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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公罪-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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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衣人听言,剑眉猛聚。官兵一拥而上将他挟制起来,他怒目瞪向裴钧道:“别以为把他们一家关进牢里就能保下!你知道我效忠谁么?他可不会让我死!”
  “不会让你死?”裴钧冷冷一笑,凑近他咬牙道,“那你真是太不懂他了。”
  北城兵马司的官兵很快用绳索捆走了黑衣人,接下裴钧的文书便即刻回司部调派人马前往曹府。留下的官兵从大理寺中拿出镣铐,锁起了曹鸾,受命要将他押往刑部。
  梅林玉未料到裴钧竟早已做了如此打算,更未料自己一时情急竟把曹鸾都搭进了大牢去,吓得挡在曹鸾身前向裴钧低声劝道:“哥哥,老曹这些罪过可都有留证,若、若真进去了——”
  “宫里为何疑心六部,密谈之事为何泄露,姜湛为何对我一举一动、事无巨细全都清楚?”裴钧打断他,看向曹鸾,极力平静地问道,“老曹,这么些年了,朝上朝下、风风雨雨,我裴钧可有一次背信于你?”
  “不曾,你待我恩重如山。”曹鸾赤红了双目颤唇道,“可是子羽……我能够为你抛却性命、不要身家,但我妻女不行。我不是个好人,他们可以要我的命、要我手里的所有东西,可唯独我妻女……她们是无辜的……”
  他此时哀痛的眼神像极了十来年前与裴钧初识的时候。那时他只是个混在街巷里帮人出力的打手,因一个富贵员外养着的窑姐儿看上了裴钧,而上梅林玉的楼里挑事儿讹钱,这才与二人相识。裴钧几次与与他相斗无果,领了萧临去他住处就教训他,却不料恰逢曹鸾的妹妹无钱医治重病,已然香消玉殒。
  那时的曹鸾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向裴钧,放下所有自尊,求他这冤家道:“帮帮我,求你帮我安葬我妹妹……我不是个好人,但我妹妹是……我妹妹是……”
  人世间的因缘果报有时太过残酷。裴钧心中堆堵着裴妍与曹鸾的过往,此时再看曹鸾被官兵押走,心中便似被铁锹锄了一把,剜起个鲜血淋漓的疮疤。
  梅林玉蹲在他身边哭丧着脸,抱头瞪着曹鸾身影离去的方向,哽咽到一句话也说不出。裴钧将他拉起来,恶叹一声道:“咱们还是先顾着眼下事儿罢。”
  梅林玉擦了把眼睛,点头道:“明日便是晋王爷举事的日子,我人还没找齐,眼下还得寻去。哥哥,这回无论使什么法子,咱们一定得把妍姐救出来!”
  裴钧沉声:“我眼下就要进宫问问蔡延为何变卦,若他执意,我便想法子让蔡飏改过证词。”
  梅林玉嗤道:“蔡飏那黄鼠狼才不会帮咱们呢!”
  “有了唐家的案子牵连他,若能给他个机会逃脱死罪,指不定他会考虑考虑。”裴钧抬手拍拍的肩头,嘱咐道,“好了,你去罢。晚些我会到晋王府留候,若有事,你便从密道至那里寻我。”
  细雨在午后变得愈加绵密。从北城大理寺骑行至北宫门外大道,裴钧一身绸衫已被雨水蒙了层深色,遥望天际阴云一叹,他下马来收了缰绳往宫中走去,却在宫门夹道与恰好出宫的蔡延狭路相逢。
  蔡延正被门生扶着,与裴钧数日不见而已,须眉的白却足添了三分,与从前朝会上一比,老态竟分外明显。他行走而来的步履是蹒跚的,腰背略微躬起,这模样终于有了两分坊间所传的蔡氏大难之相,却又更似背负了更多的什么。
  他是在裴钧几乎走到近前时,由门生提醒才看见裴钧的。
  裴钧忍着万分的怒气走上前,掏出他手书道:“蔡太师亲笔书信许诺家姐青白,千金一誓,何以悔得如此之快?”
