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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耽]小江湖-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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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有多好?
  然而这一切都发生了,仿佛一盆热水泼进雪地中,沃化了积雪,露出了被处心积虑埋在雪下的肮脏的土壤。
  他眼神恍惚地看向灯火下字迹明灭的灵位,脑中一团乱麻:这事定然牵连到了爹爹,自己若聪明点,便应当略施手段,掩盖住真相,保住天下盟和爹爹的体面……
  可是习武之人应善德仁勇、礼义忠信,岂能为一己之私利而蒙蔽众生?
  他抬眼看向九苞,声音黯哑,艰难地低声呢喃:“河洛山庄没有从外部攻破的迹象,当年明庄主之所以会开门揖盗,因为对方是自己十分相熟的人,而你之所以会不信任天下盟,因为那个灭你满门的人……与天下盟……脱不开干系……”
  “不错。”九苞微微眯起眼睛,颇有些意外,本以为这废物定会蛮不讲理地偏袒天下盟,却不料他竟能秉公任直,虽然是一脸哭相,却也毫无偏私地说出了真相……呵呵,这小废物还有几分意思。
  “究竟是何人?”安济哑声,“当年是何人骗开了山庄大门?”
  九苞神情讥讽地冷笑一声,声音似哭似笑,犹如鬼魅,轻声道:“那一年我刚开始练剑,只记得那人的剑光璀璨夺目,华丽得仿若银河倒挂,还有一人,绣金裘、紫金冠,剑如白虹,直贯紫微……”
  “不可能!”安济惊叫一声,暴怒,“你休得胡言!怎会是他们?”
  “怎么不会?”钟意冷冷地说,“当年明岐位列天下五佬,是与乐姑姑齐名的女子,武功自然不低,那凶手却能一夜灭门,除了常风俊与安广厦,天下盟中还有别人能够办到吗?”
  “不!不会!不会是他们!”安济瞪大眼睛,目光惊恐地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忽地冲上前,抓住一个弟子的肩膀,“李师兄,告诉我,不是爹爹对不对?”
  那李师兄张口结舌:“这……”
  “不会是爹爹!”安济扑到李师兄旁边,抓住另一个人,“刘师叔,你来说,你德高望重,我只相信你。”
  刘师叔满脸尴尬,吞吞吐吐道:“济儿,盟主当年或许……有什么苦衷也不一定……”
  “苦衷,对,苦衷……”安济失魂落魄地呢喃着,突然,浓密的睫毛一颤,眼角滚下泪珠,“可这是灭门啊……什么样的苦衷能做出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
  “少盟主,”一个盟总弟子低声安慰,“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的,如果不做,可能会产生更加严重的后果,毕竟,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不一样!爹爹不一样!”安济怒叫,痛苦地捂住嘴,浑身都颤抖起来,沉闷的哭声从指缝里溢出,“他是盟主啊,他不是枭雄,而是奉天行道、天下为公的盟主啊!”
  谢清微低低地道了一声“无量寿佛”,抬眼看向九苞,清冷的双眸没有一丝波澜,平静道:“贫道有一事想不通,河洛山庄向来以‘礼、智、仁、信’四字约束弟子,向来不起纷争,何以得罪安盟主与常阁主,招致灭门之灾?”
  “这倒是,”一个盟总弟子道,“盟主没有理由做这种事啊,我听闻,明庄主生前还曾与他同门学艺,按理说应该维护还来不及呢,怎会反目啊?”
  另一人小心翼翼地猜测:“难道是争夺武功秘笈?”
  “不可能,盟主的紫薇剑法早已经天下无敌,何须来夺河洛山庄的秘笈?”
  “那究竟所为何事?”
