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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雪过前殿-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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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何事不看霜雪里
这屋里没有漏刻,也没有其他能用来计时的东西,舒澜在电光火石之间蓦然回过味来,杨璞和崔道之都是在看时辰。
他们在等着什么。
浮上舒澜心头的第一个念想,是杨璞要逼宫。桩桩件件串珠成链,比如为什么杨璞弹劾崔道之以后还肯妥协了等几天前来对质,比如为什么对质要选在这种地方,而不在宫城之中。
——因为最靠近殿中的守兵一向不是杨璞的嫡系,他没有十足的把握。
想到这里,舒澜偏头去看崔道之。他知道吗?若是不知道,那说不过去;若是知道……他却全部答应了下来,竟没有一点对策。
舒澜的心猛然沉了下去。他已经不是当初不明所以也无所畏惧地见证宫变的少年人了。
当初可以说是无知者无畏,如今他心中有所求,就再不能顺其自然。可惜变的只有他,而没有时局,真正到了此时,他也依然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崔令君——”他抿了抿唇,低声喊道。
崔道之转过头来看他,面上一片平静的惨白。
“崔令君不必感激下官,下官只是秉公言之。”
他在皇帝的注视下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句无一字是真的话来,低头向殷琦叩首。
“臣愿意作证,是为对得起臣的本心,请陛下……明鉴。”
殷琦怔忡了片刻,少年人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苦笑。他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绝不是表面上那样简单。所谓的“本心”,让他明鉴的,也绝不仅是为了尊奉天子,拨乱反正,即便听上去是的。
这接近于明晃晃的拒绝了。
他根本不需要再想,就看透舒澜作证是为了崔道之。一般人还不至于往这种事情上去想,但他一旦这么想了,就越看越觉得是真相。越是生死关头——哪怕仅仅是舒澜自以为的生死关头——才越骗不了人,那年轻的文官看向崔道之时候那种诚恳的、忧心的眼神,从来就没有在他望着自己的时候出现过。
在这之前,殷琦曾经连续几个夜晚想着,或许有一丝一毫的可能舒澜的甘愿是为了自己?如果是这样,那么等万事安定过后,他想告诉舒澜许多事情。
原来说来日方长,他不着急,不指望被一下子接受。但眼下他知道,没有来日了。杨璞还在,姚廷尉也依然在边上杵着,但他都不想顾也顾不得。
殷琦站起来,把舒澜教他的、不可以轻易下阶之类的教训都抛在脑后,直接走到对方面前。
“……那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压低了声音,俯身向舒澜说道。
但声音再低也不是没有人听见。至少那边一直摆出一副好整以暇样子的杨璞,和这边像雕塑一样沉静的崔道之,都是听见了的。
杨璞像看戏一样看着这三人,悠悠然叹了一口气。
他眯起眼睛,轻声说道:“看来有些传言也不全是假的。”
他没说是哪些,只停顿了一下便又笑:“这样不能克己的臣子,不管是谁,也不管是几位,都不适合在陛下身边。否则,陛下是还想……蹈先帝的覆辙么?”
他这话大逆不道,按理说出来就该杀。但是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没有哪个字不如刀如匕,在场之人没一个被放过的。话音一落,就刺得那边沉浸在纠葛里的三个人,哪怕是不能确知什么叫“先帝覆辙”的舒澜,都听得脸色一白。
殷琦往后退了一步站开,舒澜则无意识地转过眼去瞟崔道之,崔道之依然不动声色跪得笔直。
但他眼尖,正好能看见对方的指尖略微发抖着捏紧了袖子。
“姚廷尉——”杨璞说完了,又回过头去道。他还没说完,殷琦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响起:“回避吧。你下去,卷宗的事情以后再说。”
那老官员正乐得不沾惹麻烦,应了一声就走。
庭中有一刹那静寂,直到他去远了,杨璞才又慢慢往下说:“臣说得是一派胡言,还是有些道理,陛下心里想必清楚。”
“陛下心里也清楚你杨质然想做什么。”
崔道之答道。
话题越说越不堪,早已经脱离了原本找舒澜来对质的意义,但杨璞和崔道之谁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殷琦似乎也当真好奇,竟不去阻止他们。
“那是日后臣与陛下之间的事情。”杨璞淡笑一声拨转话题,“但是先帝昔年惑于佞臣,以至于耽误子嗣的事情,可是以前的、也是眼下的。至今国无长君不提,又使陛下年幼失恃……”
“就好像这些事里头,有哪一件不曾让你杨大将军做梦都能笑醒一样。”崔道之冷冷出声,“杨质然,你现在倒是学会了拿矫先帝遗诏来污蔑我——那孟氏要对东宫下毒手的时候,你又哪去了?”