  蔡延面色苍白,半阖着双眸,咬牙道:“裴大人,老夫只说是秉公办理,并不记得给过裴大人什么承诺。”说完微微收紧扶在门生臂上的手,由门生扶着经过裴钧继续往宫外走去。
  裴钧追上他身后道:“蔡太师!你如此待我亲姐,难道就不怕您儿子——”
  “怕什么?!”蔡延忽然转过身来,那张惯常没有波澜的脸上此时已因裴钧此言翻起滔天巨浪,怒瞪的眼中血丝满布,就连嘴唇都气得发抖,“裴钧,你要你姐姐……就先还我儿的命来!”
  蔡延说完这话,猛地咳起来。裴钧不明所以间,一旁门生一边为蔡延拍拂后背,一边咬牙切齿冲裴钧高声道:“蔡大公子在丰州拒捕被杀,今晨接报,蔡氏举府为丧!裴大人难道还没听说么?”
  裴钧顿地一晃,直觉背后凛然发寒:“什么……蔡沨死了?”


第102章 其罪六十二 · 失职(上)
  见裴钧确然不知,那门生愈加愤懑道:“裴大人在大理寺指认刺杀晋王者来自丰州,内阁十日前便受泰王之命,庭寄文书捉拿蔡大公子入京提训。蔡大公子直称冤枉、拒不归案,一时才与巡按人马冲撞,不料却被弓箭射杀,眼下……正由府道送敛回京。”
  裴钧感觉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眼前的景象似乎也重叠恍惚起来。他明明记得前世他入狱前,蔡沨会获命入京成为提督总指挥使,在他入狱后,蔡沨更是可以携领二十万兵力常驻京郊拱卫父亲蔡延所号令的内阁……眼下仅仅是因为姜越那一计偷天换日,蔡沨的整个命格竟就全数改变了。
  裴钧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旁蔡延已在门生拍拂下渐渐缓下了剧烈的咳嗽。他用苍老疲惫至发红的双眼看向裴钧,恨极道:“裴钧,你知道我儿生前最后一言是什么吗……他说‘裴氏害我’!”
  裴钧不由倒退半步,难以置信地冷笑道,“我害他?蔡沨雄踞北地为祸多年,如今就死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蔡家上下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蔡太师就不觉这是报应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的诡计!”蔡延咬着牙怒斥道,“裴钧,既你敢加害我儿,我亦可杀你至亲。从今往后你裴氏与我蔡家,绝无宁日,不死不休!”
  说完此话,蔡延最后怒视裴钧一眼,便由门生搀扶着出宫去了。
  京中雨意渐浓。裴钧独行至晋王府时,身上衣衫已被雨层层淋湿。
  晋王府牌匾、漆柱上仍旧挂满丧幡,内中正由礼部众人备办着出殡敛葬的最后一干东西。
  诸官未料裴钧忽而冒雨赶回京中,见裴钧面色发白、神情肃穆,还以为上司是回京整饬公事,不免慌慌嘱人拿来干帕、热茶,又战战兢兢接连汇报起连日所为。
  裴钧一边听着,一边一言不发地拿着礼部列下的随葬品单走到正堂摆放的乌漆棺椁旁,对照当中的金银宝器与玉雕玉币。
  未到大殓吉时,此处停放的只是木椁,内棺还停放在姜越居住的东院。因棺椁与随葬纸人都是由礼部委派梅氏棺材铺子和纸扎师傅备下,故考虑到姜越会在棺中静候,梅林玉已将这棺椁周底都凿出细缝透气。裴钧点完随葬品,想来亦恐举事之时有突发之事伤及姜越,便又命人从内院取来晋王军中佩剑,放入当中供姜越防身。
  眼见礼部的事已差不多了,裴钧便签印了内务府的结丧单子,统算了一干用度,遣散了外人,佯作走出晋王府,却又从民居密道折返王府中院,与姜越留在府中的心腹一起,查验起梅林玉备办的一样样事务来。
  如此直忙到夜里才告一段落。月上中空,华星透云,裴钧一日无餐,却不觉腹中饥饿,便也不花时候着下人备饭,只又到了姜越书房中,拿出纸笔,开始演算朝中如今的人事分布,提前谋划姜越“复生”后的事情。
  不一会儿,门外檐下忽传来匆匆脚步声,随即他身后的门打开了。一阵轻风携带微凉的夜雨将夏日庭院中清新的莲叶香气送入房中,裴钧回头间,只见是姜越解着肩头的玄色披风推门走进来。
  姜越的衣袂与靴面都沾了雨水泥渍,一身风尘仆仆。此刻他双眼见到裴钧,未及平复呼吸便担忧起来,急急问道:“裴钧,你姐姐如何?”