  钟意抬手捂嘴,轻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看了九苞一眼。
  九苞点一点头,突然转身背对众人,解开衣襟,缓缓褪去半身衣物,露出好一幅瘦劲宽广的后背。
  寒风卷着雪碴刮进祠堂,吹动油灯中火舌跳跃,只见飘摇的灯火照映下,九苞白皙的脊背上密密麻麻写满了黑色的小字。
  安济透过满目泪光望去,忽地浑身一震,猛抬手,用力拭去眼中的泪水,定睛往他的脊背看去。
  九苞淡淡道:“此纹身伴随了我十年,诛邪剑主,你目力过人,还请你为众人念一念,这满背墨迹,究竟是怎样一篇荒唐言。”
  谢清微应了一声,走上前去,垂眸看向他触目惊心的脊背,玉石之声徐徐传来:“兴元三十八年,安广厦海外游历而归,得半阙心法,武功大涨,然心法残缺,几度走火入魔,五年后率吾等数人重返海岛,岛民与中原无异,然皆为九趾,吾等为逼问下阙心法,尽屠岛民,却未得逞,岛主钟离明月铁骨铮铮,剥皮抽骨,至死未吐半字,众人立誓封口,然吾等之罪,罪不容诛,吾饱受多年良心煎熬,欲将此事公告天下,即便承千刀万剐、下血池地狱、受万般苦难,亦难偿岛民之半分冤魂。”
  最后一个字音飘散在寒风中,众人全都一动不动,久久无法从震惊中抽离。
  天色将明,阴沉的云层泛起深蓝,风雪却大了起来,寒风呼号,刮进门内,吹熄油灯,整个祠堂陷入一片半明半暗之中,桌上的灵位在寒风中微微晃动,阴涔涔的字迹令人毛骨悚然。
  半晌,一个盟总弟子恍如大梦初醒,深吸了一口气,语气迟疑地说:“盟主他……为了灭口?只是……这背上的文章是否属实?”
  九苞将衣衫披回,转身盯向他:“你怀疑我作假?”
  “不会有假。”一声气若游丝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九苞诧异地望向安济,讥笑一声:“你却又知道了?”
  安济喃喃道:“这背上的字迹已全然变形,显然纹了许多年……”
  “不错,”九苞道,“这是当年你的好父亲屠杀我同门时,娘亲情急之下,纹在我背上的,距今已有十年。”
  安济惨痛地闭上眼睛。
  大雪又连下了三日,三日之后,众人脸色各异地走出河洛山庄,安济翻身上马,遥遥看向九苞:“真相已经大白,我回去会将此事上报盟总,求一个公道。”
  “多谢。”九苞淡淡地说。
  钟意驱马过来,沉声问:“少盟主认为怎样才算公道?”
  安济眼神一紧,猩红双眸笼上灭顶的苦楚,他攥紧缰绳,看向对面几人,艰难地吐出声音:“家父已罪孽滔天,万死亦难偿此滔天大罪,然而父恩如山,我愿以身代死。”
  “放屁!”九苞骤然大怒,身形一蹿,犹如一条灵活的大猫,猛地将他从马上扑了下来,手指扼住咽喉压在雪地中,低吼,“你这条小命值几个钱,能抵安广厦的狗命?”
  安济毫无抵抗,像条死狗一样躺在他的身下,喃喃道:“他是我父亲……”
  “那我的父亲呢?”九苞死死盯着他的脸,发现这废物短短三天竟然憔悴得形销骨立,瘦削的脸颊埋在雪中,一丝血气也无,白得几乎与积雪一个颜色。
  “明小公子!”谢清微将安济从他身底拉出来,抬眼看向九苞,轻声道,“少盟主拳拳赤子之心情有可原,请明小公子息怒,贫道会联络武林各大门派,澄清此事,将安广厦之罪行昭告天下,令他伏诛。”
  九苞点头:“有劳诛邪剑主。”
  回城的路上大家都一言未发,沉痛的气息笼罩着众人,安济挺直脊背骑在马上,双眼漠然地看着前方。
  “少盟主,”一个盟总弟子打马赶上来,担忧地问,“你当真要问罪盟主?”
  安济狠狠咬住下唇,抬眼,远远看见天下盟的青砖乌瓦上落满积雪,在一片皑皑白雪中仿佛一只被雪牢囚禁的苍鹰,插翅难飞。
  那弟子急道:“盟主为武林正道做了那么多贡献,若没有他,江湖岂能像现在这般祥和?”
  安济摇了摇头,轻声道:“不能用一个人做过的好事去抵消他的坏事,这样不对。”
  “事有轻重缓急,万事皆看取舍,少盟主,你可一定要拎得清啊,”那弟子扫一眼谢清微,发现他骑马的身影离其他人相隔甚远,遂靠近过来,压低声音,“此事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这些同门都是你的心腹,断可以放心,而谢清微那边……他孤身一人,不过就是大家都给个面子,不足为惧……”
  安济猛地转头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别嚷嚷!”弟子忙叫,“依属下之见,事关武林大局,必须得压下来,九苞那边只有三人,纵然钟意武功高强,但毕竟势单力薄,不如我们派人……”
  “混账!”安济暴怒,蓦地拔出长剑,剑锋冲破严寒抵在他的脖间。
  “少盟主?”众人不知二人所为何事,顿时大惊,纷纷策马聚了过来。
  只听安济冷冷地看着那个弟子,咬牙道:“我总算明白为何九苞要按捺到现在才和盘托出,早说出来,恐怕早就被你们暗杀了,你给我听着,若再敢说出这等罪恶滔天之语,我先把你做掉!”
