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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僧不破戒-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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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德恩始终认为自己大哥是有苦衷,才会做出这不孝不忠的事,所以他没得准许,还是偷溜进的院子,想撬开季德勤这张蚌壳嘴。他一心为洗脱季德勤犯下的大错,却遭人劈头盖脸的一顿嘲讽,直把他讥得哑口无言,甚是落魄。
“大哥,你究竟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季德恩难以置信地看向季德勤,一把抓住他衣襟揪起,愤慨低吼:“那女人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竟让你为她不分是非,颠倒黑白。你知不知道她接近你,只是为利用你而已,她从头至尾没替你想过半分啊。”
季德勤近些日子寝食难安,双眸充血猩红,瞪视回去,“季先生、我们的父亲就有为我着想过?我是季家长孙,可季先生有栽培过我吗?没有!她只顾自己那宝贝女儿,想着把隐世山庄传到季博儒手里。”
“你几番害季家,是为庄主那位子?”季德恩略松开手,不可思议地看向季德勤。
“季博儒算什么?只是个武学天资平平的丫头,难当大任。”季德勤用力推开季德恩,整个人瘫落在床,巨疼激得他面色惨白,“她娘……我们那个好姑母,把武林盟主的位置让了出去,还真是会为季家着想啊。”
季德恩头脑一阵混沌,讷讷呢喃:“武林盟主?”
季德勤大声言是,用力点头,很是激动道:“姑母不中用,把盟主位子拱手让人。你觉得凭季博儒那小丫头,能夺回来么!如今季贵妃已经不得势,季家逐渐没落,长此以往,隐世山庄百年基业全都毁那几个弱妇手里。”
怀明墨的脾气再好不过,闻得这番话,气极涨红了脸,垂手紧捏胯边外衫,又听那头传来,“父亲和伯父他们实在也有趣得很,怀明墨不过个残废的瞎子,委以重任。你我呢?扔在一边,好像我们才是外人。为人父,竟不为自己儿子着想,成日嘴上叫我们兄友弟恭,结果呢,山庄里谁把你我当回事?连那来路不明的养子,都比你我活得高贵。”
从外间传来骂骂咧咧好些话,这季德勤越说越难听,说话的声音不响,却犹如惊雷轰鸣,震得怀明墨瞠目失色,薄唇半张半合,神情恍惚地不自禁左右挪步,差些被身旁花架扳倒。虚生快步揽住怀明墨,两腮紧咬,微眯的双眸渐起狠戾,大跨步要去教训那胡说八道地混小子。
还没等虚生推开房门,那一侧已传来叱骂声,季念先看了眼呆愣的小儿子,箭步走到季德勤面前,揪拽起这个不孝子,扬手便是猛一巴掌,直打落两颗白牙。
气氛一片死寂,季念先满面沉痛,抿嘴久没说话,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脸颊微抖动,松手扔放下季德勤,失笑摇头:“好……好好,没想到我养出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
季先生看着那张被打得红肿的脸,自己这疼爱的子侄,只觉面目可憎,“我们知你从小心志高,所以你父亲想着,磨炼你性子,却没想适得其反。”
“父亲,大哥他……”季德恩想要辩解上两句,方觉说任何话都有些苍白无力。
季念先斥道:“没经准许偷摸了来,你去外头守着。”等季德恩走出屋,他转头看向季德勤,禁声许久,冷声说:“逆子,你可知错?”
季德勤仍不悔改,咧嘴笑道:“错?我何错之有?别说笑了,你们就瞧不上我而已,还捧着个废物当宝。”他伏在床上,狂妄大笑,“拱手让出武林盟主的位子,季先生,你对得起季家列祖列宗吗?!”
