看向他道:“王爷谬赞了。钱生入班,再迟也就是殿试后的事儿,不远了。再者说到沾功名……王爷却也多虑了。毕竟这案子,臣原本是要交给钱生自个儿去办的。”
裴钧这话听来虽谦虚,可换言之,却是说张三堂堂状元、一朝断丞,竟是沾了没入班的钱海清的光,才有了这大案可查。
姜越微微抬眉,听言神色高深起来:“这么说,孤还该谢过裴大人了?”
“王爷客气,客气。”裴钧不敢像从前那样同姜越狠命抬杠了,见好就收道:“适时怕还要小阿三多多提点钱生才是,这该是臣要先谢过王爷。”
姜越的面色这才稍稍缓和,不再与裴钧计较,可此时正要再细问此案,却听外头有下人来报了一声,说是晋王府来了人,要寻姜越回去。
“许是李存志一案的证据到了。”姜越颇为笃定,“李存志把证据藏在京兆附近,萧临前日派人快马去取,也该是今日到。”说着作想片刻,他忽而站起身来,“那孤便要先告辞了,待与萧临看过证据,再回头来与裴大人相商。”
一桌人见他起身,也都站起来。裴钧知道此时不该留姜越,只好先一步道:“那你们先说着,我送送王爷。”
二人再度一前一后走到廊上,裴钧看向姜越笔挺的后背,心里竟牵起一丝不舍,没走两步就低声一叹:“你又要走了。”
姜越闻言脊背一动,回身还未说话,听裴钧已在他身边又道:“姜越,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走?”
第69章 其罪四十八 · 讳隐(二)
这一问言浅意深,似疑似叹,实则并不如何着意勾人,可姜越听来却些许怔然。
他看向裴钧片刻,没在意去回答这话,反倒另起一问道:“后日就是早朝,我料你那时会提出辞官。辞官之后,你如何打算?”
裴钧道:“辞了官这宅子不知还留不留得下,留不下我就没地儿住了,怕是得先搬家罢。说不定要流落街头了。”
姜越本是正经问他打算,岂知他却开起玩笑,不禁一时微恼,可又不忍打断,便干脆边走边顺着他问:“那你可有想好去处?”
裴钧摇着身子走在他身边,头一点。
姜越问:“你住哪儿?”
裴钧佯作深思:“你府上的谋士……都住哪儿?”
姜越一顿,扭头看他:“你要来我府上做谋士?”
裴钧道:“我只是问他们住哪儿。”说着偏头看姜越道:“我也挺想住那儿的。”
姜越府上的谋士,自然是住姜越府上。姜越反应了一下,才觉出裴钧这话是拐着弯儿说要跟他住,一时颊上发热,便负手快走两步:“不准。”
裴钧长腿一迈把他拉住,忍笑:“哎哎,说清楚说清楚,你是不准我给你做谋士,还是不准我去你府上住?”
姜越条理清明道:“你官至正二品少傅,岂会不曾置业?何至要与我府上谋士争一席之地?这太不成体统。我听说梅家在京兆一界,有一半儿的地都是替你置的,光是庄子都有三处,你又岂会没屋住?”
“胡说,哪儿有那么多呀。那是他们为了避税瞎说的,你也信?”裴钧当着他面儿掐指一算,“我也就占三分之一,还当不上你在岭南一片儿田呢。”
姜越眉峰一动:“你竟知道我在岭南有田?”
“从前我也是卯足了劲儿要同你斗的,少不得多打听打听。”裴钧拉住他胳膊的手滑到他掌缘,隔着袖口捏了捏他小指头,又同他相握住,“往后就省事儿了。往后我想知道,赖着你告诉我就成。”
温厚的暖意从裴钧手掌传至姜越手心,合着这话,似浮浪在姜越腔中一荡。
他眼下是不想被人看见与裴钧手拉着手的,可这时,却也不想把手抽开,迟疑了片刻,最终是一个不想打败了另一个不想,低眉点了点头,看向裴钧握着他的那只手,沉沉嗯了一声。
二人松开彼此走到前厅。下人说晋王府马车等在外头,姜越临走忽而想起:“对了,你让张三查案的第二个条件又是什么?”
