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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流杯客-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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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纶之跪在长佑门外唱着《成相》,声音喑哑依旧不肯停歇,如同世间外物皆不在眼前,茫茫天地只剩他一人固守,忽然抬头,以为眼花远远看见了点点烛光,再定睛一看,的确看到了秦容顾的身影,悲怆地唤了一声“陛下”。
秦容顾走过去,冷着脸搀起了膝盖早已麻肿的张纶之。
“张大人,”他静了静才接着道,“你先听朕说。天晚了,该回去了,别让儿女担心。这是朕的宫里没女眷,又有政务,才这么晚还未落钥。张大人特意跪在这里,只为谏刺朕,不愿天下皆知朕私事,好意朕已心知。明日好好休养,朕在这件事上态度不端,给你赔个不是。可朕除了对你态度不端的确无他错,你勿再言他。今日是朕疏忽,明日朕会下令,不会再放你进宫。”
“臣担不起,陛下诚能不计老臣失言,老臣已是感激涕零。可……”张纶之没了昨日的盛气凌人,却还是不依不饶,说着想要跪下,秦容顾一把拽住了他。
“剑珮声随墀步,衣冠身惹御炉香。共沐恩波凤池上,朝朝染翰侍君王。成帝这样说涵芝的祖父,朕今日把这话转赠涵芝——涵芝娈而不佞,朕与涵芝亲而不亵。朕与涵芝二人间,容不得任何污蔑。算起来可说朕离经叛道,从不喜欢君君臣臣那一套陈词滥调,如今听政时可有谁还跪着?大人难道真愿意朕拿出那副威严压着你们?朕敛怒以真心相待,请勿复言。希望这是朕最后一次与张大人提及涵芝,朕虽有好性子,却不是没有本事。”
“老臣谢过皇恩。”张纶之执意挺直脊背向秦容顾作了一揖,“不妥之事的确不妥,望陛下再三思虑。”
秦容顾恨他固执,再不想和和气气的和他说话,“大人,朕撤了你的司业之职,不是不能再撤你的学士之位!你与朕相辩,定不能胜,何苦自讨难堪?方寸之木、百尺楼阁,孰高?张大人请不思直言。”
“楼阁高胜方寸之木。”张纶之听完不待思索直言以回。
“方寸之木覆于百尺高楼之上,自然木高!大人如今比朕有气魄,就此事不加思索不依不饶,可大人与朕皆是同从地而起吗?朕自比楼阁,起于地,点点而高,大人临高空俯视高楼,自然是说什么都容易!朕体谅大人有儿女子孙,大人考虑过朕也是个人吗!七情六欲,朕便割舍了?涵芝误国?大人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还是实在没理由自己编的?好言至此已尽。望大人早些归府歇息,得长命百岁。”
张纶之哑口无言,他以为秦容顾再见自己时定有雷霆之怒,已决意效仿前人以死相谏,特意在外衣下又穿了丧衣,却没想着秦容顾亲自扶起了他,为他想了子嗣妻女,甚至还有几句好言。他脾气倔,又惹恼了秦容顾,自己却终于抵不过秦容顾几句话,秦容顾师从史太傅,能雄辩驳人言,张纶之觉得一腔激愤都泄了力气,皆变成针戳着他的心。他拄好手杖,由小厮缠着一步三叹二摇头往前走了几步。
不为要挟皇帝,张纶之只觉得对不起心中的一个忠字,后世说秦容顾一个不字他都觉得是自己失责,信了一辈子的理皇帝一句也听不进去,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他深感愧疚无颜面对后世,只想着以死成义,推开小厮瘸瘸拐拐朝着宫墙撞了去。
秦容顾怎么摸不透张纶之所想,张纶之的执拗的确令他钦佩,可惜那不肯屈的一身傲骨钻了牛角尖。他秦容顾活得好不好,不关天下事,不关别人的事。
义是什么,他幼时问母后,母后言行不妨他人就是义,他不贪不毒不害江山,天下人便也不能阻碍他。秦容顾扫了照雨一眼,照雨比张纶之行动更快,手刀一下将他打晕了。
秦容顾轻叹了一声,“让张少监劝劝他父亲,带老人回莘州老家休养一阵罢,朕怕气死他。”说完转身不再看张纶之一眼。
“陛下,周大人没在清吟殿里!”简吟从黑暗里跑来喊道,“里里外外都没寻见周大人人影,新茶也没回来!”
