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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公罪-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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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提点,平日也要一同回孝师父,这份情谊叠着日后在官中的情分,自比闫玉亮、裴钧更厚一分,算到如今眼见崔宇就死,这悲痛也更甚一分。
裴钧心知崔宇之死已成定局,此时再留下也只徒增痛心,如此便同闫玉亮换过眼色,一边一个架起方明珏就出了班房去。
方明珏一路被他们拎出大理寺外,直走到马车边上,终于捂脸哭出来。
夜里道中无人,闫玉亮便拍着他后背沉声叹气,由着他先哭,也同裴钧两相默然立了会儿,才递了绢帕给方明珏擦脸。
待方明珏消停下来,闫玉亮低声问他:“老崔同他那媳妇儿……是不是从来就不大对付?”
方明珏揩着泪,吸了吸鼻子答:“倒也不能说不对付。你忘了?当初还是嫂子先看上他的呢,孩子也生了俩,这么多年……再不对付,也对付过来了。”
说着他缓口气,拾绢擦了把鼻涕,接着道:“只是,若换作你是个入赘的女婿,没门没户的,摊上媳妇儿是尚书大人的独女,把你官职、婚事都办好了,那你这大男人在家里……大约就说不上几句话了罢。老崔过去常说他累,说的估摸就是这个累……”
“他死前最后见的就是他媳妇儿,大约是这沈氏同他说了什么,才让他不得不死。”裴钧看向闫玉亮,“老崔出事儿的时候,沈氏来我府上哭过一回。眼下回想起来,沈氏当初那话里的意思,大半是关乎老崔出了事儿,她和她儿子该怎么办的。”
方明珏红眼看着他:“你是说……有人用老崔的儿子逼着他死?”
“不像。”裴钧沉思摇头,“若要逼他死,他刚入班房就该被逼上了,何得等到如今?这期间除了沈氏,也没有什么外人见过老崔,那传话的人便只有沈氏。而沈氏对老崔不是没心的,若要知道这是想逼死老崔,她岂是那么好答应的?如此我看那幕后之人,怕是想要老崔待在这案子里帮他做事,这才选了沈氏去劝老崔听令行事。而老崔怕是不肯就范,才不得不自行了断。”
“所以……这又是蔡家的手笔?”闫玉亮顺着他话道,“想把老崔留在案子里,无非是要借审讯让他供出些咱们的事儿来,那如今晋王没了,张家不与夺权,供出这些来,获益最大的就只有蔡家了。”
“我们在这儿瞎猜也无益,不如直接去问问嫂子。”方明珏抹了把脸站起来道,“走,咱这就去老崔府上。”
说着他便拉了闫玉亮一道上车,叫裴钧也跟上。
裴钧让他们先行,自己又折回大理寺班房瞧了眼裴妍。
他到的时候,裴妍已在牢房里睡着了,身上盖着薄被,身下枕着干草,苦是苦了些,可看起来尚无异样。
如此他便也不叫醒她,只一路又打赏了所有差役狱卒,这才再度出了大理寺,上车向崔府赶去。
然而当他们到了崔府,却发现崔府此刻已人去楼空。
沈氏早已先他们一步,在入夜前带着两个孩子出京去了。
且眼见是走得匆忙,院中还散落着许多未尝收拾起来的主人衣物,正由剩下的仆人挑拣着准备带走。
方明珏忙去打听沈氏与孩子的去向,一问之下这才知道:原来崔宇的事情败露后,就不断有沈氏娘家的人过来,让沈氏去劝说崔宇多多招供,说这虽不定能让崔宇活下来,却或然还能叫她父亲沈尚书有一线生机——毕竟在他们口中,沈尚书于此事里,仅仅只算作被连累罢了。
这话中的“招供”,是要崔宇招什么,众人都心照不宣。而这些娘家人不仅给了沈氏许多银钱,甚至还许诺只要崔宇答应招供,就能送她出京去,叫她的孩子不再受这桩丑事的波及,往后能好好长大。
