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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其凉-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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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不属于他的记忆,又仿佛与他息息相关。
会稽山上正值暮春,云遮雾绕,花香鸟语,是一年当中最美的时候。苏锦看到了还是个少年的自己,身量不足,艰难地挑着一担水从泉眼处沿着小路往前走。
转弯后,应当是静心苑的地方却变作了阳明峰的大殿,他不知所措地放下水桶,揉着酸痛的肩膀。大殿前空白的地方,几个弟子零零星星地兀自练剑,苏锦站在那儿,看得十分认真,暗中记下一招一式。
这时一个白衣人从旁边竹林中猛地冲出来,抱头四处逃窜,口中兀自讨扰道:“三师兄!三师兄我错了!别打我……哎!打坏了怎么练功!”
赫然一看,正是仿佛才十五六岁的程九歌,没心没肺的样子,绕着场中香炉飞快地转圈。苏锦心念一动,果然庄白英追在他后面跑出来,他见惯了对方宠辱不惊的石佛样,此时蓦然看见怒气蒸馒头似的从头顶一路上飘的庄白英,还不太习惯——年轻了好多,一张俊秀的脸气得五官扭曲,分外生动。
他手中举着鼎鼎大名的听松剑,一路追着程九歌,唯恐他听不见似的喊:“给我站住!今天非打断你的腿不可!喊你去藏书阁思过,这画的什么?!”
一边从怀中抽出两张纸,上面爬满了歪歪扭扭的王八。苏锦几乎笑出声来。
程九歌眼见求饶不成,立刻二话不说冲进大殿中寻求庇护。他跟着二人你追我赶的场面看过去,呼吸停滞了须臾。
听掌门授业的蒲团旁边是个小小的书房,门口有人翘着一条腿,很没有坐相,正皱着眉琢磨一本长得像剑谱的经书——谢凌。
程九歌见了他仿佛见了救命稻草,连忙躲到谢凌身后:“二师兄!救命!三师兄要打死我了!”
谢凌两根手指伸出,使了个巧劲儿,将程九歌拎小鸡似的抓出来,无视他的求助,径直对庄白英道:“拿走拿走,别在我这儿捣乱——程九歌,又偷懒了吧?师兄都是为你好,不打一顿怎么记得住呢?”
这一时苏锦竟然很庆幸后来他师父的脾气的确变好了许多,至少他拜师学艺那十二年里,谢凌从来没有动手揍过他。
苏锦眼看庄白英狞笑着把又哭又闹的程九歌抓走,毫无还手之力的那位一边徒劳地挣扎一边喊:“四师兄去哪了!杨垚——你出的馊主意!见死不救——”
庄白英的声音渺远地传来:“哦?杨垚让你画王八糊弄我?好得很嘛,你们两个居然还学会同流合污、欺上瞒下了!”
——也不知最后到底有没有打断他的腿。
苏锦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谢凌身上。他最后一次见谢凌时,对方已经须发灰白,显出几分老态,而此时眼前的人却仍旧黑发,眼神凌厉,隐约窥探得到群英会上纵横江湖的风华正茂。他翻了翻手中的东西,轻轻一扔,那本书便落在了案上。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本破烂不堪的玩意儿,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接着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喃喃道:“若是同源而出,定还少了两卷,凑不齐……”
什么几卷?苏锦一皱眉,竟很认真地想,他莫非说的是《人间世》?
略一思考时,会稽山上熟悉的熏香味立刻便远了,连带着院落中几位弟子交互耳语的声音都听不真切,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归于黑暗……
“苏少侠?苏少侠——苏锦!”
他闻身而起,单手迅速地扣住了旁边的凌霄剑,意识还在梦境中逗留,身体却先一步地醒了过来,拔剑出鞘就要抵御威胁。
苏锦蓦然睁开眼,光线太过强烈地眩晕了一会儿,总算清醒过来。眼看自己一副不成体统的警惕样子,略有歉意地收回剑,再辨认周遭,门窗简陋,外头朝阳初起,流水潺潺,隐约有冰雪消融的气息。
唐白羽坐在床前,松了口气:“可算醒了……青崖还没‘活’过来,你又倒了下去,可把我吓的不轻……苏少侠,可还认得我?”
