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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茉莉-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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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奉天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由红转白,嘴巴张张想说什么,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什么也说不出。又像是被抠通了一块,往里呼呼灌着凉飕飕的冷风。
  难过已经不难过了,气也已经气不动了。只觉出心里愧疚,愧疚他误把郑斯琦拖下了泥池,让他平白无辜遭了这一盆兜头的脏水。
  乔奉天摸了摸鼻子,耷拉下眼皮,绷紧着嘴角歪了歪脑袋,“所以呢?你结婚跟我有什么关系?”
  何前一瞬间有些莫名的懆急,他懊恼似的低头狠拍了一下桌子。
  “我阿妈听了一耳朵闲话,回来就抓着我跟我说你有病你脏得很,让我在利南离你远点儿。”他顿了顿,咽了口唾沫,“……我说您甭管我,我自己的交际我自有安排,她就不高兴,就骂我,就教训我,就连我这么些年不求上进不找女朋友的事儿全翻出来数落了个遍。”何前自嘲地抿嘴一笑。
  “后来,我阿爸蹲在一边抽烟,他把烟头往地上一按,他说,前子啊,你啊。“何前抬眼,深深地盯着乔奉天,”别和乔家二崽子是一条路上的货吧?”
  乔奉天心里“咯噔”一下。
  “你怎么说?”
  “我?我咋说?我就笑呗,我说怎么可能你们都几把瞎想什么呢,我说我他妈这辈子都不可能干跟你这样儿恶心得人隔夜饭都往外冒的腌臜事儿。结果我越是矢口否认满口脏话把你骂的狗屎都不是,我阿爸看我就越质疑,我就越心虚,我就越害怕……”
  何前搓了搓后颈子笑了起来,“真的,一身的白毛汗,我从来……我从来没见过我爸那个眼神,从来没有。我觉得我上一秒承认,他下一秒就能抄家里的柴刀砍我脖子上。”
  乔奉天出门穿了件米色的圆领毛衣,隐现着能盛水似的深凹的锁骨。衣服针脚细密,衣筒宽大,显得人单薄瘦削,清减一把,在松垮垮的襟里四下晃荡。坐在椅子上,他也平白生出凉意,如同开闸泄水,不可遏制地回想起许多他层层叠叠压在心底的愁绪。
  “奉天。”
  何前的声音闷闷的,像从一个密闭逼仄的遥远空间絮絮传来。
  “在郎溪我还有个阿妹,他还没嫁人,他们还都指望着我这个在城里出息了的儿子。我不能说我真的不能说。我不是什么善人好人我他妈就是个利己不利人的傻。逼混蛋!我要我自己好过,我要我阿爸阿妈和阿妹在郎溪好过,我他妈减寿短命下地狱我不在乎,我什么我都不在乎!”
  他抬起头,“你脸上,那个疤。”
  乔奉天木然地看他指指自己的腮角。
  “你当年一头跳进清池,捞上来的时候就剩了一口气儿还磕了一脸血,全村人都去看了……可你知道不?你跳下去以后的大半年里,都没有人再去那儿洗过衣服,谁都不让自己孩子往水边儿沾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何前凑得很近,像怕乔奉天听不清他的话。
  “因为他们嫌水脏。”
  “你决绝有什么用?恩?他们能怕么?”
  “我告诉你,只要你有口气儿,有些人就有一千种一万种的法子,让你这辈子,都不好过。”


第30章 
  乔奉天读过《围城》,在职高图书馆。里头有这么一句,他记了很久。
  钱钟书先生说,“流言这东西,比流感蔓延的速度更快,比流星所蕴含的能量更巨大,比流氓更具有恶意,比流产更能让人心力憔悴。”
  读到时,乔奉天几乎怔了。这是他第一次真切意识到,语言与文字是触人于无形的,是可以直指人心的。于他人言,这是句鞭辟入里的醒世箴言;于乔奉天,这是他切肤之痛。
  那年他初三,他和章老师的事儿,被不期而至视寻的老校长和系主任抓了个正着。老校长面容铁青地沉默不语,系主任却气急败坏地要把他俩贴上门口的大字报。
  系主任是个有文化的中年人,满口的三令五申,人性道义,既迂腐也顽固。人算是读书读到胡同巷子、犄角旮旯里的高级知识分子,用所谓知识当一把镊子,把自己从世俗常情的人堆里区分出来。
  师生不伦,无视人常!品性不端,颠倒阴阳!侮辱校园,大行淫亵!开除,退学!炉上座着的水慢吞吞地煮开了,铝壶正发出吱吱的啸响。
  乔奉天十六岁,赤身怔怔揪着裤子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趔趄向墙根,战栗着面对教工宿舍清灰的承重墙,把系主任愤慨地列的他的一条条“罪状”,听得清清楚楚。即使男青年惶惶地挣扎起身沉默地把他护在背后,他依旧能觉出系主任的如匕的指头,直直抵着自己已经蒙了汗的,酥软了的瘦削脊梁。
  迅疾之间,事情变得人尽皆知。小小的郎溪中学在哗然之下掀起波涛。连带着整个乔家上下,成了人们口里轻蔑提起的谈资笑话,漫天地嗡嗡作响。
  男青年踟蹰着不置一词。不等乔奉天说出个子午寅卯,便不做任何解释地,独自慌不择路地匆匆逃避回了利南。从此音讯俱杏,徒留乔奉天一个人成了最后的众矢之的。
  被勒令休学的他,哪怕是顺着墙根低头去买一个东西,都能沾回来满身的明嘲暗讽,揶揄戏弄。
  有些东西记不清了,当然也可能是乔奉天选择性的去忘记了。他现在还能清晰记得的,是林双玉永无休止的巴掌和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左耳进右耳出,口不择言的难听话。
  “你喜欢男的?!你是变态么?!你才多大啊就脑瓜子出问题?!”
