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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共我饮长风-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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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煦闻言双眼微微眯起。
对立的两人各怀心思,一时僵持不下。
良久燕煦转身背站。
秋末时分,东都皇城内的风景一向不错,眼下他们身处御花园内的湖岸边上,微一转身便可看到一旁美景。湖面微波粼粼,泛着细碎的金光,前方亭子两侧金灿的菊花开的正艳。
“明知自己力有所不及,却还偏要勉强,小心到最后……”话至此,燕煦侧回身体,眼帘轻轻垂下来,几片树影浮云般飞过他的脸庞,说话的声音温温的,意外的居然有几分有点乖巧的感觉,“害人害己,得不偿失啊。”
天光湖影,水天一色的景象,明明是最可明心见性之地,但燕煦却在这样的景色中陷入到了情感与执着的纠葛之中。
长锋易折,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尤是。
姚凌云闻言,却是微微笑了起来,出口的声线不见动摇:“最后的结果,最差也不过是条性命而已,若非以性命相托,又怎称得上患难与共?”
甫听这话,燕煦目中戾气骤聚,杀气大盛。
一声性命相托,一句患难与共,彻底击溃了燕煦面上表情,姚凌云所讲的患难对象,燕煦自然知道是谁,狠戾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姚凌云。
“你又凭什么左右别人的性命?”
姚凌云诧异,继而感慨道:“这句话从四殿下的口中说出,寻听着甚觉微妙。”
姚凌云此人,平日里看着温温和和极好好说话,可一旦他坐下决定,那他的坚持便难能撼动,他属于软硬都不吃的类型,因为不管是软还是硬,都只是一种手段,而以姚凌云的聪慧,很少能有什么手段可以对他起到作用,极少有人能扭转他的心意。便是燕辰也不能,不过好在,大事上,他与燕辰并无分歧,而小事上,他们二人也都乐得迁就对方。
故而燕煦的质问对姚凌云并无作用。
燕煦冷哼一声,也不看人,当即拂袖走人。
“世潮已成,殿下又何妨随着浪高而行,而非要去做这逆潮人呢?”
燕煦闻言停步顿住,却没有转身。
方才听闻姚凌云那四两拨千斤的无谓言语,燕煦便不打算与他在多数废话,这并非因为他没有话讲,如果需要,他能说出一千个一万个嘲讽他的理由,他之所以不再多言,只因他清楚,多说无益。
他不会回头的。
他甚至很少会后悔,事实上,旁人越是如此提醒,他就越是毅然决然地向前跨进,并非赌气,也非报复,只因这些提醒令他又一次看到了自己过去走过的路,他付出了如此昂贵的代价,才终于走到今日,他怎么能因为未来的不可知而就放弃了?
如此就放弃了,让他怎么对得起自己过去所承受过的一切?
“一个人的人生际遇是会随缘而变的,本皇子行至今日,亦是时势所趋,如果要透过否定从前来建立现在的存在,那么过去与现在,两者皆泯。而我不想失了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他们之间交谈一向语锋相对,互不相让,尤其是燕煦对待姚凌云,可这一个回合他们不是,没有争论,没有赌气,而仅是对世界的看法不同。
话已至此,本不该再多言,可一想到燕辰,姚凌云忍不住再道:“四殿下,他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的,那是双方最后的一道防线,一旦超过了,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每个人都有他必行的道路,将别人的选择当作自己的责任,这是我最……”燕煦突然停下话头,静且默,空气中隐隐传来桂花的香气,燕煦突然伸手,看不见的秋风,从他五指的缝间滑落,“这便是我最喜欢他的一点。”
“你……”
姚凌云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因为对方回身了,面上眼底无悲无喜,那一瞬间姚凌云觉得有莫名的萧瑟从燕煦的眼中扑面而来,他说不下去了。
甫听燕辰提及燕煦对他的情感时。
姚凌云是诧异的,可再一细想从头,一些他曾经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地方突然便有了答案。
难怪对方如此不待见自己。
原来他对他不仅是尊重,还有爱慕。
燕煦看着他,哂笑:“怎么,你觉得我可怜,还是觉得我疯狂?”
“殿下需要可怜吗?”