“混账东西,你懂些什么。”季念先咬牙切齿地冲到床边,一脚踹翻季德勤。
季肃善从门外疾步赶来,趁季念先下第二脚前抱拦住,“有话好说,他也是一时被蒙蔽罢了。”
季铎瑞悠悠慢步,望着气喘吁吁拦人的二哥,又看向愤愤不平的季德勤,喉间冷哼了声,幽幽道:“二哥,你瞧他样子,心里分明得很。”
与季念先相比,季肃善身材相较矮瘦些,况且平日里季念先有习掌拳工夫,越发壮实。季肃善阻拦得吃力,埋怨地开口:“三弟,你不来相帮也罢,还在那添乱,小心我晚些来收拾你。”
“我哪说错话?你自己看这小子,像是会随便被人撺掇的傻子么。”
回头瞪了眼火上浇油的小弟,季先生见季念先已丧失理智,若放任必会当场清理门户,三两步走到人前,她睨看眼呕血的大侄子,生不出半点怜悯,“我们全把他们当小辈看,却忘记他们早不是孩子,有些事合该让他们明白。”
季德勤正固执己见,哪里听得进人劝,人到这时,压根没把长幼尊卑当回事,他一个劲地直说,嘴里没点干净,几乎将季家人嘲讽了个遍。
虚生忍了半天,从隔间走出冷笑讥嘲:“你与外人联手,险些害季家遭难于人手,为得庄主之位甚至不惜牵连无辜。口口声声说为季家,为有颜面去见季家祖宗,却做出来一堆烂污事,你倒也有脸说。”
旁人的家事,虚生原不想狗拿耗子,可那些说怀明墨的话犹在耳畔萦绕,实在刺耳,他又见那凄哀受伤的脸色,咽不下这口气。众人见到怀明墨乍然出现,虽在情理之中,但都有些错愕。
其他人尚没缓过神来,虚生又疾言厉色道:“季家何故看来日薄西山,你可有想过?连季先生、你父亲及几位叔伯的用心都没看出,就自以为是,做出这么多蠢事,还在侃侃而谈,夸口要复兴隐世山庄?笑话!你季德勤算什么东西,被人捧上两句,就轻飘飘起来了?你哪来资格看不起这、瞧不起那,就你那不知死活的样子在江湖闯荡,没有季家威名给你兜着,早不知死回。若隐世山庄交到你这种人手里,才真完了。”
季德勤胸口起伏如涛涌,拿起手边枕头砸向虚生,大吼道:“亲爹娘都不要的狗杂种!”
虚生脚下一晃,浑身发抖,满含阴鸷的目光,冷冷看向季德勤,恍若个受伤的稚子。忽而他耳边飞过阵掌风,迅疾打过,穿过季先生等人,击在季德勤胸口,众人只觉身旁有人窜过,眨眼沉香的赤虹剑已架上那季德勤的脖间。
“我在江湖多年,头回见你这般狂妄的鼠辈。”辩机先生甩衣摆踏入,抬手拱揖,“季先生多年未见了。”
季先生神情十分难堪,笑容僵硬,“自他离世,我们确有十年没见了。那日寿宴,实在抽不开身,后你又走的匆忙,没来得及相送。”仔细打量过辩机先生,诚然道:“多年不见,你倒是风采更胜。”
说完过场话,辩机先生眸光似刀扫向趴伏的季德勤,作请罪状,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季家公子的事,我越俎代庖,是行事太鲁莽。但这混小子话里太欺人,恕我不能忍。”
怀明墨缓过神,搬过圆凳,虚生刚坐下,心口憋闷得难受,忽地吐出郁结在心肺的淤血,眼前茫然一片白,昏迷前耳边充斥着嘈杂,屋里人好似慌乱在四处走动。
那日气到虚生吐血,隐世山庄一阵忙乱,幸而药王还在庄里做客,季铎瑞急忙请来人看治。好在虚生底子不差,先前因内伤造成的脏腑淤结,这回吐出积血,反倒成因祸得福,虽无法帮他恢复武功,却不用再担心会郁久成疾。