  裴钧一见是他赶回,心中就似涌出热泉,即刻放下纸笔迎上前,抬手关上他身后门扉,将他拉入怀中紧紧抱住:“所幸张三来得及时,裴妍尚未受重伤。若是不然,我真是不敢想……”
  他深吸一口姜越身上令人心安的草木香气,微微推开姜越,低声问:“你听说了么?蔡延此番之所以为难裴妍,是因为蔡沨死了。”
  姜越讶然凝眉,摇摇头,听裴钧循序说来,目光渐渐沉重:“想不到蔡沨未至京城就丧了性命,这下丰州一地的州官之职又待争抢了。此事朝中还未听闻,蔡延就已得到密报,显是蔡氏信差的腿脚都比宫里快上一步。眼下蔡延是恨透了你,要与他置换裴妍之事,怕是不能够了。”他抚上裴钧面颊,担忧道,“你打算怎么办?”
  裴钧抬手握住他手背,下颌在他掌心磨了磨,叹口气道:“如今有两条路:一是用唐家案迫使蔡飏作证换取免死,无论是他贿赂太医也好,操纵证物也罢,只要他证实审案不公,即可将案件从大理寺转出,投回刑部,如此将由我们推举的新任刑部尚书张三作审,不难还证裴妍青白;二是施压于皇室,令皇室施压于蔡氏,以换取裴妍自由。”
  姜越顺着他话一想,点头道:“不错,支援蔡氏胡作非为的多是受其供奉的皇室子弟,他们的门客多在官中,不失为一股力量。可与蔡家联结的皇室子弟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要如何逐个击破,他们才会反目相当?”
  裴钧疲惫一笑,抬手轻刮他鼻尖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们老姜家的子弟还真没几个干净的。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谁在我手里没点儿黑料?若他们明知裴妍被冤,还要死咬着不放,那蔡延能给他们甜头,我就能给他们苦头。”
  姜越听言苦笑:“看来往后若是得权,不止吏治得清,皇室也得整饬。开朝来皇族日益养尊处优,倒是在此时让你能得个机缘……此事往后再不能有。”
  看见他笑,裴钧只觉心内一颗巨石似乎轻轻放下了,此时也能勉强玩笑一句:“瞧瞧,嫁来的媳妇儿还是随娘家姓,啧,欺负人。”
  听他这么打比方,姜越更是笑起来,一身的疲累也随笑声稍稍褪去,不禁抬手环住裴钧脖颈,将他揽至肩头,轻拍着他后颈道:“好了裴钧,今日你遭遇太多,不如早些歇下罢。待明日举事过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裴钧只觉姜越轻抚他后颈的掌心正传来融融暖意,那暖意顺由他脊骨流进胸腔,似将他安放入一池温水之中,倏尔便化去他的不安与彷徨。
  他由姜越牵至内寝,宽解外衫躺入床被,在昏摇的烛光里疲惫地入了梦,似梦见裴妍,又似梦见曹鸾,一夜中睡得并不安稳,也不知昏沉多少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裴钧,我好痛啊……”他猛地惊醒,这才发觉是梦。
