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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公罪-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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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俄而他双眼再度睁开,掸袍起身道:
  “来人。”


第124章 其罪七十七 · 败露(下)
  艳阳晒着青石板砖,将地上的夜雨蒸腾成潮湿的闷气,烘得沿街的榆树叶子油绿发亮,随风一晃,便是阵清香。
  裴钧乘着绿皮马车在忠义侯府门口停下,匆匆下车走进府内,正要顺着门廊径直走入垂花门去,却被六斤截住去向:
  “大人,宫里来了人,正在前厅等您呢。”
  由是裴钧又折去前厅,果见个小太监袖手立在前厅门边。
  小太监见他上前,急急迎过来道:“裴大人,小的是来替师父传话的。今儿一早张大人进宫见了皇上,二人虽什么也没说,举动瞧着却很怪异。”
  小太监再近一步,压低声道:“师父唯恐张大人发难,坏了大事儿,想请裴大人一定查查清楚。”
  裴钧闻言,眉心一皱,淡淡说:“好,劳烦小公公回去告诉胡总管,就说我知道了,此事我自会查探,叫他不必忧心,只管好生伺候皇上。”
  小太监袖手一揖,道一句裴大人客气,说罢便匆匆出府。
  裴钧瞥了眼小太监离去的背影,低头思索,终觉张岭是极大的隐患,于是匆匆去内院看过一趟姜煊,由得裴妍和董叔担忧嘱咐几句,便又要上车回宫去看看。
  谁知一推开府门,他却见一个身背青布包袱的青年人正从街巷中向他撒腿奔来。
  这青年人穿着五品文臣的蓝补褂,头上的乌纱帽跑歪了,此时正大口喘息着,待至近前,竟将背上的包袱一撂,双眼见着裴钧开门,便兴高采烈地叫:“师父!我回来了!”
  裴钧辨认出这人的模样来,眼中的急色顿变为欣喜,上前一步笑道:“钱思齐?”
  与此同时,张岭满面凝重地回到了家中,一进门,便听下人告说,三公子办完盐案回来了。
  张岭惊觉时日飞掠,可心中压着宫中生变之事,他也并未对张三的归来作多讶异,只淡淡应了一声,便继续往里走去。
  他绕过前厅那口翘头大棺,落目看了眼那棺盖上的金墨题字。儿子们在不远处茶厅中叙话的声音,随着他走近而愈加清晰,待他转过廊子,便已能见到张和与张微正与张三一同坐在厅中木案边,听话语,似是在询问张三盐案之事。
  张三脸上有难得一见的松弛,可当他被哥哥们问起与他同行的钱海清可还老实,他端茶的手却一顿,旋即放下茶盏,满面正色道:“大哥二哥此言差矣。钱司丞年轻有为、慧通人情,此行立了大功,不日当会论绩擢升,若无他帮衬,我为人刻板,一路上许要闹出些笑话来,案子也不见就会顺遂,如此还当是我谢他,哥哥们此言可是有失偏颇了。”
  大哥张和敛袖端茶道:“纵然是有失偏颇,可那学生既从了裴子羽,便再是棵好苗也烂在腐地了,偏颇与否,又几多紧要?”
  张三眉头一凝,正要与他相论,这时三兄弟却见张岭走进来,立马一同起身见过父亲。
  张三正要汇报此行查案之事,张岭却抬手打断他:“你别说了,眼下不是说闲话的时候。”
  张三皮面一紧,看向父亲,却见父亲转身令张微道:“去,关上门窗,散了周遭下人。”
  张微见父亲神色肃穆,与张和对视一眼,连忙去了。
  张和问:“父亲不是入宫面圣了么,莫非是宫中出了何事?”
  张岭见门窗已闭,举起左手,看向面前的三个儿子,目色沉沉。
  张三目锐,一眼便看出张岭小指空空,讶然道:“父亲的玉戒不见了。”
  张岭微微顿首,却纠正他道:“那不是为父的玉戒,而是我张氏一族的玉戒。难道你们忘了它的来历么?”