燕煦没有回答,只抬了抬下巴,眼底是放肆的睥睨:“我认为疯狂,才是对于他最起码的尊重,你要小心了,因为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话毕,燕煦冷冷一笑,转身离去。
想起二人当时的交谈,以及燕煦离开时的冷笑,那真算不上一次愉快的交谈,实际上,他和燕煦的多数相处都称不上愉快,他们两人的谈话总是伴随着挖苦和嘲讽,近来更甚,四殿下锋芒毕露,往日脸上所带着的乖巧面具被他彻底丢弃,锐利言语所化作的刀光剑影直扫姚凌云。
姚凌云无奈一笑,道:“不过赶巧一遇,都被你知晓了,那看来宫中的防备已成?”
燕辰点头。
姚凌云转头看着屋外明媚的阳光叹息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想了想,姚凌云转回头,看着燕辰再道,“虽说戒备需人马调度,但最近宫中的动静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一旁桌上炉子里的熏香不断地燃着,袅袅青烟,仿佛给室内隔了层纱衣。
见人沉默不答,再回想今日燕煦所说的话语,姚凌云又是一叹:“但你的苦心未必有用。”
燕辰同样一叹,道:“尽人事吧。”
燕辰仍在尽各种努力,他想要用一种比厮杀更柔和的手段让燕煦知难而退。
姚凌云点点头:“只要你不像上次那样瞒着我都好说。”
燕辰:“我明白。”
燕辰仍在期望燕煦可以回头。
当然他早已过了仅凭一腔情绪去判断是非曲直的年龄,他也深知身上的责任越大,一举一动就更加要谨慎周全。
眼下的决定也燕辰综合了所有情况,权衡利弊以后,才做出来的。
现下局势他们优势占尽,处在这样的位置上,多一些宽容,多给对方一个回头机会,亦无不可。
那,毕竟是他的家人啊。
姚凌云也明白这各种深意,所以他没有劝阻燕辰,只要对方不想上次那样将他瞒在鼓里,一切都好说。
太在意一件事的时候,难免会被这事牵着走。
见人如此神态,姚凌云转了转眼,转移话题道:“最近民间关于我们两的故事越来越多了,我大略算了一下已经出了好几十个版本。”
燕辰自然知道对方的意图,从善如流,做出感兴趣的样子,笑问道:“有几个版本是你编的?”
姚凌云眨了眨眼:“你猜?”
燕辰侧头思索了一下,斟酌说道:“大概十来个吧。”
姚凌云当即抚掌赞叹:“殿下不愧是殿下,一猜一个准。”
“你啊。”燕辰失笑看着姚凌云,无奈摇头,然一抹郑重的钦佩之意却从他的眼梢间不着痕迹地泄露了出来,“百花楼这一步棋,洞烛机先,姚相着实落的惊艳。”
“父亲生前一直告诫情报的重要性的。”姚凌云颔首赞同其言,“一个王朝要长久治安的走下去,最重要的便是知晓天下子民的思想,在适时附以善意地引导,疏堵相结,能使大襄的统治更加牢固。”顿了顿,姚凌云抬目凝视燕辰,再说道,“但这之前,皇室内部矛盾需先行处理,才有机会面对这之外的风风雨雨。”
燕辰与之对视,却没有马上回话,其眼神藏锐,心思不明:“这宫闱总是不得平静啊。”说话间,燕辰垂下的眼睫,掩去了眸中的冷淡透彻,勾了勾嘴唇,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对姚凌云伸出右手,“这天下亦然,往后人生只怕皆有暴雨相伴。”
姚凌云勾起笑容,凝目盯着燕辰无甚波澜的面容,将自己的手送到对方手中,说道:“无妨,我会陪你一起走过这一路风暴。”
双手相握,十手纠缠。
“最初父皇说你是我的伴读,我想护着着你,与你一同共赏风月,以己所长为民谋利,可不料最后却让你与我一起背负这狂风暴雨和身后史书评载。”
姚凌云一挑眉:“怎么,你后悔了,你打算反悔?”
燕辰摇头:“不,不过感慨一番。”
姚凌云:“感慨完毕,不知殿下有何指教呢?”
燕辰:“风雨中行路是很好的人生品味,未来也要劳烦寻卿多多指教了。”
姚凌云牵着唇角笑了一下,身前名,身后事,对他而言没有意义。
“便是感慨也没必要有,我有野望,你忘了陛下曾经对我评价了吗?”