  弟子惊叫:“你当真要为了那个九苞而背上弑父罪名?”
  “我自有打算。”说罢,安济收剑回鞘,扬起马鞭狠抽一记,骏马扬起碎雪,一马当先,奔入天下盟巍峨的大门中。
  钟意等人回到客栈中,乐其姝刚好端着一个空碗走出来,笑盈盈地看向几人,欣喜道:“子煊醒了!”
  “啊……”乐无忧愣了一下,“我去看看。”
  “不用啦,”乐其姝拉住他,“喝完药又睡过去了,你们祭祖顺利吗?带去的干粮是否够吃?哎,我猜一下,阿玦定是省下口粮让给了无忧,小九苞馋得不行了吧,谁能料到大雪竟然又连下三日,来,我在醉香楼定了叫花鸡,还热着呢!”
  “嗯嗯,我最喜欢吃叫花鸡啦!”九苞笑了笑。
  乐其姝狐疑地看向他的脸:“小九苞怎仿佛有心事?”
  “遇到些不开心的事情,”钟意大手在九苞头顶揉了揉,拍拍他的脊背,“累了就先回房去歇息一会儿,叫花鸡会给你留着的。”
  九苞应声,对乐其姝施了一礼,先行歇息去了。
  乐其姝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这孩子没事儿吧?”
  “放心吧,没事。”
  “没事就好,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乐其姝唏嘘了半瞬,眉梢眼角忽而又飞上一抹欢欣,“子煊可算是醒了,前日忽地都断气儿了,可把我给吓得呀,连忙拼尽一身功力,总算勉强护住心脉,若他今日再不醒,我真是心都要操碎了……”
  乐无忧撇嘴:“都不知道谁是你的儿子了,我在雪地里冻了好几个时辰,结果你满心都是子煊,哼!”
  “哎哟,我的小祖宗生气了?”乐其姝伸手捏着他的腮帮子扯了扯,“子煊是我挚友遗子,与你自然是一样的,来来,知道你冻得难受,我刚刚才烫了一壶老酒,快喝了暖暖身子。”
  二人跟着她走到桌边坐下,乐无忧拎起酒壶给三人都倒满,仿佛气未平的样子哼哼:“我不管,以后让他喊你娘亲吧,我就喊乐姑姑了!”
  “嘿,你这小熊玩意儿!”乐其姝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
  乐无忧随即笑了起来,捧着酒杯放在唇边,深嗅一口,馥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对钟意挤了挤眼睛,笑道:“看,乐姑姑又私藏好酒了,若不是我吃了子煊的醋,她还舍不得给咱们喝这样的好酒呢。”
  “你小子显然是欠揍!”乐其姝柳眉倒竖。
  钟意哈哈大笑,一边喝酒,一边将河洛山庄发生的事情捡要紧的说给乐其姝听,末了摇着头叹一声气:“九苞便是为此事闷闷不乐。”
  乐其姝咬着酒杯,思索片刻:“我对安济那孩子不甚了解,然而却很了解他娘。”
  “您说常夫人?”
  “不错,”乐其姝道,“常相忆这人看似天真任性,其实心机颇深,若她能尽心教导,安济当不会长成安广厦那般无耻。”
  钟意道:“安济纵然纨绔,但心却不坏,与他父亲不同。”
  “那就好,”乐其姝唏嘘,“没想到你们出去一趟,竟发生这么多事情,九苞竟是明月光……我早该想到的,这孩子明明与他父亲如此相似,这些年他一直扮做女装,便是怕被识破身份吧?”
  钟意苦笑着点头:“他生父出自仙鸣山城,血缘向来霸道,无论与谁成婚,孩子总会与自己更加相似。”
  乐无忧笑盈盈地看向他的脸:“你五官如此俊美,令慈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任谁被情人这般夸奖,都会心情愉悦,钟意唇角的笑意怎么都按压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阿忧才是俊美呢,有时我真想见见你的父母,看到底怎样惊才绝艳的一双璧人,才能把你生得这般俊俏。”
  乐其姝愣了愣,继而微微一笑,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叹出一声气。
  
  第九十章
  
  醉香楼的叫花鸡风味独特,不像其他店家那般往鸡膛中塞上盹片、火腿、香菇等佐料,只包裹上一层荷叶,最外层的黄泥要取自洛水河底,和上桑落酒的酒糟,以松针竹叶点火烤熟,酒意醇厚、松竹清香,拍落泥土,鸡香的浓郁喷涌而出,还有荷叶的清甜,鸡肉油亮如蜜糖,酥嫩入骨,即便是神仙也会食指大动。
  半只鸡都进了九苞的五脏庙中,吃完一抹嘴,仰天长长吁出一口浊气,仿佛将满腹郁卒全都呼了出去。
  乐无忧擎着一只美人桃面色的酒杯,笑盈盈地看着他:“你一人吃了三人的份儿,来日若不好好练功,看阿玦怎么收拾你。”
  “知道!知道!”九苞咧嘴一笑,抓过酒杯灌了一口酒,“我武功虽不怎么样,到底也比安济那小废物强些吧。”
  乐无忧嗤了一声:“你怎么不找个好的比比?安济也是够奇葩,他爹安广厦的紫薇剑法名列武林榜第一位,怎么他就这么废呢?”
