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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攻地略-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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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幽人低着头,看到红色的剑刃拖着淋漓的鲜血,滴得地上一滩猩红。他的心事复杂,半日方说:“倒是我小人之心了。我只是怕大人不认同我的做法罢了。”伏骄男便道:“有些事,我觉得不必做绝。但你也有你的道理,你好好跟我说,我会考虑的,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的想法?”傅幽人却说:“我要挟持小皇子,我要欺骗圣上,我还要很多人死,不仅是伏依依——还要很多人——有些人看起来威胁不大,像是蝼蚁一般,但我一想到他们有可能害圣宗,我就是容不得他们活着!这一点,您能同意,您能听取么?”说着,傅幽人也觉得自己残忍可怖,甚至觉得自己的性情在和柳祁靠近,一想到这个,他就觉得恶心,便慌乱地踱步,不自觉地走到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在装水盆的架子旁站着,低头又看着那铜盆中的水映着他一张狰狞苍白的脸。
  伏骄男见傅幽人一边嚷嚷一边满屋子瞎逛,就觉得好笑,却见傅幽人终于停下了零碎的脚步,走到脸盆旁边发呆,他也是轻叹一声,缓缓走到傅幽人身边,抓起傅幽人的手,探进那水盆之中,也搅乱了盆中的倒映,只见手掌放入水中后,那水便洇开血红来了。傅幽人愕然,却听见伏骄男说道:“你不累么?”
  傅幽人只觉心神也如这水波那样荡漾起来。伏骄男又说:“既然这些人是要害我的,那自然该由我来操心。”傅幽人却说:“若事事都要圣宗劳神,要我何用?”伏骄男却说:“你也是个爷了,也不该亲自为这些人脏了手。”傅幽人却暗想:“不亲自动手不放心。”铜盆里的两手相依,乃是他们从以往到现在最亲密的举动,此情此景却无法让傅幽人陶醉于半刻的柔情中,直待伏骄男将手拿开,从容地取挂在架子上的巾帕擦手时,傅幽人才稍稍感动起刚刚的片刻旖旎。那伏骄男却端起了架子,说:“这些事你瞒着我,但是你并没有敢瞒太后是不是?”那傅幽人因刚刚碰触而温热的心顿时就紧缩起来,伏骄男只道:“看来你的眼中只有太后娘娘。”说完,他将那巾帕往水盆中一掷,傅幽人也是欲辩无言。那伏骄男却道:“你还有什么瞒着我么?”那傅幽人只垂头说道:“奴再不敢有所隐瞒了,但奴实在是忠于公子的。”伏骄男却笑说:“你倒是左右逢源。”
  这“左右逢源”四个字,说得傅幽人实在是惭愧不堪。大概看起来,他坐拥着皇帝、太后的信任,暗地里可能还勾结着柳祁,这都是很显眼的,故他抖擞一下精神,才说道:“我的忠诚确实是只属于公子的,然而这时局复杂,我才不得不周旋,如果大人心存疑虑的话,我愿意自证忠诚。”伏骄男却说:“你要怎么自证呢?难道我非逼你去和别人闹翻不可?那我岂不是大蠢材?”傅幽人便苦笑道:“从来都是没有退路、孤立无援的人用着才放心。”伏骄男看着傅幽人愁眉苦脸的样子也很可怜,便摇了摇头,说:“大可不必。你且好好留着你的退路。”大概伏骄男是真心要让傅幽人安心,语调也变得柔和起来,而这样的柔和却是陌生的,伏骄男的长相配上这样的怜悯眼神和柔和语调,似是一杯酒使人沉醉。可锥心的是,伏骄男看着死掉的伏依依、丧志的伏鸳鸯、甚至是哭泣的花姬,都能流露出这样的哀柔的神色。
  那伏骄男探究地询问:“我只是想问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忠心?为什么只对我一人忠心?”这也是伏骄男一直以来对傅幽人若即若离的核心。他原以为傅幽人只是一个普通的佞人,可接触之下,他渐渐觉得傅幽人不是爱钻营的人,傅幽人的眼里其实没有名利,甚至没有什么欲望。站在宫墙里的傅幽人人如其名,就是一丝幽魂成了人,看着那样精明,却又总是失魂落魄的。随着彼此的走近,傅幽人似乎也渐渐活了过来,漆黑的眼眸中有了难以掩饰其温度的火苗,那样精明又世故的他忽然鲁莽冒失,有时仿佛要触及他内心温柔的一面,可他忽然又变回那个人人口中可恨可怕的大太监。他的耿耿忠心到底是从何而来?