仲春渐暖的柔风,融进梅香桃味,杏瓣簌簌落如雪,从窗外飘进,落在虚生安然的额间唇畔。太阳东出西落,春日里风光大好,而虚生整整昏睡了三天,光照下他的肌肤剔透净白,像尊汉白玉睡佛。
怀明墨衣不解带地陪伴在旁,任谁劝说也不肯离开,三日来食寝难安,人有些清瘦,刚醒来的虚生乍然瞧见,吓了大跳,好像躺床昏迷的不是自己,而是眼前的怀明墨。
昏睡的这几日,虚生其实也有意识,半睡半醒间听进榻边零星对话,所以瞧见那半人半鬼的模样,心疼嗔上两句。只是心尖人醒来,怀明墨偷乐还来不及,哪里听得进那几句带了关心的抱怨,忙着去通知同心焦守候的沉香等人,又去请荀克文来复诊,经药王多次保证,总算放下心。
虚生刚醒过来时,身子仍旧非常虚乏,睁眼不过一个时辰,吃过药后不久,又香沉睡去,如此又过两日,才精神了许多。
塞颗酸梅进嘴去苦药味,虚生目光聚在床脚沿边的兔子花灯,愣愣有些出神,他听到耳边细微的声响,侧头看了眼来收药碗的小丫鬟道:“上元节已经过了?”
小丫鬟拿着药碗,双眸低垂,恭敬道:“先生醒的那日,正是上元节。”
“竟这不巧。”虚生弯身揉捏有些发麻的小腿,目光略黯,似有若无地流连在花灯上,“小叶元来时留下的花灯?”
怀明墨悄声进屋,挥挥手打发走丫鬟,小心往床沿边走,脚尖触到兔子灯,弯身拿起又放到虚生肘边桌案,“你好像很想过上元节呢。没见你在别的日子上过心,小正月对你很特别么?”
虚生直起腰,拿着花灯把玩,若无其事地笑说:“师傅在找到我的时候,恰好是上元节。我从小不知自己生辰是何时,所以便把上元节这日当生辰。”虚生凄然一笑,放下东西,无奈道:“虽是如此,可总被事耽搁。”
怀明墨忽地站在虚生跟前,轻巧一拉,虚生上半身重心未稳,直扑进怀明墨的怀中。淡淡的檀香飘悠在鼻尖,怀明墨的下颚搁在虚生头顶,轻揽住怀里浑身僵硬的人,温柔浅笑道:“以后每年,有我在。”
贴在缎面上的双手一震,虚生缓缓放下两手,半晌没吭声,只闭着眼,额头抵在怀明墨腹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79章 第79章
接连数日,荀克文都会亲自前来问诊,这会儿饭点刚过,算着虚生已吃过药,他照例赶来,途中遇到正与叶元玩得欢腾的季博儒,闻得他要去看望虚生,季博儒立刻提议同去,自然叶元也屁颠地跟在后头。
事情暂告一段落,晚汀馆又回到往日的热闹,一行人来到院里时,骆辰正与臧丽在过招。辛里站在主屋外看着两人的打斗,偶尔给臧丽提点两句。沉香则坐在屋檐上,手不断在空中比划,似乎在破两人身法,过会儿发现招式不过尔尔,略觉无趣,便用软布擦拭起赤虹剑,十分的悠哉。
季博儒站在庭院里看了两眼,对辛里奇道:“怎么人全在外头,里面没人陪么?”说完大咧咧往里闯。
辛里根本来不及阻拦,紧跟在后要拦人,却听前头传来“哎哟”一声。季博儒突然停步转身,直接撞倒在她身后的叶元,她扶起叶元后,嚷嚷:“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故意说响的声音,立刻引来院里丫鬟小厮的侧目,其实大家对主屋里两人的关系心知肚明,听到季博儒这般说,个个伸长脖子,好奇里头究竟发生些什么事。
怀明墨松开虚生,冷漠道:“乱嚷些什么,还不进来。”
季博儒故作惊讶变色,大声开口:“没打扰你俩吧?”