西落的暮阳穿过窗户勾勒着姚凌云的脸庞,光与影在他面上交错着构成一幅暧昧而又简单的景致,燕辰望之,心下蓦然一松。
“少年不到束发之龄,胸中却已自成韬壑,是我不对,我不该低估了你的心气。”
姚凌云抓着燕辰的手晃荡了下,哼哼说道:“知道就好,打算怎么补偿我?”
“好好好,你要什么补偿就什么补偿,你说了算。”
姚凌云满意点头,末了收起面上玩笑之意,郑重道:“虽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如意,但是也不是凡事皆不如意,这样的人才值得我们一路探寻。”
燕辰:“你说的不错。”
☆、第 62 章
“宁王的势力你并没有完全掌控,在此时信任他们,无异与虎谋皮。”慕容淮手执黑棋,边说边落下一枚棋子。
燕煦手里捏着颗白子端正坐着,闻言,缓缓抬起注视着棋盘的眼睛,移到对坐的慕容淮身上。
慕容淮所说的这些,燕煦又岂会不知?
只是他不想再等了,他能忍,但他不想再忍,忍字头上一把刀,他又为何要头顶着把刀惶惶度日?
燕煦轻笑了下,落下一枚棋子,漫声说道:“慕容公子岂不知初生之犊不畏虎也。”
慕容淮垂眸一看,燕煦所落下的这一子,随情随性到了极致,全无棋技可言。
既然双方的心思都不在这棋盘上面,那也没有再下下去的必要,慕容淮索性丢开手上的棋子,凝视燕煦,说道:“这么说来,各中风险,殿下已有衡量?”
燕煦点头:“自然,只是眼下情势紧逼,已由不得你我多做谋算,欲有所得,那自然要承担相应的风险。”
慕容淮皱眉,不甚赞同道:“可这风险也未免太大了一些,踏上悬崖,全无余地可言,只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燕煦起身步至窗边,背负着双手,遥望远处皇城的方向,沉默片刻后,他说:“想要得到的权利越大,所要付出的风险本就越大。”
慕容淮的视线追随在燕煦身上,眉峰渐渐皱起,近来燕煦身上那股以往被他敛藏在骨子里的阴鸷冷沉,越来越直白明显了。
他已不在克制自己的野望。
慕容淮搭在棋案上的右手手指微不可查地动了一动,沉吟须臾,他依旧不赞同道:“可眼下局势,便是承担这巨大的风险,也未必就能得到最大的利益,胜算不足三成,淮以为殿下不妨先韬光隐晦,以待来日。”
燕煦沉默,视线依旧注视着皇城方向。
他一向精于算计,惯来不做这种没有胜算的事情。可眼下,不仅情势彻底超出他的预期,他的心绪也是同样,从得知真相开始,他的心思便如同那崩塌的雪山一般,铺天盖地的白彻彻底底地淹没了他,令他无暇思考更多。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得有所行动。
因为等,是一种很消极的念头,时间也许能带来好的消息,可对他而言掌握真正的主动,远比乐观的被动要来得更加有效。
而且,自己真的毫无胜算吗?
燕煦敛目收回遥望的视线,脑海中不由回想起他在几日前的一场相遇。
与一个完全料想不到的人。
清晨的京郊鸟语相间,草木葳蕤,偶有清风拂面而至,带动朝露,沾衣欲湿。
这一天,外出踏青的燕煦偶遇了一个人。
这世间所有的巧合,都是条件具足的必然。
这是一场经他刻意营造偶遇。
风,无声地在二人身侧盘旋,吹起燕煦的黑发,也带着那人身后红色的披风舞动起来。
长久的静默之后,燕煦开口了。
“该来的终究避不过,你与我都是同样,到了最后你仍然要有取舍,当年你做下了决定,而今你仍要做下决定。”
对面的人沉默不语,良久,他深深地看了燕煦一眼,而后跨步踏离。
燕煦站在原地,随人离开,他转过身去,看着对方一步一步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而后,燕煦笑了,眼角眉梢全是笑纹。
因为在他与那人擦身相错的时候,他嗅到了从他身上飘散而出的对于权力的渴求,那渴望敛在对方的眼眸深处,但燕煦看到了。
身居如今高位,却依旧想要得到更大的权利,哈,果真是人心苦不足,既得陇又望蜀啊。
这一瞬间,燕煦知道,自己还不算输。
果然运道来时,便是连天也要显身相助,而对于自己的运气,燕煦一向有信心,若非如此,又怎会在此时让他发现这样一个可以握在手中秘密呢?