沈氏自然知道崔宇此番一进牢里,为的是杀人的过错,这辈子怕是就出不来了,所以为孩子作想,也为了让“牵连其中”的父亲不至流放的一线渺茫希望,这妇人没做多犹豫,就咬牙答应了这事儿。
可沈氏不知道的是,依照当朝律例,朝臣一旦入狱,其家小便严禁出京。若真有事务需要出京的,就必须由京兆司严格核覆其所求,给他们新的出京准证和通关文牒,城防才会放他们走。
然而裴钧所在的京兆司,是绝没有经办过沈氏的文牒的,那沈氏的文牒,无论真假,便就只能是更高层的官员才可给签发,或伪办。
京中签发的文牒与准证从京兆审录后,顶多就是再给户部和内阁审复了——然而方明珏的户部也没见过这文牒,说到底,此事便还是落在了内阁手里。
事实可证,裴钧和闫玉亮的推测很对。崔宇果真不是被人逼着去死,而是被沈家的人逼着供出裴钧几人插手过的案件和正在着手的事情。如若他招了,沈家的人就能得到幕后之人的帮助,从而送沈氏和孩子出京,保留沈家一脉的香火,还可以此为筹,换取沈尚书减罪。
这一朝上下,能用这般心计,花费如此排布,并同时做到这两件事的人,除了蔡延,裴钧想不到第二个。而从此事来看,沈氏一族与蔡氏的联络竟能如此迅速、如此密切,其勾结便也绝非一朝一夕而已。那么作为与蔡家有所关联的沈氏,在崔宇身边所听去的六部事宜,便也不知有多少曾过给了蔡家。
若沈氏一直都与蔡氏有或多或少的合谋,是蔡氏安插在裴党之中极为重要的一步棋,那裴钧已然不难想见:前世他的覆灭之中,一定独有沈家一份功劳。
第84章 其罪五十四 · 蒙蔽(中)
三人在崔府问完了话,出来时已见一轮白月挂在天顶。
方明珏泄力坐在了车架上,满眼是不解和不信。
裴钧随着闫玉亮久久立在街中,这一刻也忽因崔宇的死和沈氏的逃离,而生出了一份莫可言状的情绪,只觉那些往日年少时的一幕幕欢笑,那些闯过的祸事和喝过的酒,那些官中相互顶缸的一桩桩事务,历了这十年的光阴和如今这一场荒诞难料的生别死离,竟忽而显得万分萧索与虚无。而四人这一份原本以为牢不可破的同窗情谊,从崔宇下狱时便开始急转直下,却终至如今,才叫他们发觉——原来早从崔宇京中求学、入赘沈府,早从崔宇与他们久别后的重逢起,一切的祸患就早已埋下了伏线。
裴钧这时再回想起数日前,沈氏曾在他府中哭诉崔宇一去她该要怎么活下去的话,眼下只觉心头发冷,不由想这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果真是各自纷飞。而这当中这总在哭诉着怎么办和怎么活下去的一方,寻觅纠缠到最后,眼见无可挽回时,最终也还是转身离去,离去后,也还是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一阵叹息萦绕于三人间,他们良久都说不出一句话,唯独在静夜月下共担这一份痛失旧友的悲绝,却也再无痛哭与发狂的质问,再无热切却无用的泪水,而仅是那般静默地面向虚空处,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直至闫玉亮先哑声开口道:
“这老崔到了最后……竟到底没有负了咱们。”
裴钧说不出话,只在暗夜里点了头,却也不知闫玉亮看见没有。
方明珏开始说起去大理寺保出崔宇尸身的事情,三人又默然一哀,随后又各自出些银两,定下由裴钧他日寻梅林玉找人把崔宇葬了。
“那沈氏这事儿呢?”裴钧最终还是开了这个口。
闫玉亮、方明珏合计一番,本料想沈氏既然刚走不久,那或然还没走远,若是能追她回来指认蔡氏,那能拉下一个是一个,好歹也让崔宇不会白死。可想到头来,闫玉亮与方明珏又顾忌起沈氏手中还带着崔宇的孩子,这若是追了回来,那也是把无辜幼子牵扯进来,关在京城中眼见父母落难、门族凋敝。如此境地,实也是他们不忍看见的。
“有时候我是真佩服姓蔡的……”方明珏恶叹一声,抬手抹了把眼睛,“瞧瞧罢,咱们想到了底都做不出来的事儿,他们却竟能一次次地做出来……难道就不怕遭天谴?”