  张微从窗边折返,听言道:“自然没忘。当年祖皇爷开国平叛、御驾亲征,外戚却暗入宫闱、挟持太子,把控朝政、调换兵防。满朝上下都蒙在鼓里,唯有祖爷爷张津看出了端倪,冒死入宫救出太子、拨乱反正,终将外戚乱党依法惩治。祖皇爷反朝后为嘉奖祖爷爷,昭告天下,封祖爷爷为恩国公,又因此事之中,唯有我张氏一族明辨忠奸、惩恶扬善,祖皇爷便秘密赏给祖爷爷一枚玉戒指和一枚玉符。”
  他说到此,一旁张和接着道:“玉戒名唤碧藤,玉符名唤赤心,在张氏为官者中代代相传。此事唯有张氏一族与皇族深知,严禁透露与外人知晓,从此便成为我张氏一族与皇族的信物。祖皇爷驾崩前曾留下密诏,说‘玉戒转,忠奸断’,诣在警示我族在朝为官者,应严防奸佞,为皇族恪尽职守、忠君报国,一旦察觉有险,便能以玉戒为信,调动禁军之中‘赤’字营的人马,以解燃眉之急。”
  “不错。”张岭负手叹息,“而今朝中形势诡谲,那戒指我早前已给了皇上,以备不时之需,岂知今日面圣却知,皇上已然身处险境。”
  三子一惊,张三道:“何等险境?”
  张岭道:“近日来,内阁奏疏多有不达、不复,地方上疏的审理却大多跳过内阁,由宫中批复后直送地方,我三番五次入宫面圣,皆有内侍阻挠,好不容易见到皇上,皇上却答非所问、言不由心;再观朝政之中,六部分明已被皇上勒令清查,此举无非是要制裁裴党,可方明珏、闫玉亮二人却再次受到重用,又掌大权,如此我想,皇上怕是已被奸佞之徒控制了,就连宫闱之中,也定有监视皇上的人马。”
  这一言意有所指,张三听来已目含震惊,听一旁张和问道:“何人如此大胆?”
  张岭道:“纵观我一生之中,如此胆大妄为的狂徒,只见过一个——”
  “那就是裴钧。”
  张三面色一变,脑中正在急速思索,张岭却已然转身指示他道:“老三,你即刻去密室取赤心玉符来,随我去禁军营中调兵救驾。”
  张三目光一闪,强自沉着:“父亲怎能断定宫中确然生变?如若皇上并非身处险境,而是受人蛊惑诱我张氏一族胡乱调兵、以治叛乱之罪,那父亲此举,岂非正中奸人之计?”
  张岭冷冷道:“无论奸人歹人,宫中如今的异象定与裴子羽脱不了干系,就算是计,我张氏一族又岂能置之不理?张家自开朝以来,无时无刻不与奸臣歹吏相斗,到了如今这代,朝政飘摇、少主危国,更当是我等尽忠之时。裴钧大半已与晋王勾结,若此时不将他治下,等到晋王班师回朝,他便更有了军力的支援,那后果不堪设想。”
  张三还想再劝,张岭却已敦促他道:“还不快去!”