“我说你惹人嫌,你便会回去?”怀明墨口气不佳地说:“那好,辛里送客,好生把大小姐送回去,千万不可怠慢。”
脸色一阵青白,季博儒放开叶元,叉腰道:“什么时候起,你变得这般态度,别以为有人撑腰,我会怕你。”
虚生听出这话有所指,轻笑了声,“几位请进。”
季博儒得意挑眉,大步跨入,嘴里得色地哼哼两声,也不等屋主相请,半点没见外,找了个离虚生近的位子就坐。倒是小叶元瞧着虚生脸色颇差,气息不稳,心里担忧其病势,比往常要老实不少,乖巧地坐在虚生身旁,头伏在他膝头。大米紧跟爬上虚生膝头,得寸进尺的往腿上一趴,倒头就呼呼大睡。
进屋照理先给虚生把脉问诊,好半会儿药王哼哼唧唧收回手,捋着山羊须摇头晃脑,这几日药王心情一直很好,每每想到自己连玉琼生都没治好的内伤,在自己医术下渐有好转,他就会忍不住哼上段小调。
“脸色瞧着好上许多了。”没人招待,季博儒自给自足地烧水斟茶,疑道:“老太太寿诞那会儿还能蹦能跳,好端端怎么突然受这么重的内伤?”
怀明墨插嘴:“这事说来话长。”
季博儒凤眼略横,入鬓长眉一扬,笑得洒脱,英气十足不输须眉,“嘿!拿这话打发我呀?且不说别的,有个词还真适合你,见色忘义。”
叶元抬头看眼虚生,懵懂地嗫喏:“见色……”小肉手拉晃虚生衣摆,好学地开口:“色是什么?”
虚生肌肤养的极好,稍有些羞红都格外显眼,愣了片刻,他张口娓娓道出的便是佛家经法,直把叶元绕得一脸懵逼。
屋子里安静良久,荀克文笑唤过叶元,看了眼虚生,欲言又止。花园里巧遇药王单独前往晚汀馆,季博儒就才想他是有意避开,当下瞧这情况,立刻左手抱起四脚朝天打呼的大米,右手拉过叶元,笑说要带他去吃点心,连哄带骗将人带走。
辛里往屋里看上眼,心领神会地屏退在外候侍的丫鬟,单独守在主屋外,当然屋顶上悠哉赏景的那位,他驱不走,也没必要赶走。
旁的人走尽后,怀明墨神情紧张道:“是不是虚生有隐疾瞒了众人?”久没听荀克文回答,他越发没底,急忙说:“荀叔叔先别唉声叹气,究竟怎么了?”
虚生慢条斯理地卷起衣袖,手心朝上露出手肘的刺青,“荀先生认识这刺青?”
荀克文手指颤抖,面色痛苦,指着这神秘图腾道:“我义女手肘上,也有这刺青。义妹曾说过,这图腾是她丈夫的家纹,族中的后代,无论男女都会纹上。我那义妹的丈夫是个武痴,她受不了才带刚出生的阿芜离开,后来落脚在我这。我有次碰巧看到阿芜手上刺青问起,才知道这事,至于其他,义妹不愿说,我也不好逼问。”
虚生激动地站起身,两手锢住荀克文手臂,“她……你义女可是我……”
“阿芜只是有个女儿,现在算来,应该刚满十八。”荀克文踯躅片刻,见虚生眼底光芒渐失,想虽说荒唐还是说出口:“曾有个男子来过药王谷,声称自己是阿芜的身生父亲,可是他的年岁比老夫长了许多,我瞧年纪做阿芜的祖父都足矣,所以便直接让谷雨请了出去。”
“先生口中之人,是否个鹤发童颜,粗瞧像是个修道人,容色清隽俊美的男子,那男子着一身玄色,头戴墨玉冠,腰间挂着块白玉龙爪形玉佩?”房顶上的声音正急促呼气,可说话的语调慢悠。
荀克文努力回想半晌,颔首道:“虽快二十年,可这人给我印象深刻,几乎与先生说得一致。”
“那便是了。”辩机先生长叹口气,倏忽地跳进屋,仔仔细细打量过虚生,“肖去华说你像,我还当他老眼昏花,如今看来是我糊涂。难怪了,老楼主待你这般好,看来他早知身份。”
