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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丹心-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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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外虽已天光大亮,却是将雨不雨之日。满山沾衣欲湿的浓白雺雾,兼有瑟瑟山风拂面,比洞中还要冷上数成。
飞光御风寻了片刻,脸上便冻得煞白,越发衬得他眉目乌黑,玉骨冰肌,容颜极盛。
他冻得委实受不住了,只得落在杂花乱草间,于背风处放出神识,用两人结下的末等血契寻人。
待他这缕神识沿血契散开,才寻了一刹,就在半途扑了个空,仿佛是契约已断似的。
飞光不由得愣住了。
仿佛是放了半天的彩画纸鸢,收线时一看,才知道尽头纸鸢早断、空余手中丝线似的。那是无可言说的心悸和天旋地转。
但喻炎不至于这般气他,想来是错觉罢了。
飞光如此定了定神,将神识再度附在血契一端,又一次顺着契约羁绊往前寻去。然而这道残契依旧半途而断,就断在万霞山道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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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光仙君便依稀明白过来,自己为何会冷了。
身旁草木繁盛,千涧飞瀑,他一个人如处霜天雪地,冷得呵气成冰。
他怎能不冷呢?
与喻炎结契以来,近三十载年光,都蕴养在那人心上,受火属灵根寸寸熬煎。
他先是觉得热……而后还是热。
是喻炎身上太热了,也把他一点点焐热。
即便喝了冷酒,手心仍温热;凉水泼面,目光仍滚烫。
一转眼,都热了这么多年,他已经有些怕冷了。
既然如此,为何不再暖着他,永永远远蕴养下去?
为何要解契呢?
解契……不是极痛么?
飞光想不明白,天道的诸多不可为,凡人的万般不得已,他总也想不明白。但飞光亦会难过,难过到极处,亦会揉眵抹泪。
他脑海中千思万绪闪过,最终都化作伤心一念。
剜心取羽,强解血契,万死一生。都这样气他了,喻炎究竟是作何打算?
不是说过,要待他极好?
初初结契时就说了,会待他极好。
既然如此,为何又要让我这般的难过?
飞光一面冻得颤栗不止,一面无声垂泪、气得切齿。
他誓要问问,喻炎为何舍得解契,纵使碧落黄泉,也要擒住人好生一问。
他也要问问,是谁逼得喻炎解契,是谁敢如此?
此念既出,飞光人身渐隐,取而代之的是乱草杂花间绽开的一片青光。
这光照得人间不知昼夜,世上难辨晨昏,与飞光全盛时身形仿佛。
随着满天青光团团围簇,有无形巨力以天地为炉,将青芒投入炉中,如精金良铁千锻百炼,许久方为一羽,良久方成一爪,最后才凝实出神鸾轮廓。
如今这一团鸾形青光,振翅一掠,就高在青云之上。
附身一冲,已落到万霞山道宫飞檐。
随着这一落,偌大道宫随之一震,顷刻间翘角飞檐破损,琉璃瓦顶崩裂,爪下土灰簌簌而落。
道宫前还有散修徘徊不散,见了这青鸾幻光,都长拜不起;长老携弟子疾步而出,也拱手而立,喃喃不敢作声。
飞光幻化的这团青影,静静栖在琉璃瓦上,犹如殿宇飞檐上雕刻的一只瑞兽,片刻之后,才口作人言,它问的是:“喻炎怎么不在此处。喻炎呢?”
底下一时无人敢回。
这幻象等得逆翎竖起,通身清风碧水的气度,顿化作风翻火焰。只听得长长一声凤唳,半空中,飞光隐匿已久的真身骤然显现。
那庞然真身五爪如钩,居然也早早栖身檐上,一爪踏着前殿飞檐,一爪按着后山塔顶宝珠,双翼张开,几乎将万霞山主峰全然盖住。
真身只显形了片刻,就悄然隐去,只留下檐上的这团熠熠若火烧的鸾形青光,替真身又问了一遍:“可曾见过喻炎?喻炎去了何处?”
然而在场众人骤见神鸾,尽是心惊胆裂,不少散修已然手足发麻、跌坐在地。
那青光替身便一遍遍问道:可曾见过喻炎?
喻炎呢?
……我结契之人呢?
