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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鹭-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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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点点头,犹疑着接过一串攒在手里,便又沉默下去。
城里的人,似是越来越多了。萧煜环顾四周,见许多人肩上挎了包袱,便知晓此些人定然是畏惧战争而北上逃离的黎民百姓。他百感交集,将嵌着求助意味的目光投向李容若,却见他似是神游物外,便生生按捺下内心的疑与忧。
待出了城门,官道上人不似城内多了,萧煜便横马挡在他面前,忧心询道:“容若可是有心事不可与我说?”
他不答反幽幽问道:“死亡是何种滋味?”
他静静深切注视着他:“可甜可苦可痛亦可无味。”
李容若猛地一惊,随即冷然一笑,道:“该上马了,一群蓝紫幻眼蝶朝前去了。”
“什么?”他不理解。
李容若翻身上马,看着不远处一座低矮山丘。山丘光秃秃只剩些枝上残叶在佯装成发梢,而枯枝残叶间,点着朦胧的浅浅蓝萤。“天鸽被令弘都烤了,沈青涟便无法用天鸽与我传信。”
“蓝紫幻眼蝶?”
“嗯,此种蝴蝶为青涟特别育养,先前在安王府时他便偶借此蝶与我传信。如今幻眼蝶聚集往东南而去,怕是要到雨花陵去。”
“那又如何?”他追问,只是心中却突突猛跃。
李容若半掩眼中神采,道:“幻眼蝶向来分散四方,用时以药粉相引,往往近者闻药而来。今日聚集,除非······青涟在大量使用药粉。而此种引蝶粉量大施用,则将变为至毒——三步丁。”
萧煜睁圆眼眸,惊问:“三步而死?”
“是。”
萧煜立即上马,来不及多言半句,便与李容若一并驱驰在朝阳铺满的大大小小道路上。马蹄疾快,二人心情却沉重至极,连身后暗暗随着的漆月的心情亦莫名沉了下去。
从驰原郡,直奔雨花陵,一路赶得顺畅,第二日正午便到了雨花陵外二十里地。道路两侧丘陵绵绵,丘陵上的茶园隐隐约约飘出些茶涩香味儿,这不禁使人身心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平静下来。
前方有几人背着行囊匆匆赶来,神色忧戚,瑟缩苍白,似是受到了惊吓般。
萧煜驻马相问:“几位可是从雨花陵而来?”
那几人闻言脸色又白了些,竟不似是站在明亮秋阳下的今世人。当中看来年纪稍大的人面无表情、语声生硬地说道:“大曜与太昊于雨花陵恶战,公子莫前往了。”
“可知战况如何?”萧煜问。
另一稍年轻男子没好气地回道:“我们都逃了,你说如何?”
“看来太昊形势不容乐观,容若。”
两人眼神一交换,正欲挥鞭打马,那年纪稍大的人速速打量二人两眼,随即大声纠正道:“此战太昊胜了,只是战殍万千,无一脚可踏之空地,着实是······惨。附近活下来的百姓,皆忍受不住而纷纷逃离。雨花陵,日后大约要成死城的。”
“历战之城,若民居迁移,大都如此。血流成河,大约是不愿住的了。”萧煜重重呼口气,为太昊得胜而欣喜若狂,说话间,心下已然为廖起等有功之臣定下爵位。而百千黎民,若不愿住,便罢了了。反正待到山花重新烂漫之日,新土漫上,自然人便逐渐愿意定居下来。
他微笑着看向李容若,李容若却恍惚着看着前方。
“血流成河倒不至于,不知是谁用了何等奇技,听闻昨日近十万兵马悄无声息莫名其妙便齐赴黄泉去了。这人亦是狠毒,瞬息生命十万就此消逝,连兵器相接都不曾。虽是侵敌,可是这般下场,任何为报国家的男儿亦痛恨的吧。唉。”第三人长叹几声,回过头朝东看去,一脸惊俱与厌恶。
“嘿,听闻战时有一大堆蝴蝶飞向战场呢,我现下见了蝴蝶我都发毛。”
话题一开,原本不敢相提的几人话语便似水库开闸泄出的水,奔流不止。
“这般美丽的蝴蝶,竟是被用作杀人武器么?”