  “你一点都不像我,你最像你阿爸,你阿爸是不也跟你一样?你阿哥呢?!”
  “你心怎么这么脏?!这些人都是身上有病,脑子有病的!你不能跟他们一样的!畜生!”
  “你为什么早不说?!为什么骗我把你生下来,骗我把你养大?!”
  为什么骗我把你生下来。
  为什么骗我把你养大。
  彼时的乔奉天,惶惑害怕,羞耻惭愧,只长到更大一些,才似乎能理解到个中根底。
  因为性向问题得不到认同,他以往的所有成绩,所有的懂事顺从,他还未展开的往后的人生,乃至他诞生在这个世上的理由,都可以被全盘否定,只给挂上一个恶心变态,不配为人的帽子。这也不是一件你跪下道歉,就可以完全闭口不提的罪过。
  而最能把你厌到肺腑,狠狠朝心口上捅刀子的那个人,还得是你最亲最爱,你自以为会抱着你,安慰你,告诉你不怕,一切都有她在的亲妈。
  那段时光像醺坏了,走的飘摇不定混沌不醒。跳进清池是一刹之间不做任何瞻前顾后的闪念。都以为乔奉天那是是想自杀,但其实不是。他是年少冲动,是乍然脚痒,是想着跳下去试试看看。
  清池是引得鹿耳山上的泉水,在村边凿的一方素净的小池。水质朗净清凛,不染尘埃。可惜池底嶙峋乱石是看不见的。跳下去的时候也是隆冬,冰凉的泉水涌进鼻腔,瞬间没顶,乱石割得自己头破血流,撞得自己耳鸣目眩。
  他不是想死,但也不想这么活。
  被人扯着衣领捞上来的时候,青天白日只来得及看一眼,就被眼皮上渗下来的血水染成了殷红一幕。他断断续续听着霎时围起来的人群的纷纷议论,缩成小小一团,趴在冰凉湿滑的青石板上急急喘息。像渔民惊异地打了一尾会眨眼的游鱼。
  他还记得乔梁是几乎是用头撞开他人飞身过来的,只看了一眼,就“噗通”跪倒在地上,抱着自己哀恸大哭。
  声音之大,之苍怆,震得乔奉天又冷又痛的想睡一会儿,也睡不下。
  何前又要了一杯金菲士。他摸了摸后颈,指了指乔奉天背后的一桌。
  “你看那个男的,白了一半的头发。”
  乔奉天抽脱令人不愉悦的思绪,先是一愣,继而转过去,顺着他的指尖方向看去。
  吧台正坐了个头发妥帖,西装笔挺的男人。言行谈吐只这么去看,都觉得优雅有礼,分为温文。台上摆了两杯酒,他正在和一个年轻的笑眼男子交谈甚欢,一轻轻抿嘴,脸上就漾出两道括弧似的细痕“他是利工大学的生科教授。他从来不和三十岁以上的男人的睡觉。”何前絮絮开口,“他的女儿年底就要结婚了,他的小儿子,明年也就要从加拿大回国了……如果我不说,你能看出来他是什么样的人么?”
  乔奉天摇头,不再去看那个人。
  “……都一样,坐这儿的人都一样,就你不一样。”
  他把手机紧紧攥在手里,“我不告诉她不行么?我就算不怎么爱她,但我也一直会疼她护她让她高高兴兴的,只要我不说,她也不会受伤不是么?我这么做……也不行么?”