  傅幽人也是很心塞,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心内也是波涛翻涌,惊涛骇浪。他知道自己的行动上是足够的奉献,可逻辑上是走不通的,不给伏骄男一个合理的解释,以后他们还得闹分裂。而伏骄男此刻也是给他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可总是巧舌如簧的他偏偏此时只能选择沉默。沉默,可怕的沉默,蔓延在这充满香味的空气之中,似是毒药一般,要将傅幽人杀死。又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选择了爆发。忽然之间,他就跪了下来,忽然之间,他就抬起了头,忽然之间,他的泪水就喷涌而出,那喷水量简直就像是呕吐的大象。
  伏骄男也震惊了。傅幽人素来以稳重沉郁著称,素日既不爱哭也不爱笑,情感甚少外露。像花姬、伏后、秦大学士这种表演型人格,没事哭两哭的,打滚大哭起来也很让人无法招架,傅幽人从来不使这样的招数,一旦使起来,威力更是成吨增长,是放大招也。傅幽人又开始捶地,哭着说:“贱奴实在该死!”那伏骄男见那平日卖冷静沉郁人设的傅幽人突然表演起来,也是惊讶万分,然而当傅幽人开始出这样官腔的台词时,伏骄男立即嗅到了套路的味道,便恢复了理性,说:“有话就说,别整这些没用的。”傅幽人只觉得一拳捶在棉花上,但他认为这仅仅是伏骄男的试探,他可不能就此放弃这个舞台,于是他怀着职业素养继续喷泪,哽咽着说:“这个秘密埋藏在我的心里……我一直不敢说,每次被人发现都觉得很可怕……这个,可是花姬知道了,我便为她挡刀,太后知道了,我便为她效力,但这个秘密,却是关于您的……”傅幽人本想靠演技,没想到说着说着就走心了。他也记不起自己多久没有这样纵情大哭大闹过,现在阀门一打开,泪水和情绪一样,都收不住了,他的泪源源不断地流下,使他根本无法看清楚伏骄男的表情。但观察对方的表情是很重要的,他便拿袖子去拭泪,只是那泪落如雨,像是油漆刷了石墙上,怎么都擦不掉。他尽力地揉着眼,抹着脸,奋斗得满脸又红又皱,实在很是狼狈。伏骄男见他这样甚是不忍,只道:“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了。”傅幽人心里“咯噔”一声,问道:“大人知道了?”伏骄男说:“就是因为我的美貌?”这话听起来,伏骄男自己都打冷颤,这种话得多不要脸才能说出口啊。
  傅幽人也是愣住了,那眼泪也一下子收住了,眼前泪雾渐渐消散,方看清楚伏骄男的容颜,然而,以伏骄男的容颜说这样的话确实十分合理。傅幽人便一边低头拭泪,一边回答道:“也不仅仅是美貌,大人的风姿、气度都十分使人着迷。”说着这话,那傅幽人的心却是砰砰乱跳,这话像大石头一样压在他心里多少年了,他死活说不出口,没想到今日居然以这样的方式表白了出来,既是动人心弦,也是唏嘘不已。伏骄男却说:“你就为了这个而忠心不二么?”这话听起来确实有点荒唐,然而傅幽人却抬起头,那眼神中是最深的真挚:“难道不可以么?这样的忠心难道就不如您的兄弟、您的士兵给的高贵么?”伏骄男竟无言以对,那傅幽人却顿感断尽肝肠:“皇上不过是看了伏鸳鸯一眼,就为他没了魂魄,这是足信的,而我的却不足信,因我……只是个卑鄙小人么?”