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遗梦-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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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风轻轻一笑，“此等境遇，你我又不在旁边站着，哪里知道他们为何不手写心迹，又为何不用百花笺，凤尾笺，或是红笺。唉……”轻轻的一声叹息，又取出玲珑剔透的微尘镜，“整个昆仑山，就这面微尘镜是最好的了，虽然一年仅可观照数次，但这次，是定要用它来看的。”
　　说着手上白光一闪，那微尘镜波光粼粼，映照出连绵云雾之下，一处山青水秀，却看见悬崖峭壁之上的一处平台，一人白衣一人黑衣，俱坐在一个石桌旁边，看近了，那两人，正是幽冥王和明岫，只见幽冥王为明岫斟了一杯酒，两人说着什么，却半语也听不见。“这是……乌语台！”见此景，仙尊不禁说道。“正是”，幻风说道：“乌语台在三界之外，任何声音都会被敛息，也不知这二人在说些什么，竟然担心游神听了去，选了这个地方，可惜我这微尘镜啊，也无能为力。”不一时，只见明岫起身，幽冥王却携了他的手，在手腕上绕上一圈一圈的竹丝线，又揽过明岫的肩低语什么。片刻之后，明岫御风飞离乌语台。
　　“哈哈哈，”听得幻风在一旁大笑：“竟然是此等光景，竟同云笺所书也不差一二了，仙尊可要再问问他们，为何用云笺，不用碧霄宫特有的凤尾笺，我只念着渊九涯不喜我那妹子，必然是幻心性格古怪所致，不合他意，早知他早已心有所系，二人又两相悦然，我又何苦做这等联姻。”
　　仙尊看着那微尘镜，面色铁青，拂袖而去，却听见幻风在后面说道：“仙尊保重身体，这墨玉我就算物归原主了。”石桌之上，墨玉上面碧霄宫的三个字，返照着天边夕色如血。
　　明岫归来返回碧霄宫，见文翾在院中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才说当我亲妹子一般，又瞒着我，说去昭文宫走走，不知道又去找哪个婆娑鬼去了。”
　　明岫心里苦不堪言，自己一席话也想与人道出，文翾说不得，潜音说不得，其他人更加说不得，只有自己往心里去了。他收到文翾给他的帖子，便行至幽冥宫，意欲言谢索回宫玉，再打消幽冥王的一切念头。
　　幽冥宫庭院的桃花树下，二人再次相见。明岫说道：“幽冥王诺守十日之约，明岫感念非常。”说着深深鞠礼而致，幽冥王心下一动，忙扶住他说道：“诺承之则必守，又有何谢之有。只是有些话，当蔽众人方可言，不知明岫上仙可愿移步。”
　　明岫心里想着此次必然要说个明白，断不可当绝不断，可不能再让文翾在楹树底下再捡到什么帖子了。
　　乌语台，又见梨树花色如玉琢天成，想起那一盏梨花灯相送，明岫不禁感怀，说道：“那日你应允从昆仑带潜音出来，我曾交予你宫玉，以便取得潜音信任，潜音也同我说起过逃离昆仑的过程，并未提及宫玉，想必，这墨玉还在幽冥王身上。”
　　“自你给了我那玉之后，我贴身携带，从昆仑逃走的路上，确实没有将玉交给潜音上仙，但是，在路上，我不慎将玉遗失，此时，玉也不在我身上。”
　　“遗失？”
　　“逃脱的路上阵法重重，后来又徒步在雪地里走了二十多里，风雪之中过了飞霜河，之后方才走出结界，亦不知何时将玉遗失，不过你放心，我定然会将玉找回，必然不让你挂心。”
　　明岫看着他，心念百转，但终于定了心神讲道：“我思量很久，纵然幻梦情生，但梦境终究应该止于梦境，梦在缘在，梦灭缘灭。那块玉，我自会上昆仑寻回，幽冥王不必挂怀，自此一别，当不复见了。”