“怎么会……”秦容顾愣了一瞬道:“或许是郑琰回来了,涵芝在他那……郑琰传信说这几日到,想与涵芝闲话几句,涵芝还和朕说过。简吟,你去郑大人那里一趟,看看他回来没,别打搅了别人。”
“是。”简吟应了就往外跑。
秦容顾明知道周涵芝若是在郑琰处定会与他说,而程漱是他的姨母也是肃正尹,于情于理都不会在这时对着他的枕边人动手。不过一个白天没见,就失了周涵芝的踪迹,秦容顾被张纶之闹得已很疲倦,沉默着一言不发砸上了宫墙,血顺着指尖滴到地上。
云里有惊雷暗鸣,低哑沉闷,瞬间雨下如泼。
秦容顾抹掉脸上的雨水,忽然转身问道:“桑中,今日简吟可是一直守在殿外?”
“回陛下,简吟在日昳末离开过一趟。”
“呵呵。”秦容顾若有所思的笑了笑,“不知他去了哪,他是姑母三年前特意荐给朕的人。姑母与朕关系甚好,倒是——也不得不防了……照雨,现在就往野良御苑去。明日大雨放朝,告知众大人有辍朝假。姑母若未至,朕就在御苑亲自等她,若已至,朕要好好问问这欺君之罪该如何。”
给秦容顾打着伞自己被淋得湿透的照雨打了个喷嚏道:“是。还请陛下换下湿衣,我这就去为陛下备车马。”
下暴雨的夜晚道路难行。山间大水暴出,出谷沸涌,冲进上文飞鱼墟的老龙潭,水声激荡如巨龙怒啸。
马惊不敢行,野良御苑只大门下留了灯笼,其余灯火已歇,秦容顾翻身下马一步一步往御苑北门走去,侍卫皆以口衔枚,雨声遮掩下听不出一丝声响。等衣裳差不多湿了透彻,秦容顾终于走到门前,压着脾气扣了扣门环。
有侍卫出声询问,秦容顾背着手并不出声。
“在下乃朝中比部郎中周涵芝,深山夜游偏逢大雨,还请侍卫赏个方便。”照雨看着秦容顾的脸色道。
“我等无权,不可启门使大人避雨,只可向大人借一宿门下。”说着门却开了,有人执戟欲围住门外的人,却在看到门外阵仗后忽然全都跪了下来。
“不知雨夜陛下亲临,臣等有失,请陛下责罚!”
“这御苑,到底是谁的?罚!”秦容顾只说了这一句,说罢拂袖走了进去,未惊动御苑中其余的任何一人。
念香衾
秦素魄早已歇下,却被雨雾雷声惊醒。念颜轻握着一缕她的头发,撅着嘴道:“母亲还不睡,明日不能早起啦。母亲明日晚些起好不好?念颜自己去找姐姐玩。”
“念颜乖,快点睡吧。母亲现在不困了,哄你睡着了再睡。”秦素魄温柔地拍着念颜的背。
“母亲想父亲了吗?”
“是你想了哦。”她轻笑着亲了亲念颜香软软的圆脸蛋,“明天起得太晚,姐姐笑话你呢。”
“哦——”念颜鼓着腮帮子闭上了眼,圆润的小手慢慢松了她的发,不过一会又睡了过去。秦素魄却无论如何也睡不下去,心事重重叫来侍女,想让人去为周涵芝送床被子,侍女一打开院门发现院外大雨里有盏盏灯笼,而除了雨声蛙鸣又没有其他声响。
“夫人——外面好像是来人了,在雨里点了灯笼!”
