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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流杯客-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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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鬯看见他颔首一笑,“这是羡言吧,总是听克礼提起你。你姓周,倒是和我一杜姓故人的长得很像。”他让一个学生替周涵芝搬来了凳子接着道,“我甚是敬佩他,他少有器局,文思皆胜我,可惜比我先走一步,不能再互相讨教。”
“想必刘大人与杜学士是知己。”周涵芝替刘鬯的杯中添上茶水。
“嗯,我与他兄弟相称。”刘鬯看着他的侧脸道,“你是周含的堂弟?我前年去贺州见了你家老太君,身子骨倒是硬朗。听闻今年春天闹了病,倒是还好?”
“劳刘大人挂心了,太‘祖母一切无恙。上次回去见太‘祖母,太‘祖母还说起您。”
“那就好,我在这坐了一会耽误了你们不少功夫,景行快去忙,我走了。羡言是个好苗子,坐得住也稳重。明明差不多的年纪,比麟趾馆郑琰那只猴儿好多了。”
“许久不见老师,还未进门就听见您问候学生,学生倍感荣幸。”郑琰跨过门槛走过来,“老师这么嫌弃我,我刚刚还好心亲手帮您修好了岁朝图轴。”
“你啊……”刘鬯乐着拍了拍郑琰的肩,“我这么多学生,一数准数得着你。不在麟趾馆跑过来做什么?”
“我来找找羡言学学怎么稳重嘛,老师您慢走,亦平可搀好你家先生。”
“我还没老到不能走,不用扶着。你们该歇着就歇着,该忙一会就忙。”刘鬯摆摆手,自己拄着手杖慢悠悠走了。
“陆大人,左右你们不忙,你的羡言我有事借去用一会,隔一会亲自把他送回来。”
“哎哎哎哎——”
陆克礼还没答应郑琰就把周涵芝推出了弘文馆的门。
“羡言,好几天不见你,怎么样?”郑琰叼着瓣花把双手抱在脑后慢慢往前走,“我……”
还不待他说完,周涵芝轻轻捏了一把他的腰,“去镜心池边上的含沧轩再说罢。这几天……我一言两语说不清楚。”
郑琰推开一扇门,拉着周涵芝走了进去。
“这没有人,明沙在外面守着,你想问我什么。”郑琰面上毫无玩笑之意,正经起来让周涵芝觉得分外陌生。
周涵芝把那块刻了焦明神鸟的赤琼玛瑙佩扔到了桌子上,玉花熏中点了沉光香,少有的香料燃着隐隐现出紫光。
“这块玉佩有特别之处,对不对?”
郑琰拿起玛瑙佩端详着并不说话,周涵芝盯着忽然笑了一声,“郑琰,我不傻。为何剑指别人皆取性命,到了我只伤到了胳膊。”
“呵呵,涵芝啊。”郑琰低低笑了一声,“你不傻,为什么不知道我是谁?”他看向周涵芝的眼睛,目光犀利。
他终于不叫羡言了,一句涵芝挑明了郑琰什么都知道。周涵芝说不出一句话来,手紧紧攥着掌心留下了印子。
“涵芝,开祐九年春献帝去世,我来王都,你我初遇。那时我还叫秦谈玄,你还是周涵芝。”郑琰坐在凳子上仰头看着窗外的镜心池,“我开玩笑说说要娶你妹妹,你便一拳打到我的鼻子上,我还流了鼻血。我离开王都时和你说不要忘了我,你说等你大了一定要去鹿里找我,和我看鹿里的小咸池,在旻河畔放纸鸢,去元州摘龙眼和桔子。”
周涵芝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蹙着眉头嗓音干涩的道:“谈玄……?”
“开祐十二年我听闻你去世,可桃树下你看过来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周涵芝了,你却没能认出我来。那时……我父母和离,我暗中已改姓郑回了元州。”郑琰倒了一杯水递过去,“你想知道很多事,有关太子,有关我。我知道你不会说给别人,可我不想说,我只想告诉你你的身世。你这么傻,我不告诉你还有谁能告诉你?”