苏锦愣了愣,道:“……唐白羽,师兄。”
他旁边还站了个粉白衣裙的小姑娘,看年龄不过十七八岁,面嫩得很,手中端了个碗,忙不迭地递过来,声音如银铃般好听:“来,把这碗糖水喝了。你路途劳顿,又滴水未进,精力不济才导致的短时间昏厥——不过昏了之后又睡,我可从没见过心这么大的。”
苏锦感激地接过,道:“多谢。”
唐白羽在旁边介绍:“这是我们小师妹,想来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你跟着青崖喊她红竹就行了。嗳,你干什么?”
喝完了那碗糖水,苏锦连忙就要往外冲。被唐白羽拦下,他急匆匆道:“你刚说青崖还没活过来,他——”
“不是!”唐白羽哭笑不得地解释道,“他……算了,你自己去看吧。”
他朝唐白羽点了个头,想要说些什么话来显得不那么狼狈。但苏锦似乎被一张封条贴住了嘴,整个人满心满眼都是唐青崖的安危,着实再无法客套,脚步略一停顿后,连外衫都还松垮着,就疾步出去了。
红竹露出一种心向往之的表情,道:“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人啊?”
唐白羽自以为是道:“对啊。我都跟你说了不用担心,是一等一的好人品、好相貌,阿青配他,我还觉得委屈了苏锦呢。”
以为自家小师兄天下第一好的唐红竹踩了唐白羽一脚,简短地表达意见:“呸!”
竹苑的东西两厢相距不过数丈远的距离,小院当中空空荡荡。冬天冻,草枯萎了,竹叶奄奄一息,在风中苟延残喘着。
苏锦站在那扇扣得不甚严实的门前,竟然近乡情怯地不敢推。
比起之前的阔别,这一次不过几天而已。他醒来发现被唐青崖算计,先是惊愕,又感到愤怒,最终停在了复杂的情绪上——他到底对唐青崖心存某种不可言说的爱慕,才刚刚体会到了其中的好,被猝不及防被摆了一道。
如唐青崖当日说,怎么会不恨呢?
他也想恨,想着见了这人之后,不由分说地揍他一通。可一路上想到诸多惊心动魄,把自己吓得恨不能再多生几条腿,跑得再快点——
到了后来,他站在前往唐门议事堂的那条小道上,看到还未褪尽的血迹,听周遭弟子絮叨少主伤势严重,代价惨痛,旋即担惊受怕地想,“算了,只要他还活着,我便原谅他不辞而别。只要还活着……”
对刀口舔血、徒有一腔孤勇的人而言,这是个多奢侈的要求。
苏锦心如乱麻,迈不开脚步,生怕一推门看到的是个面如金纸、断腿断手的唐青崖。
手还在门边犹豫,里头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声,打断了苏锦的胡思乱想。
他迅速地推开了门,快步迈到里间,先入为主地松了口气——还好,至少全须全尾,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见了他,坐在床上揪被角的唐青崖愣了。
两人目光对上,苏锦忍不住先开口道:“我……”
他应该说什么?
“我不怪你”还是“我很想你”,或者“你没事吧”,随便哪一条好像都过于肤浅,可又不知道怎么应对他的质问。最终,这些肤浅的问候在他舌尖转了一圈,被咽下去了。
苏锦沉默地抬了个凳子,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地在唐青崖床边坐下。在那人始终惊恐的目光中,苏锦拿起他搭在褥子上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接着他再抬起脸时,眼圈立刻就红了。
唐青崖没好气道:“我他妈还喘气儿呢!”
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他也不知道自己张嘴居然这么重的戾气,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眼见苏锦,更是十分震惊。
而这尴尬没有持续多久,苏锦没说话,低头将自己整个儿埋在唐青崖怀里,手还紧握着他的,肩膀微微抽动,好似是哭了。
一瞬间,仿佛调转到了许多年前,唐青崖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孩子,苏锦更加懵懂无知,受刺激受大发了,一遇到风吹草动立刻打寒噤,一双眼红得跟兔子似的。
他这样子好像又变回了当日那个脆弱无比的小孩子,亟待宽慰和安抚。唐青崖本来在跟自己置气的心思突然就淡下来,他叹了口气,把那点七夜奈何的破事放到一边,空余的那只手抚摸上苏锦的头。
“多大人了还动不动就流眼泪,说出去难听——丢你师父的人。”
苏锦发出一声呜咽,从善如流地止住了抽噎,却仍趴着不起身。揽着唐青崖腰的手收紧了,唯恐一松开这人又会逃跑似的。
唐青崖被当成个人形枕头,忍了又忍,最终推苏锦一把:“……差不多得了啊。”
这一动手,被苏锦发现了端倪。他立刻直起身,无辜地眨了眨眼,只觉刚才唐青崖那一下十分的不走心,像是在他胳膊上摸了一把,毫无力道可言。
苏锦开始以为是唐青崖不忍下重手,对上他那糟心的表情后,顺理成章地想到什么就开口问道:“你没使力?”