“嗯。”秦素魄应了一声,不紧不慢绾好发换好衣裳,打着伞走了出去。
“姑母,吵醒你了,是容顾的不是。”秦容顾举着伞站在黑暗中,只能看见湿着的黛紫衣摆,看不清面上神色。
“许久不见容顾,容顾愈发挺拔了。不过……容顾半夜来这里做什么?我今日日暮才至,看天色不好未派人去通传,却让你半夜来跑一趟。唉——不过几年,容顾已经是皇帝了,我也从长帝姬成了大长帝姬,岁月催我。”
“还记得容顾不懂事时同姑母姑父住过许久,才得见民间黎庶的老病疾苦,姑母是容顾的良师。”秦容顾抿着唇道,“相文之事,姑母开解容顾,那时容顾认为姑母比母后更懂自己,如今又为何这样做?”
“我不知容顾是何意思。”秦素魄浅浅地笑了,“别在雨中站着了,冷。说话也听不清楚。莹珠去煮些姜汤端来罢。”
“不,朕很快就走。姑母,朕是死心眼,周涵芝在哪?”
“周涵芝?”秦素魄走过来,把一方干净的丝帕递给秦容顾,“擦一擦。我没听过周涵芝这个名字。这里只我和你侄子,还有我的侄女。可怜我的女儿早殇,她该和阿缨一样大,我很喜欢阿缨,你别扰了女儿家好梦。”
“除承露台和姑母住的地方,朕已找遍了东边这几个阁院。姑母是想自己说,还是让朕一会替你说,嗯?”秦容顾负手站在秦素魄身前,垂眸看着她,水滴顺着发滴落。
秀艳过施粉,多媚生轻笑,秦素魄美得漫不经心,丰腴柔和使人觉不到一丝眼中的锋利。她并不惧秦容顾,伸出拢在袖中的手,从发上拔下麟凤牡丹绢花拈在手中整了整花瓣,“既然容顾怀疑是我,只愿不要让你我因此落下嫌隙。今年代州的牡丹开了,唯独深红近墨的麟凤墨牡丹开得不好,别人皆说这是难得的花。好看归好看,可它色深得的日光太多,承不起这么大的天恩,我便折了它。”
“姑母不必再言,朕喜欢的就是男子,女子再美除了欣赏再无其他念头。这不是周涵芝的过错,他喜欢朕倒说不定是朕的过错。可朕喜欢男子,有何过错?朕食姑母之米粮用姑母之钱财?因朕不求姑母什么,姑母不要阻拦朕。容顾不怕入泥犁地狱,只怕活着不能长相守。”
“容顾,我以为你明白。愍帝的事情你不清楚?他不过是个十六的孩子,只是不喜朝政,算不上昏庸,却有百年的骂名。”
“朕不是愍帝,愍帝是孩子,而朕已经大了!为何非要比较,人不比不可活?朕为政,国一统而各州和定,难道也算是昏君?如今的天下,说难听些,只要朕不做出格的事,就算无所作为明儿死了也能得个好谥号!上妙和尚说生为蜘蛛须结网,人人不过是缀网劳蛛,吃下一善一恶皆织成因果网。朕自己种因便是想好了将得的果,盛世逢得优昙华一绽,朕亦不愧对天下!”