“我……我并不想知道。”周涵芝摇了摇头,“我是周尚书的儿子,十九年来都是,这便够了。如果我一直不知道,或许是不好的事情。”
郑琰喝了一口水,隔了半晌还是开口道:“你的父亲是献帝时的度支郎中周葵阳,母亲是集贤殿大学士杜修明四十岁时才得的小女。你外祖至性贞悫,广涉书史尤善词令,成帝时一手建了弘文馆。如今的详正学士刘鬯和他相交甚密,陆克礼也向他请教过不少问题。”他看着周涵芝指了指凳子,周涵芝反而退了一步靠住身后的木柱。
“你外祖有学生无数,同成帝共历光熙之乱,深得成帝信任。成帝有言:‘修明乃朝之镜鉴,难再得,可谓国士无双’。现今如礼部尚书周缜、秘书丞等等也皆是他的门生。和正二十八年献帝的舅舅被指欲图谋反,献帝的舅舅上柱国于晋贤与你外祖私下交好,你父亲是于晋贤的外甥,一家因此受到牵连。可献帝一个女子能登上帝位,也要多谢了你外祖父,且献帝还是甄元公主时也是你外祖教授。你看史书中的杜修明时可曾想到这个才德皆高却冤死的人便是你外祖?”
周涵芝面无表情地看着郑琰,神色淡然并无惊异。
“你若已猜到这个,还不够。”郑琰惨淡地笑了笑,“你有一个大三岁的哥哥,秦容顾遇见过,叫相文。我知他和秦容顾之间清清白白,皇后这一辈子做过最后悔最心狠的一件事大概就是打死了相文,她亲自抱过你的哥哥,你的哥哥眼角有一颗红痣。”
周涵芝还是静静靠着柱子,除了眼眶微红,面上惨白无血色。
“周缜为了救你母亲,纳她为妾,你并不是周缜的儿子。开祐十二年皇后打死相文后暗中再查此事,周缜二子并非亲子,至于是谁的要去问阮姨娘自己了。”郑琰嗤笑了一声,“于是周缜借你之手淹死了他,也顺理成章藏起了你。”说完他看向周涵芝,等周涵芝说些什么。
“是这样啊,”周涵芝眨了眨眼,睫毛沾上水珠,“多谢你告诉我,虽然……我不想知道。”
珠帘卷
郑琰站在窗前,微微仰着头。云水颇黎珠帘隔开的两个人皆不做声。
周涵芝顺着身后的柱子抱膝坐到了地上,屋中很静,呼吸可闻。他隔着花熏中袅袅逸出的烟看过去,郑琰的神色孤傲疏离。
“涵芝,如果你有一丝恨秦容顾,我希望你能帮帮我。”郑琰微不可闻的叹了声气,“他的祖母、他的母亲和他,对你和你的家人不算宽和。”
“呵……”周涵芝轻笑了一声,“献帝夜不能寐,起而痛哭,为杜学士立碑。读书时见杜学士一生白纸黑字写着,没有一丝诋毁。对这件事,你算我软弱罢,我并不想再提起。元后早已死了,我……就都把这些都算给秦容顾。”
周涵芝说完停了很久,郑琰扭头看向他,周涵芝一眨眼几滴泪顺着脸颊滑到了地上。含沧轩地上铺的是澄沙金砖,取白耳江最湍急处的净沙澄三年,一步步制作繁琐,寸寸比金,坚硬沁凉。
“所以,涵芝你会帮我,对不对?”
周涵芝忽然躺到了地上,郑琰赶快跑过去,却看见他睁着双眼,甚至眨了一眨。
“婚仇家私,毋混国谈。我恨不恨他和你的事没关系。”周涵芝抹了一把脸,“郑琰,地上很凉,你给我找被子来好不好。”
郑琰摇了摇头,伸出手想拉起他,周涵芝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似有千万言语,却一言不发。
“涵芝,我抱你起来,你别闹了。你躺在地上又凉又硬,想躺着换个地方。来,我抱你起来。”
周涵芝死死抠住隔扇,郑琰不敢用力拽他,无奈自己也躺到了地上。
“我不帮你。”周涵芝闭着眼睛道,“我不帮你……”
“你喜欢秦容顾,所以甘愿当他的狗?”郑琰的话不留情面,生生撕开周涵芝的皮肉,周涵芝却恍若未闻。
“我躺在地上,是因为我有所求,正常人不会躺在地上。郑琰,你看见我躺在地上,咳,估计不想给我被子,而是想拉起我,因为躺在地上本就不对。你如今要我帮你,就是躺在地上要我给你被子。”
“你……”
“我就是这样的废人,你不用怜悯我,不用骂我,我都清楚。”周涵芝说完站起来推门走了出去,看也不看还躺在地上的郑琰。
郑琰翻身而起跑了几步想拉住他,周涵芝振袖甩开他的手,留给他一个落寞的背影。
“我帮你,就是害你。秦谈玄,除了对我之外,为政时你觉得秦容顾哪里比不上你的父亲和哥哥?他利用我,你难道没和他抱着一样的心思吗……”
“涵……”郑琰没说完,周涵芝已经快步转身下了楼,他自始至终没见周涵芝说话时的满面颓然。
没有一个人愿意把心送出去给别人践踏。
