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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鹭-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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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既然如今与江北大曜为敌,他日直接要求萧煜实现诺言岂非一样?我们要的是华唐,而并非双鹭符,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去寻双鹭符?”
李容若黑沉沉的眸子又暗了几度,道:“他日,我们华唐要的是名正言顺。”只是是否能换得天下,孰能知晓?他愿,其余人等可愿?
东方望舒垂首,道:“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办。望少主······多加保重。”
“去吧。”
东方望舒再看他一眼,满脸戚然转身离去。
朝堂,众臣俨然排列。萧煜高坐,正怒气冲冲地朝侍人发火。
“你们都当朕是傀儡,什么纳言纳谏,什么妖媚惑主,什么斩草除根,日后谁敢再提,朕便杀了谁。来人,把这不知尊卑的侍人拉出去。”
“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奴才不敢了。”
“陛下请息怒。”群臣跪倒一片,以敷衍得不能再敷衍的公式化语句相劝道。
“息怒?你们成天价在朕耳边吹这风那风,不就是要朕发怒吗?还息什么怒?”萧煜一把将冠冕摘下,狠狠扔在地上。
大臣与侍人们瞧见,扑通通跪着,大气不敢吐一口。侍人们最是可怜,这接近半月以来,萧煜脾气是愈加暴躁,往往一言不合便冲人发火。侍人们只能忍气吞声,私下里对此亦是不敢多说一句。侍人们不清楚,某些朝臣,如欧阳度、徐子轩、宫之善却非常清楚。
宫之善抬起头来,满心忧虑,道:“陛下,臣等皆为陛下、为太昊着想,望陛下明察。”
萧煜朝他狠狠一瞪,道:“宫之善,枉你为朕好友,今日竟与他们这一群迂腐朝臣来逼朕?”
宫之善握紧了双拳,满眼皆是不忍,道:“陛下,臣深知陛下,臣······愿助陛下实现一统,求陛下······依了臣等吧。”
“你······你明知,他并无过错。什么防患未然,皆是尔等砌词。宫之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真能忍心么?”萧煜巴不得一掌刮醒他,只是自身已然气得如鼓气的河豚,心中肚中涨得满满的,连手脚都颤巍起来。
徐子轩亦按捺不住,道:“陛下,臣知陛下心意,理当念陛下情意,若是陛下不愿听臣等意见行事,将他打发去算了。臣等退一步,亦望陛下退一步。”
“退一步?朕为君汝为臣,何时轮到尔等与朕讨价还价?”
“这······”
欧阳度见徐子轩无言可接,便跪得笔直,双手抱拳后放在膝上,板起正义凛然的模样,道:“陛下,李公子生得妖孽,眼下更有红痣一点。加之其身世,陛下不可不防。而况陛下可曾闻得坊间童谣?”
萧煜冷笑,“以貌取人,朕瞧尔等生得粗陋,无富贵之相,是否该革除尔等官职?童谣算何物,不过有心之人刻意为之罢了。”
“是否刻意为之,陛下听后可自行分辨。”欧阳度一字一句铿锵而出,便一字一句打在萧煜身上。“李家有子出,箫声无处鸣。自作贵人相,贪得一时欢。将意拱手让,取得紫微归。一统天下定,自此短箫喑。高堂座中谁人是,他国儿女此国君。相敬如宾好个家,烟消云散眼前时。错错错,快快莫莫莫。”
欧阳度说完,朝堂寂然,鸦雀无声。良久,徐子轩朗朗嗓音响彻朝堂:“陛下,谣中‘高堂座中谁人是,他国儿女此国君。相敬如宾好个家,烟消云散眼前时’,臣等虽不甚明了,然亦猜度出一两分,只是不知,陛下可知此中所指?”