“他们这辈子害了多少的人,遭天谴也该够本儿了。”闫玉亮也叹口气,颇心烦地皱起眉了,“罢了,咱们既是做不出那事儿,也只好放沈氏走罢。这好歹也叫老崔的儿子出去了,那往后怎么造化……也就瞧他们自个儿的命。”
这时方明珏见裴钧一言不发,垂眸一想,抬手拍拍他胳膊:“哎,大仙儿,想来你今日才叫难过罢。一清早的李存志死了,老崔没了,就连晋王爷都受了毒杀……哎,也不知今儿算个什么倒霉日子。”
闫玉亮听言也看向裴钧:“听说你今儿在大理寺里又扯出来蔡沨的事儿了,那蔡延的手是迟早要伸到你身上。我看你最近也得当心些。”
“他要是只冲我伸手倒还罢了,哪儿生得出如此波折……”裴钧倦然一叹,抬手捏了捏鼻骨,皱眉道,“得了罢,今儿也跑够了,咱还是先回去歇了罢。等天亮了,我就找梅六去……还得去晋王府上守着宏愿寺的做法呢,一屁股的事儿。”
他忙,闫玉亮和方明珏也不松快,三人再说一会儿,也不得不各自别过,在崔府前散了。
可裴钧上车后,待拐过巷角瞧不见闫方二人的车了,却忽而吩咐车夫:“转头,去京兆司。”
在车中听了他们一路话的钱海清闻言一愣,反应过来当即问他:“师父,您方才在外头不是跟他们说,不会追沈氏——”
“我没说过。”裴钧淡淡打断他,向后仰靠在车壁上。
钱海清一懵,细想下才醒悟,方才说话的人是闫玉亮、方明珏,而裴钧提出那问后,是至始至终不发一言的。
这时他不免觉着心底有些发凉,看向裴钧道:“师父这么追回沈氏 ,那崔大人的儿子——”
“你觉得是两个孩子重要,还是拿下蔡家重要?”裴钧漠然扭头看向他。
钱海清一时不知如何答话,却听裴钧继续道:“我以为是后者。”
钱海清眉心一紧:“可是——”
“你也可以认为是前者。”
裴钧似乎不太想与他争论这个问题,故而只继续将他打断,缓缓叹口气道:
“为官者,执政者,需要的是选一方,而不是一直权衡下去。往往数选之中,本身就各有各的道理,并不是选哪一方就真正错了,一如今日。老崔的孩子打小就叫我叔叔,我固然也知道稚子无辜,固然知道应当替老崔照拂他们,可若是要因此而不追责蔡氏,那我以为就是妇人之仁。可师兄他们念在旧情,要替老崔行这仁义,实在也无可厚非……是故他们不追回沈氏,那是他们的主意,我要追回沈氏,这是我的主意。仁义也好,残酷也罢,不过是他们选了,我也选了而已。”
钱海清闻言双目一闪,默默一时,终点头道:“是,师父,学生记住了。”
马车片刻便至京兆司部。裴钧入了正堂就即刻签发令条,命三十余守备差役速速追出京去巡拿沈氏,可等在堂上熬过了丑时,才等得第一批人回来,说追到了京兆界也没有追到沈氏踪迹,眼见是已然在蔡氏的有意帮衬下,被娘家人护着脱逃了。
由此裴钧的选与不选也就没了意思,毕竟只要人一出了京兆地界,便似一滴水流入江河之中,绝不是他随手派人就能轻易找回的。如此,崔宇之死和沈氏一门的叛害,似乎就又只是让他在蔡氏身上多添了一笔血债而已,往后若要讨还,便仍旧还需静待时机。
一路回忠义侯府的路上,裴钧坐在车中都沉默不言。下车之时天已破晓,董叔还没起身,是六斤守着门房给他开了门。
裴钧将车上带下的松青袍子递给六斤,问一声:“几时了?”
“寅时快过了。”六斤双手接过那衣裳来,小跑跟在他身后,“大人是用膳还是——”
“打水,我洗个澡。”裴钧边走边扯下身上被拉坏了袖口的补褂,再递给六斤道,“等你娘起了身,请她替我补了这衣裳。外头的车不必卸马,我迟些还待出去。”
六斤忙忙应是,即刻同几个起早的丫鬟小厮一道去烧水打水。待伺候着裴钧洗漱了出来,董叔也起了,督着厨房熬了一碗热腾腾的菜粥端来,嘱裴钧即刻坐下用。
裴钧历了整整一日夜的惊变、荒唐与疲累,眼下是全然没有胃口。可见着董叔目光忧心,他也只好坐下拿了勺子,心想多少用些,顺道同董叔交代交代外头究竟是怎么个情状。
岂知此时话还没说,门外忽而有人来报:“大人,宫里来人了,说是来传圣旨的。”
“圣旨……?”