　　幽冥王听到此话，默然不语，良久，斟了一杯酒给明岫：“自此一别，当不复见。如果这真是你的心意，我定然……循了你的心意。”听到此，明岫眼眸中一丝亮光闪过，心下宽慰许多，却听见幽冥王接着说道：“如果你能循了我一桩心事。”
　　明岫抬眼看着他，却见幽冥王眼中目光切切，轻声说道：“那竹环，我想赠予你。自那平湖之上，我系于你手腕上，便是你仅有的记忆，再赠与你，我也当那梦境随了你而去，不复存在，心里也了无牵挂了。”
　　“好。”明岫长叹一口气，叹道这幽冥地域之王背地里可是一个痴人，竟然存了这份心思。幽冥王携了他的手过来，在手腕上将那细丝竹环在他手腕上一圈一圈的缠绕，动作极轻缓，眼神如同在期待什么，良久，明岫收回手，不妨幽冥王突然揽过他的肩，神色异然，在耳旁低声说道：“你不是他，我千方百计追寻梦境到了碧霄宫，并未见到其人，可你不是他，你不是他，丝线触到他手腕，他蹙眉的样子，我永远记得，你，为何要骗我。”
　　明岫听他说完，心中一沉，目光清冽的看着他：“幽冥王如何执念至此。是与不是，都是梦断缘灭。你实不该秉此孽缘，强而求之。”说罢，也不愿再看他，乘风而去。
　　明岫回来后，便在知春坞待着，文翾虽是为他烹茶燃香，心中念他不知又去找哪个婆娑鬼，却也不敢问，只一阵一阵的偏头看他，“你放心吧，我一根头发都没少。”明岫笑着说，文翾说道：“劝也劝不住，我刚去了昭文宫，一切尚好，你送的千年灵芝，他也服了，今日气色到显得好多了。”
　　明岫嘴角一笑，“文翾果然知我心意。”话音才落，便听见叩门声，林鹤侍者传话，仙尊请明岫到后花园一叙。
　　文翾欲跟了过去，林鹤说道：“翾儿跟过去做什么，仙尊连我都是避开的，茶水都不让送，只说找明岫上仙小叙，叮嘱我旁人不可跟来。”
　　“这么避讳，难道是昆仑又打过来了？”文翾眼睛睁的大大。
　　“昆仑确实来过，但是恭敬的很，想是根本不敢再挑起是非了，听说，那昆仑幻心和幽冥王的联姻都破了。”
　　“幽冥王已然归顺仙界，将潜音上仙送回，自然凭昆仑一己之力，想是要偃旗息鼓了。”
　　“要说呢，还是你们碧霄宫说动了他，弃暗投明。要说你们上仙，真是风轻云淡，不动声色间，化干戈为玉帛。”
　　文翾心里暗道，你没见他方寸大乱到竟然去和婆娑鬼斗法，哪有什么风轻云淡。便冲着林鹤笑了一笑，关了碧霄宫的院门。
　　后花园中，明岫去了议事台，并不见仙尊踪影，却有一块墨玉安好的躺在石桌上，心中暗暗一惊。拿起那块玉看了看，神色倏的一变。
　　忽而听得旁边一个声音：“明岫，这可是碧霄宫之宫玉？”
　　“回禀仙尊，正是。”
　　“有人说拾到了交还与我，明岫，你是何时将此玉遗落的？”
　　明岫说道：“乃是那日去幽冥界，与那幽冥王说潜音一事，回来后我就发现不见了，料是遗落在幽冥地域了。”
　　“这穗子你可认得？”
　　明岫见那穗子上分明杂着幽冥宫的流水银丝，心中知了两分，暗暗说道，痴人也。却也镇定回复道：“我佩戴时一直都是冰色祥云穗，却不知为何杂了别处的颜色。”
　　仙尊说道：“明岫，你仔细说与我，那日去到幽冥宫，你是如何说服幽冥王解了与昆仑的联姻，放了潜音回来。在此之前，你是否早已与幽冥王相识？！”
　　明岫听了仙尊所说，心中暗叹不好，却不知仙尊已知道几分。
　　只听得耳边的声音愈加气愤，根本不愿听他解释，陡然说道：“你说宫玉遗失，我信你，在穗子里加入幽冥宫的流水银丝，未尝可知不是别人的离间之计！那些信笺拜帖我也可以置之不理，但为何，为何，他要在乌语台上将细丝竹线系于你的手腕之上，你二人那般举止亲昵，他又对你说了什么，为何一定要在乌语台？！”
　　明岫闻此，如五雷轰顶，竟不料仙尊会怀疑自己，由天河至幽冥的一举一动都被仙尊知晓的清清楚楚。