这儿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傅幽人也忘了他有多久没这么掏心挖肺地说出他内心里那么真实的想法。他不仅肉体是跪在伏骄男的脚下,连他的精神也是,好像是这些字句从他心底挖出来后,连他的脊梁也抽出来了,他软着一副皮肉,佝偻着无力的身躯,那样颓靡地倒在了伏骄男的脚下。
  自小才投诚以来,他就一直留神着傅幽人。虽然他多番在主子面前给傅幽人上眼药,但他并没讨厌傅幽人,甚至说,他特别喜欢傅幽人,傅幽人是他的榜样。作为一个小太监,能做到傅幽人的地步就是顶峰了,他要攀登顶峰。只是顶峰太窄,容不下两个人,未达成目的,他就不得不把傅幽人推下去了。即使到了公子骄男的身边,他也觉得自己比不上傅幽人。当初傅幽人服侍骄男的时候,是寸步不离,伏骄男在径山寺,傅幽人就在径山寺,伏骄男到邵郡练兵,傅幽人也住在邵郡。而如今他虽然也是来服侍公子骄男的,但他只能留守珈蓝居,哪儿也去不成,太后和公子对他显然和对傅幽人是不一样的。
  因为他只能留守珈蓝居,所以对径山寺很快就熟悉起来。他知道傅幽人利用之前御泉司的项目大兴土木,甚至在御泉司内建起了私牢,便装作不经意地跟太后提起。他其实也是拿不准这是不是太后的授意,所以,他还必须进一步爆料,表示说:“最近一下子多了不少人挂了名在径山寺当俗家弟子,方便驻扎在御泉司,这些人既不是皇宫的人,也不是编制内的人,就是以俗家弟子之名住在那儿,为傅幽人所驱使。若都是些散兵流勇也就罢了,其中竟然也有些京中子弟,俨然是一个傅家帮了!”皇太后听了这话,问道:“这可是真的?”那小才观察了太后的颜色,心中暗喜,忙赌咒发誓说是真的,皇太后闻言默默,小才倒愉快起来了。那皇太后自然是要探究的,派人去查看,果然如此。
  这事原来就发生在伏迦蓝造访御泉司的一些天前,那时候副将还活着困在御泉司,伏鸳鸯也仍住在傅宅养伤,未曾回宫。日度宫里也仍开满了山桃花,有几株开在了凉亭旁,褐紫的树干挺直延伸到顶端散成树冠,烂漫出粉红的圆圆的山桃。小才在不远处和其他宫婢站着,遥遥地看着凉亭里的皇太后和伏迦蓝,亭边有鸾音姑姑伺候,别的奴才只需要在不远处守着就好。他想:“如果今天是傅幽人来当差,他会是站在这儿还是鸾音那儿?……大概也是站在和我一样的位子吧,皇太后生性多疑,现在恐怕已经很难尽信傅幽人。”
  事实上,这多疑不是太后的生性,而是深宫里生存吸取教训,从而不知不觉养成的习惯。她并不是天生不具备信任他人的能力,比如说,她对鸾音就从来没有一丝的怀疑。作为回报,鸾音对太后也没有一丝的不忠。太后希望骄男身边也有这么一个人。今天说是来赏桃花的,凉亭的石桌上也铺满了精致的桃花糕和桃花酒,满鼻子都是桃花的芬芳。骄男一边吃酒一边听完了鸾音的报告。鸾音忠实地汇报了傅幽人最近的行事,并没有添加任何的感情色彩,但是这些事凑起来,不需要任何的艺术加工,就显得有些可疑。皇太后也是一言不发,等鸾音说完了,才缓缓开口:“关于副将被擒,确实是本宫同意先别告诉你的,因为你总认为当初在北地被外族所掳,是伏忍惟带着神圣军把你救回,你自己觉得欠了他们,所以对这些人会一再纵容。