“陛下,只有棠花绛雪院、敷华碧院和西边的几个院子没找过了,并无周大人踪迹。风露院门前……有守卫在。”照雨急匆匆跑了过来,说着将白玉小狮子暗中给了秦容顾,压低了声音道:“是从棠花绛雪院过时阿缨姑娘给的,周大人就在那。”
“去风露院门前。姑母,容顾为你撑伞,请——”
秦素魄紧了紧身上披的藕荷底银鸾广袖披风,不惊不慌地走在秦容顾身侧,“容顾,衣服湿了,别感风。唉——”
“多谢姑母提醒。”秦容顾应的平淡,听语气不明了是喜是怒。
秦容顾走到院门前敲了敲门,喊了几声“涵芝”,并无人答应,秦素魄不是狠毒心肠的人,而周涵芝若在其中却不出一声——他不由心生疑虑,攥紧了手指,手心被白玉小狮子硌出了印记。
“开门!”他对着侍卫道,“若无钥匙,直接撞开!姑母,一个空院子需要把院门从外锁上?需要这么多人守着?里面若有人,不从门出来,还能睡着睡着从里面飞出来不成?朕只知道愍帝沿着树从院子里爬出来过!”
“不许!”秦素魄一挥衣袖道,“里面是溜进来的贼人,需要锁着好好看管。”
“哼,本朝有法,即使是贼人也由不得姑母私自来关押,撞开!”
“谁敢动?”秦素魄走过去挡在门前,“都不许动这个门!”
“好!好!好!”秦容顾怒极反笑,拍着手道:“姑母不让朕从门进去,朕这便去翻墙。”
“容顾,姑母不想你背后世骂名!你与周涵芝是苟合!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孔隙相窥,则父母国人皆贱之!”
“姑母当年嫁给姑父时可也是这样想的?姑母说初见姑父时,觉得他洵美且都。朕觉得涵芝如野中蔓草晨露、风骨清新——便是对了感觉,还管这些?父皇在小虞渊歌鱼丽钓大鱼,默许了这件事,姑母作何越过父皇来管朕?”
“我为你好,见不得你放纵!”秦素魄攥紧了手指一字一字道。
秦容顾看着她后退了两步,“姑母,朕以为你会体谅朕,还想着带涵芝高高兴兴来见你。原来你和母后一样,都觉得朕是有病之人。若朕真有病,那病名定是周涵芝!他是朕的半条命,不见而心痛。容顾这一辈子,为国分去三一的命,穷天下之供养于朕一人,不敢不恭敬不用心,可是正因如此,朕就额外得了诸多束缚?可见姑母真心疼朕,朕喜欢涵芝便不会要子嗣,念颜同你姓秦,朕这次问得可够直白?!姑母不图帝位——难道朕就贪图那个位置吗?朕多羡慕容懋和谈玄!若言为朕好,不需要。”
“你和周涵芝还是君臣,你让天下人如何想他?你有什么,别人会先算到周涵芝身上。”秦素魄皱着眉道,依旧挡在门前,“且门中并无回应,可见周涵芝不在。”
“君,本为他人之尊称;臣,本为自己之谦称。姑母,君臣无多礼仪,朕不愿高谁一等,朕只是人,亦会犯错,你也体谅一下你的侄子!三省与朕同掌决策,肃正尹照样能弹劾皇帝。朝中大臣谁如今见了皇帝还要三叩九拜?朕处理政务何时没有顾忌?君臣之礼,用于公;卿卿之礼,用于私。涵芝不怕,倒是劳烦姑母费心替涵芝着想了。”
秦容顾说得不好听,秦素魄纵使深知秦容顾的脾气还是禁不住气得发起抖来,“侄子大了,姑母管不得了。我倒是在害你!”