也不知道问到第几回,万霞山为首的一名长老,终于回过神来,拱手回道:“仙君需庇护我万霞山三百年,此乃天道所定之机缘。喻炎自号散修,实乃邪修,这邪修身上的契约……已为仙君斩断。”
长老正待细细禀来,说喻炎是如何伤及万霞山弟子……却见那青鸾幻影在檐上瑟瑟发抖,仿佛是觉得冷了。
那幻影顿了顿,才强忍刺骨凉意,含糊笑问:“若我自己,不愿意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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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问,问得散修跪倒大半,各自分说自己无辜之处。
然而万霞山上上下下,受飞光庇护数年,谁不知道青鸾仙君秉性温和慈悲?
青影这样一问,无人拱手告罪不说,为首的执法长老还上前半步,急急劝说道:“仙君不可!这等耸人听闻之事,岂能玩笑!还是早早在我万霞山徒儿里,再择一名……”
话音未落,那团湛湛青光已疑惑道:“我方才不是说了,我不愿意解开。”
仿佛还不足以直抒胸臆,那青影又接连说了两遍:“我不愿意解。”
“我不愿意——”
它话到此处,已然极怒。但这千钧一发之际,何事比喻炎要紧?
它得去寻喻炎了。
喻炎一定等它许久了。
瓦上裂痕更深,土石崩坠,那是飞光原身如钩巨爪使劲,扇动双翅,打算振翼而起。
谁知天道无情,竟将它庞然之躯生生按下。
它一路隐匿真形,凝神屏息,处处谨慎……天道还是知道。
飞光一冲不成,再次鼓动双翼,直至道宫穹顶毁塌大半,仍离不开此处。
它含怒一望,便见得头顶长空一片雨过天晴云绽之色,当中却有无数道无形细线,将它羽翼缠紧,指爪捆住。
它身处天道罗网,一时动惮不得,连这天道也想教它。
为何偏要拦它?
为何偏要留它?
为何要……逼它先寻仇呢?
旁人只看见倏然间殿宇半毁,琉璃瓦碎;只看见那一团青光假身,还稳稳栖在道宫断壁残垣上。
便有人问了:“这道宫是我宗门上下,数千年心血所铸!仙君奉命镇守我宗门,岂可……”
但那团青光恍若未闻,径自仰头看天,冲着天上之天、九霄云外,极轻地问了一句:“你听不见吗?我不愿。”
它堪堪说罢,空中已然传来一声凄然凤唳,如若鸾凤悲鸣。
天光暂隐,像是有庞然巨物全力扶摇而起,半遮旭日云霄,万万无形之线随之绷断。
随后似是双翼扇动之声,引得罡风骤落,将万霞山一干人等尽数掀翻。
上前劝说的长老并弟子,悉数被此风击飞数丈,仓促站稳之后,还未自省内伤几何,又有无形指爪收紧,将其中一名万霞山内门弟子高高摄在半空。
那弟子此惊非同小可,双手连摆,喋喋乞饶道:“仙君这是作甚?喻炎没死,他没死,我们合力对付了半天,他功法了得,是活着走的!”
他本以为鸾君是玉琢的相貌、云做的心肠,即便兴师问罪,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原来鸾君也有这等戾悍面孔?
那弟子求得声音嘶哑,不住地问:“仙君,快放我下来,你不是该庇护我宗门吗?”
其余万霞山门人在长老神通护持下,也顶着罡风余威艰难起身,如此人一般诘问,教飞光本该如此之事。
只是劝着劝着,这声音也戛然而止。
场上修士无不瞠目结舌,望着湛蓝如洗天幕上,忽生的几丝魔气。
这些许一点魔气,不多时就由淡转浓,由少而多,聚如黑雾,奔如怒潮。
待黑雾凝成黮黮重云,压在万霞山上空,云中便接连浮现出修罗血海景象,不住传出鬼呼魔唳之声。
一时间,天地分为清浊两色,其下是是万霞山草木葱郁的人间仙境,其上是魔境鬼蜮、白骨髑髅。
见此光景,又一名执法长老禁不住痛声劝道:“这——这是入魔的前兆!仙君再不回头,只怕要仙体尽毁,坠入魔道了!”
纵然苦口良言说尽,飞光也未显出真形。
唯有飞檐上那一团青光替身,望着身前或立或跪的人间修士,极认真地问:“为何说是我引来的魔气?”
这一问,竟叫众人哑口无言。
那青光于是扫过自己擒来问话的弟子,自言自语道:“因为我擒了这弟子?”
仿佛是谁随意的一松手,已将半空这名低阶弟子掷回。
青光复问:“是因为我罪孽深重,死有余辜?”
它又问:“是因为我此刻有些生气?”
“为何不说话了,为何说是我要入魔了?”
眼看着半空中黑云弥漫,几乎触及飞光真身盘旋之处,飞光仍在忖度——要是入魔,岂不是说我做错了事,我生错了气?我错在何处呢?
