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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图-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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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刻,幻境彻底被黑暗吞没,转瞬后有无尽沧海波涛汹涌,荒原从水下浮出,千万玄冥木参差立起,花开人面露,喜怒伴哀忧,一览人间百态。
  那株高大的昙花被玄冥木围在最中央,上面的花朵已经全部败尽,半数枝干也都成了没有生机的死灰色,只有根系还在不安分地蠕动着,似乎想要找到空隙拔地而逃。
  琴遗音朝它走过去,似慢实快,身形也随着步伐逐渐变化,等到他站在魔罗优昙花面前时,竟然已经从一个颀长挺拔的成年男子变作了金钗之年的小姑娘,笑容天真烂漫,黑琉璃般的猫儿眼微微眯起,透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残忍。
  辛氏的血脉已经断了,留下的只有魔胎,纵一线生机尚存,那孩子也活不过七天,还不如让他借用一把,也不负这次劳心费力。
  至于其他……罢了,总归答应了那只狐狸,又拿回优昙花,就让辛氏一族得个便宜,哪怕在琴遗音看来,昙谷里的一切都罪该万死。
  小姑娘睁开眼,细嫩如藕的手臂掐住优昙花一截根须,猛地将其扯了下来!
  一瞬间,似有尖啸声响彻云霄,整个婆娑天都摇晃起来,千万玄冥木齐齐战栗,花叶“沙沙”作响,不知多少人面从枝头坠落,如瓷盘般跌碎在地,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喀嚓、喀嚓……” 小姑娘浑不在意,将手里的根须放进嘴里细细咀嚼,汁液溢出嘴角,竟如鲜血一般殷红黏稠。
  她的眼睛,越来越亮。


第七十七章 安息
  穹空传来裂冰之声,风雷骤变,万钧之力从头压下,萧傲笙喉口一甜,血丝溢出了嘴角。
  玄微剑域支撑不住了。
  他一身真元凌厉强横,能以元神化出万千剑影斩刺八方,可这万剑之源仍是他的本命灵剑玄微,萧傲笙用了一百年才把玄微剑彻底收服,又一千载冥思苦修,把此剑淬炼进自己的元神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一回他以玄微剑引动天威,比不得暮残声力抗魔龙的惨烈,却要更加耗费心神,如在断崖之上起舞,稍不留意就要摔个粉身碎骨,风雷裹挟着昙谷骤然爆发的混乱灵气一同炸开,本该把这满山都夷为平地,眼前全靠玄微剑拖住最后一根救命绳索,若是将里面充斥满当的能量释放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狂暴的灵力在玄微剑域里如千百猛兽横冲直撞,中间那把凌空巨剑已经出现了细如发丝的裂纹,虽然没有扩大,却在不断延伸。萧傲笙能感受到越来越大的威压通过玄微剑传到自己身上,他周围尽是蠢蠢欲动的众多死魂,放眼望去,衬得最中心的他渺小如蝼蚁,下一刻也许就会被按耐不住发狂的死魂们活活撕碎。
  “北斗师弟,你还能撑多久?”他在对北斗传音,只听到一个疲惫无力的苦笑,两人都已强弩之末,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什么时候会崩溃。
  赤红的妖力结界逐渐被漆黑蚕食,而暮残声还没有出来,萧傲笙的一颗心狠狠沉了下去,他冷冷扫了眼周遭重影,忽然变换了指诀,那把擎天神柱般的巨剑竟然调转剑锋,慢慢下落,惊得原本已经向他逐步逼近的死魂们纷纷尖叫着四散奔逃,争先恐后想要离开剑锋所指范围。
  下一刻天罗断,地网破!