裴钧把勺子往瓷碗里一搁,眉宇顿沉,连忙起身领着一屋人走到前院,只见确凿是三个司礼监的太监领了一卷圣旨前来,一见裴钧,展开手中长卷便高声宣读起来:“忠义侯裴钧听旨。”
裴钧别无他法,只得皱眉跪下。那太监便接着念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瑞王遗子姜煊,生性敏善,慧而好学。朕感其幼年失怙,母所不养,恸切已极,万念难当。兹特追先兄遗愿,善纳此子于宫中,养为亲嗣,以彰潜德。钦此。”
话音一落,明黄绣龙的圣旨便递到裴钧面前。裴钧抬手刚一接过,身后董叔已瘫坐在地上,眼见着司礼监的再向裴钧告过礼走了,终于呜呼一声:“敢情这宫里接了娃娃去……不是接去玩儿的,是接去给皇上做儿子了……大人,等大小姐回来,咱可要怎么和她交代?”
裴钧手中拿着圣旨,直觉沉甸,再思及头一日与姜煊分别时候的惨烈境状,心头更是一痛。
他弯腰扶起董叔劝道:“您老先别忧心那孩子了,眼下这府里府外总在生事儿,他待在宫里……不定还稳妥些。往后等有机会,我再带他出来就是。”
董叔听言,细想来倒也只可点头,便将眼角一点,叹:“昨儿我一早去瞧大小姐,上街却听人说晋王爷没了。想来几日前才在府上瞧见过,见着神清气朗的,怎知竟会……”说着他忽而反手握紧裴钧胳膊,切切劝道:“大人,如今您可得万万当心,万事万物,真当不得性命要紧!”
裴钧拍拍他手臂,正要再宽慰他,这时门房却又领来两个人,向裴钧道:“大人,礼部二位主事来了。”
其后被领进来的二人也赶忙道:“裴大人,咱是来接您去驿馆的。”
“驿馆?”裴钧眼见着门房身后果真跟着礼部的人,眉头微微敛起来,“什么驿馆?”
一主事按捺神色道:“大人怕是忙忘了。今儿是哈灵族王女入京的日子,眼下送亲的队伍已然到城北驿馆了,您不得去瞧瞧和亲的事情么?”
裴钧听言心道:这哈灵族王女到驿馆了自有鸿胪寺担待着,和亲的约书与彩礼也是早就议好了的,那一行人的吃住用度又怎么都算作外宾事务,不归礼部管,那这事儿却怎忽要找他?
想到这儿他不由看向这二人:“怎么,出事儿了?”
那二人左右看了他身旁下人一眼,这时是不敢点头,也不敢答话,只情急催他道:“大人您去了便知。”
裴钧眼见此景,料得约摸不是个小事儿,只好站起来,应了要去一趟。
礼部二人闻言,面上即刻一松,忙说出去等候裴钧,连茶都不用就往外走了。
这时韩妈妈紧赶着补好了裴钧的补褂,董叔连忙着人取来给裴钧换上,送他出去时倒想起一事,忽而道:
“对了大人,您让问的曹先生那事儿……我去同梅家几位当家的打听了。他们都说,曹先生近来生意上似乎不怎上心,就连梅三姑娘那漕帮的事情,他也没帮完就赶着走了,说是有了急事,后头要寻他也找不着人。梅少爷听您的话去了趟曹府,却没见着曹先生,出来也说是瞧着不对劲,他打算径直去寻曹先生问问,回头再报与您知道。”
裴钧听来身形一顿,一时垂头稍想一二,眉皱起来,心底确凿生出不少疑窦。可这时外头礼部的又来人催着,他便也只先囫囵一句知道了,嘱董叔转告梅林玉忙完了来见他,便出门坐上马车随礼部的去了。
第85章 其罪五十四 · 蒙蔽(下)
时候正清晨,裴钧累了一日又一夜未睡,靠在车壁上怕立时眯过眼去,便只好强打精神望向外头,好歹叫日光晃晃眼。
街上的贩子起得早,有不少在卸门板儿、收拾铺子备着开张的。当中一家卖汤面的已将七八张桌子放到街边,摆好了条凳,店家正坐在门前生炉子打扇,此时见裴钧来了,似乎是生怕在官老爷跟前摆错摊子犯上事儿,便立时点头哈腰地站起身来,作势要收街边的凳子。
裴钧一见此景,心底忽生出阵无趣,遂放下帘子不再看了,可这时,帘外街中却偏偏起了个人声道:
“来碗面 。”
这话叫裴钧心下一突,猛地又抬手掀帘看去,却见那不过是个路过的行人向店家要了吃食罢了。
一时他再度搁下帘子靠回车壁上,叹息间闭了眼,却觉着夙夜不寐的倦怠再也无法叫他瞌睡了。
此景叠了出门前董叔的那席话,叫他终于再无可避地想起了曹鸾来,霎时间,他心中那些被他长久以来包藏在情义厚土下的怀疑的种子,也终于开始疯狂生长起来。
他记得前世最后一次在牢外与曹鸾相见,是入秋后的一夜。那时他从内阁结了一日公事打宫门出去,手中空空,才觉出肚饿。待乘了轿到梅林玉酒楼里,他本想吃碗大骨汤面就回去歇下,却未料恰巧碰见曹鸾同梅林玉说完了渡船的事情,正要走。
那时也似如今一般,他已忙到好些日子都碰不着曹鸾,传话都赖着递信儿,忽地见着了,便径直拉了曹鸾坐下,也不管曹鸾饿了还是没饿、有事儿还是没事儿,只管叫梅林玉一道给曹鸾做些吃的端来。
梅林玉一听,抱臂倚在雅间的隔扇上冲他们笑:“成啊,吃什么呀?烧鸡烧鸭还是烧兔子?便是要吃人,我也得让二位哥哥吃上呀。”
曹鸾本要推拒,却难抵这二人盛情,只好无奈笑应:“罢了,吃人倒不必。来碗面就是。”
眼见梅林玉得令出去,他拾起灰衫袍摆落坐裴钧侧旁,将手里巴掌大的金玉算盘搁在桌边,抬手接过裴钧倒来的一盏茶,低声道一句“谢过”,这时却见裴钧拇指上多出个成色颇好的碧玉扳指,不由便问了:
“你什么时候也戴起这些个花里胡哨的东西了?”