它好端端一只青鸾,侥幸得了意中人喜爱,它怎可入魔。
飞光满腹的不平,都化作垂云之翼一扫。诸人看不破飞光隐匿之术,仅见半空中狂风扫过,黑云后退数尺,露出一抹湛湛碧空,还了苍穹原本颜色。
然而片刻之后,魔气再度卷土而至,飞光再振翼一击,将魔气击退数丈。
几番缠斗之后,飞光忽然有一线灵光闪过。那团青光与飞光心神相系,也将飞光所思所想说出:“难道是因为我,不打算镇守万霞山了?”
万霞山众人听得精神一振,正要开口附和,忽见万霞山一切山中溪涧飞瀑草尖晨露,都被鸾君以神力摄起,逆流而上,源源不竭地冲向半空,与这厚重魔气短暂相扛。
而飞光得了这一瞬喘息之机,则化为一道莹莹流光落下,与檐上青光替身合二为一,化出谪仙一般的人身。
飞光仙君将腰间其中一册玉简解下,立在飞檐最高处,袖袍当风,轻轻地问:“我不打算镇守万霞山,所以才引来魔气?那我护万霞山三百年无人能犯,令尔等三百年无灾无病,鬼神勿伤,可好?”
场上万霞山弟子已然面露喜色,盛赞起鸾君迷途知返。
飞光于是笑了,低声道:“那好。”
在他掌上盘旋已久的玉简霎时飞出,展开连绵长卷,卷上还隐约可见百余名赤色炎焱果所留的朱痕。
飞光凭手指轻轻一划,将长简一分为二,把纳有炎焱果的残简小心束回腰间,仅持着空白的这半册,口中缓缓道来:“我手中这一册玉简,名为‘鉴世’,可寻宝纳物,算是我昔日所炼的一项神通。若是全盛时期,能将境界在我之下的一切神兵灵宝、鬼怪妖魔,山川河岳,尽数摄入简中。”
“我今日已是全盛修为了。”
飞光说到此处,将手掌按于简面,长简上青芒暴涨,竟焕发出摇天撼地的赫赫之威。
不过瞬息,整座道宫,六位长老,全数弟子都被飞光纳入半册玉简当中,成为简面栩栩如生的逼真笔墨。
飞光手持着新绘好的残简,温声道:“我如此镇守万霞山,不应了众位心愿,此后三百年,无人打扰,三百年后再见天日,可好?”
眼看着偌大道宫荡然无存,万霞山宗门上下踪影全无,在场散修尽是抖如筛糠,竟有散修嘶声疾呼道:“鸾君定是入魔了,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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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残简鲸吞之后,在飞光手中颤动不止,飞光只得将玉简又攥紧了两分,人临风而立,衣袂翻飞,心底暗暗恼道:我已是再三忍让,未伤一人性命,为何还要说我入魔?
可他越是不平,四周魔气越炽,云外滚滚惊雷炸响,恼他曲解天道镇守之意。
全靠着飞光单手掐诀,以灵力唤雨呼风,才在满目黑风孽海里,护住脚下纤尘不染的一方净土。
在重重黑雾外,奔逃的散修犹在嚎啕:“快快传讯出去,万霞山满门尽灭,鸾君入魔——”
飞光仙君一面冷至寒颤,一面听见这伤人之语,眉尖长恨骤生,不住扪心自问:我持正之心未改,处处以人为善,一路日省月修……这为何叫入魔呢?
他不过是叫人虚掷三百年光阴,醒来后世道更替,新秀辈出,再不得耀武扬威。一点小惩大诫,这也能入魔?
飞光脑海中万千念头闪过,终是忍不住声音微颤,轻轻问道:“为何是我入魔呢?为何不是万霞山入了魔?”
他灵力稍歇,身旁便只剩下乌烟瘴气秽雨腥风,千万缕魆黑浓雾,几乎要沾到飞光衣襟。
这乌压压一片业障浓云,可消英雄意气,染仙人玉骨。
有一刹那,飞光几乎想不闪不避,用这无罪之身一试。要是魔气擦身而过,自是极好;要是魔气沾身,不正应了乾坤倒错,黑白混淆?逐利的成仙成佛,良善入魔也就入魔了。
就在万丈深渊跟前,飞光再一转念,又记起喻炎。
他忽然想道:万一自己入了魔,一身黑气,两袖污风,青湛湛羽毛也染了颜色,喻炎不喜欢,怎生是好?