萧煜愣愣看着徐子轩张张闭闭的双唇,道:“朕知所指为何,只是······容若不会害朕。”容若曾告诉他,龙章第二王储姜芳佩意欲与他结好,届时龙章便可唾手而得。他告诉他,龙章那方自有千机台人马处理,如此姜芳佩定然能成为第一王储。可是此事,他不言,己不言,还有谁人知?还有心怀不轨处心积虑针对他的谁人知?若是容若所为,他怎会如此愚蠢到断了自己前路?他分明那么艰难方走到这一步,他分明愿光复华唐,少了他这一块踏脚石,依靠实力单弱的千机台他还能做何事?
“世人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荣华富贵当前,不屑一顾者甚少,而况他身上有未完之遗业,如何肯屈居人下苟且活着?”林山宏亦忍不住插言。
萧煜好不容易因歌谣稍稍低落的心情在听到林山宏一番话后,怒气又上,道:“以容若才能,何愁得不到荣华富贵?太昊国法令度,大功在容若,若是真如尔等所言,容若何需倾尽心力助朕?那十多日来,容若甚少阖目,眼上布满红丝,尔等可见?当初于靖南与安朱战,若不是容若换粮、替朕挡箭,朕今日墓旁之木早已亭亭如盖。林将军,欧阳御史,当初若不是容若,尔等如今未必有性命站在此处。”他大袖一挥,猛地站起,声音又响了几度、狠了几度,续道:“今日尔等忘恩负义,竟欲置他于死地,置千机台于死地,可还有理?莫向我说什么礼法,什么祸国。尔等可知,当初要他为相,他万般推辞,若不是如此,徐丞相,何时轮到你?半月前,他亲口亲手将朕推走,偏要朕充实后宫,他是给朕机会,给尔等机会,给太昊机会。若是做到如此还不足以令尔等放过他,放过朕,朕要这皇位何用?”
“陛下。”
他闻声盛怒抬眼望向门外。只见李容若一袭白衣站在风雪交加中,瘦弱无依,却轻轻笑着看着他。他看见他空寂的眼里,只映下了高座上的身影。他看见他冷得颤巍着摸索进得门来,又蹒跚着走在他第一次触到的朝堂里。他看见他朝他跪下,深深匍匐在地上,谦卑恭敬不再有一丝往日高山寒梅的冷傲。他看见,他已不再像初遇时的他了,到底是他错了还是自己错了?
萧煜看着他,摸着早已疼痛不已的心口,朝他道一声“李哥哥”。
李容若闻言,稍稍伏起身子,却不抬首,定定望着玉石地板,似是要将玉石深深钻出洞来。“陛下,草民······愿意成全。只是欲最后问陛下一句······值不值得。”
萧煜站着,高高睥睨着他,抖了抖唇,道:“容若认为呢?”
“若是樱花树下的玩笑话,值得;若是那一把插在陛下身上的匕首,值得;若是那些陛下偷偷藏起的字画,值得;若是为还裴绪之一命,值得;若是为陛下一点真心,值得;若是崖下欺瞒不弃,值得;若是······一串串糖葫芦,值得。陛下,于草民来说,皆是值得。草民自知卑陋,自知不值,望陛下······成全。”
萧煜冷冷扫一眼默不作声的群臣,道:“尔等可满意了?”
朝臣们皆重重低头。寂然无声的大殿,蕴满伤切的回声。萧煜一步一步走下来,站在李容若面前,哀绝又恨绝。“容若,为何总这般委屈自己,分明可向朕提任何要求,分明可向他们争夺朕,为何偏偏要相让?”
李容若看着他鞋尖,鞋上绣着的金黄龙纹刺伤了他的心。蓦地一滴泪滴在玉石上,玉石便晕开了一片暗沉。“让?草民不曾。”
“朕的容若,可能说些真心话?”