“可若承担不了风险,那就唯有承受失败一途,而我,不喜欢承受失败。”过了很久,燕煦转过身去看慕容淮,漆黑的眼里透着前所未有的专注与狂热,“与虎谋皮,若能谋得技巧,别说事半功倍,便是那虎血也能找机会给一点一滴抽干了。”
低低的声音从慕容淮的耳边滑过,恍如一道闪电在天际骤然划开,带来短暂的光明。
只是这光明,伤人伤己。
慕容淮沉默,缄默,许久他才开口出声,言语中透着妥协:“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慕容淮妥协了,因为他知道,多说无益。
他将燕煦看的很透,对于燕煦这样的人来说,劝解不过是流于表面的东西,没有意义。
“三日后又是百花楼一年一度的百花大赏了吧。”燕煦抬手一指对面,歪着脑袋注视着慕容淮,然后唇角慢慢抬起来,有风吹过,那笑被微风捎来的几缕坠到前边来的发丝给挡了几分,竟显得莫名地柔和好看,燕煦温声说道,“我要你在那一日,为我炸了这百花楼。”
百花楼。
这座扎根东都的百花楼,实在挡他的路挡的太久了,明明不过是座青楼,却试图左右民间动向,制衡朝野变化,在其位而不谋其事,留之何用?
对方清澈明朗的声线压得很低,带一点挠人心神的磁性随吐息敲进慕容淮的鼓膜内。
燕煦说,为我。
慕容淮闻言,霎时愣住,胸口如遭雷击一般,对方今日一直紧绷着张脸,冷冰冰的不带一丝人气,这会儿他笑了起来,唇角上挑,整个人就像是山顶的白雪融化了一样,冰融雪消,万物回春。慕容淮好似听到了自己胸腔内的鼓动声,那些被他埋藏心间,笼罩雾纱的感情骤然见到了光,然一瞬,那些情绪又被他又小心翼翼地推了回去。
对方不过是在利用他。
这可真是明目张胆的利用啊。
慕容淮苦涩一笑,随即敛下心中他意,状似讨价还价道:“在烟火大会这一日引起事端,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到底还是为他妥协了。
因为他们是同一种人。
同样临于深渊之上。
燕煦既已选择纵身跃下,那自己又何妨随他一同去看看那深渊之下究竟是何种景象?也许他能在深渊中培养出一朵花来也不一定。
燕煦眨了眨,甚是天真浪漫:“你们家族岂非早已在被诛之列,令兄的通缉令城墙那边应该还有,你要去看看吗?”
“诶,那并非淮的家族,关于此事,还是殿下您替淮摆脱的嫌疑啊。”
慕容淮耸了耸肩,随口就来,三分浮于表面的嘲讽,七分潜在底下的感喟。
燕煦挑了挑眉,漫不经心道:“嫌疑这种东西,嫁祸起来总是比洗清要简单的多。”
慕容淮思考了会,叹息:“那看来淮已别无他选了。”
燕煦点头:“毕竟你的把柄都在我的手上。”
一句话,化消了方才二人之间的暧昧。
你帮我,只因你有把柄在我手上,而非其他。
燕煦凝目看着慕容淮,日光坠在他眼里,亮的仿若漫天星河,可他本人却毫不自知。
“既然你已下定决心。”微顿了下,慕容淮收起脸上的笑意,慎重道,“欲行大事,有些障碍不得不除,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谁。”
燕煦闻言敛目,似是沉思。
慕容淮惊诧于他的反应,燕煦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一层。
“若无法下定决心,那么淮建议殿下,还是莫要去碰这必输的赌局为好。”
燕煦摇头,说道:“他是我的老师,他会帮我的。”
燕煦出口的语气实在太过自然了,内里甚至还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威信,以至慕容淮有一瞬间都快信了。
很快,慕容淮哂笑了一声:“秦大人的秉性就算淮不在朝中,也有所耳闻,殿下欲行之事,淮不认为他会协助。”
“老师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忠臣,忠心是好事,但在关键时刻也可能会坏事。”燕煦注视着慕容淮,有点腼腆地笑了笑,配着这张脸,看起来异常乖良,说出的话语也自然而然的变得更加富有诚意,“你不相信他无妨,但你也不相信我吗?”