“若我是男儿,这般死去,不若敌人刺我一剑死去才好。”
“都是牺牲,哪需管是哪种死法?”
“那可不,血都不流,就像是被人偷袭一样,只能证明自己无用。可若是流血死的,就大不一样了,起码有所抗争,只是最终失败罢了。”
“说得也是。”
“不知那位绝情的人是否还在?”
“或许是几位呢。”
“应是在的吧,毕竟功劳还未领呢。”
“是呢,不然拼死拼活没得功劳谁愿意做?这世上当真为太昊的人能有多少?”
“太昊原本便是大曜争权失败的安王爷所建,将士们愿意追随他们,可我们这普通百姓只期盼安稳过活。原本想着安王爷手段好,颁布的诏令对百姓有利,便安下心来生活了。孰曾料想,这太昊军队如此羸弱,竟让人家渡了江还掠了城终于到了雨花陵。”
“你这话就不对了,听说咱们陛下野心太大,收御马国去了,才分流出大部兵马离开边疆驻地前往御马。若是兵马皆在,我们太昊怎会赢得如此狼狈?”
“毕竟是赢了呢,期盼日后日子好些我便知足了。”
“是呀是呀,管是谁的天下,只要对我们百姓好,谁当君王都一样。”
“陛下颁布的人口登记让我们出去长居后就再进不得太昊,故乡与亲朋在此处,又不能心一横去寻个安稳的国度,只望庙堂洞明,给我们祥和的生活我已经很满足了。”
“对了,那······”那人说着,察觉身旁扬起了厚厚的尘土,他便停下往东边看去,只见两匹白马焦急扬蹄淹没在黄尘中。
“容若?”萧煜在颠簸的马背上为他神伤。
“驾。”
“容若?”他声音又大了些。他的语声中除了满满的心焦,此次还加了些显而易见的愠怒。
“驾,驾。”
李容若抽鞭打马,直打得马儿忍不住嘶叫了一声。他定定望着不断接近的远方,独自沉沦,一不小心便从马上摔了下来。他抓住缰绳不放,任由马儿将他拉行了十数尺渐渐慢下来后,他又不顾缰绳嵌入肉中的痛楚一拍马背飞身重新跨坐在马背上。
见他如此心焦,背影中更有忧伤沉淀,萧煜便知晓,定然是出事了。只是到底是何事,萧煜却不知晓,奈何他偏偏看着他拼尽全力地朝前路问道而不忍相问。





第80章 争魂(六)
秋叶起舞翩翩,天色红淋漓欲晚。绕过端阳山,前往雨花陵的路便成了向南行。西斜的暮阳打在二人两马身上,拉出四条长得寂寞的瘦影。
迎面空旷的草野上,没有一条路,哪怕是人脚踩出的疙瘩连成的路亦无有。而正是在这般芜杂之上,有一群人静默朝他们走来。分明夕阳仍在,那群人却已如堕入子夜般眉目不现,暗沉沉;分明人多气旺,为首一人却生出茕茕孑立之气,萧索索。

风萧萧,雨亦萧萧。江畔,渔火阑珊。
浅眠一周醒来的李容若年方十五,他睁开惺忪却铺满清冷的双眸,疑惑地看着舟前悠然用手拂水的沈青涟许久。
靠在乌篷旁,似是怕惊扰了那沉浸的人,轻得近乎悄悄询道:“青涟,无聊么?”