  风雷天威如巨龙咆哮横扫八方,玄微巨剑抢先一步分化成万道剑影,铺展如日轮,在千钧一发时隔在天地之间,险险接住了这一下,但闻数十道惊雷爆响,此间众生不管死活,通通被这强横无匹的灵力冲撞炸得魂魄齐飞,战栗伏倒。
  与此同时,北斗终于恢复了人形,他狼狈地在地上一滚才撑着膝盖站起来,目光扫过剑轮,抬手一掌抵在萧傲笙背后,倾尽真元助其直面狂风怒雷,再管不得群山中或惊走或匍匐的瑟瑟身影,真元化线顺着每一把剑影延伸出去,在剑轮上又覆盖了一层丝网,分化那些暴烈的灵力,将其一分数道,削弱后又向四面八方流去。
  一夕之间连遭巨变,昙谷里面不管生民死魂,有一个算一个,都惊惧得六神无主,眼下别说是趁机生乱,许多人连逃跑都来不及,却是那些野兽反应得最快,撒开蹄子胡乱冲撞,一个男人惨叫着被野猪拱起,落地时骨头都不知断了多少,他手里的襁褓也飞了出去,眼看那孩子就要落入混乱的兽群,被踏成肉酱。
  萧傲笙全心神系在玄微剑上,倒是北斗注意到了,他一咬牙,左肩无声断开,手臂离体而出,迅疾地从众人头顶掠过,直直抓向那个即将落地的婴孩,可惜两者之间距离终究太远,手臂刚从猛禽队列中冲出,两丈开外的婴孩却已经消失在兽群中。
  这一瞬间惊叫声齐声大作,离得最近的山民都下意识想要捞一把,有几个死魂仗着身体半虚化挤进兽群包围圈,却都愣在了原地。
  那婴孩竟毫发无损地躺在地上,正哇哇大哭,覆在他身上的是一具无头骸骨。这应该是成年男人才有的骨架,高大宽实,身上有钢铁般的冷青色,咆哮而过的兽蹄踏过它,竟然连一根骨头都没能踩断,更不用说伤及下面的婴孩。
  骸骨四肢着地,弓着脊梁,就像一座斑驳雕色后仍能遮风挡雨的桥。
  紧接着,许多枯爪般的骨手从地下各处伸出,尘封已久的尸骨撕开土层裂缝,重回人间。
  北斗脸色一变,山民们也吓得纷纷退避,却发现这些无头骷髅没有对他们展开攻击,而是追逐着所有混乱行动的目标,不管生灵死魂还是野兽,骷髅们凭借那身堪比盔甲般坚硬的骨头不闪不躲,同时有意识般将生死分开。
  这时,不知是谁惊呼出声:“你们看,那是什么?!”
  数道青烟从辛家宅院的方向飞射出来,连成一行模糊的长影,围绕着剑轮周边逡巡不去,风雷与剑气相撞,刺眼的白光爆开,堪堪驱散了烟雾,下方离得近的山民们才发现这竟然是一个个人头骨。
  头骨们大小不一,颜色上倒看不出年份长短的差距,它们都朝着剑轮中心的方向,空洞的眼睛里燃着幽绿鬼火,抖动下巴颏时不断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碰撞声,仿佛是吓得瑟瑟发抖。
  “这是……”萧傲笙目凝真元,这下子总算是看清了,他瞳孔骤缩,怎么也想不通这些埋在辛家宅后院池塘里的头骨为何会出现,要说是什么先烈英魂庇佑,他是半点也不信,倘若辛家祖辈魂灵长在,哪轮得到姬幽在这撒野为祸?