“陛下要听真心话?那好。”他停了许久,方冷冷续道,“所有砌词,好听也好不好听也罢,草民皆为了不愿陛下······再触碰一下草民罢了。陛下,”他抬起眼来,眼中却皆是嘲讽,对萧煜的嘲讽。“草民······恶心。”
萧煜睁着盛怒而又哀伤的眼,右手将他下巴结结实实扣住,咬牙切齿说道:“既如此,逃之夭夭岂非更好?为何要三番四次救朕?”
“陛下岂非早已知晓?”他的身子抖了抖,终是幽幽反问道。
萧煜朝他弯下腰,轻声笑着说道:“你既然能利用朕,朕亦能利用你。”一把撤了手,环顾群臣,阴狠一笑,道:“即日起,李容若剌封国士,职在直接辅助朕,无俸禄。赐一免死令,赐长游宫,其余用度,皆按九和殿。不得异议。”狠狠盯着众人将嘴巴合上,方睥睨着垂首瑟缩的李容若,将狠笑收起,换上一副淡淡的模样,道:“既为太昊国士,李哥哥,你还能到哪去?怎么,连道谢亦不会?”
李容若双唇发白,颤巍着站起,惨然笑着,道:“谢······陛下,我李容若,再不会跪你一次。”既是利用,何来地位之分?既是国士,何罕虚职一个,何需谦卑?身份已定,再不可做僭越之事,他便做他千机台少主又何妨?
萧煜默然扫他一眼,错身而过。朝臣在沉默中退却,出了殿门,便又该议论起来了。
李容若伸出双手,摸索着,走不得几步,便重重瘫倒在地上。那一层薄薄的单衣,在这冰寒得本该披上大氅的天地里,单薄得不曾令人在意。
第56章 雨花陵
今日雪停了,风也住了。愈接近腊月,天空便愈加开阔蔚蓝起来,只是若是雪下前,却满盈了阵阵阴寒。
沈青涟从门口走进来,一路上悠悠地吹着口哨。这口哨唤不来春日的鸟雀,倒唤来了一只白鸽。沈青涟举手,白鸽落在他手上。他伸手取下爪上的纸卷,一抬手将它放飞。细细看了一眼千机台印在封蜡上的印记,见完好无损,便慢慢展开纸卷。
“少主,大事不好了。”
李容若闻声在案后抬首,听取他匆匆忙忙惊慌地动静,睁开毫无焦距的双眼,静静等着他报告。
沈青涟将纸卷放在桌上,呼一口气令自己镇定下来,正等着李容若自个儿拿过去看,呼地忆起李容若状况,便直接开口:“少主,雨花陵的墓穴遭人盗了,文大娘尸骨不见踪影。少主,可要前往?”
李容若闻言并不惊诧,在他踏上复兴之路开始,他便已做好准备,准备着被敌人不惜一切代价以任何方式打败他。然纵使他是一座坚固的方城,当听闻自己娘亲尸骨被掘时,心头仍然又寒又愤。只是他亦清醒地明白,若是理智被侵夺,一味意气用事,何能成事?他抬眼若有若无地看着门外,极为平静说道:“青涟,替我拟一句话,而后准备行装,选快马两匹,与我一同赶往雨花陵。”
沈青涟照着李容若吩咐,匆匆写下一句话在纸上,又将纸压在镇纸下,拿了简单行装,便与李容若偷偷出宫去了。宫外的街市十分繁华热闹,两人却无心观赏与参与。
李容若自知娘亲坟墓不会贸然间被人所掘,而况他本便令人好生看守,那人既无法阻止,想来并非民间盗墓贼所为。这应是一个局,只是这局所对付之人究竟是谁,他却不知晓。
刚出城门,官道上迎面便来了一个人。沈青涟眼力好,认出来人正是火凰,便老远朝他嚷道:“火大哥。”
火凰见他们二人,朝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马便又跑得快些。待到近到眼前,火凰方猛地一勒缰绳,生生将马勒停下。火凰疑惑地看了看沈青涟手中的两条缰绳,又看了看李容若手中的一条缰绳,完全被弄糊涂了,但想着先办正事,便道:“见过少主,少主,苏末传来消息,龙章朝堂大乱,第二王储被诬陷下狱后不知所踪。苏末欲请少主助阵。”