他再如何看淡声名,随意天道爱憎,无妨人修喜恶,可喻炎若是不喜欢呢?
飞光一惊之下,全力一扫道袖,又将魔气击退数丈。
他冻得牙关打架,在心底急问:如何荡尽魔气,脱了天道压制,快快离开此处?
追本穷源,是万霞山得天道眷顾,爱之重之,自己逆天行事,所以魔气肆虐。
那他要是稍稍收一收手呢?
他再赠万霞山些许余地,是否能换自己的一线生机?
飞光想到此处,半晌才道:“万霞山老祖曾言,待他辞世,门下弟子但凡有行差踏错之处,本君皆可处置。”
仿佛是此话字字确凿,四周翻腾魔气随之一顿。
飞光冻得连打了几个寒战,再三迟疑,终是叹道:“他若不来,本君三百年封禁不改;可若是有朝一日,我这故友重入轮回再修,能真正悟得人间法度……提前数十年也好,一百年也罢,可由他斟酌解封此简,自行整顿宗门。”
话音落处,他掌中灵力隐现,已在颤震不止的残简上,打上这一道解封之法。而后广袖一拂,将这册纳有连绵道宫、祭坛精舍、千百人修的残简,深深掷入荒山土石中。
等飞光抬起头来,漫天魔气,总算冰销雾散。
拨云见日后,头顶这轮白日高挂九天,一览众生……唯独照不暖他。
飞光强忍着刺骨寒意,暗自想道:喻炎还在等他,他该去寻喻炎了。
他长睫微颤,已重新隐去人身,化作无数道青光散开,青芒将整座万霞山裹挟其中,自山巅而始,一寸寸向下寻去。
离了天道束缚,不过片刻,他便寻到了喻炎。
他家喻炎斜倚在一棵枯树下,胸口露着偌大一处血肉窟窿,所经之路,所卧之处,草上泥上尽是淋漓血痕。
他看见喻炎低着头,自己拿铁剑疾写疾划,在树干烂泥里不断刻下字来。
他无声靠近几分,发现喻炎反反复复,只写了“飞光”二字。
飞光几乎又要落下泪来,他收敛满山青光,重新凝成自己人身,浑浑噩噩地往前走去。
喻炎如有所感,陡然一抬头,眼前便是一亮,五官神色都随之鲜活起来,禁不住道:“飞光,我猜到你快来了!”
他想要拄着剑起身,快快活活地去迎飞光,嘴里连声道:“我从前听人说,七情六欲皆发乎于心,刚才心上开了个大洞,还以为会忘了你,急着想记下来……见了你,才知道记得牢牢的,一点也无妨!”
喻炎说到此处,人竭力忍着不笑,但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因着那弯弯一双笑眼,他嘴角又有鲜血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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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炎脚下一顿,低头看了几眼伤处,但眼底喜色一时半会实是勾销不掉、排解不去。
他不断抹着嘴角污血,说些无关痛痒之话。
他说:“我这剜心不死的功法……好用得很,无妨。”
又说:“三十年爱憎犹记,三魂七魄尚存,五脏损一,喻炎还是那个喻炎。”
还说:“飞光,你哭什么!我拿干净帕子捂上,平日里别看就是,过个三五年总能止血,十年八载总能愈合!”
他才欢欢喜喜宽慰了几句,就拭得手心手背殷红一片。
飞光拿一双通红泪眼看他,嘴里轻轻唤了一句:“喻炎。”
喻仙长见了这双泪目,喉中顿时一阵腥甜,急急背过身去,连连摆手,一个劲地闷咳起来,竟不敢再多看飞光一眼。
足足咳了一盏茶的工夫,喻炎才缓过气来,背对着人,哑声道:“我现在不能笑了,飞光可不能惹我笑呀。”
飞光听到此处,双肩轻颤,强睁泪眼,眼中一景一物俱是影影绰绰。
他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喻炎,手拄旧剑,以背示人。
但喻炎说话的声音,偏偏极尽温柔。
因那声音太过温柔,又有几分像笑语呢喃了。
喻炎那头一见飞光就心生欢喜,此时只敢对着流云碧空,随口闲语道:“飞光往后要记得,不能叫我看了出来。”
断不能叫自己一眼就看了出来,待自己已是情根深种;也不能装得太过严酷,一句玩笑话就气红了脸。
否则,否则……他怎忍得住笑呢?
飞光仙君多少猜到喻炎此时处境,他自己眨了眨眼,等泪水滴落,眼界清明,才一步步上前,从身后轻轻一拽喻炎袖角,仔细问了一遍:“我先为你止血,可好?”