怀明墨握紧那只暗里抓住他衣摆,正不住颤栗的手,极客气请教,“辩机先生的意思……”
辩机先生感念总算老天仁善,没太过惩罚老楼主,提袖掖了掖眼角,方微皱眉道:“老楼主是个武痴,一生痴迷武学,过了不惑之年遇到夫人。夫人她……当算女中豪杰,二八年华的姑娘家,不顾世俗看法,硬是要与老楼主在一块儿。老楼主起先是不愿耽误夫人……”说到这辩机先生摇头失笑,“夫人足足花了两年时间,才说服老楼主。可惜本性难移,大婚后,楼主他已然改不了性子,沉迷在武学中,后来夫人受不了,生下大小姐,没过两年,在生下二小姐时,独自偷偷离开了。”
虚生咽喉干涩的疼,良久缓过气,颤巍道:“后来呢?那位大小姐呢?”
“大小姐爱上个书生,不顾老楼主反对,与书生私奔了。再后来,那书生带了最后口气,回到无知楼,楼主这才知道,小姐生下小少爷后,百日宴时遇到莲心慧姬,她打死了小姐,把小少爷抢走了。”辩机先生苦闷道:“楼主去找过小姐尸体,还有小少爷的踪迹,可是动用了无知楼所有力量,都没消息,这之后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虚生眼圈微红,忽然魔怔似得捧腹大笑,笑着笑着,神色逐渐变得悲戚,嘴角似笑非哭,低低呢喃:“她果然不是我母亲,原来我不是没爹娘要的东西……”
自说自话很久,虚生一把抓住怀明墨,甚是兴奋道:“你可听见,我有个外祖,还有个表妹。我表妹还在世上,我还有亲人。我外祖一直在找我……我的武功都他教的,我有个外祖很疼我……”渐渐地,他话声越来越轻,话声里带了丝鼻塞声,“我没有怪他,为什么他到死都没告诉我?我不是无牵无挂的一个人。”
有些情感在心底憋了二十多年,忽地倾泻而出,于谁都无法一下子控制,虚生宛若个稚子蜷曲在地上失声痛哭,全然沉浸在自己无穷无尽的哀恸里,半点听不到周围声响,嘴里来回喃喃几句话。
所有人印象里的妙僧从未有过失态,总是那样恬静超然,淡漠的容色好像不会为世间任何事动下眉,有丝愁。
荀克文开了贴护嗓子的药方,又嘱咐上好些话,方叹息离开。怀明墨叮嘱丫鬟立刻去熬药,便回到床头默声守着,自白昼坐到日落,他的手不时卷握再松开,手背干去的泪渍,还在灼灼发烫。
夜半时分,季先生突然到来,发现晚汀馆依然如旧,谁也没在角落嚼舌根,甚为满意地点头,遂叫来院里管事,吩咐开库打赏。
进屋后,陪着说好一会儿话,季先生看着蜷身熟睡的虚生,眼角犹挂泪,心下寂寥有些伤怀,“我这个老友,每当说起自己外孙,总一脸骄傲,好像谁家孩子都不比上他宝贝外孙似得。如今看来,还真没几个比得上。”
“母亲……我……”
季先生站起身轻拍怀明墨肩头,淡笑道:“时候不早,你别光顾着照顾他,也得早点休息,别累坏自己,省得他醒来为你担心。”
但凡庄里的事,有两个人是绝对瞒不住,前一个刚来看过,后一个便派亲信送来支百年老山参、林芝等补品。彼时已是晚汀馆下钥后,可管事发现来者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哪里敢阻拦,马上请人进院稍候,进屋通报。