……实在触了逆鳞,哪壶不开提哪壶。
唐青崖因为他无心的问话浑身一颤,本来已非常放松,又突然想起了烦心事,缄口不言。苏锦又问了一遍,唐青崖心烦意乱,懒得同他说道,被子一卷身体一沉,把自己裹进了被窝,脑袋整个儿都埋进去,把非暴力不合作进行到底。
苏锦不知他哪根筋搭错了,满腔的委屈才刚刚挥发殆尽,还没容享受片刻温存,唐青崖就不理他了。
于是苏锦隔着被子试探着碰他:“你还好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从没在苏锦面前展现出任何失措与任性,唐青崖仿佛永远都游刃有余,不慌不忙,仗着自己大他几岁,横竖指点的口吻也半带着哄小孩子的笑意。于是他蓦然的一下抗拒,让苏锦立刻手脚都不知从哪放。
苏锦没照顾过人,他生活的环境向来都是别人帮衬他的份。此时他见唐青崖憋在被窝里一言不发,生怕他憋坏了,竟伸手拽开那被子。
唐青崖被他几个动作弄得从心烦意乱变成了怒火中烧。
他刚醒来,发觉中了毒,一时不好发作。旁人让他“静一静”时的积攒的不忿此时找到了宣泄口,立时一掀被子坐起来,不顾太阳穴刺痛,朝着苏锦前所未有地不耐烦道:“你能不能别在我跟前碍眼!”
苏锦正要试他额头温度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半路,讪讪地收了回去。
那张清秀温和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略显冷淡的表情,接着他仿佛极力压下了自己的不快,直起身子一言不发地扭头走了,末了狠狠摔门,发出巨大的响声。
那扇不堪重负的木门发出嘎吱一声,本就因为主人少住年久失修,如今被灌注了真气、内力充盈地这么一摔,即刻歪扭几下,很废物地坏了,在风里簌簌发抖。
唐青崖盯着坏了的半扇门良久,心中的气终于烧到一个顶点。
好啊,都走了,觉得他好的时候恨不得掏心掏肺,稍微有点脾气了立刻撒手不管——好得很!
他一边想着“滚你丫的”,一边把正要往地上摔的茶杯放回了榻边的小桌上,直挺挺地戳在床上,觉得浑身不舒服,心里说不出的委屈。
唐青崖自暴自弃般掐了一把睛明穴。
不知过了多久,茶壶里红竹给他添的热茶早凉透了,唐青崖瞥了一眼,拿起来刚要将就喝一口润润干得快要烧起来的喉咙。
又是“砰”地一声,坏掉的半扇门从外面被推开,这下是彻底成了一堆废料。
苏锦单手端着个不伦不类的茶盘,上面摆了几只小碗,另一只手提了个小酒壶——敢情他方才直接用脚招呼了那老迈的木头门。
唐青崖额角微跳,眨眼的功夫那人气势汹汹地杀到他床前,也不说话。
直到把小桌给他安在榻上,碗碟规矩地一字排开,酒壶凑到自己唇边喝了一口,苏锦这才以一种十分欠打、又说不出的坚定语气回答了唐青崖起先的“疑问”——
“不能。”
说完径直坐下,目光如炬地盯着他,好似要拿唐青崖如今大病未愈聊胜于无的美色下酒似的,苏锦又喝了一口,皱着眉点评道:“太烈了……你看我作甚?把饭吃了。”
碗是白瓷,碟是青瓷,装的鸡粥和几盘小菜,清淡得一看就没胃口。
唐青崖望向苏锦,无声地表示对他的鄙夷。
可对方视而不见,又抬了抬下巴,开了尊口:“你不是常跟我说,就算天塌下来,饭也要好好吃么?”
没有了方才那股子怪里怪气,苏锦的口气重新恢复成唐青崖熟悉的波澜不惊,入耳十分舒服。他觉得这句话仿佛是自己等了很久的,在一众令人耳朵生茧的“想开点”中,显得尤其与众不同的好听。
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唐青崖心不在焉地扫了苏锦一眼,默默端了碗。
鸡粥是红竹的拿手,可这碗入口却和以往味道有些不同——口味虽然淡,可温度恰到好处的暖,顺着喉咙一路入到胃里,又是种道不明的熨帖,只觉全身的戾气就此会被轻而易举地驱散掉。
他含着口粥细细品,末了笃定道:“不是那臭丫头煮的吧?”