  然而事实不容他不信,萧傲笙只是一愣,这些头骨就高高飞起,前赴后继地冲向被困在剑轮中心的那团暴虐能量,从它们口中喷出的青烟化成无数只手臂,纵被狂风卷碎又能很快凝形,滋滋作响的雷光炸过,头骨几乎要化为齑粉,而它们还在此起彼伏地撕扯能量团,不断弥漫的青烟几乎铺开一片雾霭,有浓浓的烟火香气下沉,随风卷向昙谷每一处地方。
  萧傲笙和北斗并无异样,他们周围那些山民闻到这烟火气就跟秋天麦穗般一波接一波地伏下身来,生人静想,亡者冥思,脸上很快浮现出各种神情,好像在这一刻各自入梦,浑然忘记了眼前的灭顶之灾,连狂躁不安的鸟兽群竟然也被安抚下来,焦虑地煽动翅膀或以蹄刨地,倒也没有再横冲直撞。
  随着昙谷众生被逐渐安抚,从他们身上又升腾起新的青烟,凝成聚而不散的雾气冲天而上,融入头骨之中,骨骼上的焦黑或裂纹慢慢恢复,撕扯能量团的手臂也越来越多。
  萧傲笙看着这一切,喃喃道:“这就是……香火道法?”
  “是,也不全是。”北斗环顾四周,“除了香火之力,还有昙谷众生的愿力。”
  辛氏守了昙谷一千三百年,终不是弹指一瞬间,无论生死还是种族,这里所有的山民都是历代承辛氏庇佑,比起他们这些外人,在灾难降临时,山民们内心本能呼唤的依然是辛氏一族。
  哪怕他们已香火断代,血肉褪尽,铁骨仍长在。
  然而北斗的感伤只有一瞬间,他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辛氏历代宗亲魂魄尽归魔罗优昙花,不得轮回转世,这些尸骨虽受咒令指使,到底没有自我意识,能守好那一亩三分地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主动从地下爬出,还前来援手?
  除非辛氏血脉尚存,这些魂魄也从魔罗优昙花里解脱出来。
  容不得他多想,脚下又是一阵地动山摇,一道狭长无比的裂缝从辛家宅下出现,迅速向两端延伸,缝隙间升腾起一股股黑烟,伴随着岩浆沸腾般的咕噜冒泡声,有暗红粘稠的水上涌,眼看就要溢出地缝。
  北斗只是惊疑,萧傲笙脸上却变成了一片骇然!
  “吞邪渊!”
  他参加过千年前那场破魔之战,也亲眼见过吞邪渊上涌下沉的情景,那些升腾起来的黑烟其实是魔气,能够撕开重重壁障,而即将蔓延出来的是吞邪渊里积蕴万年的污水,可以腐蚀一切有形之物,连法器和符箓都不能幸免,更别说血肉之躯!
  不似寒魄城里被白虎印分化镇住的天铸秘境,昙谷下的吞邪渊与镇魔井连通,受魔罗优昙花的影响和控制,如今镇魔井被毁,魔罗优昙花业已失控,吞邪渊没了压制就会自动上涌,直到把地上的一切都卷进无底黑渊之中!
  玄微剑发出一声颤鸣,萧傲笙强提真元,仍是抽不开剑锋,北斗的灵傀术在这一刻完全失去了作用,面对着大地分裂拱起的可怖场景,他几乎目龇俱裂。
  山民们还沉浸在香火中没有回神,最先反应过来的竟是那些无头骸骨,它们飞蛾扑火般靠近了地缝,趴在上面想要把它堵住,却根本不能阻挡裂缝蔓延,有几滴黑水不时迸溅出来,很快把冷铁般的骨骼腐蚀得坑坑洼洼。
  就在这时,八道青芒从远方飞射而来,擦过剑轮钉在地上,精铁长杆迎风展开成长愈十丈的白色阵旗,恰好把裂纹两端困在中间,白旗正面各画黑色的阵纹,背面却被涂成纯黑,上面有白痕勾勒的八种动物图腾,分别是乾马、坤牛、震龙、巽鸡、坎豕、离雉,艮狗和兑羊。
  “巽风、离火、艮山、兑泽、坎水、震雷,五行?生!”
  “太阳、少阳、少阴、太阴,四象?起!”
  旗杆如同长了脚一半轮转,带动阵旗似灵鱼卷浪游走,叫人目不暇接,上面的动物在阵旗翻飞间竟然活了过来,以真身现世,坐镇八方阵位,一个巨大的八卦阵图赫然成形。
  “震雷、艮山、坎水、离火、兑泽、巽风,五行?克!”