  窗外夜色还未褪干净,偶或一阵蝉鸣。月光的疏影照在窗绢上,外头人影与灯影微晃,他不时能听见姜越和几个谋士说话的声音。俄而晨曦的微光渐渐落下,内间的珠帘被从外掀起,裴钧在榻中看去,是姜越进来,将一身二品文官的朝服放在墙边的椅上唤他:
  “裴钧,礼部快要来封棺了。”
  这话意味着姜越必须即刻躺入棺椁,以示大殓已成,即可出殡。裴钧忙掀被起身穿戴好,随姜越一同沿密道往停放棺材的东院行去。
  姜越穿着一身精致非常的寿衣,重叠纱褂,以蓝纹金线绣着四爪龙章。细密的针脚从衣角延伸到衣领,衬着他风神玉秀的一容俊颜,有股说不出的华贵。
  裴钧饶是在礼部多年,送敛诸多皇族、大臣,可眼见活人如此穿戴,还尚是头一遭,不由与姜越笑了一句,打趣一二,这才稍解姜越心内忐忑。
  东院中闲杂的下人已被赵先生等人遣走。二人走至院中的乌木棺材旁,裴钧扶着姜越踏入官中,慢慢躺好,一旁赵先生与郭氏兄弟往棺中放入各色金玉器物,这才嘱姜越闭目,唤来侍卫,将棺材往正堂抬去。
  礼部众已候在堂上,见晋王遗驾一出,即刻跪地叩拜。侍卫将装有姜越的棺材抬起放入堂中木椁里,成了大殓之礼,礼部众再一番查对棺中器物,确认无误,便道封棺。
  裴钧扶在棺旁看向内中平躺的姜越,姜越微微睁开眼来,与他交换一个坚定的眼神,叠放在胸口的手掌也微微竖起来,引裴钧极快地与他紧紧相握一瞬,旋即放开手。
  正在这时,外头却忽而传来喧嚣,有人报:“胡公公到!”
  ——胡黎来了?
  裴钧眉头一拧,与棺中姜越急急对视一眼,姜越忙闭眼抱臂,裴钧亦收敛神色。
  胡黎走进正堂时,见裴钧正将下人端上的一块暖玉放入姜越嘴里。裴钧听见身后脚步回过头,与胡黎相视一眼,抱拳平静道:“胡公公贵驾。”
  胡黎身后跟着两列宫人,皆端着宫里赐下的随葬物。他先依礼上前朝晋王棺椁磕了头,才故作伤悲看向裴钧:“裴大人勿怪,咱家这是替皇上走一遭。叔侄一场,这便是皇上的心意。”
  裴钧心中冷笑,面上只问他:“不知瑞王世子在宫中可好?”
  胡黎忙道:“皇上疼爱煊皇子,咱家也尽心照拂着。眼下煊皇子已有大学士开蒙授课,裴大人大可放心。”说完,他目光瞥了一眼闭目躺在棺中的姜越,看向裴钧道:“没想到裴大人万事缠身,还亲自来送晋王爷,晋王爷泉下有知,必当欣慰。”
  “欣慰什么呀。”裴钧佯作一叹,“斗了这些年,未料晋王久经沙场却死于暗害,真真令人唏嘘,也不知我等剩下的人又会是什么下场……”
  “裴大人哪儿的话,您是吉瑞高照的命,何得操这闲心?”胡黎笑着着人将赏赐器物加放入晋王棺木中,向打头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裴钧眉心一蹙,亲眼看见那小太监借着放入器物,不仅探了晋王的鼻息脉搏,还从袖中抽出根细长的银针来。
  裴钧一想到他要做什么,心中一绞,还未跨出一步便见那小太监已一针猛扎入姜越右手背,不禁整个脊背都一凉,顿时双眼看向棺中平躺的姜越,一时心痛难当,镇着怒气道:“胡总管,人都没了,这还有必要么?”