慕容淮不由一惊,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接踵而来的是疑惑。
燕煦却不解释,笑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老师可是在本皇子最困难的时候带领我通往柳暗花明处的人啊,我又怎么会舍得去伤害他?”
慕容淮心中的疑惑更深了,他了解燕煦,对方并非他自己口中所说的那种人,他可是头狼啊,狼性嗜血,喜怒无常,又怎会为了所谓的情谊,而将自己置于可能的危险之中?
燕煦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也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一直都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他行事也有自己的方法和准则,他善于剖析人心,却从来不给他人机会窥看自己的底线和内心。
而慕容淮所知道了,已超出了这世间的所有人。
这令燕煦略偶感无所适从。
习惯是侵蚀人心最可怕的利器,他不会再赋予任何人伤害自己的机会。
☆、八月十七夜(上)
八月十七。
夜。
东都城内,点点灯火,鳞次栉比地亮起。
夜空,深邃的好似即要坠落一般,而显得闪烁其间的星星,格外璀璨夺目。
就好像是——连天上的星星都知道今晚的夜空即将会迎来的盛状一般,故而在烟火未起之时,尽情的绽放着自己的光芒。
群星在头顶里静谧地燃烧着。
一辆马车,从四皇子府上悄悄驶出,向着皇城方向而行,四皇子燕煦端坐其间。
马车经过玲珑街外的大道时,燕煦的耳边霎时充斥着吆喝与嬉笑的声音,燕煦不由抬起手,撩开帘幕外看,车外的景象瞬间映入眼中,人间烟火温暖泛黄,玲珑街道两旁的屋檐下无一不悬挂着缤纷的璎珞穗子及各式灯笼,照得满城如昼。
燕煦坐在车中,没有下车融入人潮,宛如遗世独立一般。
马车虽未驶向玲珑街,但行在左近,这一小段路上,人潮喧嚣不止,车速甚为缓慢,燕煦坐着,看着来往的行人携老提幼,人手一盏花灯,一一与他错身而过,而显得坐在车中的他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陡然,侧前方清晰地传来一个小孩子讨桂花糖的稚言稚语。
燕煦举目看去,只见一个幼童拉扯兄长的衣袖,不依不饶。燕煦沉静镇定的面容,在这一刹那浮现出了一丝裂痕。
曾几何时他似乎也有像这样问燕辰讨过桂花糖。
那是将近二十年前的往事了。
那一年启帝甫才登基不久。
那一年那场东都动乱未起。
那一年他对他的执念亦尚未生成。
那一年,皇叔仍在,二哥也未曾离开皇城。
那一年的元宵节,夜宴之后,九皇叔悄悄瞒着父皇,偷偷带他们兄弟三人出宫玩耍,而自己便在这条玲珑街上,拉着燕辰的衣袖向他讨要那一颗桂花糖。
往事涌上心头,在燕煦的心间荡起层层涟漪,夜风吹拂,翻拂着眼上,心上,最不可名状的那一幕。
一瞬间,燕煦突然感受到自己的衰老。
他也确实老了。
并非容颜的衰败,而是心境的萎靡。
他的一双眼里,已再难窥见少年时意气风发的神采,反而流转着一点倦意,一点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死气。
今夜过后,他或一无所有,或无所不有!
车轮滚滚向前,绕开了玲珑街道,灯火通明的百花楼同样被甩在了身后。
黑夜勾勒着百花楼檐的一角,似是与天比邻。
百花楼内,老鸨莲姨,朱唇似笑,双眼带魅,翩然而出,一年一度的花魁评选盛典就要开始了。
燕煦最后望了一眼高耸的百花楼,放下车帘,阖上双目。
幼时至今,二十余载,浮浮沉沉,骨肉至亲,原来不过是被给予的一场绮梦,而今梦该醒了。
思及此处,燕煦睁开双眼。
姚寻说,人生是有转圜余地的,但燕煦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一个可以回旋的人。
他是一个会将执念无限放大的人,既然一开始的念想已转成了执念,那这条皇途血路他便注定非踏上不可。
至于路的尽头会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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