　　仙尊面色沉凝，“无论你再如何欺瞒下去，此事也会在三界传开，到时，便连我也救不了你。”
　　明岫闻得此言，沉下心，说道：“仙尊不必动怒，就算在三界传开，我也自有说法。”
　　“你！……”
　　“仙尊，你可还记得琼林仙酿的那几坛酒，当时醉倒了仙界众人，我亦在其中沉醉了多日，醉梦之中误入一片竹林，便在那里与渊九涯互生情谊，只是他当时并不知道我是谁，后来他追梦直至碧霄宫，我们便再次相逢，那竹丝线，便是他在竹林醉梦之中系于我手上的，后来我发现遗了宫玉，前去幽冥宫找他，便在乌语台同他说了梦灭缘灭的心意，他亦不强求，只是希望将那竹丝线交还于我，便算心里灭了这个梦境。”
　　“那你心中现作如何？”
　　“我已同他说清，今朝辞去，不复再见。如仙尊要罚，明岫愿领一切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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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霄宫中关了朱门，放下窗棂，文翾收拾好自己的衣物，便随采薇搬入昭文宫，仙界之中走到哪里，便是纷纷绕绕的话语，
　　“听说已经下谕了，明岫上仙结谊幽冥，从明日起便要流放东海外岛，三百年不可返仙界。”
　　“竟然有此事，难怪明岫上仙轻易说服幽冥王，原来是早有私人情谊。”
　　“听说碧霄宫的宫玉之上，还系着幽冥宫的流水银丝。”
　　“当真？”
　　“嘘，我听得天书卷阁的人说，五百年前渊氏与仙界就出过这等事，只是一直封着，不予外传，想不到竟然又重蹈覆辙。”
　　“那时昆仑族和幽冥结了联姻来进攻仙界，想必那昆仑族怎么也想不到渊氏和明岫上仙……”
　　“听说那渊氏要寻到东海外岛去呢。”
　　“……”
　　“且不要去听这些，”采薇说道：“就知道风言风语的乱说。”
　　文翾眼中红红：“碧霄宫人一向光明磊落，怎么就被传成这样。”
　　采薇说道：“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话，不然她们拿什么说嘴去，你可不要听进去了。”
　　文翾啜泣着说，“我们上仙的心性你是最知道的了，他认定的事，心里便只有一桩。”
　　采薇竖了手指在唇边，“仔细里面这位听见。”
　　穿过游廊，走到后院，文翾终是忍不住，泪水涟涟，拉了采薇袖子，“只是他做的这些事，只有他知道，连我们都瞒着，我早就说过，他终究是要把自己都赔了进去，这件事才算止得住。”
　　采薇一脸疑惑，替她拭了脸上的泪，“说什么呢，越发听不懂了，你再这么哭，便更加收不住了，傻妹妹，别哭了。”
　　文翾止了泪，看着采薇，“你们家那位，现今可是如何？”
　　采薇摇摇头，“看不透他心思，生了一场大病似的，昨晚上神色都是恍然的，一个人看着知春坞的方向，若是能见上一面，也不至于如此。”文翾又哭起来：“从后花园回来就被禁住了，昨天下午送了他出去，竟就是最后一面，要再见上，便要等上三百年，你我薄有仙为，能不能等到再见他的这一天，也未可知。”说道此处，更是泣不成声。
　　此时却见雪筠从旁边月门走了进来，“你俩怎么还在这里哭，他在书房听了文翾在哭，便差了我来找你们，你们便是从前院哭到后院，哭到明岫上仙回来为止。”
　　采薇拉了雪筠问道：“今天可有吃东西？”
　　雪筠摇摇头，“从昨晚到现在，便是喝了几口茶，若是明岫上仙同那幽冥王真有情谊，他便是彻夜不眠也要想清楚，这前前后后一番事，令他也蒙在鼓里。”
　　“唉，闷了一整天了，引着他说话，他也不愿言语，哪怕他闲话两句也是好的。”说着，雪筠也啜泣起来。
　　采薇叹口气：“便是他叫你来劝文翾的，你怎的倒是也哭起来。”又转头对文翾说道：“你从碧霄宫出来，身上可带了竹涧酒？”