  “哎,您也知道皇上的。”胡黎压低了声凑近他,熟络而轻巧道,“不验一验,他总是不安心哪。”
  那扎针的小太监紧盯姜越的反应,不见有异,竟也不抽出那银针,而径直抽开手回到胡黎身后。裴钧这才明白,姜湛要的不只是验证姜越的死,更是要用银针透穿姜越右掌,以此迷信之法把姜越的魂灵与肉体钉死一处,令姜越无法超度,亦无法飘荡人间作祟。
  胡黎带着人往外走,忽听裴钧在他身后幽幽唤了一声,回头笑看去,却见裴钧脸上没有一丝玩笑道:“胡总管,你我共事十载,有句话我想劝你。”
  胡黎收起笑容,抱拳躬身:“裴大人请讲。”
  裴钧看向他道:“与虎谋皮,难得其果。”
  胡黎听言一怔,眉心微微一皱,却即刻又恢复笑容道:“那咱家敢问裴大人,这朝上朝下、宫里宫外,又谁人不是虎呢?咱家也劝裴大人一句话:独行其道,终未必佳。”说完,他再告一礼,便领着一干内侍太监出去了。
  胡黎一走,礼部的封敛官就双手奉金钉上堂来,四人八手将棺盖合上了。如此,裴钧无法查验姜越的伤势,只好在封棺的钉钉声中先随两位主事候在了王府门口,只盼早早完事放姜越出来。
  晋王府门外排起的送葬队伍长得拐过街角去,大鼓吹笙和举灵幡的统共五六百人,当中不乏姜越部下精锐,此时听闻唱礼官一声“晋王出殡”,便陆续将手中器物高举起来,奏起了丧乐。
  裴钧在渐起的丧仪队伍中牵过礼部主事的马,一跃而上道:“你们跟在后头罢。这一趟,我亲自送。”


第103章 其罪六十二 · 失职(下)
  渐起的日头蒸干了头夜的雨,在京中街道蒙成一层极浅的雾气,令这偌大城池染上了一丝初夏的湿热。
  通向西城门的大道上,沿途围满了前来送别晋王爷姜越的老将、兵士及百姓。他们皆被西城兵马司的官兵拦起来,踮脚翘首地盼着,肃寂中不乏低声的议论。
  裴钧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路找寻找着梅林玉的影子,一直到送葬的队伍拐入西城坊主街了,他才在街角人潮里看见了穿戴布衣的梅林玉。
  梅林玉向他点头使了眼色,示意他看向东边排楼上。就在裴钧随之看去时,那排楼上一干唱大鼓的伎人忽而吹奏敲打起来,发出的声响与丧仪队伍的笙歌一撞,显得格外鲜明——
  这是裴钧与姜越谋士的安排。那排楼处,便是近了城西地底出水处,发出声响是知会棺中姜越已至举事之地,稍后便可叩棺而出。
  礼部先行官员听闻锣鼓,立即出列,暂止了丧仪队伍的奏乐,高声喝令那排楼上道:“亲王仪驾在此,不得喧哗!饶了灵柩可是死罪,你们担待得起吗?”
  这吓得楼上一众人慌慌收起锣鼓跪地磕头,仪仗队遂继续前行。
  可就在这双方锣鼓吹笙都停下的短暂的间隙,长长的丧仪队伍中忽然传来了砰砰两声叩响。
  陪在裴钧马边的礼部主事回头看向队伍中,眉头不安地挑起来:“谁在敲?”
  应了这声,拍打声又起两下,令那主事不耐烦地叫:“你等还未得令奏乐,不许胡乱击鼓!”
  可队伍中的乐手各自四下一看,却发觉没有一个人在敲鼓弹奏。前后数百人面面相觑,正不知是何处发声时,队伍正中护卫棺椁的唱礼官忽而抖着手指向晋王所在的棺木,颤了声害怕道:“是……是棺材里头传出的声儿!”