  何前喝了一口金菲士,也不知道是在问乔奉天,还是在问自己。
  乔奉天没回答他的问题,敲了敲桌面,“她叫什么?”
  “啊?”
  “我说这个姑娘。”
  “哦!梁誉,比我小一岁。”何前笑着抬头看他,目光倏而发亮,听他问她的姓名,意外误以为乔奉天认同了自己的想法,“我们要是年底结婚,我想请你帮她化妆。”
  乔奉天却又摇头。
  “份子钱我给,但婚礼我绝对不会去的。”何前的笑容霎时僵在嘴角,乔奉天则视若无睹,“骗婚就是骗婚,你知道就行,别给自己找那么多理由,你心不安一辈子,都是你该的,都是你选的。”
  “我谁都不说这个你放心。”乔奉天扯了扯衣领,撑着台面起身,“你自己想好就行。太晚了,我就先回了。”
  他不想再像吕知春那样,自以为是地干涉别人的人生了。于是转身想走,何前又把他叫住了。
  “奉天。”
  乔奉天转头,见何前也起了身,正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他的口腔在动,像是有满腹的话想说,想诉,想吐露,但嘴唇却始终牢牢抿着。
  最后,还是启了一道小缝,“……挺对不起,今晚说了那么多你不想提的。”
  乔奉天沉默了两秒,接着摆摆手。
  “没事儿。”顿了两秒又说,“……你少喝,明天还要上班吧?”
  晚风带暖,吹来法国梧桐的细小绒絮。
  乔奉天漫无目的的在市中溜达了几圈。保利地产在丽枫广场附近的利南市立展望台,与人和资办了宇宙星系的主题春季灯光展,听说是十点过后,免费对全市开放。乔奉天踱步经过那儿,想起来了,也没进想着要上去瞅瞅。
  利南的天穹是青灰而蒙着一层雾色的,许久见不到星辰。倒是郎溪,要么一抹天青,要么满目黛蓝。星星在那儿,从不吝于昭示它的萤虫一般清澈奇异的美貌。
  要说离家那么久,除了父母兄弟乔奉天还怀念郎溪的什么。
  那也就只有那一天的繁星了。
  回家时挂钟已经过指过了午夜,他倒头就睡,做了一夜混沌迷乱的梦。隔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
  杜冬的家乡还有两个来往颇亲的姨娘。他观念保守传统,娶了新媳,一定要尽快领家给亲人们看看。于是一早就和李荔去了客运总站,理发店今天就歇业一天,乔奉天也难得得了个清闲周末。
  周末不用替小五子准备午饭,他也就能慢条斯理地整理家务。
  他站上柜台拆了卧室的窗帘,从柜子里找了一套青色滚白边的新帘挂上,顺手掸干净了窗棱上的薄灰;柜里屯了两套冬天的羽绒大衣和羊绒毛衣没洗,也舍不得送干洗店,就泡了满满一盆,在阳台蹲着用手轻轻揉了一下午,把领口搓的雪亮。
  所有的盆栽都得定时晒太阳,乔奉天就把他们按高矮个头一盆盆的码好在阳台,大敞开木窗;花架上落了不少枯叶黄土,他就举个小笤帚小簸箕仔仔细细扫个干净,末了又拧了一个掺了香氛剂的湿帕,无一处不落地擦得清爽。
  洗好的衣服一挂上就挤满了窄小的阳台,拧不太干的水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落,浸潮了水泥地。乔奉天怕生霉生菌,就拿来个小铁盆,接在衣摆下。
  洗的腰痛,乔奉天就伸着胳膊抻了抻,接着倒头卧在松软温煦的床里,半合着眼皮,让阳光枕在膝上。他一边浅浅呼吸,一边听水滴直坠,撞上圆圆盆底,滴答叮咚,清灵作响。
  忙的时候想闲,闲的时候想着不如忙,忙起来不至乱想。乔奉天生活在这样周而复始的矛盾之中,把自己密密匝匝的心事全部牢牢缝进有关生计的琐事里。
  傍晚才觉出了饿,开火做了一份酱油炒饭,就着一档鸡飞狗跳的央视综艺,一碟切碎的青豆角,一口一口地慢吞吞吃了半碗。剩下的封了保鲜膜放进冰箱里,还能凑和一顿。
  看窗外日头未尽,乔奉天就把下午翻出来的一条没用过的蚕丝夏凉被纳进了一个手提袋里,换鞋换衣,关灯锁门,去了乔梁和小五子租住的陶冲湖。
  作者有话要说:
  生活不易也要目视前方。


第31章 
  不过一两月,乔梁就在楼梯道里堆满了杂物。旧期的报纸,拆开压平的瓦楞纸箱,丁零当啷的易拉罐和几盆枯死了的绿株。满满挤了一堆,瘦小如乔奉天,上楼都得侧一下。身。
  乔奉天来给大哥送一床夏凉被。被子轻薄舒服,贴身又不捂汗,是乔奉天在银行办业务时银行送的一套。桃粉的颜色,显轻佻了些,乔奉天平时也用不到,就顺手捎来了。
  来之前没和来得及和乔梁说。乔奉天记着他是周六调休。
  乔奉天在门口直直立着,按了好几声门铃也没听有人来开门儿。
  “不会不在吧……”乔奉跺了跺脚,皱眉嘟囔,又按了下门铃。
  铁门里这才听有细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谁?”