本宫认为不可以放虎归山,还是傅幽人说只关着便罢,杀是杀不得的。否则你到时知道了,会怪我不告诉你。还有花姬的孽种,我也是打算杀了的,还是他劝着。”伏骄男闻言一怔,不想傅幽人是这个想法。然后,皇太后又继续说道:“劝说皇帝把贪案主审换成柳祁,一则可借刀杀人,解决神圣皇后的隐患,二则挑拨离间,让伏家和柳祁无法继续联手,这我也都知道。我同意不告诉你,知道你心里有伏依依,有你的情,有你的义。但是本宫细想来,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是大人了,而且又勇武、又聪明,我为什么不能告诉你呢?所以今天来跟你表白表白,你要是恼我也行,我受着就是了。”
  伏骄男闻言默默了半晌,心里有些苦恼,但并没说出口。他又呷了一口酒,便道:“娘娘素来雷厉风行,傅幽人也在宫闱中浸淫多年,大概已是一路人。只是恩要报,仇要了,我怎么可能不赞同?然而无辜却不须波及,得饶人处且饶人。”皇太后却认为斩草要除根,不能随便饶人,她因此问道:“那以你看来,心怀反叛、每时每刻想着算计你的敌人饶不饶?”伏骄男便道:“杀一个副将,可以,但必要杀满神圣军,杀一个罪人可以,但不必连他的九族。娘娘自听政以来都是这样动辄行连坐法的,多少无罪之人在家中安坐,也会祸从天降。严刑重典,上行下效,使人心惶惶。”当年熊家获罪,本家亲戚不必说,毫无姻缘关系的傅家也是受了牵连,这却不是终结,针对傅家的官员们数年后也在争斗中垮掉,辅政王得罪没几年,审辅政王官司的狄家也到倒掉了,狄家倒了,他们的亲戚朋友一堆也都抄家发卖……风尘行当中屡屡有千金小姐、名门公子加入,就是因为没一个富贵门户是可以长久保全的。
  伏骄男又说:“这些动荡使人不安,也难以对朝廷产生信任,才会有诸多人祸。早有藩王作乱,近有边境之变,最近又有饥荒流民,天下的心都不稳,还须要弘扬仁善才能使百姓安心。”皇太后闻言一怔,不想伏骄男还有这个思虑。皇太后确实是多疑的、冷酷的,她当皇后的时候遭到很多不公平的对待,因此上位后就要加倍奉还,为了得到权力,铲除异己毫不手软。主少国疑,且这个少主确实是不靠谱的,皇太后更加要用雷霆手段镇压各方,没想到天灾人祸接踵而来,她越不安就越暴力,却不承想,她把自己内心的不安感由此把整个国家都感染了,不仅是寻常百姓,连朝廷大员都是惶惶不可终日。
  那伏骄男叹了口气,说:“你们以为这样是对我好,但却不知道如此瞒我,倒使我自乱阵脚,得不偿失。”太后闻言放心不少,只道:“我知道,所以特地向你坦白、认错。”太后素来高傲冷酷,如今却在笑着赔不是,倒使伏骄男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事实上,皇太后在决定隐瞒伏骄男这些事之前就担心会惹伏骄男不快。傅幽人便对皇太后献计说:“在这些事都做成之后、迦蓝圣宗了解之前,太后先去跟他表白陈情,放下一些架子,他必然就不恼了。若有什么不好,一并都推到奴的身上来就是了。”