杨璞没回答他,眼神直盯向刚才姚廷尉离去的方向。
那中年人刚走到门口,又气喘吁吁地冲了回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正中央,转向殷琦草草行了个礼。他被惊得面如土色,这话说得战战兢兢,但同时又十分急切:“外头被禁兵围了,说里面的人,除非陛下亲临,否则一个也不许出去。”
话音刚落,听的四个人同时愣了一下。
舒澜轻轻呼出一口气。他知道,那另外三个人等的东西到了。
——只是不知道是谁等的。
第二十一章 北地无人空月明
但舒澜没想到,来的人里,为首的是杨世宁。禁军动作有序,用不了片刻就在院子里排布停当,除了殷琦被保护起来和那姚廷尉没人管他之外,剩下的三人都分别被围了起来,各自分隔开去。
舒澜往殷琦那边看,才发觉看起来殷琦也没想到这一出。皇帝转过身见到来人,面上惊讶之色一览无余:“凤钧……怎么是你?”
他问完了,杨世宁还没回答,就见杨璞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但杨世宁没回应他,甚至躲开了他的眼神。
“凤钧?”
杨璞也忍不住惊讶地叫了他一声。
“请大将军……恕罪。”
杨世宁终于还是没回头去看自己的养父。他说话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但身子依旧稳稳地站在殷琦面前,像棵松柏一样动也没动。说完这句,他就再不肯回答什么,只向着殷琦说道:“请陛下吩咐。”
话说到这个份上,杨璞就算不想知道也得知道,不想明白也得明白:
他当年辛辛苦苦从外头接回来养的养子、他战友的儿子,这一回,竟然也背叛他了。
但杨璞好歹经过些事,他没问为什么,也没问怎么回事,先看向了围着他的那一圈禁军。铁衣寒透,在日头下泛出明晃晃的冷光。那是他跟崔道之一起抬头看过的太阳,那时候他在算时辰,觉得崔道之即使找来外援也不会比他更快。
——确实不会更快,所以第一个来的不是什么外援,干脆变成了内鬼。
甚至禁军穿着的军服也跟杨璞看惯了的那种不同。这一圈甲士的脸上什么神情都没有,带着的不是沙场风沙磨砺出的粗粝,而是经过日复一日的严苛训练而拥有的镇定与麻木。他们只听令于虎符,兵刃所向锐不可当,而那刀剑下的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则全然与自己无干。
但可惜的是,虎符现在不在他手里。他不知道是在殷琦那,在崔道之手里,还是被先帝留给了那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帝舅江阴侯,但在谁手里已经不重要了。
用眼睛看了一看四周,他就顿时心知肚明——自己今天竟是走到了穷途末路。
这不是跟着他去北征戎狄浴血拼杀过的嫡系,杨璞百胜将军的威名在这些铁衣死士眼里也只不过是个虚名,不代表任何东西,换不来热血,更不会换来宽容和垂怜。
他又把目光投向杨世宁的背影。他迟疑了片刻,出于人之常情自然是想问他为什么临阵倒戈;但属于大将军的那一部分则告诉他,如果不能挽回,那就不必问。
所以他略微动了动唇,最后却什么都没问。
但他不问,并不意味着别人就不会说。
“大将军好像知道来的人会是谁?”问他这句的人是舒澜,“陛下却不知道。”
杨璞没理他,不知道不愿意回答还是不屑于回答;殷琦往这边瞟了一眼,却也没有阻止。
“大将军……大概是想叫禁军来逼宫,逼着陛下处置我罢。”崔道之低头轻嗤了一声,“却没想到……”
他没说完。后面的话不必说舒澜也明白,在场之人更是都明白。
——没想到杨世宁虽然表面上听了他的调遣,实际上听的却是皇帝殷琦,甚至是崔道之的。杨璞在刀锋刃角上过了一生,算了千回万回,却不想仍是有失手的时候。他回想起来,或许他不该明知道杨世宁与皇帝亲厚,一向做事又正派,还那样相信他;又或许他不该为了给自己亲生儿子封侯的机会,就让论资历更适合北征的杨世宁留在禁军;或许还有……
但这些他都没有说,而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陛下来日,当思臣今日言。”
殷琦没回答,抬头看着杨世宁。
“臣……率禁军前来护驾,请陛下吩咐。”
在这一片沉默里,杨世宁轻而干涩的声音竟显得分外惊心,落地似有万钧之力,晃得殷琦有一瞬间的晕眩。
“逆臣杨璞诽谤君父,逼宫作乱——”
但他还是冷静坚决地开了口。
杨世宁没动,他没向前去但是也没退,只示意着点点头,看着那几个禁军死士稍稍走上前去围紧了杨璞。杨璞今天前来的时候被要求解了兵甲,身上那件衣裳是锦缎的面,深蓝色,越发衬得肤白如玉,眉目点漆。他手里没剑,赤手空拳站在几个人中间,没退没躲,朝着殷琦问道:“既然是小舒侍郎写的,陛下不问问他写的什么吗?”