  “乾天纯阳、坤地纯阴,落!”
  黑白之气在八卦阵中汇聚成团,扭曲了地缝走向,形成一个太极阴阳鱼的内环裂隙,随着四道符箓凌空落下,阵图范围内一切土石草木都褪去颜色化成灰白,极寒极热同时出现,惊得周遭山民登时回神,骇然远离阵旗所在。
  魔气被八卦阵旗化出的镇法兽吞吃殆尽,黑水被迫下沉,地缝虽然没有消失,却被困于太极图内不得出端。
  这变故让萧傲笙惊喜过望,北斗更是失声叫道:“师父——”
  “哼!”
  一声轻斥在耳中响起,听不出远近,却清晰无比。
  阵旗射来的方向,有一只白鹿在山路上疾走如飞,几个起落便由远至近,它高大如骏马,通体雪白无杂色,两只犄角生得硬挺有力,一双眼睛好似会说话一样,偏偏没有吐息之声,等到背上之人一跃而下,白鹿就缩小成一只栩栩如生的指长玉雕,悬在来者腰间。
  观其形貌,这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明黄窄袖衫,肩披黑毛滚边的大氅,满头乌丝被玉冠束得一丝不苟,眉心三点水滴红印,仿佛一位高门大户娇养出来的少爷,很是精致贵气,脸色却臭得很,活像被谁欠钱不还。
  重玄宫千机阁的现任阁主幽瞑,在他出名时就是这样舞象之年的容貌,如今几百年光阴过去,半点都没有变。
  萧傲笙在进入昙谷之前就给重玄宫灵鸟飞书,却没想到幽瞑会亲自过来,他又惊又喜,感受到剑轮上的压力陡然一轻,心知还有其他援手到了,正在全力施为,只是不如幽瞑来得快。
  他没有急于撤走玄微剑,只能向幽瞑低头道:“多谢幽瞑阁主出手相助!”
  幽瞑压根儿没接话,目光仅在他身上扫过就落在北斗脸上,眯了眯眼也不说话,撞开徒弟本来要行礼的胳膊,就与他擦肩而过了。
  北斗摸了摸鼻子,收回牵魂丝时脚下一软,好悬没五体投地,幸亏被一只手揪住了后领子。
  幽瞑回手抓住他,冷冷道:“本座在此,你给谁下跪呢?”
  萧傲笙有些奇怪,幽瞑虽然是出了名的脾气差,但听闻他对北斗是十分看重的,现在这样一脸官司,活像是北斗犯了什么欺师灭祖的大罪,马上就要被他就地正法。
  北斗倒是半点不觉异样,借坡下驴地给幽瞑跪下,抬手道:“谢师父援手,否则徒儿八成要折在这里了。”
  “丢人现眼。”幽瞑冷睨他一眼,不知是说北斗道行未精还是他这般做派,拂袖走到八卦阵图前,双眉狠狠皱了起来。
  幽瞑容色极好,可他不说话时似乎连空气都冷凝下来,一时间连山民们的抽气声都变低了,只觉得这个子不高的仙长浑身都散发着煞气。
  吞邪渊上涌,对于整个北极境乃至玄罗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事情,幽瞑以一己之力能布阵阻其一时,却不可能阻一世,当即就捏碎一块玉符,向重玄宫传递了消息。
  做完这件事,他才转头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北斗,脸色更拉长了些:“起来!”