  皇太后见伏骄男果然没什么脾气,便放下心来,有担保说:“本宫以后什么都会跟你商量的。”伏骄男便应了一声,但他心里知道,皇太后是不会轻易改变她的作风的。不看着敌人血溅五步,皇太后于心不安。伏骄男又说道:“我不同意惩治神圣军,是因为法不责众,且他们每一个都是有战功的,怎能因小事而大戒。我是神圣将军,却去害救过我命的人,还计杀伏家人,外人不知怎么看我?我岂非未成大事、先作小人了?”那皇太后却道:“我自然知道厉害,才不让你沾手这些事。只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伏骄男叹了口气,又饮一口酒,思忖再三,才继续说道:“怎么没有呢?咱们就秉公执法,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伏鸳鸯、柳祁一个都逃不掉。只是娘娘又不愿意大动干戈,怕彻查下来,连自己都不干净了。”
  皇太后因为惩贪损失了一个当宰相的兄弟,还丢了一堆亲信,至今心有余悸,只怕让秦大学士这个铁面无私青天大老爷查下去,连黄家都要抄掉了。那伏骄男劝道:“原本惩贪早该做了,这不是对付敌人的刀剑,这是本来就应该办的事。”皇太后哪里不知道这些大道理,只是不以为然,但为了顺儿子的心,仍说道:“你说的很对。”伏迦蓝看出来皇太后是敷衍他,故他也安静下来了。
  皇太后不忍这空气中长久的寂静,又笑道:“说起来,那傅幽人把御泉司弄成他自己的小地盘,这不是我的授意,他也没有请示过我,不知道可有请示过你么?”伏骄男便道:“按刚刚说来,傅幽人做事不是都只问太后、不问我么?我哪里会知道?”皇太后听了这话有些意思,便端起酒杯来抿了一口,又看向亭旁的桃花,说道:“我看傅幽人从来谨小慎微,为你倒是屡屡作出不谨慎的事,那是很难得的。你若因此弃用他,倒很可惜,不如借机给他立个规矩,好让他明白本分,以后用起来就很顺手了。”伏骄男闻言一怔。那太后又斜斜地乜了不远处的小才一样,眼光的流转又轻又快,迅速地划过,又迅速地收回来,她重新看着伏骄男那俊美的脸庞,说道:“倒是那个小才,小心眼儿挺多的。”伏骄男答:“我知道。”
  伏骄男的心思,使皇太后困惑。眼前的他既不像是那个一怒之下拿了尚方宝剑去落草为寇的伏骄男,也不像是那个青灯古佛心肠柔善的伏迦蓝,两边都不到,两边都不是,矛盾又可悲。皇太后心中柔情漫漫,忍不住贸然地去握住了伏骄男的手,伏骄男也是一惊,抬眼看着皇太后,却见这个残忍的妇人眼中满是悲悯的波光。皇太后知道自己的唐突,很快把手抽回,顺势站了起来,走往山桃林中,留给伏骄男一个微微佝偻的、寂寞的背影。
  自从回宫,伏鸳鸯甚少与人接触,更不愿和皇帝共处。只要他和皇帝一坐下来,皇帝就开始话痨模式,一直逼着伏鸳鸯说话,还要亲亲抱抱举高高,伏鸳鸯非常心烦,不肯理他。那皇帝也不敢打扰他,只不时远远的、悄悄的看他。还是花姬比较有耐心,沉得住气,伏鸳鸯才渐渐愿意和花姬独处。有时两个人在一起,什么话也不说,就是看伏鸳鸯冷了,花姬给他披上衣服,或者给他添添茶,伏鸳鸯不爱说话,她就不说话,伏鸳鸯偶尔说两句了,她就随意地听着,随意地搭着话,就是不温不火的样子,倒叫伏鸳鸯没那么难过了。其实花姬心里急啊,伏鸳鸯不靠谱,捞出来了不顶用,跟个废物一样,不添麻烦就罢了,要指望是指望不上了。