裴钧闷声一嗤,骂他眼尖,抬手在他面前一晃,似有无奈地低声笑道:“这可是皇上赏的,我哪儿敢不戴呀?”
曹鸾听言一怔,面上笑意顿凝,抬眼见裴钧虽已满面疲累,可说起此物却仍旧笑意缱绻,他不由目中一痛,一时张口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消弭了声响,最终也只在叹息后化作沉沉一应,姑且算作知晓。
而惯来裴钧说起姜湛,友人三四都是这般不便多言的神色,裴钧也就未觉有异,待解下前襟绶带放在了一旁,言语间也没再就此说下去,更还掠过了库银转运的公事,反而只是同曹鸾低语寒暄。
只因那时候曹鸾已在收拾东西、置换家业,不日就要带着妻女回江陵了。
其时,秘送出京的三批国库银两已运走了两批,唯独还剩最后一批要运去南海的,被南地盐民忽起的叛乱滞留在京关商道,迟迟因战事的焦灼而无法下行。正是四方紧张之中,曹鸾的女儿萱萱满过了十六岁,他妻子林氏的父亲便为孙女寻了门极好的亲事,要让萱萱嫁给江陵一带极有名望的乡绅大族。而与此同时,年至不惑的曹鸾却逐渐开始被多年劳累积下的腿脚毛病折磨,已没法再如年轻时候一般奔波了。这一趟返乡,他便也听了林氏和女儿的话,做了归籍养老的打算,往后怕是不会再回京来。
是故曹鸾此去,一是为女儿商量彩礼、备办婚事,二也是为打点生意、安家落户。只待帮裴钧运完最后一批库银,他就会带上妻女渡船出京。
他要走的事儿,裴钧提早两月就已听说。初初闻讯,尚不感真切,回过味来又觉出丝空茫,直等到曹鸾给他府上送还了一些个从前借去忘还的老旧摆件儿和画文图鉴,他才惊觉出一分别离的实感。
而这世间似乎也终须一别。
那晚二人吃完了汤面打半饱炊出去,楼外的秋夜已有霜意。裴钧一路走去轿子边上都袖着手,默默寻思间,忽听身后曹鸾提声一唤:
“裴钧!”
这名儿自他有了表字后,曹鸾就不常叫了,此时叫起来,便极似回到少年时候临街长呼的某一刻,直令他心头一空回眼看去,却见一身灰衣、鬓泛白丝的曹鸾已红了双目,站在街中垂了两手切切望向他,似有万语不知如何讲起,那一身上下,也竟有了几分他从来不曾留意过的老态和颓然。
曹鸾那时说:“裴钧,我这一走……是对不住你。”
裴钧听言一顿,即刻回身道:“哥哥该帮我的都帮尽了,眼下要走是功成身退、明哲保身,说这话可是打我脸了。”
“……”曹鸾一时嗫吁,英眉顿锁,望向裴钧的双目一瞠,唇角微颤,“眼下你是……真不能收手了么?”
“箭在弦上,如今是谈不得收手二字了。”裴钧摇头看向他,“等南地叛乱一平,道路不阻,库银与人手就都可排布出去,叫天下都行新法、新业,不出五年,国力可复十之八九,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成败在此一举。师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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