周涵芝在池边的桃树下闭目静了半天才敢回弘文馆,一进去就迎面碰上了陆克礼
“哟!涵芝的眼怎么肿了?不是跟郑琰打起来了吧!有事千万说出来,他敢欺负你,我第一个饶不过他。”
“没有的事,我……只是摔到了地上,摔疼了。郑琰应该早就回去了,和他没关系。”周涵芝安抚陆克礼道,“陆大人为学生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唉……”陆克礼替他拍了拍背后的土,“你这还是仰面摔的?脑袋可疼?千万别摔出毛病,你哥哥来找我,我可就没法子喽——”
周涵芝“嗯”了一声,一上午勘正书文时都心不在焉,陆克礼一摸他额头发烫,赶忙要叫人送他回去歇着。周涵芝摆摆手,信誓旦旦保证自己能走回去,陆克礼却不放心,最后非要亲自送他。周含还未回来,陆克礼不便去他府上,一直把周涵芝送到了周含的府邸附近才作罢。
周涵芝看他走远扶着树长舒了一口气,休息了一会想要自己走回太子府,却眼前发昏直直摔了下去。
“周羡言!”他倒下前听见秦容顾喊了自己一声,模模糊糊看见了跑过来的秦容顾和周含。
若在去向鹤宫之前,他是真真切切的喜欢着秦容顾的,他求的很少,只觉得秦容顾若能记住一点他的好也就够了。可兜兜转转,秦容顾也不过物尽其用想利用他一把,甚至是性命的代价——就算最后反悔了,也终于是有过这样的心思。
苦瓜籽
忆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走复来。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
周涵芝爬到了东渠桥桥边的树上看书,浮烟在树底下吃果子。秦容顾在屋子里没找见他,在园子里绕了半天看见浮烟才端着盘子走了过来。
“下来吗?”他仰头从葵瓣瓠盘中拿了个金铃子递给周涵芝,周涵芝朝秦容顾扔了几片叶子然后才接了。
“不想下去。这是月前给你种的,你说没吃过变黄了的苦瓜。我小时候没少吃,其实不稀罕这个。”他说着掰开瓜捏了几个红色的瓜籽放到了嘴里,瓜籽上一层红肉滑且微甜。
周尚书的府中好东西不算少,周涵芝住在角落里却吃不到,会爬树还是因为独居院中有桃树。夏天程伯帮着他搭了竹架再种几棵苦瓜,黄花开败长出青绿褶皱的瓜,一日日过去青白发绿的颜色转成桔金,掰开就有裹了红肉的籽。他也种过葡萄,不过没活;种了枣树,小小一棵刚长叶就死了。
他把剩下的一半金铃子给了秦容顾,秦容顾含了一颗籽。
“涵芝什么时候才想下来?”秦容顾吐了籽笑笑,“料弘文馆里那几位也没想到你竟歇在树上。”
周涵芝深吸了口气从树上跳下来,前几日摔倒磕伤了膝盖,跳到地上腿一软险些摔倒,秦容顾赶忙搀住他。
“我不想去弘文馆,只想歇着。”
“不想去就不去,我又没要你去。”
“容顾……”周涵芝蹲在水边看着池子,想了半天继续道,“如今只有一个鹿里侯,你觉得他如何。”
“他不安分,我不想留着他。”秦容顾敲敲他的脑袋,“我皇祖母有三个儿子,大皇叔先她一步病死。她老了念旧,留下这个看着恭顺的皇叔。可我听鹿里侯说自己一生精忠报国,却寸步难行。没人刻意给他使绊子,我也是。自他之后,大概再无侯位,容懋会一直待在王都。怎么想起问这个?”
“你知道,”周涵芝向水里投了枚石子,“不然不会带我去向鹤宫。去了向鹤宫,看到天欲雨也不会再往紫藤花底下走。玛瑙佩很好看吧,焦明神鸟住在南边,鹿里的小咸池边上。”
“你既然知道,”秦容顾背着手站在周涵芝身后,阵阵微风吹过去,发丝掠过脸颊,“很抱歉,我最后也不忍心让你为我挡一剑。虽然知道你无性命之忧,还是……觉得愧疚。是我错了。”
“嗯。”周涵芝站起身看着秦容顾,“刚才你能告诉我,我很高兴。”
秦容顾环住周涵芝的腰,周涵芝轻轻抱住他道:“没什么好愧疚的,你我都不要记在心上了。”
周涵芝很清楚,秦容顾会觉得愧疚的,不只有这一件事。
“给你一样东西,当是赔你的桃树。你让我把它挪过来,我却把它挪死了。”秦容顾捂着他的眼把玉佩塞到了他的手中,“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你母亲的东西要收好,玛瑙佩改日我替你扔了。”
“……”
“要不再给你个好机会,让你亲我好不好?”