  孩子的清凉童音,来应门的是乔善知。
  “我,小五子,你小叔。”
  “哎!”小五子响亮亮地喊了一嗓,带着笑音,“小叔等等,小五子给你开门。”
  小五子伸手,“咔哒”拧开了门锁,看见乔奉天,乌漆漆地眼珠子都瞬间亮了,“小叔怎么来了?”
  乔奉天摸摸他的头,一贴上他的头皮,就见他眯着眼睛一缩脖子,于是没忍住笑了。
  “又冰到你了?”乔奉天收回手,“那小叔不摸了。”
  小五子摇摇头,“没关系没关系,我给小叔倒杯水。”
  乔梁是个手脚很勤的人。和乔奉天一样,只一个人,也能把家里整理的干净敞亮。新所也好,旧居也罢,都不妨碍他想好好生活下去的心思。只是乔梁行为处事更男性,不能将每一样细致之处做到最优。
  就像餐桌,乔奉天和乔梁都能擦得干净整洁,但乔奉天还会在上面摆上一瓶花。
  “你爸呢?不在家吗?就你一个人?”
  乔奉天进去把手提袋放在茶几上,来来回回转了几圈,除了小五子,没见有半个人影。
  “爸爸不在。”小五子专注端着一个盛了热水的瓷杯,小心着脚下的步子,把东西往乔奉天手心稳稳一放,“下午就出去了呀,说和工友出去有事了。”
  乔奉天弓腰把水杯往茶几上一搁,不可置信地挑了下眉,“就留你一个待到现在?”他偏头一看,天早黑了个彻底,窗外的昏黄灯火和霓虹流潋成璀璨一片。
  小五子眨眨眼,如实点头。
  “晚饭呢?”
  “阿爸做好的,在微波炉热一下就行的……”
  “真行。”乔奉天不满地环臂一拧眉,上下瞅着小五子,“你们家亲老子心真大。”
  乔奉天把夏凉被拿进乔梁的卧室。乔奉天给乔梁租的这间房是双卧室,中间隔了个小走廊,不挨着。哪知道小五子刚到市里,实不习惯一个人睡觉,没辙只能在乔梁的卧室里另支了一张小床。床边摆了个四方的木头书桌,挨窗。
  那盏台灯是乔奉天在书店替小五子的买的,导购舌灿莲花,说是护眼养眼又省电节能,愣是把盏灯夸得天花乱坠,唬人唬得乔奉天脑仁子疼。乔梁本想摆手走人,可乔奉天低头一看小五子一脸不舍,送走父子俩之后转道又去把灯给买下了。
  乔奉天伸手摸了摸桥梁的床铺,又往下按了按。只垫了一层絮,干燥板实,但也柔软不到哪儿去。
  下次再带床新被絮来吧,家里还有套余裕的。乔奉天坐在床上,手掌抵着床铺,仰头望着天花板上的那盏吸顶灯,短短叹了一口气。
  他挺失望的。
  其实,来给乔梁送夏凉被是虚,想来看看他哥是真。
  何前的事儿弄得他心绪杂草丛似的一团,乱蓬蓬的,割不断理还乱。那份感觉不可名状,既不像悲伤,也不像迷惘,倒更像是一份焦郁掺着些惴惴不安。像梦里,迷蒙间看有人影人囿于水岛中央,便着急跺脚地企图呼喊施救,只原地转圈,四下环顾才发现,自己周遭也皆是水潦漫漫,也被困得不得动弹。
  他生活在利南,总缺失这样一份安全感。小的时候是牵着阿妈,挨着阿爸,才觉得心里的细小缝隙填的满满;长大些,只有看着乔梁高大宽阔的背影与他包纳温柔的笑意,方才觉出踏实舒畅。
  他对大哥的依赖,有时自觉已经超出了常情。像是把对方当成了剥脱出另一半灵肉的自己,如果对方能过得顺心顺意,那就宛然达到了他百分之五十的人生价值的实现。
  乔奉天也始终笃定相信,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人还希望他活得自由自在,那个人就只可能是乔梁。
  乔奉天用力攥了攥身下的床絮。
  小五子给乔奉天剥了个脐橙,白络都拿手细细拈去了,用水果刀破了八瓣,给盛进个干净的小塑料盘里,端进了房间。
  “小叔,吃橙子吧。”
  乔奉天回身,抬腰直起了上半身。拣了盘子里的一瓣小的递进嘴里,“两天没见就觉着你又长了。”又挑了个大的往小五子嘴巴送,“张嘴,这个特甜。”
  小五子扭扭捏捏地长了嘴巴,“没有长吧……”
  “一米二早就超了吧?”