　　“嗯，能带的我都带出来了，并着知春坞的书卷花瓶杂物，我都收拾了出来，也不知能不能等到再进碧霄宫的这天，我避着林鹤，都悄悄拿了出来。”
　　“你且去拿了竹涧酒去，给他斟上几杯，待醉上一醉，或许就好了，这么一直在屋子里闷着，心里又无从发泄，才调理好的身体，哪里受的住，任他醉了，心里或许就放开些了。”
　　文翾点点头，“我这就去找他”，采薇又说道：“待完了你就来找我，我已经整理好了你要住的地方，就挨着我的房间，等下我们再去理一间屋子出来，把你从碧霄宫带来的杂物都安放好，在知春坞怎么摆放的，在这里还是怎么摆放。”
　　文翾心里感念采薇想的这般周全，泪光有了笑容，“绢子都哭湿了，怎么这么多眼泪，”雪筠笑笑，递与文翾一张干净绢帕，携着她去了潜音书房。
　　仙界之上，仍然四季分明，夏荷冬雪，春去秋来。文翾在后院收拾出来的那间屋子，现在成了潜音最常去的地方，白玉瓶簇着几枝梅花，书卷之上还有明岫的笔迹。这书卷，潜音一页一页都看遍了，每看一页，便是知春坞的光阴历历在目，一切触手可及，却又看不分明。
　　一日，饮了几杯竹涧酒，潜音翻看知春坞旧物，一个旧旧的锡盒放在柜中最里面的角落，心下好奇打开一看，抽取一圈如丝般的竹线，泛着翠色的光泽，这个东西，好生熟悉，潜音看着，轻轻碰着那细丝竹环，当竹丝线碰到他的手腕，忽然被吸住了一般，翠色舞动缠绕住他的手腕，深深嵌入手腕的每一个疼痛之处，严丝合缝，痛入骨髓，潜音恍惚间看见了竹环上的黑色小粒，“吸魄石”，三个字未及说出口，眼前俱是一黑，昏了过去。
　　第十四章尾声
　　竹境之中，平湖之上，菡萏连绵不开，霞光铺照漫天，渊九涯在一只独舟上，拥着眼前这人，眼光中神色迷离，忽而嘴角一笑，“再听到你在这平湖梦境，叫一声九涯，我也心满意足了。”
　　臂弯里这人，眉若远山，眼睛轻轻阖着，如何不是自己朝暮之念的样子。睡梦中的人仍然喃喃细语，渊九涯侧耳靠近了听，轻轻低唤的，正是九涯九涯……
　　“得你当日真心，千回百转，也是甘愿了。”抬眼看着一色湖光，四周只有竹林拥簇的细细风声。
　　第十五章再尾声
　　翌日，缓缓睁眼，便是熟悉的漫天霞光，身边的荷叶气息轻轻的飘荡过来，沁人心脾，忍不住伸了手越过船舷去碰那水面清波，指尖所触，丝丝凉意，一切都熟悉而安稳，“九涯，可是你趁我醉后把这细竹丝线缠在我手腕上，何来这顽童之意？手腕好是生疼。”
　　一语既出，潜音如魂魄归还一般惊而坐起，竹林，饮酒，循溪而下，平湖莲叶，霞光入练，勾星坠月……历历在目，看看手腕上的细竹丝线，知春坞……
　　一只莲叶静静立在水中，硕大的莲叶如滴翠如碧玉，那莲叶上的水迹，晶莹夺目如珍珠，水迹停在莲叶上一动不动，连成“潜音”两个字。
　　潜音静静看着那两个字，手指轻轻一触，水迹如珠滚落，跌落在湖面，莲叶倏的敛了回去。
　　“此九涯非彼九涯。”经历所有的回忆碎片，脑中如裂开一般痛苦，潜音兀自低语。
　　“如何此九涯非彼九涯。”竹林之中飘来一丝声音，在湖面散落开来。一纸信笺从空中慢慢飘落，落在小舟之上，潜音拿了拆开来看，字迹俊逸：
　　竹梦一缘得遇，执念此生相随，竟不期误岫作君，错错相连，无以回转，岫执竹环承其罪，护君周全，感慨莫如。今日一遇，毕生无憾，唯念君好，是以永盼。九涯。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说，泥煤终于写完了，滚去看两眼琴言，然后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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