  见他心意已决,张三只好低头应下,转身前往北苑书房的密室中,将镇放在楠木高台上的赤心玉符取了出来。
  半个时辰后,张岭带着张和与张三去禁军营中,将赤心玉符交给了禁军统领常如信,带着“赤”字营的一千禁军急急入宫,并将其余人等发往京城九门镇守。
  正此时,衣冠不整、鼻青脸肿的梅林玉终于暂时摆脱了看守的束缚,从梅家大宅里翻墙跑了出来。他一路从城西跑向城东的忠义侯府,恰恰在经过城中大道时,看见一列浩浩人马,正由张岭带头,亮了牌子要入宫。
  宫门守卫犹疑不放,张岭便令人捉了那守卫,亮出玉符来,直说是奉先皇遗诏,入宫勤王。
  “勤王”二字听在梅林玉耳中,直如一声炸响。他顿时脑中急转,一拍大腿:“坏了!”说罢抓起衣摆便向忠义侯府狂奔而去。
  当张氏父子与禁军人马突破宫门来到中庆殿时,姜湛已然毒发。此时没有了裴钧的解药,他浑身剧痛地萎倒在卧榻中,脸色惨白地抽搐着,在胡黎与周遭太医的按压下一刻不停地喘息大叫,额头渗出层层冷汗。
  胡黎听闻外间传来呼声,还道是裴钧回来了,心中默念句“阿弥陀佛”,急急走去一看,竟见来的是张家人,顿时整个人都吓愣在原地。
  “皇上何在?”张岭质问他道,“裴子羽又何在?”
  胡黎两股战战,几欲夺路而逃,这时却急中生智,料想自己并未在宫中暴露过帮衬裴钧的行藏,不免又硬着头皮咕哝道:“张……张大人您可算来了,皇上……就在里间儿呢。裴大人一早坐了我马车出宫,眼下……还没回来。”
  “果然是那裴子羽!”张岭一听马车之事不出所料,心中更是急怒,根本无暇顾及胡黎的异状,当即带着张三、张和匆匆行到里间床榻前,只见姜湛正可怖地浑身搐搦着,显是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见张岭来了,姜湛躺在褶皱满布的锦缎被衾中,抖着嘴唇怒斥道:“张岭……你来得不是时候!”
  张岭即刻携儿子与禁军人等跪下,叩首高呼:“老臣救驾来迟,请皇上责罚!”
  姜湛浑身剧痛,此时又急又怒,不禁一拍床榻,颤颤吼了起来:“裴钧给朕下了毒,眼下他不在宫中,没有他的解药,朕便会剧痛抽搐至死!你带兵围了皇宫,裴钧的眼线一报出去,他怎可能再带着解药回来!你这是要朕的命!”
  “皇上恕罪!”张岭大惊,接连叩首道,“皇上稍安勿躁,老臣即刻令人捉捕那奸人回宫,定能为皇上找到解药!”
  姜湛眼底浮出恨意道:“裴钧狡诈至极,他知道杀了他朕也活不了,所以不怕朕会伤他性命。你们务必要将各方道路堵死,不准他逃出京城……你们,一定要给朕活捉裴钧!朕要亲手把他碎尸万段!”
  张岭应下,即令在场人马护卫大殿,并受姜湛之命,亲自带人前往忠义侯府。
  他一边匆匆走出大殿,一边设想着裴钧的动向,指点身旁张三道:“我即刻下令御史台府役封闭京门,你速速回刑部调人,必要严控京关水路,严防裴钧借九门提督之便出逃。”
  说完,他一想到张三曾为晋王之徒,犹疑一时,又向张和道:“玄同,你随他一道去,若有什么危急,也好有个照应。”
  两炷香后,御史台府役并内阁下辖的步兵营执事府官差,共计三百五十人,在张岭的亲自携领下,如一张灰黑的巨网,迅速地笼罩了忠义侯府。
  当他们把裴府团团包围,高呼数声却无人应门时,张岭一声令下,当先几个官差便抬脚踹开了这座忠将之后的偌大官邸。
  官差、府役鱼贯而入,却见府内空空如也,直行到内院最深处,才见一些杂役、丫鬟正扑爬在地上,奋力地争抢着摆在院中的几箱银钱。
  张岭一见此景,眉目顿拧:“不好!快,去闫玉亮和方明珏府邸!”