“这说不定,此事不劳姑母插手。”秦容顾不咸不淡回她了一句。
秦素魄一时不知如何回他,周围暂时得了安静。院中突然传来瓶子碎裂的声音,不久门后又有一声叩门轻响。
“母亲,抱——”阿缨抱着揉眼的念颜走过来,她道:“婶婶,念颜醒了,找不到你跑来找我。”
“母亲认识周哥哥?”念颜皱着鼻子打了个小呵欠,“我以为母亲不认识周哥哥,还想着早上偷偷来找周哥哥玩。周哥哥衣服湿啦,念颜送了自己的衣服给哥哥,可是太小。下雨天冷,母亲是要给周哥哥送杯子和干衣服?”说完眨了眨眼睛,又看见了秦容顾,眼睛一亮道:“哥哥抱。”
秦容顾脱了挡雨的鹿皮里黛紫衫子,看身上干爽后抱住不见生的念颜,轻轻捏了捏念颜软软的小脸蛋问他:“里面那个哥哥姓周?衣服为什么会湿?” 说完对着阿缨翘了翘唇角以示谢意。
秦素魄这才看清秦容顾里面的衣裳,绾色交领中衣,暗红对领大袖衫,再一件暗绣了日月纹章的玄色衮冕——根本是湿着的,应该是来不及换下这一身上朝时才穿的衣裳,匆匆赶了过来。
她以为秦容顾不那么珍视周涵芝,得了消息太晚了便也不会来寻,原来只是因为政务耽搁。
“哥哥掉到那边的水里了。”念颜戳了戳秦容顾的脸,趴在他肩上眯上了眼,“开开门吧,母亲。有人来找哥哥,为什么还让哥哥自己在里面。”
秦素魄把披风递给穿得单薄的阿缨,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从秦容顾怀里接过念颜,叫人开了门看也不看便走了。
周涵芝抱着膝盖蜷在门后,听见门开了抬起头,眼中的雾气也遮不住清澈的眼神。他额上不知是雨是汗,气息奄奄面色潮红,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照雨提着灯笼走到屋前,屋下有一个摔碎的菊瓣纹长颈绀紫琉璃瓶,不知他费了多大力气才打碎发出了声响。
“容顾……”周涵芝声音嘶哑,说完终于放心地闭上了眼。
秦容顾摸了摸周涵芝的额头,一把抱起他往屋里跑,心急如焚地喊道:“照雨你傻了!快去找附近的郎中来!”
画堂静
风露院屋中的内室不大,北墙仅以乌木为框,其间横八竖十二嵌了一寸方的清透翡翠,片片几近透明。
青碧素绡从屋顶垂下遮住翡翠格子,再是一层缁色天鹅绒和一层苍色杏花洒影妆花缎,严严实实隔了日光。
雕花床不设床架,不长不短里面正好贴着翡翠格子墙,外侧则装了瓜瓞连绵葫芦纹隔扇,软烟罗和相思灰帘子也皆放了下来。水玉蜻蜓帘押坠着帘子纹丝不动,窗外风雨疏狂,树影在帘上挥动如泼墨。
湖水绿釉博山炉中燃着须曼那华香,宁静安神的细烟袅袅卷腾,隔细烟望过一切都缥缈,恍惚间如有云舒云卷在寂室中。
风露院夏日夜里住着,消暑自然最好。大风大雨的天偶尔几滴雨点撞在翡翠片上,无虫鸣应和,倒衬得过分安静。
周涵芝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来听着雨声还觉疲惫,不敢惊动身后折腾了一夜正揽着他假寐的人,悄悄从被子里伸出手拉开了素绡看了一眼,只见一层水雾和昏昏的天,不辨时刻。
秦容顾忽然轻笑了一声,紧了紧手臂在他身后道:“我原以为涵芝要等会再醒呢,不过睡了两个时辰,看来烧热退下去不少。夜里你说冷,我抱着你你可还冷?不抱着你,我反而睡不安稳。”说着伸手喂给了他一颗节骨茶薄荷糖。
周涵芝含了糖转过身,爱极了懒起时不带情'欲的肌肤相亲,便往被子里蹭了蹭问道:“今日不用上朝?”
“今日大雨自然不用去。要不诸大人都去了御门听政,还没到大殿前就得淋了湿透透的,赶明儿只剩下头昏脑涨擤鼻涕了。起来吃点东西?”
“我不饿,就是穿了湿衣服又赶上大雨才这样。”他在被子里闷闷地道。
秦容顾闷哼了一声,抬腿压住了周涵芝的腿,“才起来,消停些,嗯?”