  北斗如蒙大赦,笑嘻嘻地拍拍衣服站起身来,也不管自己看起来比幽瞑还要成熟高大,扯着幽瞑的披风一角道:“师父,我好想你呀。”
  幽瞑不理他,他就继续道:“可我没料到自己刚刚想到师父,你就来了。”
  萧傲笙:“……”
  剑阁少主回忆了下自己遥远的学道时光,对比眼下,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咳嗽一声,看到上方那些飞舞的头骨也在剑轮撤去时下落,各自扑向一具骸骨归位,身首异处多年的尸体终于完整,它们如受指令般面朝某个方向,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过去,正是一元观所在。
  无论黑雾还是赤红结界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座道观屹立在原地,大门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敞开模样,暮残声从里面走出来,步履很慢,脸色也白得难看。
  “师弟!”萧傲笙快步上前想要扶他一把,却见暮残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停步。
  暮残声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糟糕透了,从优昙幻境里脱离后,元神虽然归位,肉身五感还没恢复,紊乱得一塌糊涂,他现在除了视觉还能勉强作用,听觉、嗅觉和味觉都颠倒过来,能够“听到”焦糊腥臭的味道,“嗅到”刺耳的声音,口腔几乎都麻木了。
  好在他脑子还没被掏空,木愣了片刻就回过神来,目光扫过一圈,在幽瞑这个生面孔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却也没有急于做什么,而是看向那些分成两列站在一元观门口的骸骨。
  这场景与脑中某个画面重叠,暮残声咳嗽了好几声,才觉得自己有了些力气,抬手向它们行了一礼,哑声道:“千年守护,功过已消,诸位请去吧。”
  话音未落,骸骨们在骤然腾起的青烟中舒展肢体,血肉重生,皮发再现,竟然又恢复了与活人无异的模样,齐齐向自己还了一礼,又看了眼一元观和周围惊疑万状的昙谷山民,身形再度虚化,随烟雾消散开来,只留下满地苍白的骨灰。
  萧傲笙面露惊讶:“他们……”
  暮残声垂下眼,一个字都没能再说出来,直接倚着门框滑了下来,幸亏被萧傲笙一把扶住,后者低头查看,只见他双目紧闭,已经失去了意识。
  “师弟!”
  幽瞑终于开口了:“你叫他师弟?本座怎么不记得重玄宫有狐妖?”
  “他名暮残声,与家师有武道传承之谊,又同弟子有救命之恩,便以师兄弟相称。”萧傲笙搀着暮残声,有些慌,“阁主,能否请您……”
  “神识消耗太大,昏过去而已。”幽瞑的目光在暮残声身上一扫就知端倪,眼中闪现兴味,“他能从魔罗优昙花下逃脱?”
  昙谷诸事少有人知,可幽瞑身为重玄宫六阁主之一,对这些秘辛都颇有了解,之前辛陆氏那封香火传信传入观世台,司天阁的掌事弟子乃是小辈,没有及时将其上报,才让阿灵几个年轻弟子贸然前来。幽瞑本来不打算管这些事,左右该司天阁分内职务,可他没想到自家蠢徒弟竟然加入了队伍,跑到这浑水里不算,还当真出了祸事。
  若他没有派人留意从昙谷传向司天阁的讯息,若他没有及时赶到……
  想到这里,幽瞑暗自捏烂袖中一张符纸,眸色更寒:“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给本座一五一十讲清楚!”
  “不可能——”
  遥遥望见剑轮安然撤开,密林中有人双目充血,气怒攻心之下,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姬幽颤巍巍地捂住心口,她现在就像个一脚踏进棺材里的死老太婆,全身上下都是丑陋的皱纹,曾经的风华容貌连半点也不剩下,身上还有多处血污,十分可怖。
  “重玄宫的后援来了,当先者是千机阁主幽瞑。”
  姬轻澜懒洋洋地倚靠着一棵大树,悬浮在身边的灯笼燃着青色火光,魔胎如提线木偶般站在他身边,动也不动。
  “幽瞑怎么可能会来?!”姬幽回头看着他,“我不是让你给他们的消息做手脚吗?”
  姬轻澜委屈道“老祖宗明鉴,您的吩咐我是都照做了。”
  “你照做?”姬幽目光狠戾,“我把那狐妖扔到生六城,分散他们的力量,让你趁机把他们个个击破,你怎么没做?”
  姬轻澜干脆地道:“我不是那狐妖的对手。”
  “你放屁!”姬幽怒骂,“你一身香火道法已臻化境,连灵域都已练成,怎么可能打不过他?!”