苏锦咬着酒壶口,含含糊糊道:“……我做的。”
唐青崖:“……”
碗中盛的一粥一饭立时就沉重了不少,养尊处优惯了的唐青崖一时缄默,目光躲躲闪闪了一阵,终究落到苏锦拿着酒壶的手上。
他的五指修长,骨节凸出。展开的掌心唐青崖握过,指根因为常年习武生了薄茧,比不上烟花地的肤如凝脂,手如柔荑。常言君子远庖厨,他竟从不知道,那手拿得起刀剑厮杀,也能掌勺烧火。
苏锦生怕唐青崖没听懂般,补充道:“还合口味的话,当我拿来赔罪——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你别生气。”
这可是他听过最蠢,但又最朴实无华的道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虐的,乖(心虚
☆、第三十八章
抵达唐门的第三日,苏锦如同之前一样陪在唐青崖身边。
他隐约知道了一些真相,却没问唐青崖到底怎么弄的,对方也不问他跑到嘉陵江畔的原因,两个人默契地闭了嘴,享受难得的静谧。
苏锦这人不会风花雪月,实际得很,他偶尔和唐青崖聊天,翻来覆去,生平的经历却乏善可陈。倒是唐青崖,见他局促,自然地接过话题,从自己年幼时开始,讲到了后来,便自然而然地拐到唐玄翊身上。
“……大师兄想要的太多,但他最开始的确真心对我好。”唐青崖单手托腮,讲起很久远的事,“我年纪小的时候不喜欢练武,他迁就着,说不喜欢就不练……那时他还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是随我而已。后来我爹知道后,将大师兄落了个‘管教不严’的罪名,在刑堂的静室面壁整整三个月。一般弟子不入刑堂,这是很严厉的惩罚了……也不知道爹哪来这么大的气性,大约还是恨铁不成钢,又舍不得罚我。
“大师兄那时还未及冠,心高气傲,受不了这般折辱。后来门中有人看他不顺眼的,私下里颇有微词,说他巴结少主。这话传到他耳朵里……之后就越发孤僻,冷面冷心,也同我疏远了。虽说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他落得如今,倒是情理之中——后来我想,大概他是对此事耿耿于怀。”
好似所有的记恨都起源于很不可思议的小事,然后兀自埋在心底发酵,膨胀得越来越厉害,一发不可收拾……人性本就如此,记仇不记好。
苏锦问:“他对你下如此狠手,你竟不恨他?”
“恨……自然也恨的。但总觉得一报还一报,左右挨了他不少戒尺,也受了他不少恩惠。大师姐同他一母双生,受他牵连落了病根,后来又被他灌了药,至今不能离开寒潭半步,却觉得他可怜。”唐青崖轻声道,“算来算去的,怎么算得清呢?”
“挨了戒尺能抵消这次算计你父亲的过错?”
唐青崖弹了苏锦脑门一下,道:“知道你心里有气,只是如今事情都过去了,人得往前看——我若杀了他,毒就能解么。”
他说得平淡无奇,苏锦正扣着他脉门,垂眼思虑许久,末了状似发誓道:“我不问你能不能好——索性不过最坏的打算,你今后若是个平常人,为师父沉冤昭雪之后,回到此处,我陪你一辈子便是。”
唐青崖想了想,笑道:“蠢货。”
他听了这话,竟觉得就算侥幸解了毒,日后平庸地过一生,已经得偿所愿。若是解不了毒,苏锦能陪自己个百日之久,倒也不算太亏。
只是岁月静好终究为假相。这日唐白羽与唐红竹拜访,号称制出了解药,见苏锦一脸茫然,唐白羽接了唐青崖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把来龙去脉一一说与他听。
“所以,由于那无药可解的毒,你暂时内力尽失、虚弱无比,成了个废人?”