沈青涟直起身子,转头微笑看着他,应道:“少主醒了,我们该回千机台去了。”
李容若闻言转过身去,又躺倒在狭窄的长凳上。躺下不久,便听闻船头的沈青涟轻叹口气而后劝诫他道:“少主,祁长老不愿让你参加江湖会武,不过是想保护你罢了。你是少主,又已弱冠之年,更需以千机台利益为重方是。属下知晓少主心中所想,一举成名天下知,而后入朝为官复家国。只是名过重,则心难清,届时或又成众矢之的,身心内外交困,如何能摒弃旁骛一心复国?不若听祁长老所言,让容儿选秀去罢。”
“我堂堂须眉,竟要让于巾帼,情何以堪?”
沈青涟呵呵笑出了声,“少主,千机台无男女之别,仅有长短之别。以各人之所长掩千机台之所短,方能运行有度不受外界嫌隙。因而,众人若是在己之位不谋己之政,千机台定然熬不过这五十载腥风血雨。而这众人,自当包括少主在内方是。”
“话虽如此,只是······”李容若锁眉。沈青涟却替他轻巧解开了:“少主近来不过有些急功近利罢了,若是这偌大的大隅湖仍无法消解浮躁之气,少主或许该回长白一段时日。”
李容若望了望湖中的夜幕下看不清的烟雨迷茫,不情不愿点了点头,钻进乌篷内。沈青涟见此了然,慰然笑意便蔓延在嘴边。
平凡的乌篷船缓缓调转方向朝岸边移去,身后便拖出一块折满褶皱的丝缎来。船上的那盏小渔灯,安坐在小几上,火光依旧精神。
乌篷船在大隅湖中游移许久,烟雨不知何时已然凝固,悄无声息地融入水中了。月儿从云层中探出头来,他们的视野便开阔清亮了许多。
静谧的夜幕下,一叶小舟的安宁被几个呼啸而来的人影彻底打破。李容若不知晓,这当中一人竟会将沈青涟的一生碎得一塌糊涂。若是他能看得见未来,他目下定然让沈青涟躲开,越远越好。
命轮开始转了,谁能有通天神力力挽狂澜?
人,不过皆是一介微命。自命不凡,只是不甘就此认输罢了。然而,即便败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毅,却正是人的存在意义。
今夜显得格外凄清,大约是因为沈青涟准备迎接属于他的黄泉钥匙——一把含满血泪与欢笑、不可摆脱的黑红色铜钥。
沈青涟在船头防备,紧紧注视着那一群人。而那一群人似被驱赶的水中游鱼,一尾尾跳跃着前来。
“兄台,救命。”前头一人朝他喊道。所喊语意焦急,语气却冷静许多。
沈青涟抽出剑斜在身侧,默然回道:“大侠轻功了得,何需相救?在下功夫不到家,如何相救?”
唰唰,两片绿叶从沈青涟脸颊匆匆划过,留下几缕狠戾的气息。
“兄台,”他绕开沈青涟一脚踏在乌篷顶,乌篷船轻轻摇了摇,他差点便站不住了。他神色焦忧地匆匆扫身后黑衣人一眼,续道:“在下千机台少主,望兄台搭救一番,他日定有重酬。”
沈青涟禁不住嘴角微翘,道:“不知会得到何种重酬?”
那人又忙看一眼追兵,急急道:“美人商铺古玩任君挑选。”
“这买卖不亏,可当真?”
“当真当真。”他不住点头,一脸真挚。
李容若从乌篷钻出来,冷冷抬头看一眼那人,对沈青涟说道:“确是一笔好买卖。”
两人交换眼神,朝后至追兵挥剑。
乌篷船重重摇晃许久后,船下的水方渐渐染了些红。一盏茶的功夫,那些红散落无踪,船便又稳稳泊在水中。
两人站在船头,盯着躲在乌篷内的人。那人听得外头无有动静了,便伸出头来,见他二人默然看着他,他便尴尬笑笑,钻了出来。
“多谢二位相救。”他作揖。
李容若暗暗发笑,却不言语。
“少主,此人如何发落?”沈青涟看一眼李容若,却盯着那男子阴阴询道。
“满口诳言,就地处决如何?”他冷冷笑了,带着一丝顽皮的窃喜。
“自然是好的。”
“诶?莫非······等等,在下自救心切,冒犯李少主,自然不该,只是亦不曾到丧命的地步吧。江湖皆说李少主冷倨却并不轻易取人性命,在下不过冒用李少主名讳一盏茶时间,莫非这便该丢掉性命?这于李少主名声并无益处。”
“月黑风高葬身湖底,本少主把你杀了沉入湖底,谁人能知?”