他随便一问,没指望用这个翻盘。但死到临头——虽然也不一定会死,但对他而言眼下这局面也与死无二——有些话不说白不说。
趁着殷琦和舒澜还没反应,杨璞自顾自把目光转向崔道之,朝他扯出一声淡薄的冷笑:“从前陈平给汉高祖献计说,捉一个韩信只需要两三个力士罢了。却不想你拿这招对付我。”
“你也拿这招对付我。”
崔道之也跟着他笑了一笑,回道。他此时可以说拿了胜券,但偏还是跪着。倒不是不想起来,只是他跪久了,这会站起来大约也站不稳,就宁可不露这个怯。他这么跪着,抬头看着杨璞跟他说话,反倒给杨璞一种奇妙的感受。
杨璞摇摇头稍微愣了一愣。
“可惜你做不了陈平。陈平善终,他比你聪明。像崔令君这么做事,有朝一日——”
“有朝一日死无葬身之地,我替你说了。”
崔道之不是头一回听杨璞说这话,他接话的时候神情清明,近于冷酷,接完了抿了抿唇,往别人那看。
这时候舒澜正在一字一句地把先帝遗诏背给殷琦听。他自请作证的时候早有准备,当然是把遗诏背了,一点也没卡壳,背得流畅纯熟。
舒澜背完最后一个字,杨璞就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背下来才好……正是要你背下来。”
然后他仰头看了看天,在禁兵的挟持下往后退了一步躬下身去:“看在臣疆场拼杀,收复北庭的份上,可不可以问陛下最后讨一个恩典?”
第二十二章 埋愁无地奈君何
杨璞求了一个痛快的死。
这确实算个恩典。这件大案要案原本该查透,多翻些同伙出来,但殷琦也好崔道之也好,看着都没这个打算——该纠缠的事纠缠,该装糊涂的时候就得装糊涂。
杨璞行了个礼,然后说他不堪受廷尉审讯的羞辱,也不容得崔道之判决。人固有一死,他宁肯自己死,不愿意在几百年后仍然像了那个汉朝的韩信。殷琦听他说完,略一思索就点了点头。
杨世宁还在,在他旁边,白着一张脸笔挺站立,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见杨璞拔刀之前往这边看了一眼,冷冷的,仿佛将死的不是自己,而是被他注视的这少年人。
“陛下。”原本一直观望的崔道之却在此时忽然出声。
“让大将军用凤钧的刀吧。”
他提议道。舒澜听了,直为这刻薄心惊。
殷琦初时疑问,但崔道之意外坚持,便也点了头表示同意,杨世宁只得解下兵器,由旁边的人向他的养父递过去。
杨璞伸手接下,掂了一掂,噌一声扯出刀来,竟毫不迟疑地向颈子上刎去。喷涌出的热血溅得他身上蓝色衣衫几乎成了黑的,连舒澜也往后退了一步才躲开。
杨世宁的手攥成了拳。他往殷琦面前走了一步,扑通一声跪下:“臣不曾及早斩杀叛贼,是为不忠;临事倒戈,是为不孝,已经再无颜面苟活——”
他跪下的时候顺势拔刀,竟是想效仿养父自刎的意思。但刀不在他手里,他只握到了一个空空的刀鞘。殷琦打了个手势让禁卫都退下,只留下一左一右两个制住了杨世宁。
天子往前走了一步,端端正正地站在杨世宁身前,蹲下身去。
“那阿宁哥为什么要帮我?”