苏锦话音刚落,伸出手颇有先见之明地接住了唐青崖扔过来毫无威胁力的枕头,把最后两个音节咬得字正腔圆。
狭窄的房间内聚集着好几个人,唐白羽惆怅地坐在一旁,而红竹忐忑不安地递过去一枚药丸,道:“我照医理配的,虽说七夜奈何解药方子失传了,但制法和效用求稳,并非发作迅速的虎狼药,应当……会有所缓解。”
唐青崖被唐玄翊暗算了这么一下,万念俱灰好几天,如今死马当活马医,二话不说拿来就水吞下。
饶是他有了心理准备,仍旧被那味道恶心了须臾。
脸色由青到白地转了一圈,他方才咽下去,红竹又唯恐天下不乱地补充道:“就算我瞎猫碰上死耗子把七夜奈何解了,你的内力和一身武功也回不来……小师兄,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不是仙丹,你能捡回一条小命已经阿弥陀佛了。”
唐青崖瞪了她一眼,言简意赅道:“闭嘴。”
红竹放心不下,临走前拉过苏锦如此这般地絮叨一通,这才和白羽离开了竹苑。苏锦送他们到外间,夜里的雪化了,江水潺潺。
“你现在知道我的事。”唐青崖拢着厚重的披风,他比不得以前,往灰色单衣的苏锦旁边一戳,几乎是两个季节的装扮,“差不多也该说点自己的了吧。”
苏锦疑惑地看向他,唐青崖却不语,递过去一个眼神,把“等价交换”传达得淋漓尽致。
“咳咳……我是偷跑的。”
无比艰难地开了个头,后面的便好说的多了。
唐青崖刚走时,苏锦失魂落魄好几日,被程九歌语言暴力了一次,好容易缓过来。
眼看成都的事该知道的都知道,其余的牵挂也处理到位,三人即刻成行,往洛阳去,计划从高若谷那处得知一星半点关于那残破不堪的《人间世》的线索。
鸣泉山庄乃一处皇商的府邸,又因与洛阳的父母官交好,山庄生意遍布全国,还有不少商户的东西被选为贡品,如今分外春风得意。
高若谷此人很是奇怪,年逾古稀,有人说他武功高强,又有人说他智计无双。也因为有他的坐镇,鸣泉山庄才越做越大。
至于高若谷如何结交冉秋这类前任的大内高手,又如何在谢凌与鸣泉山庄不共戴天后依然同他保持联系,却不得而知了。
苏锦一路乖巧得很,虽不多话,但程九歌说什么他便照做。表面悄无声息,内心却无一刻不再想着逃跑。
抵达汉中之时,他们入住一家客栈。
人多而杂的黄昏,天气又冷,辛辣的酒和篝火给了客栈中歇脚的各位一个夜谈的契机,秦无端歇得早,程九歌对苏锦放松了警惕,见他听那些商贩聊着五湖四海的奇闻入神,叮嘱了两句,便也上楼歇了。
待到他们二人再没动静,苏锦把凌霄剑一背,留下张字条,连夜跑了。
他跌跌撞撞回了渝州,又四处打听如何去到三合镇。当真是风尘仆仆、披星戴月,还忍受了蜀地夜间阴寒,终于得以见到唐青崖。
听到此处,唐青崖额角抽痛,几乎可以预见被泰山大人兴师问罪的情景。
可对方说得理所应当,他见苏锦始终一副并未意识到错误的表情,换了个温和些的语气问:“你小师叔知道你来了我这儿吗?”
“我写了来找你,让他如果需要,传信过来就是。”苏锦拉过唐青崖冰冷的手,自然而然地捂在了自己怀里,“你送我那只肥鸟,我留给他们了。”
唐青崖:“那是鸽子。”
苏锦:“……好。”
许是唐红竹真的歪打正着找出了解药,七日时限已到,唐青崖并未觉得自己快死了。仍旧没有力气,每日浑浑噩噩,但终归是个好消息。
苏锦写了封信,将此事告知程九歌。他毕竟是首屈一指的大夫,又饱览医书,想必鬼点子多一些,说不定能免了那重塑经脉的痛苦,不着痕迹地化掉残余的毒素。
这日蜀中大晴,冬日天蓝,不染纤尘。
唐青崖一早便起来了。他没惊动苏锦,留他在另间房中睡得舒服温暖,自己披了暖和的外衫,徒步前往刑堂。
其他的局势,唐从恕已经跟他讲过。此次唐玄翊堪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最终败在一人手上。唐翎兮之后再没有出过寒潭,不知她到底怎么想的。攻玉堂虽然损失了一些人手,仍旧换来了安宁。
之后唐从茂以“犬子不肖”的名义,辞去长老的位置,主动要求终身镇守后山黑竹林。唐玄翊的几个亲信亦被发落,如今该是没命了,他本人囚禁于水牢,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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