“才不用。”周涵芝笑了,“你想得倒好,怎么不让我推你一把?”
“那你推吧,”秦容顾伸开胳膊,“浮烟照雨不用急着捞我。”
周涵芝果真推了他一把,却又一使劲拽住了他,踉跄几步把他抱在了怀里。
“哈哈哈哈哈,涵芝你这又是何必!”秦容顾站直身子笑他,周涵芝斜了他一眼过桥走了。
第二日清早秦容顾刚走,周涵芝就起了,去书房中折腾半天找出了一摞书。浮烟在院子里浇水,周涵芝没要他帮忙,自己拿着书慢悠悠走去了弘文馆。
走到弘文馆附近时碰见了郑琰,郑琰对他一笑抱过了他手中的书,顺便在他袖子里塞了什么东西。
“羡言今日气色不好,不舒服就再歇一歇,何必为了几本书还跑过来。”郑琰道,顺便喊了一声走过来的董判士。
“啧啧,今日你倒是来得早。”董判士看着他道,“羡言今儿来了?”
“董判士早。我还是不舒服,先走了。”说罢不待董判士说什么匆匆折了回去。
“董大人……我一会再去……”郑琰说了几句跟上他。
周涵芝步幅徐徐,天很舒服,颜色澄亮瓦蓝,不似他的心境。
冉冉云
郑琰抱着书急匆匆跟在周涵芝身后拽住了他,周涵芝背对着郑琰站在巷口。
“羡言,我还未用早食,我和董判士说了。我想你也是……不如,一起。那天我不该那么说,对不起。”
周涵芝转身拽下他的手轻蔑一笑,郑琰心凉了半截,却又听周涵芝“嗯”了一声。
“我等你是因为你答应给我的东西还没讲给我怎么用,早食不必了,你自己去吃就好。”
郑琰抬眼看着他,周涵芝神色如常,“有什么不妥吗?”
郑琰单手抱书,手却微微颤抖着,“瓶中的药……三天,过时即醒,我尽力……帮你离开。”
“你亲自试过?知道三天后还可以醒过来。”周涵芝语调讥讽,郑琰颓然摇了摇头。
“我……我哥哥给我的,你拿好。我一得信就去找你。”
“你想好,你是要姓郑还是要姓秦。”周涵芝攥着袖中的瓷瓶头也不回的走了,郑琰想喊住他,却又不知再说些什么。
“他要娶你妹妹。”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周涵芝听了身形一怔。
“应该的啊。”周涵芝突然停了步子,回头轻轻地道,“多出来的从来只有我一个人而已。不过他只是想过,我很清楚这个的,我是他的枕边人啊……”他说着笑了。
郑琰忽觉不妙,走过去捏住他的肩问道:“涵芝,你这话什么意思?”
“如果要你选,你是要我还是要你手里的东西?”
郑琰一滞不知如何回他,周涵芝拉着他的手放到了书上,“收好这些书,其中有你想要的,不是吗?你的好父亲、好哥哥,还有你的母亲、老师,想好了更喜欢谁就不要犹豫。阿琰,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你要好好看、仔细看,不要错过一点。”
他私心更喜欢郑琰而不是秦谈玄这个名字,郑琰就该是疏狂不受拘束的人,自在洒脱不计较权力与声名。郑琰回鹿里后,三年托人捎给他七十九枚贝壳,他便在一本无名册的第七十九页写了一行字——
此册皆为周杜撰,望君勿信。
周涵芝不信秦容顾会纵容他到如此地步。他见过的所有处事私簿哪会是真的,他既然能拿到、看到,那就是早给郑琰备好的,若郑琰有心思,若他有偏爱郑琰的心思,信了便是万劫不复一败涂地,还不如他胡编一本送过去。
如此想一想,秦容顾让自己知道那日的刺杀是他在利用自己、故意亲近周家小姐,也不过是一边逼走他一边试探他。若他恨秦容顾,吃亏的是郑琰;若他爱秦容顾,又只能自己忍着疼。
今日几本书,还清郑琰,倒也不欠秦容顾什么。
周涵芝捏紧手中的瓷瓶,信步走进太子府。几个不常见的小厮正在修剪枝叶,秦容顾还没回来。
他推开屋门,在书房的霁蓝釉画缸前呆呆站着。窗下的桌案上乱放着几枚印,他平日坐在那读书写字,偶有心思也描一幅不精致丹青、刻一方不像样的小印。
秦容顾有时靠在他边上看书闲聊,有时一手撑在他自己的桌案上捏着鼻梁写字,有时……在他身后捉了他的手画花、画庭院,也画自己和周涵芝。多数时候画着画着就没了正形,紫檀的桌面很凉,尤其是冬日中碰到。
他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雪夜初遇时提灯站在门外的秦容顾,忘不了年幼时遇见的霸道心软的眯眯眼小胖子秦谈玄,忘不了喝酒醉进池中的风流人郑琰。这堂兄弟不愧是一家,都喜欢骗人,骗得他伤痕累累体无完肤。
身后有人走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秦容顾。
“周涵芝!”秦容顾捏住他的下巴,“让我猜猜郑琰给了你什么好处?”秦容顾凑在他而耳边说,“还是说你其实喜欢的是他,被他迷得失了魂连我的东西都敢乱动?”