“这······”他浅青的长衣在风中缩了缩,脸在月光下更是白了些许。紧张地左顾右盼一番,见实在无法,便将乞求般的目光投向沈青涟。
这人分明俊朗刚毅,不过眉目间多了几分秀气便将这双眼眸带入了楚楚的境地。沈青涟心想,这人着实留不得,留得也应无益。而况在这蹊跷的夜下,便更需万分谨慎。只是这人接下来的一个动作却令沈青涟转变了想法。
这人将横笛一递,道:“在下姬无双,若是两位不介意,这横笛便算作谢礼与歉礼。还望二位谅解在下情急所为,放在下一条活路,否则在下两日来的拼命逃难忍辱前行便付诸流水了。”
“哦,你可是遭了何种劫难?”沈青涟看进他眼里询道。
那人眼角泛起了一丝松懈,只是眼中的伤怀却倏地深重起来。“在下一家本在永烁城内经营丝织生意,却因一单生意招致斧头帮侵害。十九口,除了在下,一个不留。”他低眉哽咽了,却生生把这一口堵着的气吞回肚子里,装作不那么难过的模样再次抬起眼看向两人,“两位恩人若势要在下性命,请给在下一些时日,待在下将斧头帮移平,在下之命便交予二位处置。只要······待在下将斧头帮移平。”
李容若似是受到他眼中的坚决与伤痛影响,大约又忆起了自身背负的国恨家仇,干脆转过身去,递给沈青涟一个“交由你决定的眼神”便钻进乌篷里了。
“姬?可是永烁城内掌管缂丝技艺的姬家?”沈青涟眯着眼审视他。
“正是。”
沈青涟嘴角微翘。他知晓,缂丝工艺只供上层贵族,宫内居多。按此,此人定然与朝堂有或多或少的牵绊,若是得此人好好用,于千机台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十月,金秋,夕阳舔血,麦浪翻滚。
沈青涟与姬无双并肩躺在麦田旁的树下,头顶夕阳,脚踩麦田,双手放在脑后悠悠然看着渐渐失亮的天空。
“大仇得报,感觉如何?”沈青涟问他。
姬无双叹息一声,抿唇许久,方开口说道:“平日里一想到若是报了仇,整个身心皆狂喜。只是今日仇报了,却无甚喜悦之感,大约是时日久了,毕竟三年了。”
“抑或是,”沈青涟转头,看着他憔悴无神的双眸,“你意识到,是时候任人处置了。”
姬无双笑着坐起,仰脸朝天笑了许久。“李少主交代沈阁主如何处置我?”
“你说呢。”
“我不知,只求个痛快。”
沈青涟站起,点点落寞盈在他身上,他沉默着看着姬无双。姬无双似是受到感染,缓缓站起,还他一脸看似适然不在意的笑意。
“少主把你交予我处置,我······”
姬无双看着他欲言又止的为难与热切交织的神容,忍不住喷笑,道:“既然如此,沈大阁主欲带我去何处、欲让我做甚,尽管去做便是了。”
“你······”
“我命是你与少主的,少主将我交予你,我便是你的。就这般简单,为何你要为难思量这许久?”
“我担忧······”
他又不说了。
姬无双依旧朝他笑着,却比先时多了许多柔和与明了。他转身渐渐没入夕阳里,留下许多念想予身后之人。

三月,枝头烂漫,蜂蝶招摇。雨花陵的坊市、郊野里,处处是踏春游玩的好光景。行人络绎不绝,纷纷出来争着赏春,好一番和平繁盛气象。
千机台据府内。
“少主,大事不妙。”苏末闯进李容若的卧房,焦急嚷道。
李容若从幕帘后转出来,微蹙眉头看一眼慌张的苏末,道:“何事?”