又是不知所踪?李容若微蹙双眉,紧呡双唇,沉着脸默然思索。是谁,给他造了一个两难的困境?若是不去雨花陵,他人如何看待自己尚且事小,偏偏自己无法对娘亲之事袖手。若是去了雨花陵,龙章之乱,定然影响到初八两国秦晋之好。本来袖手可得的土地,撒手间便付诸东流。料想此处境并非屋漏偏逢连夜雨,而是有人刻意谋划。两者最后结果,定然是自己离开萧煜。只要一离开,敌人便有机会逐一攻破。而况赶上大臣们对自己颇有微词甚至到不容于世地步的时机,只怕自己此次离开,难有再回宫中之机。
李容若着实难以抉择,空洞洞的目光不能给他丝毫信心来坚定自己的选择。留下,去雨花陵,往龙章,三者选一,比往常多了选择,却亦多了顾虑。他最放心不下的,到此刻他并不想欺骗自己。追忆过往与思虑当下间,他紧了紧手中缰绳,做出了决定。“火凰,传令苏末,以静制动,不论龙章或何人有所行动,除却危及萧煜性命,其余一律静待。”
“是。”火凰又忧又疑地盯着李容若发布指令,待回应后忍不住询道:“少主,近来可无恙?”
李容若了然,摇摇头,眼睛却依旧直直望向前方,道:“无恙,些许累了罢了,去吧。”
“是。”
火凰调转马头绝尘而去,不多久便消失在起伏的大道中。李容若喃喃出口吩咐沈青涟,说道:“走吧。”
沈青涟答应一声,两人同时扬鞭而去。
“陛下,陛下,不好了。”
萧煜从榻上坐起,打了个呵欠,斜眼看着跌撞着进来的侍人小孙子,道:“何事如此惊慌?莫不是那两位爱卿又来烦朕了?”
小孙子疾步倏地在萧煜身前停下,随即递给他一张小纸条,吞吞吐吐着生怕遭了责罚:“陛下,李国士······跑了。”
萧煜看了一眼纸上小字,顿时火冒三丈,批道:“小孙子,何为‘跑了’?你给朕解释一下,何为‘跑了’?”
小孙子吓得扑通跪下,不住磕头,连声音都被抖得忽上忽下。“陛下,奴才不知······奴才只知道有宫人瞧见李国士与沈大夫打马出宫,这不是······跑了么?”
“依你所言,容若可是逃了?”
“这······陛下饶命。”
萧煜气得如一气跑了几百公里的马儿,连鼻孔都在呼哧呼哧的吹着气。他一把将纸撕成两半,再想撕时,忽而又反反复复将纸上那句意味不明的话看了几遍。而后将纸递入炭火中,看着渐渐消融的纸片怔忪发愣。
李容若留给他一句“凡事皆可明证”,到底有何深意?向来密语,皆不可明说,恐他人获悉而有心对付。只是这六字,逢在李容若匆忙离开之际,他萧煜对此便有诸多想法,只是哪个方是李容若要告诫他的,他却猜不透亦理不出。他干脆暂时抛开,一心去担心李容若究竟因何事而着急出宫,连情况亦不告予他知晓。难不成只许他李容若为他忧心,不许他萧煜为他分担?容若对他,毕竟是······有口难言。
他要他做的,也许便是秉着那六字静静等待。他便如他所愿等着,看他哪日归来。他······信他。
雨花陵蚂蚁村有一大水井,听说是天坑改成,而井旁亦怪得很,只有桉树能植下种活。附近的人家谁有了大疾小疾便去打一勺,一日三次饮下,翌日身体便全好了。蚂蚁村的人皆把这有药疗作用的水称之为“神仙水”。此事渐渐传远了,非蚂蚁村住民有个恶疾看不好的,一般都会吩咐家人到此打一壶走。只是出了这蚂蚁村,神仙水有见效的亦有不见效的,久而久之,只有万不得已之际方有人来寻水。若是村民见了谁来打水,心里不免都要为其忧伤怜悯一番。
李容若两人到了雨花陵,便先令沈青涟到李大娘坟头查探查探,看是否当真被掘了。沈青涟趁着夜色赶去一瞧,当真是黄泥乱翻留下个坑,连墓碑都歪倒在地上。沈青涟知晓墓碑不曾遭到破坏分明是要告诉他们二人,这当真是李大娘坟茔,而李大娘尸骨当真是被掘了。沈青涟心头愤恨不已,气得踢脚离去。
衣袂翻飞中,腰间葫芦重重磕了他一下,他猛然忆起还有一件要事。他便转道往蚂蚁村去了。
五更,沈青涟终于回来了。李容若在桌前坐了一晚,静静等待他回来。侧耳闻得他动静,询道:“青涟,娘亲坟墓是否当真被掘了?”