  “恩,再一点点就能到一米三了。”小五子低头小小,用手揩去了嘴角的酸甜果汁。
  “不得了。”乔奉天比划了个小马扎的高度,“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爸搁我旁边蹦起来都能踩着我脑袋。”
  小五子知道他是夸张,“阿爸像爷爷,小叔随奶奶。”
  乔奉天一滞。
  确实,林双玉年轻时候不高,但的确生的眉眼浓重,白净瘦小。只单看面庞,母子俩分外想像。
  小五子在对面突然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往乔奉天边上一凑。
  乔奉天任他过来紧紧贴着自己的手臂,偏过头问他,“怎么了?”
  小五子低头抠着手指头,不说话。
  “有什么事儿不好意思说么?”乔奉天低头去找他深埋的下巴,“有想吃的东西?你说,小叔周一给你做。”
  小五子拨浪鼓似的摇头,飞快看了他一眼,又迅疾收回了探问的视线。
  乔奉天伸着凉凉的手指去勾他的鼻子尖了,一字一句地温柔告诉他,“男孩子要大方一点,有什么事就说,没事的。”
  难不成喜欢上学校哪个小姑娘了?
  郑彧?
  “我想让……想让……想让小叔……”
  乔奉天听着他挤药膏似的仨字儿仨字儿往外蹦。也不着急,耐心等着,伸手挑橙子瓣儿往嘴里送。
  “想让小叔陪我去运动会。”
  乔奉天嘴里咀嚼的动作一停,问,“运动会?”
  小五子咧了下嘴,摸了摸后脑勺,“……恩,春季运动会。老师让我们带上家长一起参加,但是阿爸要工作,我、我不敢说……”
  “你支支吾吾半天就这事儿?”乔奉天啼笑皆非。
  小五子点头,把衣摆绞成了串儿麻花,“因为、因为小叔你和阿爸都、都很忙啊……”
  乔奉天没说话。
  这孩子的顺从和懂事是刻在骨子里的。乔奉天既高兴他如此平定温和,有礼而知进退;有时候又忧愁,忧愁他自小就要被揉搓摔打捏的平滑光正不留一丝反骨。怕他长大了,意识自己家庭缺失,不被生母所爱,以致连大胆去支配自己人生的勇气也没有。
  乔奉天捏捏他颇有些结实的胳膊,往上提了提他微微塌着的肩。
  “放心,小叔肯定去。”
  从陶冲湖回铁四局,要经过市中步行街那段儿。利南在修地铁五号线,城规七点一过已经准时封了路。乔奉天给挡了个措手不及,没辙,掉头绕路,从广视天桥上走。
  广视天桥的前身是倚龙桥,念出来满口金庸味儿,历史悠久。曾经无名文人的几笔小序里,写它原是青砖灰瓦,两岸一列长柳。可再沛然的街景,也敌不过今天市政城规轻飘飘的一纸改令。都免不掉要剥脱陈旧,变成钢筋水泥的庞大结构。
  天桥上风大,灯亮,低头就能瞧见脚下川流不息的璀璨车水。远眺前方,是总不完工封顶的广视大厦,高高矗立在夜色中的橘色塔吊仍在叮当作响,加班加点的旋转工作。
  乔奉天把帽子兜上头,突然发现这几年,利南市一直在马不停蹄地修修建建。
  东敲一锤西敲一棒的,迫不及待地昭彰自己企图领先时代革新迅疾脚步的那点儿心思。但又拖拖拉拉反反复复,原地打转不说,还把个小小故城抠的千疮百孔。
  乔奉天扶着围栏,觉得很多世情都有事实可依。人有时候也是这样,越是想往前走,偏就越是脚步黏重,停滞不前。
  郑斯琦刚从郑寒翁家回来。
  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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