“前段日子少主为救一女子失手打死那豪绅子,原本官司已然结案,今日那家豪绅却在城内张贴少主画像公然悬赏知情人捉拿少主。少主,可需要······”苏末目光冷彻,做了个抹脖的手势。
“蚍蜉撼树,何需管?”他不屑地轻哼一声。
苏末将手中的一卷黄纸伸出去,紧锁眉头,忧心忡忡。“少主,坏就坏在此处。”
李容若拿过苏末手里的黄纸,打开一看,瞬间被“华唐遗后”四字狠命抓住了眼球。他的心随着手抖了抖、瑟了瑟,睁着惊惶的眼眸,向苏末令道:“苏末,派人将街上所张贴黄纸全数焚毁,至于张豪绅诸人······”他眼中杀意毕现,狠狠揉碎手中的黄纸。
“少主放心,黄纸一张贴下属便见着了,已全数撕下焚烧。属下带人去查看一番,看是否还有遗留。今夜,再潜入张豪绅府中。”
李容若点点头。
苏末走了,他独自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自己斟着小酒一杯一杯下肚。不知是醉了还是怎的,他抬眼便见日光下有一个匆匆的迷蒙身影。
他呼地站起,拦住了他,一手揪住他胸前衣裳,厉声道:“可是你?”
“少主,喝醉了。”他一动不动,双手垂在身侧。
“是你把千机台背景泄了出去。”他不甚麻利地在腰间摸了几回,方摸到剑柄。他抽出龙渊,正正抵在他腰间。
“少主为何怀疑我?若是不信任我,当初便不应该带我回来。”
“当初?若不是青······拿命来。”
“少主要我性命不打紧,打紧的是少主为何冤屈我?”
“冤屈?大仇月前已报,前日夜里你偷潜出府却是为何?你姬家既已只剩你一人,又无江湖朋友,本少主不怀疑你该怀疑谁?呃。”他打了个酒嗝,脑袋偏了偏,似是更沉了。
他沉默着看着李容若愈渐迷离的双眼,他在静静等待。春风还有几分料峭,带着一丝暖意终于将李容若彻底灌醉。李容若五指渐渐松了,胸前的衣裳便逐渐舒展开来。“哐当”一声,连右手的五指亦松了,龙渊剑撞在了石板上后,静静躺着。
姬无双伸出手将他扶住,耳闻李容若低吟一句“你藏了何种东西要带出去”,他便冷然一笑,将他轻轻放在石板上,决然而去。
屋脊上站着一个青色人影旁观一切,默然哀立。他飞身下瓦,将李容若抱起,朝府门早已消失的身影看了久久,咬紧了牙。
一日为敌,终生相误。
后来,沈青涟丢给李容若一顶白纱笠帽。从此,似是刻意带着沈青涟的遗恨与依恋,他将笠帽戴上示人,狠绝得“非亡即瞽”。他以为这算是惩罚沈青涟与保护自己的两全法子,却不知沈青涟永远偷偷透过白纱笠帽看着远方的人。

踏雪马哀哀吁叫一声。
为首那人从怀里拿出一叠方布,方布泛着缂丝工艺柔弱而久远的光泽。他缓缓打开方布,取出一张叠得方正整齐的纸来。轻手打开,便见纸上折痕处皆是翻起的纸屑,想来是常常翻开折起导致的。他将黄纸举在胸前,迎在斜阳风中,纸上的笔墨便窒住李容若所有呼吸。
李容若倏地喉中哽咽,眼眸烟雨氤氲。
面前的黄纸,被面前之人视为珍宝的黄纸,并非当年的悬赏,而是沈青涟的画像——此人为他画的画像,不像,却融入了刻骨铭心。





第81章 争魂(末)
不知从何处飘来丝丝缕缕浅淡的麦香,绕在夕阳里,连脚下的草亦撑直了腰身努力嗅取。萧瑟又多情的秋天,醉人又碎人。