第125章 其罪七十八 · 脱身
  当御史台与步兵执事府官差终于兵分两路赶到闫玉亮、方明珏府邸,所见之景,也不过同忠义侯府一般无二。而与此同时,京城之南的运河码头边,一艘棕黑白帆的大船正悄然离港。
  这艘船上的“官”字还未拆下,船头边侧镶了“梅氏船业”的铜牌,满载一船盐米,在一百六十余名船工的齐声吆喝声中脱了锚,缓缓向京南关口划去。
  它正是钱海清与张三乘去督办盐案的那一艘船。
  此时,钱海清正坐在这艘大船甲板之下隐秘的夹层舱室中,一边惊魂未定地扒下身上的皱补褂,一边听裴钧粗述着他离京办案期间种种惊心动魄的朝中态势。待换上了一身便装,他瞠目结舌地环视周遭,是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复确认道:“所以……咱们现在都是逃犯?”
  “没错。”裴钧匆匆吩咐甲板上的船工用干草盖住了舱室的机关,终于合上舱门,在钱海清身边坐下,叹了口气,“宫里密谋要治我和晋王,我只能挟持了皇帝,岂知蔡沨没死打了过来,张岭又得了信儿要拿我,如此是绝然待不下去了——若不是梅少爷恰巧从大宅逃出来瞧见张岭带兵入宫,咱今儿个都得折在京城里头。”
  “还好咱们撤得快!”狭小低矮的密舱中,坐在他对面的梅林玉袖着手,半遮了青肿的脸,歪在舱壁上道,“外头喊打喊杀的,若不是你这学生今儿提早回来了,咱备下的船还没拾掇好,想走也走不得。我只求这一路顺顺当当,不然被逮回去便是掉脑袋,咱一个都跑不掉……”
  他坐在裴钧对面,左手边是闫玉亮及其妻子与一儿一女,右侧是方明珏及其妻女,更往右盘坐着董叔。董叔眼下正忧心地询问另旁的裴妍可还舒适,裴妍蜷腿坐在他身边,抱着姜煊道了句无妨,而她怀中的姜煊一双溜黑的眼睛默默看向裴钧,有样学样地抱紧了自己怀中的狗,神情可怜巴巴的,似在请求原谅。
  裴钧见状,无奈叹了口气道:“说了咱是逃命,让你别带狗别带狗,你非拉着不撒手,眼下带都带上船了,你也就别再这么盯着我了。不过丑话说前头——咱这一船人,若要因了这狗有个什么闪失,我立马把它炖给你看,你听见没?”
  姜煊深知事关重大,也内疚自己任性,不免怕得连连点头,可狗却听出裴钧话中的威胁之意,冲着裴钧龇牙咧嘴地低呜起来。
  裴钧不跟狗一般见识,转头问梅林玉:“方才那信,确定送出城了?”
  梅林玉应:“送了。快马加鞭,应是三日后就能到晋王爷军中。”
  裴钧听言点头,又与身侧席地的赵先生暗语一二,不一会儿便听船身嘭地一响,似是靠上石墩,接着,有细碎的脚步声走上了他们头顶的甲板——这应是船到了出关口,上了官差前来查检。
  此时张岭封关严查的条令尚未传达到运河口,梅氏商号的船只又常常出入京城,各式文书齐全,加之历来在官中多有打点,官兵便并未过多留意,只是如常上船看了看货物,便同乔装成船工的一干护卫闲谈打趣起来,不一会儿便下船放行了。
  裴钧听船上几声吆喝又起,感觉船身再度徐徐划动起来,不禁松了口气,心道这是能顺利出城了。岂知他正要开口和赵先生讨论出京后的安排,却听船壁之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人声,之中有人大喊:
  “重犯逃脱!四境严捕!即刻关闭城防,所有人等留船待检!”
  顷刻间,方才闲谈打趣的官差皆吓了一跳,一个个都抖擞起来,慌忙打开城防闸口的铁链栓,闸口巨大的铁栅便在裴钧众人所在的大船后徐徐降下。
  梅林玉扒着船缝往外看,拍着胸脯气声儿道:“老天爷,咱们这是正赶上了出关的最后一艘船,也不知是哪儿修来的福气!”