“假的,不是吗?你都知道,为什么还有这么大的火气呢,这不像平日的太子。”周涵芝后退了一步,“你要娶我妹妹,我祝你和她白头偕老。”
“哈哈,你都知道了?可我后来再没这样想过!”秦容顾掐住周涵芝手腕的手使力,周涵芝脸色惨白疼得叫了一声。
“你放手!”他吃痛想推开秦容顾,又实在推不开。
“我为何要松手?是你该长长记性!”
只是试探,他已经没了力气,报仇不忍,袖中的匕首掉到了地上。
殿前催
床帐中衣被散乱染上白浊,情‘事歇。
“周涵芝,我是太子,将来这天下都是我的。只要你还活着,你就是我的,就算你死了变成鬼也得待在这里。”秦容顾躺在周涵芝身侧道,“上次刺客划伤你的胳膊,这次也算还请了。呵……我是该谢你心软下不去手,还是该恨你有心杀我?”
周涵芝听完拨开秦容顾搂在他腰上的胳膊,转身回抱住秦容顾,把头埋在他的颈窝中闭上了眼。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我没有一点对不起你,一会去看看你的胳膊罢。但愿我不能见到你无能为力的时候……”周涵芝喃喃自语着睡了过去。
周涵芝这句话似是而非,秦容顾冷哼了一声。他是万人敬仰大权在握的天之骄子,区区几册书不过是计谋而已,他又岂会为此无能为力。唯一不虞只是未曾料到周涵芝真会把书给郑琰,心中妒火并怒火骤起,一时没了分寸。
可有些错犯了,一辈子都还不清,尤其是那个人也不想让他还清的时候。他仗着周涵芝的喜欢玩弄人心,本就是不对的。
周涵芝醒过来的时候头脑昏沉。一室寂静,天色微微暗,沉水香静静燃着。秦容顾替他处理好一切,连伤口都上了药。他继续闭上眼躺着,窗外一两只知了在树上偶尔叫一声,算算时日也不过是最后还能鸣叫的几日。
他慢慢坐起身,身上未着一物,裹着薄薄的被子下地找衣服。秦容顾把他的衣物都拿走了,他无奈苦笑倒了杯水,门都锁了,穿不穿衣服还不是一个样。水是温的,带着柠果的清香。饮一口,抚慰人心恰到好处,秦容顾记着周涵芝不爱饮茶。
周涵芝披着薄被穿过隔扇和屏风,勉强蹲下从霁蓝釉画缸里掏出几本书册,隔了半天才扶着多宝槅子站了起来,把书扔在了秦容顾的桌上。桌上紫霞色美人觚里插着的花半颓,他吹了一下,花瓣落到地上,无声无息。花开着的时候好看,败了掉到地上却徒给人增麻烦。
周涵芝出了一身虚汗又躺回去,打开床头的暗格拿出郑琰给他的瓷瓶,瓶子里的药闻着清淡悠长。他喝完撇撇嘴,喝起来味道不怎么样,苦得腹中翻江倒海。
他扯扯嘴角,心里有一丝快意。倘若秦容顾一念后悔,他就满足了,不过估计看不到。秦容顾这么不信自己,自己怎么好意思叫他失望?
他觉得很困,迷迷糊糊想起不久……也或许很久前的夜里,雪盖了大地,到处看着都很干净。他打开院子的门,门外站着一个紫衣金冠的公子,舒朗俊逸,白净的手提着灯笼。
“是在下冒昧了,久闻尚书府里骨红垂枝梅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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