或许,他是属于秋中生秋中去的人儿。如秋天一般,明朗高旷,予人生命之续,却在冬来前孤独地戛然而止。
“青涟可还好?”李容若发白的唇,在风中颤抖。
“他······很好,此次,我终是抱住他了。”那人凄迷的眼里,闯出一个同样凄迷的世界。秋风撸起他的袖摆,示出一道道淡黑色的疤痕。可他似是毫不在意般,任由它们露出来,任由它们侵蚀他的记忆。
去年夏,他不顾自身立场,瞒着萧澈去相救,得到的却是沈青涟惊愕又愤恨的疏远。他知道,沈青涟恨的正是当年他毅然决然离开千机台站到了大曜的朝堂之上。万人之上的位子,好不荣幸。沈青涟嘲着他,他却只能以笑相迎。可他好恨,为何沈青涟偏偏要暗自念着他、恨着他、嘲着他,却不愿寻他看看他到底是否当真绝情?可他太了解沈青涟,只能暗自埋怨,终日以事逃避。
避着避着,便闻得他遭萧澈追杀。到底按耐不住,欺上瞒下孤身前往营救。好歹,是赶上了,纵使遭了冷眼。
他亦满足。
空虚灰白的日子,在这一日再度抹上了绚烂的色彩,已足够他支撑几度春秋。
看着沈青涟愤恨却落寞的背影,他忽而心疼起来。只是揪着自己的心口处,他依然得为大曜臣。不为别的,只为千机台乃华唐遗落的组织。一朝翻云覆雨,山河沦落,恰他身怀将军之能,他看不得百姓遭殃。
活脱脱是另一位神荼罢。
可神荼,比他幸运得多。
他不曾得到沈青涟的任何东西,除了沈青涟遗下的对他的愤恨外,他不曾得到任何。他摸了摸怀中对他而言比他生命更重的东西,又陷入了晚风血阳下的凄厉现实中。
他往身后看去,掩面——神荼对你无情尚且有你一剑,我呢?
大约是背叛无法逃离,他最终孤身行路,栖身肮脏风雨中苟活,从前是,如今是,未来更是。
那一道道敲下的鞭痕带来的痛楚他仍记忆犹新,只是以一顿鞭笞换得他的安好,他心甘情愿便觉不痛。纵然沈青涟隔绝了他的一切消息,不知他呆在昏暗潮湿的牢狱中一月之久,隔三差五便被提刑。可那又如何?那段日子,他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熬过去的,只是想着沈青涟又站在船头,他便握紧了拳头柔柔笑着。
许多次,狱卒间总传说他疯癫了,只因他的笑意。
这是从前。
他站在如今,眺望未来。未来很远,他的笑容却已然冷却。他站起,一个不稳,生生跌在一堆杂草上。
李容若冷冷看着他颓靡悲戚,带着似是要将他千刀万剐的残忍笑容,一步一步踩着深深的脚印走到他身边,一脚狠狠踩在他脚踝上。他不喊一声,只是重重地呼吸着。
李容若扫一眼犹如石化般默然不动的身后众人,脚下加重了几分力道,道:“你可后悔?”
“少主指何事?”他木木问道。
“背叛千机台,背叛他。”
“呵呵呵呵,”他凄凉呵呵笑着,“不曾背叛千机台,更不曾背叛他。若是指助大曜反乱贼,身为大曜臣民,本便是浩然正义,岂会后悔?即便死,亦不后悔。”
“白费了青涟。”李容若运了气,脚下用力,便听得“咔哒”一声脆响,惊飞了归巢的昏鸦。
“岂会白费?青涟,青涟,”他哀然注目前方,“青涟为太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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