  谁知他话音未落,船外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清寒的声音:“等一等,前面那艘船怎的走了?”
  舱中闫玉亮闻声一惊,看向裴钧道:“子羽,这不是张玄同的声音么?”
  裴钧也听出这人声来自张和,一颗刚放下的心不禁又提起,果听那声音接着道:“既是还没走,那便先拦下一并查了。”
  短短一句,便将刚刚脱险的舱中众人又投入险境。众人皆暗暗倒吸口凉气,彼此相觑皆是忧心。
  裴钧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告诫大家不要出声,于是裴妍紧抿了唇,抖着手捂住姜煊的嘴,姜煊的小手又紧紧捂住了怀中小狗的嘴,闫、方二人也各自与妻子一起护住孩子,屏息凝神听着船外动静。
  只听一列脚步声再度上了甲板,而外面又传来另一个清冷的男声:“大哥,既是已查过的船,何必再检?快看看还没出关的才是。”
  裴钧一听这人声,即刻与钱海清相视一眼,目中含惊:不好,这是张三的声音!
  钱海清的手指攥紧了膝头的衣料,双眉紧紧拧起——
  他与张三一同乘船去办盐案,知道张三识得这船,也知道张三为人板正刚直、维护法道,心中不禁与裴钧一样揪起来,生怕张三亲自巡视,看出什么纰漏来。
  船外,张和站在运河关口边的石岸上,扭头看向后一步下马赶来的张三,指着船只肃容道:“你可见那船上有‘梅氏商号’字样?听说裴钧与梅氏的少东家是拜把子的交情,眼下正是裴钧潜逃之时,恰又有梅氏商船出京,你不觉得太巧了么?”
  “巧什么?”张三反问道,“这船是我此番办案所乘,船上已装满从盐场缴回的赃物,眼下船出京关,想必也是去常平仓停放赃盐、充入国库。裴氏一党甚众,单凭此船,如何藏匿得下?”
  “父亲既勒令查检,小心一点总没坏处。”张和不与他多费唇舌,“见一,你清楚这船,还是亲自上去看看的好。”
  张和此言已有告诫之意,若不是他身上没有官职,早已自行上船亲检。张三见他执意如此,凝眉细思一二,也只好顺由搭好的木板走上了船去,进入船舱开始巡查。
  裴钧听见头顶传来的那些属于官差的细碎脚步和翻找声停了,一个稳健的脚步将甲板的木缝踩出吱呀一声,随后这脚步又顺着密舱另侧的木梯走向了密舱底下的劳作舱室——桨夫和水手所在的水密船舱。
  在一片寂静的船舷间,张三的一个个脚步都踏出了轻微的声响;昏暗的密舱中,众人屏住呼吸,生怕任何一点动静都会惊动这名新晋刑部尚书的年轻官员,听着那脚步声,便直觉是踩在自己的命门之上。
  然而恰在此时,密舱中忽地因底部透入的火光而有了一丝反光,这让裴钧突然留意到——在他对面被姜煊紧紧捏住嘴巴的狗,似乎不安地轻轻动了动,下一刻,狗嘴边竟溢出了一线垂涎,瞬间从姜煊的指缝间滑落在密舱地板上,并且在裴钧反应过来之前,这涎水已从地板的缝隙间滑落去了底舱——
  一颗水珠从张三前方的天花板上滴下来,正巧砸落在他皂色绣纹的靴头边,在这寂静的船舱中发出了细微却清晰可闻的声响:
  “啪嗒!”