裴钧答:“第二个条件是,张三须得在殿试后一月内破案,久了我可等不起。”
姜越看了他一会儿,唇角轻轻一挽,似觉好笑:“裴钧,你对后生可算是太严苛了。”
裴钧严正道:“如今严,是为他们日后宽,也宁可他们在咱们手里多吃亏、挨教训,也好过往后看他们被外人打脸、使绊子。他是你的学生,这道理你该比我明白。况这案子顺着查下去不难,一旦查起来让朝中知晓,拖久了却恐节外生枝。再者,如今裴妍不在刑部了,我也不敢让她在牢里待太久。毕竟李存志的证据回来了,唐家一旦入狱,蔡延定又要拿裴妍来压我,到时候难保会出什么——”
“先别担心。”姜越下意识想握住他手腕,可见四周下人都在,前庭还站着各府来的外人,此时便又将手放下了,只宽慰他:“裴钧,别急,我们一步步来。”
裴钧点了头,把姜越送到府门外上了车,拍拍车壁让车夫起行,一直目送姜越的车马消失在街角,才轻叹一声折回后院去。
他回了花厅,与一桌同僚好友相饮商议官中事务,眼见着月上柳梢头,大致说完了事儿,又起身来送六部的人走。
临走时,蒋侍郎按着酒意拉住裴钧,是这时候也不忘问问二儿子参科的事儿:“裴大人,这新科出了舞弊……我家老二他,会不会重考啊?”
裴钧直言:“蒋老宽心,朝廷可没钱重考这一趟。”
蒋侍郎想通这理儿,稍松口气,又问裴钧:“那他会试之名,裴大人可曾……稍稍照拂过?”
蒋侍郎是从三品的官,按律能荫补一子至地方五品的职位。他早拿这恩荫给大儿子寻了个府同知去做,二儿子的功名便不再能荫了,只得硬考——可说是硬考,却到底是塞钱让裴钧助力,故眼见这“硬”,又不那么“硬”了。
眼下要事还多,蒋侍郎此问实在不该提,可裴钧听他问起,却也没恼,只实在告诉他道:蒋二的卷,虽已点中了会试,可切题切得太含糊,约摸是平日听的学都听去八边山上了,便还是别上殿试丢人现眼为好,省得糟蹋了名声。
蒋侍郎听来,固有失望,可顿过一时寻摸一番,却倒也知足,便向裴钧聊表几句忠心,就抱拳走了。
蒋侍郎和兵部的走后,闫玉亮心烦地扶出了喝昏头的方明珏,不耐地嘟囔一句:“咱真要让蒋老替了沈老那位子?”
裴钧寻常道:“蒋老虽油,却贵在慎重。眼下咱们是最忌讳新人的,能老人新用的地儿,就还是别想着换了。”
他同闫玉亮一道扶了方明珏往外,月影在他们三人足下投成了斑驳纠缠的影。待跨过了院门的雕花木槛,他扛着方明珏一边儿胳膊,兀地扭头,问另边儿的闫玉亮:“师兄,那么多年了,实则我一直想问,你怎么就能信得过我?”
闫玉亮哼声笑了笑,把方明珏搡上了车道:“大约是因为我儿子管你叫干爹罢。”
摔上车的方明珏叫唤一声,还喃喃说要去沈府看看。闫玉亮捂了他嘴把他塞进帘子里,低骂了两句,掸掸袖子恶叹一声,才继续向裴钧道:
“八年前我媳妇儿难产那回……你还记得么?那时候咱还在翰林,我往官中四处活络关系,早将自个儿的钱用空了,还贴了我爹做举人攒下的家底儿,实话说,我是守着我媳妇儿在床上疼晕过去,都伸不直胳膊请个好大夫了,便只好大半夜着人奔到你府上借钱。岂知借钱的人出去没半时辰,竟领着你赶回来了。你还揪了四个太医一道儿来,指着屋子让他们赶紧给我媳妇儿接生,这才算是救了我妻儿两条人命。也是后来,我才听小明珏儿说,你是拿了宫里赐给你娘的诰命银牌去太医院叫的人。那银牌是宫里当年瞧见你娘身上不好,特赏给你娘使的,要是怪罪你胡乱用到了我媳妇儿身上,我是真不敢想……”
“后来不也没事儿么?”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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