  众人大惊一看,刷了乌漆的楠木棺盖竟果真被内中的击打微微震颤着,在四下绝顶的宁静之中,发出了万分清晰的拍打之声:
  “砰!——砰!——”
  “了不得……”“闹鬼了!”四周看热闹和送敛的百姓轰然声起,礼部官员紧张地彼此相视,领头的主事倒退一步,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褪下:“这……这青天白日的,怎会出这样的事!”
  围观人潮中传来一声惊惧的呼喊:“莫不是晋王爷有未竟之事,不能瞑目,眼下还魂了?”
  此声一起,人群顿时如炸了锅般沸议起来。礼部主事慌慌忙忙地循声望去,却找不到那说话的人,正惊疑不定四下看顾间,身后又传来另一声:“听说晋王爷当年是永顺爷最后召见的皇子……”
  这一言令周遭发出吃惊的吸气声,而不远外又有人再道:“那眼下人间不道、盛世不存,晋王爷如此罹难,怕是到了九泉也无颜面见先皇罢!”
  “谁!——”礼部主事大喝一声,心内已极度地慌乱起来,此时四处寻觅却不见出声之人,情急下,不免只能高声震慑百姓与随行队伍道:“妄议朝政、散布谣言可是重罪!尔等不可放肆!”
  可应此一声,四下却更是有了数不尽的絮絮低语声:“怎么回事……”“难道是祖皇爷显灵?”这时,人群尽头忽然嘭地一声响动,众人在随之而来的哗啦水声中侧目看去,只见是西城坊正中大道的地底忽而开裂,一注水花冲天而起,顷刻洒了周遭人潮满身满脸,将人淋得透湿。
  夹道观礼看热闹的百姓即刻惊叫起来,唯恐是灾洪,一时乱了。四下奔逃的人潮躲避着地底裂缝喷涌而出的地水,不得不都站上了道檐或石墩,而涌出的地水不出片刻已横漫街巷、漫过脚背,引一老道在奔逃的人潮中举着算命的破旗大呼:
  “地水上涌!这是天下大变之相啊!”
  就在此时,叩打棺木的砰砰声忽而停了。诡异的肃静在大水陡发后更让满街人惶恐起来。礼部主事早已不知如何应对,此时牵着裴钧的高头大马避让一旁,抖着嗓子赶紧问道:“大大大人,这、这可怎么办!”
  裴钧皱紧双眉,佯作急怒道:“此处是当年祖皇爷开国入京之路,地底出水,喻义大变,定是天数有异……快将钦天监的找来看看,若要出了麻烦,谁都担待不起!”
  礼部主事听令,即刻撒开马缰,狂奔去皇宫方向,此时从地底涌出的地水已漫延至丧队正中的棺木之下。恰是随丧人等想避又不敢乱了队列之时,不知何处忽起一声鸟鸣,“啾——啾——”两声长啸,那棺木之中的叩棺之声便再次响起了,而应着那砰砰叩击之声,更传来了内中一阵沙哑却威严的低吼:
  “来人……来人!来人开棺!”
  满街奔逃的百姓闻声,皆被吓得更甚,不少都愣在半道震惊地看向棺材,奔跑的人中也好些绊倒在地。瞬时间,街中百姓惊惧的大喊充斥街巷:
  “晋王爷没死!晋王爷活过来了!——”
  那街角算命的老道拎着湿哒哒的袍子,边跑边叫道:“天降异象,应水而生!这是真龙命格、天选之子啊!”
  礼部一干随行官员全吓傻了,裴钧一边牵过马头往晋王棺椁奔去,一边喝令左右道:“快!快开棺看看!快!”
  另一主事听言,忙奔在他身后焦急劝阻:“不成啊大人!封棺时辰已过,眼下开棺怕是大凶啊!宫里若是怪罪下来,咱们礼部可都要遭殃!”
  裴钧勒马回头,怒斥道:“此象大凶,不知何故,眼下棺内已有叩打大喊之声,若当真是晋王爷英灵还魂,莫非还要抬去埋了不成?尔等即刻开棺鉴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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