  钟意闻言,微微笑了笑:“我听闻,安广厦本来武功平平,是出海历练之后,才武功大涨的。”
  “不错,”乐其姝道,“风雨不动、天下为盟,天下盟绵延四百年,从不以武功见长,盖因创立之初便旨在维护江湖之安定,故而选拔弟子重在‘格物端正’,而非武艺高低。”
  “安广厦出海寻得绝世武功,改头换面称为紫薇剑法,虽功力大涨,却不料心法残缺,”钟意冷笑一声,“多年来他频繁闭关,却几度走火入魔,这样的武功又怎会传给自己心爱的独子呢?故而安济应当只学得皮毛,徒有其表,根本触碰不到紫薇剑法的核心。”
  九苞嘀咕一句:“也不知道那小废物知不知晓此事……”
  即便知晓又能怎样呢?他是自己的父亲啊!安济站在剑架前,盯着那把古朴的紫薇剑,心中仿若塞满了枯草,满心荒芜。
  门外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安济转头,看到熟悉的高大身影踏入门内,千金裘、紫金冠,面容刚毅而悲悯,端得是威武雄伟。
  他抬起双手拱于胸前,深深俯身下去,将眼中的悲惶按捺下去,低声道:“爹爹,你回来了。”
  “怎么,有心事?”安广厦坐在书桌之后,关切地看向他,“眼睛怎么红了?”
  安济立在桌前,闻言遮了遮眼睛,撇嘴:“许是前几日在河洛山庄受了风寒。”
  “回头让你娘瞧瞧,”安广厦道,“从河洛山庄回来已经五日了吧,怎也没听你说有什么发现,是不是无功而返?”
  安济难过地低着头,五脏六腑好像被一只手刁钻地攥住,撕扯得锥心刺骨,他沉默了半晌,才呢喃地说:“你怎知我无功而返?”
  “哈哈,你若有什么发现,定已经嚷嚷得人尽皆知了,哪能这般安静?”安广厦笑了起来,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皱眉,“今日烹茶的水仿佛与往日不同。”
  “这是河洛山庄的梅雪之水。”
  安广厦眼色变了变:“嗯?”
  “父亲能否尝出水中肃杀的血腥气?”
  安广厦不悦地盯着他的脸:“济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安济抬起头,双目含泪:“父亲再没有去过河洛山庄吧,那里的梅花开了,雪飘如絮,十里红梅如血……父亲,河洛山庄就在洛阳城外,你夜夜安眠,难道从来没有听到过那锥心泣血的鬼哭声吗?”
  “胡闹!”安广厦霍地站起来,一把将茶碗摔在地上。
  瓷片飞溅,安济往后退了一步,躲闪不及,被茶水泼了满脚,残茶粘在牛皮靴面上,肮脏得令人生厌。
  他却执拗地盯着父亲的双眸,声音苦涩地问:“河洛山庄灭门案是你的手笔吗?明岐是良心发现才被你灭口的吗?当年你们数人到了海岛上,是否为了半阙心法,而屠灭了整个海岛?那个叫钟离明月的人,是否被你剥皮抽骨却只字未言?”
  随着他一个一个问题的抛出,安广厦脸色一点一点地阴沉下来,深沉的双眸中仿佛极力压抑着怒火,沉声道:“一派胡言!济儿,你从何处道听途说了这些胡言乱语,居然还来质问为父!”
  安济用力咬了咬下唇:“我遇到了明月光。”
  安广厦猛地一怔,暴怒:“荒唐!明月光早已经死了!”
  “他没死,”安济死死盯着他,“明岐临死前在他背上纹下了一篇文章,将当年旧事和盘托出,字字残戾、句句诛心……”
  安广厦又怒又惊,脱口而出:“轮台伏罪疏!”