  那伏鸳鸯仍趴在窗边看麻雀打架,花姬却整理好了行装,摘下头上的珠翠,换上朴素的衣物,比当宫女的时候更不如。她挽起不加一点珠饰的发髻,穿上布鞋,将要出门,却幽幽看着伏鸳鸯,半晌泪垂,说道:“我要去了。”伏鸳鸯这才留意到花姬这个情状,忙问道:“你怎么了?你要去哪儿?”花姬闻言一笑,说道:“你倒想起问我怎么了!可见良心还没死、脑子也没坏,我就放心了。”伏鸳鸯握住花姬的手,也是叹息不已。花姬便道:“你记不记得之前求伏迦蓝的事?”伏鸳鸯想了想,方道:“你要自请出家,和孩子去径山寺服役终老?”花姬便点头,说道:“我只想要和孩子平平安安的。你现在也好了,我也不担心了。”伏鸳鸯便趴在地上恸哭。花姬抹着泪看着伏鸳鸯一个七尺男儿趴在地上泣不成声,心中更是怆然,半晌悻悻道:“我原不该说这样的话,给你伤口上撒盐。但我怕再没机会跟你说了。”那伏鸳鸯抬起头来,满脸是泪的,那花姬边取了帕子给他擦脸边说:“你这条残命是神圣皇后用自己的命换来的,你如今这样,可对得起她么?”伏鸳鸯闻言,又想起那伏圣后的惨死,又不禁想起自己在狱中所受的凌辱,他苍白凹陷的脸上顿时露出惊恐悲痛的神色来。花姬深知伏鸳鸯还未复原,便摇头叹息,从袖中取出一枚锦囊,悄悄儿透过彼此交接的宽袍大袖递到对方的手心。那花姬在他耳边说道:“这个里面的东西,等你好了的时候再看吧。”说着,那花姬便站了起身,跟外面等候多时的宫人走了。
  烟也朦朦,雨也朦朦,这沉默的庭院朦胧在一场细润的春雨之中。这庭院栽种着不少柳树,匠人们都悉心栽培,不敢怠慢。因为宅邸的主人姓柳,所以对任何一株柳招待不周都很可能大祸临头。这是老柳侯爷的讲究,柳祁倒没那么多想法。
  这个台阁是在宅邸的最高处,风景最好,能看得见人工凿的湖,旁边萦绕的柳烟,还有不时在旁吹弹的小官。柳祁喜欢坐在这儿的摇椅上,除了因为景色,还因为这儿的这把摇椅原来只有老侯爷才能够坐。这个府内等级分明,不仅分嫡庶,连庶子也分三六九等,好比那些侧室生的还能叫的上公子,还能够说别人姨娘养的。那些姨娘养的也不甘示弱,扭过头来就啐柳祁,数落他是丫头养的。现在他坐在这把椅子上,他以往连在这把椅子旁边蹲着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呢,连老侯爷都不敢来坐这把椅子了。
  以往老侯爷还劝那柳祁不要沉迷男色,现在柳祁娶了妻,也就罢了。原本柳祁想处置了这个黄家来的妻子,但不想这女人有孕了,便想着多等几个月,而且难产而死也比莫名失足要合理很多。柳祁是个耿直的同性恋,这个倾向昭告天下,因此他的院落里也多的是活色生香的公子。几个新来的公子便在湖旁旁边吊着嗓子,不时媚眼如丝地勾看着楼台上的柳祁,也是好风景。这几个公子也会望向湖,看着湖水映着他们的好颜色,却不想一个人影掠过,便是惊鸿一瞥,就顿时使他们几个年少小官黯淡无光了。那些人恨恨地看着这陌生却又美丽的男子走过,又是妒忌又是自惭的,半晌见那男子往楼台拾级而上,更是吃惊。那可是柳祁专属的楼台,轻易不让人登的。这几个人忙拉住守在台下的管事,问道:“刚那个美男子是什么人?”那管事便道:“哦,那是祁公的贵客、径山寺的迦蓝圣宗。”那几个小官便吃惊得很:“都说念那个什么经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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