“是,且不曾留下任何线索。”他推窗进来,一边答应着一边将葫芦放在桌上。
李容若闭眼,再睁开来眼里空无,嘴角却泛起冷意。“不论是谁,胆敢如此对待我先人,我定让他加倍偿还。”
那年爹外出办事,恰巧又是千机台一年一度算账的日子,府里便少了许多人。那日天气甚好,沈青涟带他到街上去玩。玩得累了,两人便往城外去。本想坐在驴背上感受落日余晖与草野暮风的惬意,却不料离城门不远处有一小屋,屋前聚了好些人,吵吵嚷嚷的。两人过去一看,只见一个妇人正狠狠朝奄奄一息的另一妇人身上招呼鞭子,身旁还站着一个瑟瑟发抖的男人。
那夫人一边抽鞭一边骂道:“让你当狐狸精,敢勾引我相公,看我秦三娘不打死你。臭狐狸,臭狐狸······”说着,手下的力道更狠了。
沈青涟眼快,瞧周围那几个默不作声的汉子下盘稳扎,即便是那个瑟瑟发抖的男人亦是如此,便料想这是逢场做派的一出戏。看一眼地上褴褛的妇人,惊骇得猛地将捂住李容若嘴巴,硬是将他拖离。亏得不少无关的好事者叽叽喳喳,否则他们定然更容易被发现,届时,怕是难逃一死。
“为什么,为什么不去救娘亲?”
沈青涟站得直直的,任由他不甚熟练地使着功夫朝他身上招呼。“小主,那些人不怀好意,你若是去了,我一人定然护不住你,你要李家将来如何?小不忍则乱大谋,夫人会谅解的。”
“沈青涟,我娘亲死了,你可知,我娘亲死了,她就在我眼前任人宰割,我却没有去救她。还说什么大谋?我连我最亲爱的娘亲都救不了。娘亲······”李容若六七岁的身子里,满满都是对自己、对那些莫名其妙的人的愤恨。他无助地跪在地上,仰望苍穹,天空却万里无云一片晴好,似是在嘲笑他一般,任由他泪水汩汩流下。
爹回来了,将他娘亲厚葬,却一言不发。不去责问,不去查探,只是静静将一切重新摆上正轨。李容若瞧着他父亲一如既往地生活,对自己娘子的死一字不提,他渐渐冷漠起来,对于他爹,对于所有人的谄媚或怨怒,一一付诸天上流云,淡淡静静不留痕迹。小小的心里,却永不会忘记那三个字——秦三娘。
长大以后,他在爹弥留之际,看着他爹脸上遗恨的神色,他忽而觉得,对于娘亲之事,他爹心中有数,只是不愿他追究下去罢了。可他偏偏不愿让此事就此烟消云散。自自己掌管千机台以来,李容若一直派人追查当年之事,只是查了十数年了,杳无线索。在他几乎忘了还有下属在追查之际,却有人将他娘亲的坟掘了。是娘亲在怪他,还是当年之人怨恨未消,抑或是有人存心引他前来?