  姬轻澜微微一笑:“因为我永远都不是他的对手。”
  姬幽正要训斥,突然明白了他这话的另一重意思,瞳孔紧缩:“你——”
  “我按照您的吩咐,把他引去了神殿想要借力毁神像金身,破坏优昙花的封印,可他不上当,我也没办法。”姬轻澜舒展手指,“不过这对您来说,应该不是一件坏事吧……毕竟,要是优昙花解封了,您哪还有命在这里说话呢?”
  姬幽脸色立变,她确定真相揭露时姬轻澜不在现场,仅用提早布下的香火助自己逃离,可他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看着那盏灯笼,脸色变幻,这个红衣鬼修是在今岁找过来的,凭借灵源证实他是姬氏宗亲后代,带来了许多对她有用的消息,还代替魔族向她抛出橄榄枝。
  重振姬氏皇朝,复得尊贵荣华,谋夺长生不老……他的话能完美贴合姬幽心里所有妄想,顺应她要做的事情,以至于她虽然提防他,却也在不知不觉间相信了他。
  神明不能给她想要的,魔才可以。当年的辛氏能靠优昙尊一跃上位,如果不是他们最后犯蠢,成为人皇氏族也不为过,那么本就有皇族尊荣的姬氏为何不能投靠魔族?
  姬幽抬起头:“非天尊什么时候到?”
  “很快,就这三两日。”
  “我当年留在姬氏的香火道法只有下半册,你是从非天尊手里得到了完本吗?”姬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后生,你这回办砸了事情,总要给老祖宗赔个罪吧。”
  姬轻澜会意:“香火道法灵妙万方,我是该孝敬给您,不过……”
  姬幽眯起眼:“不过什么?”
  “一来,这道法不是非天尊所授,故不能妄动;二来嘛……”姬轻澜的笑意加深,“就怕我的孝敬,您受不起。”
  姬幽脸色立变,她抢先飞身欺近,抬手拍向姬轻澜头部,哪怕身为鬼修,这也是灵识所在,一旦被这掌拍中,三魂七魄都要分开,可是姬轻澜不闪不避,任她一掌落在自己头顶上。
  苍老的手穿过飞舞乱发,摸到一点嵌入皮骨的冷铁,姬幽心头巨震,就觉得心口一凉——姬轻澜的手臂穿过了她的身体。
  鬼修专攻魂魄,姬幽可以凭借灵傀术不惧伤势,却不能立刻修补自己魂魄的损伤,更何况姬轻澜这只手掌心里攥着一团小小的青色火焰,一入体内就融入血流贯透四肢百骸,连元神都如被火焚,痛得她半点灵力也动用不了!
  “你——!”
  “辛氏做的孽用一千年香火守护还清,姬氏犯下的错以亡朝灭宗相抵,可是老祖宗您还逍遥至今,也该到还报的时候了。”姬轻澜倾身凑在她耳边,“挑拨浮梦谷百族背叛之罪错,创立咒魂钉之祸,暗害无辜之罪……这一桩桩一件件,我用一道‘阿鼻堕’来讨债,您可受得住吗?”
  姬幽的脸上尽是惊恐,她知道“阿鼻堕”,这是《奇门天香册》里最狠毒的一种香火咒术,却是用于缔结因果者讨债的“惩罪香”,对无辜旁人不起任何作用,与其有罪怨纠缠的人一旦沾身就难以解脱,因果缔结越深,就越是痛苦。
  可她不记得自己与姬轻澜有什么仇怨!他是姬氏的后代,她将他看得珍贵,连重用的来不及,怎么会去跟他结仇?!
  “你……”姬幽嘴里流出黑血,“你到底是谁……”
  “我是姬轻澜,二百八十年前姬氏皇朝末代皇子,生母乃孝烈纯皇后。” 姬轻澜收回手,看着倒地抽搐的姬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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