喻仙长自是说好。
飞光仙君于是再上前半步,执起喻炎右手,也未见他如何动作,脚下阵法骤成。
此阵以鸾君为阵眼,布得百仞来宽,千仞来高,上接云汉,下及黄泉。随着呼啸声起,阵中万万青光萤火,漫布无名山川。一眼望去,周遭数座城池、百里山河,悉数被纳入阵里。
此阵既成,阵中一草一木,皆与飞光神识相连,知他悲欢喜怒。
也在此时,飞光将大半水属灵力,统统灌注在这一方赫赫阵法当中。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鸾君已同四方土地商议清楚,要拿自己一身灵力,和山川湖溪交换所需之物。
滚滚灵气入阵,四方土地顿时好一通鲸吞蚕食,搅出浩大声势。
等飞光所献的充沛灵力遍染河山,将广袤山原雕琢成人世罕见的洞天福地,阵中河山,也将几丝活死人肉白骨的大道生机拱手相赠。
如此各取所需之后,飞光才敢细问:“现在如何了,还疼得紧吗?”
喻仙长身处阵中,坦然受了这大道机缘,可人一时半会,还不敢看飞光的脸。
他匆匆默诵完整篇清心灵诀,估摸着自己能有一刹那的心如止水,这才壮起胆子,反握住飞光的手,轻轻晃一晃,再轻轻松开,嘴里倒是殷切回道:“当真好了许多,看着都快止血了。”
飞光仙君听得冁然而笑。他容貌原本已是俊美无俦,仿佛取皑皑霜雪塑的皮囊,摘人间春色绘的眉眼,如今展颜一笑,可谓压尽芳菲。
仅有的一桩憾事,是飞光仙君耗损了许多灵力,越发抵挡不住刺骨寒意,脸色惨淡如纸,人一边笑,一边冻得微微颤栗。
他得了喻炎这句好话,原想继续催动阵法,将此阵再扩大数倍,向阵中生灵多借毫厘之力,令喻炎更好转几分——
可他目光一转,突然愣了一愣。
他突然发现喻炎也在发抖。
此阵原本就维系艰难,飞光神识一晃,阵法立散。
待飞光勉力站稳之后,怔然半晌,才极轻地问了一声:“你也在冷吗?”
喻仙长恍惚间听得飞光问话,但他已然冷极——
胸膛伤处虽有止血之势,怎奈阵中水属灵气太盛,近乎伸手可触,呼吸可辨。
源源不绝的水属灵气,和些许生机一并涌入四肢百骸。
喻炎火属灵根的这具皮囊,被无穷无尽的水属灵气冲刷,如受雪虐风饕。
有一瞬间,喻仙长几乎以为自己还未入道,正以孩童之躯,盘坐雪堆,有四面罡风扑眼,冰刀霜剑割他脸庞。
但转念一想,飞光在呢。
飞光在,就能胜过繁花盛景、万语千言。
喻炎定了定神,强忍着寒气噬体、火属灵根将碎未碎、浑身断骨重铸之痛,勉力遮掩道:“飞光别怕,我是火属的灵根,我……我从未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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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飞光仙君不信,按着他肩膀,迫使他转过身来,细看喻炎神色。
飞光颤声又问了一遍:“你也觉得……冷吗?”
这么多年,每回运转水属功法……你都十分冷吗?
若是如此,一身薄衫、穿行冰雪、终日残羹冷酒度日时,只怕也十分冷了。
蕴养我时,你定然也会冷了。
不消喻炎开口,飞光自己已明白了过来。
他仿佛又多认识了此人一回,极轻地笑了:“喻炎,你那句假话,倒像是在说我了。今日之前,我还从未冷过……今日才知道你的滋味。”
他眼中噙着蒙蒙水雾,像是天上一滴无根水落下,恰巧滴在木头美人的眼窝中,叫他骤然鲜活过来,变得顾盼流情。
喻炎还在牙关轻颤,不敢细看,只竭力呼吸吐纳,叫自己一字一字说得清楚:“我好多了,伤处一点也不痛,若是骗你,叫天罚我——”
他被飞光瞪了一眼,一时噤声,半晌后才续道:“倒是你,你为什么冷?是哪里不舒服了?”
喻炎此时已无半点笑意,又要小心自己伤心暴怒、平添伤势,人强忍心悸,连声问道:“是飞光替我挨了许多刀剑,外伤沉重的缘故?还是方才布置的阵法,有些隐患?”
飞光原本还打算狠下心肠,再催动片刻水属功法,先令喻炎心口伤处愈合,再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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