“我……不是有意的……”周涵芝结结巴巴说完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来,尴尬得红了脸。
“你要是有意为之,那还了得?”秦容顾一脸无奈看着他,“这笔账先记着,等哪天一起还了。”说着在被子里挑着地方捏了他一把,周涵芝没忍住“嗯”了一声,自己撅着嘴卷走被子挪到了边上。
秦容顾瞅了他几眼,看他不转身,自己撩开帘子起来穿上了衣服。周涵芝听着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回头看见秦容顾已穿好了中衣,浅交领牙白细花罗的直裰。秦容顾看见周涵芝转过头,冲他打了个响指,潇洒地披上了纸棕底祥云海波纹大袖衫。
“好不好看?”他从桌上的盘子里拿了个核桃走过去。
“少见你穿浅色的衣裳,嗯——我的容顾怎么样都好看。”周涵芝除了脑袋露在外面胳膊和脖颈都严严实实地躲在被子里,秦容顾直接掀起被子一角把核桃塞了进去,凉得周涵芝乜了他一眼。
“早上吃了糖嘴倒是甜。本来想给你剥一个核桃吃,谁想是以假乱真的瓷核桃。让你卷走了被子,那就送你这个了。”秦容顾弯下身捏了捏周涵芝的鼻子,把衣服递了过去,“好了,醒了就起来,我不看你穿衣服。”
周涵芝不伸手,秦容顾把衣服给他放到床上拉好了帘子,自己转过身站着。
“我不看你,反正又不是没见过,自己想也能想出来是什么样子啊。”
周涵芝穿好衣服,面无表情地从身后戳了戳秦容顾的腰,秦容顾一转身亲上他的额头。
“感觉……好些了?”
“不用问的这么委婉,”周涵芝看着他的神色笑了,“翻墙是我自己做的傻事。大长帝姬——我虽不喜她骗了我过来,却还实在是恼火不起来的。任谁知道一向出色的容顾被我骗走了,都要嫉妒。”
“你啊——”秦容顾叹了一声,“初见悦慕而目色相授,与涵芝知了脾性后倒更好相与。不知你到底怪不怪她,可她没打招呼请你过来确是不对。我年幼性子也有些桀骜,倒是有几分小脾气,和母后置气后死活缠着新为人妇的姑母去了代州。代州经历清彦元年的水灾闹了饥荒,我父皇当政时其实早已富庶多了,却较别处还是饭食……朴素,我吃不下。姑母狠心饿了我两日,终于哭着给我端来一碗粳米粥,我还未接过,她却从地上捏了一撮土放进去。这样一碗是水患时求之不得的东西,我是真的饿极了,从此想着得要让人人得一个温饱。”
“我以为你天生不挑食,和我街边小摊吃什么从不见为难,”周涵芝端起霁蓝釉小杯饮了一口,“原来还有这样一番缘故。”
“和你啊,那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哪还知饭食滋味,只知心上人的喜乐。”秦容顾单手撑着脸看着周涵芝,“秦室起于草莽,武烈帝迁都后皇宫建的不气派,甚至比及他朝分外寒酸,不过是为了让子孙反省。姑母没有坏心,她不算不辨是非的人,我私心先替她开脱几句。”
“我何时这么计较过,”周涵芝放下杯子接着道,“我不想委屈自己,也不会让你为难。大长帝姬长久不在王都,代州有青葡萄碧琉璃样的澄鲜好水,也不会少了出口滔滔多说话的人。他们这么能说,想必口才不错,不如执笔练一练纸上功夫,带着图抄上百八十遍《大荒山水注》。说起这个,我不得不佩服张纶之张大人,张大人六十多的人,同十余位大人从二十多正当年的年纪开始看,还没细细修订完一遍。书中涉及文史天地,文字富艳精工,抄几遍实在是奢侈的事。”
“亏你想的出来这种罚人的法子,这书三百卷,断断续续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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