沈青涟看李容若陷入沉思,知晓定然又在想文大娘之事,便轻叹口气,随即向他道歉:“少主,当年属下对夫人见死不救,少主可还恨?”
李容若向他转过头去,道:“恨,只恨那‘秦三娘’。”
“少主若要怨恨属下,属下不敢有所怨言。”
“青涟,当时年少不懂,我亦早已想明白,你何必仍放于心上?”
沈青涟朝他笑笑,知李容若比自己更放不下,便干脆拿起桌上的葫芦,倒了一杯,递给他,道:“这神仙水不知能否治好少主眼疾,且尽管试试吧。”
“蚂蚁村的神仙水?”
“正是,传闻未必可信,然既无计可施,尝试一番未为不可。”
李容若摸索着接过茶杯,凑到唇边,忍不住笑笑,道:“当年曾祖祭天,祖父见一人,与之交谈,顿为其才华所折服,故而恳请曾祖赐他官爵。曾祖见此人可用,然暂无功,便赐了一个闲职。待祖父登基,那人得到重用,华唐如日中天。据传,那人故乡便在蚂蚁村。民间多有关于蚂蚁村的传说,此村虽陋,真乃玄妙之地也。”
“少主从前来过?”
“来过一回罢了。”说完,李容若将水送入口中。“青涟,外头可有何风声?”
沈青涟皱眉,道:“不闻风声,正因如此,属下更是担忧。”
李容若放下茶杯,道:“天下形势重塑,若是将掘墓一事与龙章之乱系在一起,背后定然是国,若真是如此,我两人唯有等。”
“等什么?”
“等人来告诉我们该如何做。”李容若略微沉吟,从玉佩流苏上扯下一条来,递给他,道,“青涟,替我拟信,让天鸽送去。”
沈青涟即刻研磨运笔,拟好后将纸卷封,滴上烛泪,印上千机台纹印。一声哨音响后,窗外夜幕中便飞来一只黑鸽,极其沉静地站在窗框上看着两人。沈青涟将信塞进它腿上的小竹筒里,盖好塞子,丢给它一颗小黑丸子吃了,又将丝线递给它叼着。手一扬,天鸽便消失在浓重的黎明前黑暗里。
沈青涟疑惑地转过身来看着李容若,见其从从容容摸索着回床休息,赶忙过去助他,顺道询道:“少主,收信那人是谁?天鸽若不曾见过,如何能到达?”
“只要到了赤鎏,那人手下瞧见丝线自然会取信。”
“这人不该是我们在赤鎏的爪牙,少主可能告诉属下?”
李容若盖过棉被,闷声回道:“此人是我师叔。”
第57章 中计
九畴宫城,张灯结彩。在这隆冬萧瑟里,不多不少添了些许令人适意的温暖。这场自太昊建国以来的首次欢庆,随着腊月初八的接近而愈加令人激动欣喜。
萧煜站在九和殿前,看着东方云起云移间阳光渐渐熹微起来。而朝臣们,则被他放了几日假不需早朝,他也好趁此清静清静。
远远一声鞭炮乍响,萧煜便忍不住昏昏念起远方人来。
腊月初六,恰逢雨花陵赶大集。至今日,李容若已然连续喝了三日神仙水,然却无一点效果。他倒不恼,反正一开始便不报多大希望,只是依旧在忧心自己先母的骨骸。
一大早,他便将沈青涟打发出去收取风声。不到一个时辰,沈青涟便急急忙忙慌里慌张上得客房闯进屋来。李容若闻得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声,正疑惑他为何不巧用内力赶脚之际,沈青涟便大口吸气后告诉他:“少主,城门······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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