  张三步子一顿,垂眸看着那一片滴落的水渍,眉宇陡然锁起。倏地,他拿过一旁木箱上的油灯,高举起来,目光缓慢而紧张地想头顶望去。
  油灯的光晕一时从木板间的缝隙渗入,照入裴钧的眼底。
  裴钧下意识抬手遮眼。
  张三的双瞳猛地一缩,执灯的手微抖——在这摇晃的光线中,他看见了头顶木缝间那一道晃动的影子。
  一时间他心跳如鼓。
  这无声的一瞬直如千年万年,直到船舷外传来张和的声音唤他:“见一,如何?”
  张三目色一颤,回过神来,听言却并未移开看向密舱的目光。
  片刻后,他深吸口气,艰难地将手中油灯放回原处,待匆匆回头走出了底舱、回到石岸上,才将腔中浊气吐出来,对张和道:
  “此船经检无恙,放行吧。”
  此时此刻,一批乔装打扮的人马正在京城以北的密林中驻扎,为首者身长貌伟、粗膀熊腰,正是在传言、官报中早已死透的蔡沨。
  蔡沨拉下面上的蒙面罩,信步从安营扎寨的人马间经行而过,仰起头,放眼望向京城方向,粗声粗气地四下指点着,招来个护卫道:“去,看看斥候回来了没有!”
  护卫即刻听令:“是,蔡都督。”说罢小跑着去了。
  不一会儿,两个斥候随同这护卫策马赶来,直行到蔡沨跟前匆匆下马,跪地奉上一枚竹筒道:“禀报都督,咱们埋伏在城南官道的人马截获了一封密信,拷问信差得知,此信是要送往南地晋王军中的。”
  蔡沨听言,眉目一动,即刻接过来展开一看,只见竹筒中的纸笺上写着一行瘦劲却仓促的字迹:
  “蔡沨未亡,正携千军向京城而来;挟持之事败露,张岭威逼,京中不可久留。吾已如昔日所约,出京暂避,君得此信,速往宁城相会。裴钧字。”
  蔡沨读完这信笺,眯起双眼道:“这字儿确是裴钧所书,看来他果真是与晋王结了盟,眼下已经逃出京城了……”
  说着,他阴狠的目色微微转动,谑笑一声:“本都督与蔡家一众沦落到如此田地,全拜裴大人照拂,今日既是有缘,便也合该帮裴大人把信送到才是。”
  他抬手将方才的护卫招上前来道:“你,即刻将这密信快马加鞭、原封不动地送去晋王手中。”说罢又招来身后的副将道:“而你,等三字营人马集结好了,便领他们前往宁城驻扎,务必要赶在姜越与裴钧相会之时奇袭而上,把姜越和裴钧的项上人头都带回来给我!”
  副将与护卫即刻领命:“是,都督!”
  “还有……”蔡沨看向他们,接着道,“你们给我把裴钧挟天子、毁朝纲的恶行昭告天下,他日姜越一旦落网,也必要告诉他——他是被裴钧害的,是裴钧为了跟我换一家性命才送信出卖了他!我要让裴钧从此臭名昭著、人神共愤,我要让裴钧人人喊打,人人叫杀!”
  与此同时的京中皇城里,姜湛在中庆殿内饮药无用,短暂遏制后再度毒发,在睡榻中偏头吐出一口黑血。
  恰逢张岭折回宫中复命,一见胡黎手中碗里的血,不禁眉头暗锁,额角也渗出了细汗——
  张氏一族历代辅佐皇室君主,到了他这一代,就算是中兴无望,也万万不能让皇帝死于奸臣剧毒之上!
  胡黎抖着手将瓷碗递给了一旁小太监,不露声色地打听了一番宫外境状。一听见裴钧已然逃窜、尚未抓获,他不禁暗自松了口气,又强打起精神问张岭道:“张大人,眼下皇上可如何是好呀?”
  张岭招来皇城司人马,令其即刻出动武艺高强之人出京追捕裴钧一行、寻回解药,此时却闻禁军之中却有人报来,说城北瞭望塔上望见了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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