——不帮我,让杨璞做了摄政大臣,或许来日他篡了逆了,杨世宁也还有个王爷可做。
但杨世宁没回答他。他不像养父杨璞任凭风吹日晒也天然肤白如玉,小将军的脸上已经被打磨出了淡淡的麦色,却越发衬得那双黝黑的眼睛光亮有神。现在那双眼睛眼角泛红,甚至连嘴唇都紧紧抿成了一条线,良久才开口道:“于公,是为了天下太平,不想再多动乱;而于私……陛下不会希望知道的。”
殷琦看着他,忽然似有所悟。他怔住了,不知道做什么感受,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有些无措地垂下了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殷琦才低声道:“以后,也许以后我会明白的。阿宁哥,你……”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你不要死……也不要走。”
殷琦死死盯着杨世宁,直到他点头答应,才命那两个禁卫扶起他来。杨世宁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步,但随即就又站好了,稳稳当当地一步一步往外走去,走得远了。
殷琦抬头看了看四周,除却那一片狼藉,就只有死寂。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所有人,身后中庭只剩下战战兢兢低垂眉眼的舒澜,从一早跪到现在看不清神色的崔道之。
“卿……卿起来罢。”
崔道之没办法,只好忍住双膝一阵尖锐的痛楚咬牙站起来。舒澜伸手去扶了他一下,竟摸到对方手心一片冷汗。他一时心惊,扭头只听崔道之倚在他身上,趁殷琦低头沉吟的时候偏过头来,用气音几不可闻地悄悄笑道:“你当我不会怕的么?”
舒澜被笑得心头一跳。君王在上,他们两个此时小心背人低头耳语,似乎别有一番滋味。
“我现在知道了。”
他也凑近了,压着声音答。这时候殷琦正好转回身站好了往下面看,二人不约而同做出一副端谨样子来站好。
“小舒学士上京的时候已有文名,还曾经向先帝献赋……”殷琦沉吟片刻道,“那篇《帝京赋》,可是卿作的?”
“是。”
舒澜静静答言,忽然明白了皇帝在问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卿可以背给朕听吗?”
他背不出来。舒澜作文一向有些捷才,不以构思为胜;他又年轻,还没给自己结过文集。甚至可以说,他自己写过的东西,一向都是背不出的。
殷琦见他迟疑,便又问道:“卿上个月做的诗,去年草的诏,都背不出来吗?”
但殷琦甚至没想听他回答。他走过来,把崔道之和舒澜搭在一起的手一左一右分开。
殷琦落下话音的时候便正好伸手捉住舒澜的左手。少年人温凉而有力的五指扣在他发烫掌心,停顿了片刻又骤然松开,令舒澜心里甚至一空。
但他没松开另一个人,甚至扣紧了崔道之的手方才低声道:“崔令君……还记得么?”
崔道之一愣。他甚至不能确知皇帝记得与否指的究竟为何,只得启口意欲谢罪,但还未出声,殷琦已经接着说下去了:“卿带着朕逼宫继位的那一晚——”
“陛下慎言。”
大逆不道、不可言说的话语被皇帝轻轻巧巧吐出,并且面对打断时,他只是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出朕之口,入卿之耳罢了。”
崔道之轻轻闭了闭眼睛。这一句说罢,皇帝停顿了许久。他敏锐地感到那被他抓住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卿在前朝时,职兼少傅……今日当为我解惑。”
天子最后的疑义尚未被启齿说出,为师长者面上便连病态的血色也全数褪去。
一如殷琦早已知晓答案,崔道之此刻亦轻易能洞彻那即将出口的问询。他左手在袖中摸索到一枚玉簪,水中浮木般咬牙用力攥紧,方终于拾起一朝宰执最寻常平淡的口吻:“这个问题不该由陛下来问。”
而殷琦也几乎与他同时出声:“先帝……到底是怎么崩逝的?”