  “果然是你做的!”安济猛地瞪大眼睛,“明岐果然是被你灭口的!父亲,你竟然是如此一个暴戾恣睢、丧尽天良的大恶人!”
  他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一个声音吼出来时泪水猛地喷涌而出,安广厦骤然暴起,五指如爪,狠狠扼向他的咽喉:“放肆!”
  安济身体一颤,却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坦然地昂起脖颈,任他手指犹如铁钳一般凶狠地袭了过来。
  然而安广厦却倏然变色,大手一转,眼神惊愕地看着自己掌心:“你做了什么?逆子,你给我下毒?”
  安济流着泪,抬眼看向他:“父亲,你已死有余辜。”
  “你敢弑父?”安广厦眼眶崩裂,双目猩红犹如恶鬼,怒吼,“你可知此罪当诛?”
  安济走到剑架前,伸手抓住紫薇剑,铮然拔出,剑光寒绝、杀气灼灼。
  “你敢?”安广厦看着爱子提着剑一步步走来,感觉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双拳死死攥住,声音低哑,“济儿,你怎这般愚蠢?即便是下毒封了我的武功,然而我还是天下盟主,门外弟子三千,一声令下,即刻便有无数刀斧手进来,将你这弑父逆子劈成肉泥!”
  “你的人都被我调走了,现在门外全是我的心腹,”安济提起长剑,垂眸看一眼寒光粼粼的剑锋,目光移向安广厦,轻声道,“伏诛吧,父亲。”
  说罢,倏地举起剑,势如疾风一般劈了下来。
  安广厦痛不欲生地瞪大了眼睛。
  寒光划过虚空,发丝纷扬起来,安广厦猛地转头,听到哐当一声长剑坠地的声音,安济掌中握着一缕发丝,泪流满面,哑声道:“虽然你罪大恶极,本当斩首伏诛,却终究是我的父亲,今割发以代。”
  安广厦震惊地看着他,双眸泛红:“济儿……”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安济捂住眼睛,轻声呢喃,“你出家吧。”
  “什么?”
  “我已安排一个死囚,易容成你的样子,过几日谢清微便会将你的罪行昭告天下,斩首示众,以慰那些无辜被戮的亡魂,”安济道,“而你……便封住武功,去英灵冢为先人们守墓去吧,青灯古佛,好好忏悔你的罪行,不死不归。”
  安广厦踉跄一步,腿一软,跌进座椅中,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要流放自己的父亲?济儿,你疯了?你诛杀亲舅、流放生父,就不怕死后入地狱吗?”
  安济抬眼看向他,双眸中泪已流尽,满目血丝,他怔了片刻,缓缓移开眼神,看向墙上“风雨不动、天下为盟”的牌匾,惨然一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说着后退几步,站在书房门前,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跪地叩首足足半柱香时间,才脸色苍白地起身,低声道:“就这样吧,父亲,永别了。”
  转身走出书房,对侯在门外的弟子沉声道:“为他剃度易容,等入夜便送去英灵冢,不要让任何人看见。”
  “逆子!!!”背后传来一声巨响,安广厦猛地将桌上所有东西悉数拂到地上,喉间传出痛不欲生的惨烈吼声。
  这一个冬天仿佛格外漫长,安稳已久的武林终于如同沧海横流的朝廷一般风雨飘摇起来,洛阳断断续续下了半个多月的雪,斩佞台上的积雪足足有两尺多厚。
  钟意等人混在拥挤的人群中,远远看向被推搡着走上台的男人。
  旁边一个江湖人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谁能想到德高望重的天下盟主,竟然会做出此等丧尽天良的事情,罪不容诛!”
  “原来那弃风谷竟然是无辜的,”另一人唏嘘,“最可怜的是那小魔头……不,现在已经不能叫小魔头了,该叫苏小公子,唉,安广厦与常风俊真是罪该万死!”
  “还有那个什么海岛,岛民们本安居乐业,就因为那个什么心法,竟被安广厦屠了个干净,你说说,这些冤魂,上哪儿说理去啊!”
  “人死如灯灭,也不须说理,”钟意微微一笑,与乐无忧对视一眼,“倒是活人,心里这口气终究是咽不下的。”
  九苞穿回了男装,一件雨过天青色的棉袍显得少年英伟俊俏、神气逼人,抱剑倚在一棵枯树上,嗤笑了一声:“要我说,非千刀万剐不可以平我恨意,但这老杂毛是小废物的亲爹,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简单了,只是,想不到他竟真的能问罪亲爹了,也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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