怀明墨得信出屋,这大丫鬟即刻施礼,音容清丽,笑道:“老太太听说妙僧身子近来不爽利,特让奴婢送来些东西,用来补身再好不过。”
老太太蓦然转变态度,实在令人大为惊讶,忍下满腹疑问,怀明墨含笑让人收下,念着时候已晚,不宜留人喝茶,便让管事取了锭银子表谢意。
辩机先生做事顶真,经他手的东西,没查验清楚,是绝不会送去给虚生用。他像饿肚多日的豹子,从院里有声响开始,便一直在旁伺机而动,晚汀馆院门刚关紧,他迅疾地跃到那几个捧物的小厮身旁,整个翻箱倒柜的架势,堪堪耐心查过,确保送来之物没有被动过手脚,反复几番才罢休。
这鲁莽的行事,本该要遭到阻拦,只是怀明墨亦想这般做,自然不会出声,晚汀馆的主人没发话,做下人的哪里敢多嘴。
怀明墨贴在辛里耳边,压低声说:“回你和郑丰年再看一遍,以防辩机先生疏忽。”
郑丰年在边上恰好听见,犹疑道:“老太太自来行事磊落,应该不至于做出这下作手段。”
“老太太那犟脾气,认定的事,用六驾马车都难拉回。”辛里捂嘴细声细语,遮在掌心底下的嘴角微扁,“别说阁主怀疑,我也觉着老太太忽然转性,这事蹊跷,确该小心为上。”
因惧老太太早年威名,晚汀馆从上到下,都格外谨慎,反倒是虚生没当回事,他醒来后平静许多,眉宇间愁云未褪尽,眸底却渐有温度,如今整个人再不像从前故意伪装,是真真切切透出一股子宁和,有点像个活生生的人样了。
虚生呷了口怀明墨用雪水烹的茶,探出头看着小厮手里捧的木盒,眼眸一亮,由衷笑道:“老太太忒大方了,这整根百年老山参用在我身上,实在浪费。还先收着吧,等以后有需要救命用。”
怀明墨挥手让小厮退去,以为虚生别有他意,会错意解释:“老太太那送来的东西,已经都仔细检查过,你放心全没问题。”
骆辰就是瞧不惯虚生的样,翻着白眼,语气略冲道:“满心满意地为你,却没想狗咬吕洞兵。你要信不过我家少爷,搬出晚汀馆便是,如今季家受你恩,你想住到几时都行,张个金口,马上季先生会为你腾个僻静小院出来,哪里还要委屈挤这个地。”
好端端的气氛突然冷到极点,虚生缓缓用茶盖拨动茶水,没掩饰自己含讽的冷笑,抬手微动四指,压下沉香戾气杀意,戏谑而强硬地说:“这张嘴放我那,也不知要死几回了。”
过去虚生掩藏得极好,外人面前偶有怒意,说话也总是和风细雨,语调软绵,骆辰又与虚生接触不多,所以偶尔相处,话里常不敬。今虚生这一出本性流露,骆辰左右顾盼没见人帮自己,立刻被整治得老实许多。
虚生只想堵那张嘴,并没要伸长手越俎料理,震慑完骆辰,他又和煦笑道:“老太太出名的性子倔,但并非不明事理的人,用不着防贼人似得。”
臧丽年纪最小,加之虚生待她很好,向来和颜悦色,所以半点不怕虚生,拉过小矮凳,依在怀明墨身边坐下,悄悄拉虚生衣摆,仰头朝虚生灿然一笑,“你说谎,明明刚没收老太太的东西。”虚生轻摸臧丽脑袋,心底有些抑郁,遥想数年前,沉香明明也这般可人,哪知如今变成这冰霜样。
往昔与现实重叠,虚生笑得柔和,“我只是现在用不上,没想一句得这么多牢骚。”
臧丽瞪了双小鹿眼,气鼓鼓道:“不许说我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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