第二十三章 未知谁可寄深情
“……如陛下所想,是臣。”
玉簪被崔道之松手扔开,当啷一声堕地。
他同时也轻而又轻地从皇帝掌心抽出手。
舒澜终于听到这答案。他没太多震惊,但也没能立时接受,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头顶流到脚心,却不知道这寒意是为什么生发。
“殷鉴不远,陛下待成年之后还要大婚,日后为君为父皆当知分寸。”
“殷鉴……不远?”
知道和真正亲耳听闻之间永远隔着一层,即使答案分明在意料之中。殷琦沉默良久,哑声开口。
“卿弑君之后……还要……说先帝是商纣王?”
“陛下。”
舒澜也终于不再端谨,索性肆意抬头去看。那“陛下”二字低声如自语,殷琦听得浑身一个激灵,收声仰首,与崔道之眼神铮然相撞,只闻他厉声问道:“否则,陛下是想到九泉之下去质问臣吗?”
皇帝强压下泛红眼眶里师出无名、不知是为人或己涌起的泪意,被噎得抿了抿唇。
十二月的风是极冷的,但日光非常强烈,晴朗又坦荡。太阳又往西边偏了一小段,正好打在舒澜脸上,他眯起眼躲开刺目的直射,去听崔道之和殷琦的对话。
崔道之说完了这句,并没再多说什么,只看着殷琦有些匆忙慌乱地回到座位上坐下。
舒澜在一边怔怔看着,忽然想起些什么。
比如他第一次和崔道之同乘一车的时候,见到的那个诛杀先皇后孟氏族人的刑场。再比如他们一同打理先帝的丧事时,崔道之那种异乎寻常的疲倦和抗拒。
那场大狱让京城流血不止,但当时甚至连舒澜也不曾明白,只是一个趁先帝病中的时候提前召太子进宫的罪名,何至于此?
先皇死前,孟氏和自己的兄长谋划好了,假意召殷琦进宫问病受诏,实则是想借机谋害;崔道之拦下进宫路上的殷琦,便索性将计就计,为免夜长梦多,直接逼宫继位。
从前在他心里散落过的、疑问的碎片被一片一片拼接成型。
他竟然曾经距离这件事那么近。
舒澜忽然想起他从临州回京之前,故交杨子南问他,你怎么知道崔道之不是故意算计,引你回京去替他做事。
知道真相的唯一好处,或许是这句话现在倒是有得回答了?舒澜哭笑不得地想。
因为他的计划里根本不需要有“让我作证,洗清罪名”这一项。他行事果决狠厉,甚至无情得超出自己的想象。
在一片混沌中,他听到殷琦在终于还是捡回了方才的话头:
“先帝在那时,曾有什么想对朕说的么?”
“没有。”
崔道之摇摇头,对上天子怀疑的眼神与一句“卿是忘了,或是不愿说”。
于是便又补上半句:“哪里来得及。”
当昏暗的寝殿变作岌岌可危的孤城,他又何曾有机会拖延与纠缠?旧爱也好,新仇也罢,一切的曲折都被葬于热灰之中,再无由得见天日。
——当然了,本来也不需要得见天日。
但他还是忍不住往旁边的舒澜身上看了一眼,在内心不无嘲讽地一笑。
现在这翠竹一样的少年,终于该知道他爱慕的上司是何等样人了。
即使抛掉所谓的情情爱爱不提,送对他有风云际会知遇之恩的君主魂归九泉,又亲自逼死于国有功收复失地的常胜将军,都不是什么可以面对青天白日的事情。
就算不论哪一件都像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也将永远难辞其咎。
千百年后的史书是要舒澜这样的人来写的,他不知道百年后的人会写他什么——更可哀的是,他这回也猜不出舒澜在想什么。
不过此刻也当真谈不上后悔,他只觉得冷。
“陛下自然难忘,但于臣又何尝不是?”
沉默只有片时,崔道之很迅速地就回答了殷琦的话。
“卿究竟……出于什么用心?”
殷琦又问他。这一回崔道之只是摇了摇头。
其实没有什么用心,只不过是险境经得多了,锻炼出了习惯性的机变。殷琦惊怪甚至畏惧都是人之常情,但他并不知道,对于崔道之而言,这桩事其实也是心底难消的旧伤。
他此刻闭上眼,就好似能闻得到那天扑面而来的夕风,和被雨水浸染的花腥。
那天殿中四下无人,他跪在地上垂眼望着先皇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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